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对白动画电影《疯狂约会美丽都》的类型创新

韩懿 中国传媒大学

相比于前期投入高，拍摄限制多的真人电影，动画电影由于拥有更大的创作自由度，早已成为电影人不断进行类型创新的试验田。在众多冷门的动画电影中，法国动画电影因其独特的视觉风格、冷峻的黑色幽默、大胆的人物设计而独树一帜，受到很多影迷的青睐。

本文分析的《疯狂约会美丽都》除了拥有“法式幽默”以外，还是一部无对白动画。无对白动画“是一种用非语言的形式向观众传递故事情节、性格和思想情感等内容的艺术形式。它不依靠台词来传达信息，主要通过角色的肢体语言和背景音乐的结合来讲述故事”[1]。在动画这一艺术形式诞生的初期，动画就是无声的，随着技术的发展，动画才得以与声音结合，形成了今日的样貌。在观众早已习惯了充斥着大量对话的动画电影的今天，无对白动画致力于给动画做“减法”，用非语言的形式传达信息的做法，不仅表现了创作者大胆的艺术主张，也给今日习惯了“倍速观影”的观众带来了回到“默片时代”的机会。

《疯狂约会美丽都》是一部具有运动、犯罪、歌舞等元素的无对白动画电影，在一些电影网站的分类中，也把它归到喜剧电影的类别中。影片主要讲述了失去父母的查宾自小便患有自闭症，和奶奶一起生活的故事。孤僻的小查宾长日与小狗布鲁诺和玩具火车为伴。一日，奶奶发现了布鲁诺床底的自行车手拼贴笔记，便送了他一辆小小的单车。布鲁诺开心地骑着小车转来转去，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开心与明快。冬去春来，小屋周围的环境渐渐改变，长大的小狗布鲁诺也变成了肚子奇大四肢细瘦的古怪模样。查宾在奶奶一声声口哨声的训练下，成长为了一名成熟的自行车运动员。然而，在查宾进行环法自行车比赛的中途，在后方跟着查宾吹口哨的奶奶的车却被突然出现的黑手党做了手脚。查宾则被绑到美丽都，成了他们赌博游戏的棋子。奶奶在狗狗布鲁诺的帮助下，一路追寻到美丽都。在那里，她遇到了查宾喜欢的歌唱组合美丽都三姐妹，三姐妹以青蛙为食，用冰箱当乐器，行事与众不同却很善良。四人一狗扮作黑手党潜入其老巢，救出查宾和其他运动员后，骑着自行车与黑手党开展了“飙车大逃亡”，最终成功逃出。这部动画电影有着强烈的法式风格，夸张的人物造型，低沉阴郁的色彩，而3+1的老奶奶实验乐队等片段更是cult味十足。

接下来，本文将从运动、犯罪、歌舞与喜剧片三个方面切入，分析《疯狂约会美丽都》所做的类型创新。在最后一部分则将论述《疯狂约会美丽都》是如何结合无对白动画的特色，把众多元素齐聚一身的。

一、“丧”运动与非常规的运动电影

《疯狂约会美丽都》全片围绕着查宾自行车手的身份展开：从小时候查宾拥有第一台单车的经历开始，到奶奶训练查宾的场景的刻画，以及聚焦环法自行车赛的大段描写，无一不表达着影片对这项运动的关注。在影片后半段，被黑手党绑架的查宾到了其老巢，他的职责也还是作为自行车骑手不断比赛。还有影片的结尾，奶奶及美丽都三姐妹等一伙人拯救查宾行动的顺利，也与“自行车飙车大赛”的胜利有关。然而，这样一部在内容上与运动和运动员紧密相连的影片，却不能被称为传统的体育类型片。

体育电影，是指各类体育运动以及以反映体育工作者的生活为题材的影片。体育片主要以体育活动、训练和比赛为背景展开故事情节，刻画人物性格，并以精彩的体育运动作为影片特色[2]。这类电影通常会拍摄较多的训练场景，并以紧张的竞赛作为影片的转折点或高潮，通常注重人物动作的刻画和运动的节奏感。体育电影的主角多为励志型主人公，影片围绕着运动、激情与梦想展开。在体育电影中，有相当数量的影片是讲述知名运动员的传记电影。

而在本片中，我们却看不到任何励志的桥段。自行车运动一开始只是奶奶帮助查宾对抗自闭症的手段。而从始至终，除了一开始小查宾如同大多数孩子一样对新奇的物件——自行车表达出了一些兴趣之外，我们看不到查宾这个人物对于自行车运动的任何主动的追求。小时候的查宾也许是喜欢自行车的，那时候的自行车更多承担的是玩具的功能，在经历了这么多年刻苦的训练之后，查宾对自行车运动又怀着什么样的感情呢？影片似乎并没有给出确定的答案。我们在影片中更多时候看到的是奶奶为了帮助孙子训练做出了非常多的努力，包括查宾的饮食她都会严格控制，而每一次查宾的训练，她都会拖着矮小的身体吹着口哨跟在查宾身后。至于查宾本人，则一直呈现出某种疲惫的姿态，观众难以从他一成不变的表情里读出他的情绪。他只是机械地完成训练，机械地进餐、入睡，只有在非常疲惫时才会展现出一丝情绪。故而，自行车运动在这里并不与人物的梦想直接 相关。

与此同时，片中的自行车竞赛也呈现出了很多“非正统”的元素。首先，在动画中，运动员的形象设计都非常夸张，他们通常拥有足有腰部几倍粗的肌肉，极其纤弱的脖颈，以及各不相同的夸大了很多倍的局部器官。我们很难在这样的竞赛片段中看到激情，每个运动员都呈现出极度疲惫的状态，画面如同奴隶受难记，而不是体育比赛。当然，影片中自行车竞赛的规则也有许多非现实的元素，这项比赛似乎并不在监管下进行，比如随意破坏跟在运动员身后的“保姆车”，以及“保姆车”之间的恶性竞争等。

在影片的结尾处，自行车运动作为主人公和3+1奶奶团逃离黑手党团队的手段时，它才呈现出了某种正面的积极的意义。而这种意义却是在与犯罪团伙的对抗中实现的，其首要目的是逃亡，而不是竞赛，故而也与竞技精神无关。

二、非典型犯罪与寓言式的罪犯形象

影片犯罪元素的加入，由黑手党成员的出现而始。影片的前半段并未出现任何犯罪片的元素，黑手党成员的出现其实是非常突兀的。黑手党成员第一次出现在影片的第二十二分钟，这时影片进行到了环法自行车竞赛的段落。黑手党成员用手段破坏了奶奶的车，带走了查宾和其他几个运动员。但是这一绑架的情节却非常不“犯罪”，黑手党成员干扰奶奶的方式是往地上撒钉子，而带走运动员们的方式也非常“温柔”——伪装成竞赛官方的休息车，并没有使用任何暴力的手段。将运动员带到美丽都后，黑手党的成员们除了“处理”掉了一位在赌赛的现场昏迷的运动员外，似乎也没有更多黑暗的情节。而在后续黑手党成员与老奶奶团的大战中，手无寸铁的奶奶团更是轻而易举地成功逃离。

上面的描述会给人一种本片的黑手党成员是典型的笨贼形象的错觉，其实不然，影片并没有简单地将黑手党成员处理成笨贼。由于是动画电影的缘故，从人物设计开始，本片就加入了浓郁的寓言化的夸张的幻想色彩。来赌博的“大佬”们都被极度高大的手下一左一右保护着，大佬隐藏在手下的衣服中，形成古怪的三人一体的效果。而脱离手下的大佬其实非常低能，面对老奶奶的手雷竟然被吓到手足无措。大佬的手下虽然训练有素，却非常机械化，他们高大的外形在战斗时反而成了一种拖累。在后来驱车追赶通过自行车逃亡的奶奶团的情节中，手下们站立在车中，其巨大的身材与车身的比例极度不协调。最终，他们高大的身材成了他们自取灭亡的原因。接下来的剧情中，影片展示了一个又一个手下因为高大的体型在转弯时、上坡时、急停时造成的各式各样好笑夸张的翻车和爆炸场面。简单又搞笑的传统笨贼形象在这里被扩充了，胆小无能的首脑和墨守成规不知变通的下属形象，具有了某种寓言式的指向。

三、另类歌舞与荒诞喜剧的结合

除了运动和犯罪元素以外，影片中还有相当多的歌舞片元素。本片中的歌舞场面，结合了荒诞喜剧的特点，看起来夸张又滑稽。《疯狂约会美丽都》开始于美丽都三姐妹的演出视频，而三姐妹的观众都是身形数倍于常人的富有女性和她们瘦小到一根手指就能提起来的伴侣，演出中途，这些豆芽菜男性们纷纷从“球形”女性的缝隙中跳了出来，试图奔向舞台。负责奏乐的乐手，有的手脚并用一起弹琴，有的把脑袋伸到吹奏的长号中。在歌唱间隙到台上伴舞的舞者，第一个跳了踢踏舞，他的舞步越来越快，鞋子变成了一片幻影，最后鞋子甚至变成了长着巨嘴的生物，对着舞者一口咬下。而第二个负责伴舞的舞者，他的身形有整个舞台那么大，随意晃动一下身体，整个舞台都会震动起来。而三姐妹本身的形象也非常有趣，她们身材修长，可以肆意弯曲成各种形象，演唱的歌词也俏皮又奇奇怪怪。

三姐妹的第二次演出发生在现实中，奶奶寻找查宾追到美丽都后，加入了三姐妹的乐团。三姐妹的形象在此时更加夸张，三人都已老去，面部和身体的皮肤布满了皱纹和斑点，四肢和手指非常干瘪，脖子和腰腹却惊人地突出。她们把炸弹丢进池塘，捕捉青蛙和蝌蚪为食，吃饭的时候会突然敲击身边的物件，发出嘶哑难听的歌声。在后面三姐妹和奶奶的合作演出中，三姐妹分别把冰箱、报纸和吸尘器当作乐器，配以怪异的哼唱声，奶奶则使用着自行车的轮胎做成的乐器配合她们。

所谓法式黑色幽默，是指从丑恶，贫穷，残酷和阴暗中生发出的一种冷峻的幽默。《疯狂约会美丽都》充分发扬了这种幽默的特性，在其全片的影像中，尤其是歌舞场面中，充分释放了法式幽默的荒诞性，将歌舞与荒诞喜剧相结合，形成了独特的另类歌舞场面。

四、无对白动画作为类型融合的底色

纵观《疯狂约会美丽都》全片，除了唱歌的段落外，中间只有奶奶的一句台词，结尾时祖孙二人对话有四句台词，五句台词即为全片台词数量的总和，可以被归入无对白动画的范畴。在无对白动画中，既然不能依靠对白来推动叙事和表达情感，影片势必就要在其他方面下功夫。在本片中主要是影片强烈的视觉风格和特点鲜明的音乐填补了没有对白的空缺。

强烈而夸张的视觉风格是与动画电影本身的特质分不开的。没有对白来推动叙事，那么影片就让人物和场景本身来讲故事：主人公夸张的肌肉，奶奶扶眼镜的习惯性动作，奶奶一长一短不协调的腿，笨重而千篇一律的黑手党成员，身材又细又长的三姐妹，几乎成圆形的路人体型，每一个形象本身都包含了非常多的信息。场景也是一样：童年美丽恬静的乡村老房子，多年以后被铁路和城市挤压到没有生存空间的老房子，美丽都极度复杂的道路和拥挤的车辆与人群，以及这些不同场景的不同冷暖色调，都包含了作者想表达的内容。

音乐是无对白影片表意的另一个重要元素。本片开始于美丽都三姐妹的演出视频，那种俏皮、节奏感强烈、又可爱又怪异的音乐节奏一直萦绕在观者的脑海，与全片的氛围浑然一体。而奶奶与美丽都三姐妹的相遇相知也是通过音乐自然而然表现出来的，不需要语言的加持。后面奶奶加入三姐妹的表演队伍的那场精妙绝伦的实验音乐演出，更是传达出了她们高山流水一般的“知己”状态，几人已经完全合成了一个整体。如此一来，后来三姐妹加入奶奶拯救查宾的行动也就非常合情合理，不需赘述了。

除了歌唱和音乐的部分，还有一些声音的运用值得注意，其一是奶奶执着而持续不断的口哨声。当这个声音出现在查宾的日常训练中时，表达的是奶奶对查宾的关心和付出；而口哨声出现在赛场上时，表达的是奶奶对查宾的鼓励和催促；发觉查宾不见后的口哨声，则表达的是奶奶的不甘，难以置信和焦急。同一种声音在不同场合，有着非常不同的 作用。

另一个值得关注的声音就是火车飞驰而过的声音，这是工业文明入侵的标志。自从小狗布鲁诺幼时被玩具火车压到尾巴后，它就对这种声音非常敏感。长大后的布鲁诺每天定时对着窗外飞驰的火车嚎叫，即使到了美丽都，屋子外面还是常有火车经过，而布鲁诺的反应一如当初。此时这种火车声音的入侵和小狗反击的嚎叫就自然而然有了讽刺工业文明的意味。

在本文的第一、二、三部分，我们分析了《疯狂约会美丽都》的运动、犯罪、歌舞和喜剧元素，第四部分则分析了作为无对白动画电影的《疯狂约会美丽都》的“非对白”表意方式。将这些表意方式与前面三个部分的分析结合起来，我们就能得到《疯狂约会美丽都》杂糅了如此多的元素却依然保持着某种风格的一致性的谜底。影片强烈的视觉风格和特点鲜明的音乐是影片使用“无对白”这种形式所必要的表意补充。从另一个方面讲，也正是影片夸张、诡异、扭曲、荒诞的视觉风格与独特的音乐，统一了影片的运动元素、犯罪元素、歌舞元素，使其改变了自身的样貌，从而和谐地融为一体。也就是说，无对白动画的形式是《疯狂约会美丽都》类型创新和类型融合的基础。这样的结合，让这部影片突破了传统类型片固有的表现形式，呈现出让人眼前一亮的艺术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