董仲舒与儒学研究
《董仲舒与儒学研究》专栏特约主持人按语
成中英教授是拥有自己思想体系的海内外著名哲学家,也长期关注董学、支持董学,多次亲临衡水参加董学会议。他在文章中注重探讨董仲舒天人感应说与《易传》“天人合德”的渊源关系,以为其反映了《乾卦·文言》“先天而天弗为,后天而奉天时”的不变定律。董仲舒肯定以气为主的自然天道哲学,再转换天道为天的威权,因而把道德强加于自然,以至于其五行关系也是伦理关系。“以元之深,正天之端”中,元可能比天更为根本,并有意结合两个层次而“形成一个辩证的转换”,以天说人,又以人说天,最后做出一套天人感应。这些都很有见地,富有启发。但既然说中国哲学从“天人合德”到“天人合一”的发展体现出“中国的哲学是天人本体一元、生生不息、创造不已的主流思想”,在世界哲学中独一无二,兼具文化、宗教、道德与美学等心灵功能,为人类树立了一个整体性、共同性的思想格局,但又说其天人感应论“并不能代表中国哲学的主流”,则有自相抵牾之嫌;至于其“只是一个偏倚的早期有神论的遗留”的判断,则更为唐突。
作为中国董学界的中坚力量,刘国民教授近年来著述不断,成果喜人。他长期致力于开辟董学研究的文学面向,基于董仲舒“文本于天”和“《诗》无达诂”说而揭示文本解释的共性特征,强调文本意义的多元性和开放性,解释者可以创造性地解释文本。这也构成了董学最基本的解释方法。《春秋》文本的“微言大义”也揭示出辞字面义与深层义的间距性,“见其指者,不任其辞”则要求解释者突破字面义而把握深层义。《春秋》“所记之事与事实真相背离”,微其言、讳其辞的书法则要求解释者推见至隐,以把握事实真相及其隐含大义。这些论述都把中国的经学解释学落到了实处,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
对于大陆董学界而言,港台新儒家的董学研究一直是有待开发的学术领域,陈迎年教授的论文则具有填补空白的性质,因而意义非凡,值得深读。钱穆、牟宗三对董仲舒的“大一统”都予以高度肯定,皆以之为“普遍性”的文化理想、社会理想,因而“天经地义”。儒以学术领导社会,学术“大一统”与社会“大一统”相互激荡,构成实现自由、永久和平之条件。但钱是“由天达人”,即“由自然推论人生”,对国史“有一种温情与敬意”;而牟则“由人达天”,即“由人生推论自然”。钱以“学术指导政治,政治转移社会”而诠释董仲舒和中国的政治、历史。牟则以“一元”“大一统”为国教或“文统”,是“最高的普遍性”,其“不维不碍于自由的实现”,反而“是维持自由的条件,有凝聚中华民族而防其坠失的意义和作用”。牟率先区分“治权”“政权”和“政道”“治道”两组概念,并以为,秦汉之后政权在私家,一姓而已,别人不敢觊觎;但治权则在天下,宰相出自州郡。这种格局下,君王无为、无能都没有妨碍;但若有为、有志则往往统摄政权、治权,合而为一,极可能导致专制,这便构成中国两千年历史“无法摆脱的打天下的历史周期律之梦魇”。董子“大一统”的文化理想本身必须以“政治格局之充分客观化”为前提和基础,但其在中国历史上却从未实现过,所以,“大一统”理论是超越了它的时代的。中国以往知识分子只向治道用心,而始终不涉足政道探究。“大一统”在今天则必须真正解决“重视普遍性但却对个体性无法兼顾”的问题,才能获得崭新的生命力。堪称真知灼见,论述精当,评议公允、有力!另外,钱穆1959年对董仲舒思想的四个点评意见,则是非常重要的董学史资料。
董学的后起之秀,也值得关注和鼓励。高一品博士生基于前辈对董子仁学的研究史而揭示董仲舒以天对自然界万事万物的“生”表达出的喜悦之情与仁爱之心,进而论证仁政的合法性。董子天的“仁”体现于它对人民的爱护,要求君主施行仁政,以仁爱之心对待人民,不能仅局限于一家一姓的小爱,还要推恩至远。董仲舒的仁说对先秦仁学的超越不在于明确区分仁、义,而在于赋予仁更加丰富的内涵,跳出亲疏等级秩序的限制而实现泛爱与博爱,也走向现实的政治领域,而不再限于伦理道德世界;也影响了后世《白虎通》仁学理论的建立。青年学者能够具有自己独到的思考,是很欣喜的事情。传世文献《春秋繁露》中的《三代改制质文》篇,历来难啃,刘禹彤博士生敢于攻坚,无疑是具有一定学术勇气的。她以为,在家天下时代,“通三统”是受命之君得天下的依据,又是继体之君失天下的预言。从西汉到东汉,经学思想的关注焦点从革命性的三统转向保守性的三纲。其称董仲舒的三统“只朝向后世新王的循环”,但又说“三王三统论”“极具革命性”,似难自圆。董子“三统”与《白虎通·号》“三皇”之间的意义关联则待进一步交代。因为缺乏对《三代改制质文》篇文本自身真伪的考辨和说明,也有碍于把问题阐述清楚。无数前贤前辈对董子“三统三正”“三皇”说所积累下来的学术成果,应该成为本文继续探索的基础和起点。
研究董仲舒,必须治《春秋》。同时身为德国柏林自由大学哲学博士生、上海交通大学哲学硕士生的Paul Napier自始至终参加了我们的“公羊读书班”,并且还是十分认真勤奋的一位,说汉语普通话,读汉语古籍书,足以窥得“洋学霸”之一斑。能够与中国师生一样轮值领读、讲解,下功夫撰写讲稿。历时三年,皇皇220万字的《讲读记》(二修稿)中,他的文字数也达22万之多。作为一名英国学者,Paul的存在其实就已经破了春秋学史的一项纪录,在他之前还没有老外敢涉足《公羊》一步。基于庄公二十五、二十七年鲁大夫公子友两次“如陈”的经学叙事,Paul揭示出《春秋》表彰公子友匡扶庄公、整饬庆父和公子牙、拯救鲁国于危难之重要贡献,其堪作国君之忠臣、国家之栋梁。尤其凸显季友在亲亲、尊尊对冲过程中所产生的心理压力和伦理张力,错综复杂的兄弟关系又交织着君臣关系,如何在“尊尊”“门外之治”与“亲亲”“门内之治”之间做出艰难抉择。还能够联系桓二年《解诂》所曰“质家右宗庙,上亲亲;文家右社稷,尚尊尊”而引申出“文质之道”,进而大肆阐发亲亲、尊尊之间更多的意义关联。纵观全文,立足季友事件而又能够跳出文本上升到亲亲尊尊之道的高度,经学诠释并有形上发挥,《春秋》书法兼顾义理推演,工夫扎实,论述周详,虽还有欠缺不足,但大体可观,故仍须褒奖一下。
B234.5
A
1673-2065(2022)03-0001-02
2022-05-10
中华孔子学会董仲舒研究委员会会长
上海交通大学长聘教授、博士生导师
董仲舒国际儒学研究院院长 余治平 博士
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首席专家
董子学院、董仲舒国际研究院、董子讲坛首席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