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政杰
我的父亲曾经是名海军军人,面前是沙场,背后是家人,坚守岗位是他不可推卸的职责。为了那份责任,他不得不远离妻儿在外地工作。每月只能回来一两天,每次都是短短驻足就又会离去。父亲似乎离我很远。
小時候,每次父亲回来,他的手提箱里都有大袋小袋、各种各样的零食,带给我的,除了这个,似乎没有别的。父亲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来表达对我的关爱。于是父亲在我心里留下“来送零食的人罢了”的记忆。
有一年,他有重要的任务,随海军编队去索马里亚丁湾护航。将近半年的时光里,在我眼里,那个送零食的人也不见了。
半年多的时间在一个孩子的脑中是多么漫长啊!海风把他的脸吹得黝黑,再加上半年多未见,在港口码头迎接父亲回家时,我感到格外陌生。父亲依然是带回来各式各样的国外零食,但仍然拉不近我们之间的距离,他有些诧异,也有点束手无策。接下来,父亲在努力寻找补救的方法。
在他认真工作的日子里,我长得飞快,很快就到了要小升初的关键时候。这时,他在事业上也迎来了升职的机会。但是他犹豫了,母亲其实对他的想法强烈反对,没想到这却更坚定了他要回来的想法。“这一次,我想好好做一个父亲,我不能再缺席了”,于是,父亲毅然决然地中断了军旅生涯,转业回到了上海,回到了母亲和我的身边。
父亲回沪后,到政府部门工作,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他把重心放在了家庭上,从母亲手里接过了家庭事务,教育和陪伴成了他的头等大事。
他明明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北方汉子,爱吃面,长得也粗犷,行为举止上,却像个南方人,细腻得不行。他不仅从母亲手里接管了事务,还顺便承接她的性格。比起母亲的唠叨,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唠叨总是着眼于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例如,套小垃圾桶没有用塑料袋,嫌弃我浪费了垃圾袋,草稿纸没有写满就扔掉,上下楼梯关门总是声音太大,不背英语单词,等等。对此,我很反感,这个突然闯入我生活的男人,凭什么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但我只能把不满压在心底。
小升初时,我第二志愿进了区里一所普通的民办学校,因为来自菜小,分班考失利进了平行班。一年的努力之后,我意外地进了提高班。这应该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但提高班的压力确实不小。某段时间,我因为落差陷入自我怀疑,学习一度下降厉害。对此,父亲也没有抱怨过什么,只是眼里多了几根血丝,鬓角多了几根白发。
在陪伴教育我的同时,父亲也没有放弃学习。他报名参加了政法大学的在职研究生,还准备了法律资格考试,夜晚经常能看到他挑灯夜战的身影。在他影响带动下,我慢慢地调整心态,习惯了班级的快节奏,学习上有了很大起色,成绩也稳步提高,从年级100多名跃升到年级前10左右。与此同时,我的朗诵演讲特长也得到发挥,学校的大小活动都让我来主持,成了学校的“金牌主持人”,参加了青年志愿者、通过竞选当上了班长,全国作文竞赛获得三等奖,初二最后一学期顺利加入共青团组织,还出人意料地评为市优秀少先队员,一年的努力和收获让我对自己更加自信。这一切,父亲都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初三一年,因为疫情在家里上网课。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成绩却越来越差。尽管我每晚熬夜,复习、做题,可大考成绩总是不尽人意,到了二模我竟然跌到了前五十名,这样的成绩考市重点都难,别说什么四校八大了。我很懊恼,暗下决心中考一定要给自己争口气。父亲没有批评过我,还是默默地做饭,陪着我学习,只是有时感觉他脸上的笑容少了,更加沉默了。
中考日,父亲穿着一身大红送我参加考试。三日如一梦,走出考场,我恍恍惚惚地接过父亲送上的一捧鲜花。鲜花的香味好似一根棒槌捅进我的脑袋里,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没想到最后一门数学我发挥失误,考得很惨。父亲从我脸上看出了端倪,也仍然无言,但他本挺直的腰,无形间佝偻了几分。
整个暑假,我都在忐忑不安和懊悔中度过。
等待中考成绩,对于父亲和我,都是一种煎熬。
好不容易到了中考成绩公布的那天,本来是6点发布成绩,没想到当天晚上5:40就有同学说分数出来啦。此时,母亲在外做手术,父亲在楼下做饭,我赶紧偷偷地查分数。数学确实很差,但好在语文发挥不错,与我预估的分数几乎无差。虽有遗憾,但按往年的分数,八大是应该没有问题的。我颤抖着下楼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父亲点点头说知道了,我分明看见他眼角的笑意,他似乎用力憋住什么,他背过身,又忽然转身冲上来抱住我,仍然是什么也没说。
父亲总是像这样无言,我犯错时,他不会批评我。我知道,是因为他觉得对我有亏欠,狠不下心,自己吞下不满。我取得好的成绩时,他装作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似乎他的儿子就应该天生这么优秀。不知不觉中,父亲其实已渗进了我生活的点点滴滴。
我父亲的故事内容很平凡,像每一个父亲一样。也很长很长,它有起点,来自血脉最深处的地方,但没有终点,因为爱是没有终点的,会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