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柯欣
在十余年的生命中,我只参加过一次葬礼。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是2014年的5月,那一天对我的冲击太大,以至我如今回溯那日的记忆,还是会头脑晕眩,饱掬热泪。
田伯伯殉职了
父亲曾经的战友田伯伯殉职了,消息封锁,具体情况我们谁也不知道。
第二天,一家人去参加葬礼,本以为不会很久,一个简单的遗体告别仪式和一份言简意赅的悼词,此人的一生便成了一个谜,久久瘗于黄土之下了,孰料上前念悼詞的人一个接着一个。
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位女警的话,她说:“田队曾经给我们讲过一个故事,有一个小孩子,生于战争年代,虚报年龄去当了兵。某次作战时需要有人背炸药包,他自告奋勇,说自己体形最小隐蔽性最好,申请执行任务。后来在战场上,溃败之势难以挽回,他便爬到敌方坦克边,引燃了炸药。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他都是骄傲着的。田队说,他这辈子就佩服这一个人——他这个背过炸药包的大伯。而我想说,我这辈子就佩服田队,因为他背过的炸药包,已经多得数不清了……”
女警再也无法继续,她已经泣不成声了。我的双眼也湿润起来,田伯伯的生命就像是一片落红,挂在枝头,是红过二月花的;落到地上,是掷地便有声的。
她的双眼开始闪动
中午近十一点,葬礼结束。我们与田伯伯的女儿同路,父亲态度很严肃,问道:“怎么这会儿就出来了?剩下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都交给你妈对付?”
她礼貌性地微笑了一下,这笑意甚至都没有蔓延到她红肿的眼睛上去,答道:“下午要上班,急诊科离不了人的。”
父亲皱皱眉头:“不至于吧!这么大的事,你们医院一天假都不批?不是叔叔说你,这会儿你妈妈太伤心了,你应该陪她的。”
田伯伯的女儿沉吟片刻,方才答道:“急诊科的工作很紧张,经常是按时下班都不能够,就算医院准假,我也不好意思请的。救人这种事情实在是马虎不得,经过我父亲这件事,我和我妈妈切肤体会到了失去亲人的痛苦,所以要尽量挽回,减少这种痛苦啊!我相信父母会理解我的。”
她的双眼开始闪动,彼时她等的公交车刚好到了,简单示意后便离开了。
她的背影有点缩着,浑身上下写着的“憔悴”二字,在车门关上的一瞬,她飞快地抬手,抹了下眼睛……
那一刻,我觉得田伯伯女儿的生命像是夏花,拼了命地生长着绽放着,无暇感时伤怀飞觞醉月,只是用力活着,散播着芳香。
俨然一场对生命的礼赞
我觉得自己一下子了悟了什么,有关生命的意义,我打开手机,想把它记录下来。顺手打开微信翻看起了朋友圈,看到母亲的动态这样写道——
未做母亲之前,我对孩子的全部想象局限于手抱洋娃娃式的孩儿,可以高歌可以血拼可以夜蒲。事实上我的想象力太过贫乏,铺天盖地的奶瓶尿布淹没了我生活的全部。
将近三年的时间里我不敢照镜子,知道一定比画皮还可怕。但不知为何,对着女儿卧室门上贴着的“进来请敲门”,现在的我,却开始贱贱地怀念起了从前的苦与累,可也只能被迫习惯各式各样的少女版独立和中年妇女的被独立。
今年的母亲节恰是女儿生日,还没等我送出礼物,她这个小阿巴贡居然先给我买了礼物,受宠若惊之余,心里百味杂陈。成长是这样不由分说地到来,带走什么又带来什么。不论发生什么,亲爱的女儿,我会永远作为你出生入死的骑士。如果你的成长需要养料,我愿立刻化为春泥,腐朽在你的根下。
我的眼泪开始扑簌簌地下落,在一片婆娑中,文思如泉涌来。回家以后,我便撕掉了那张冠冕堂皇的“进来请敲门”。
其实这场葬礼不断延续嬗变,成为一场对生命的礼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