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发展格局下营商环境、公司治理与民营企业高质量发展

王卫星，梁伟

《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强调 “要以推动高质量发展为主题”，“促进民营企业高质量发展”。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再次强调，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首要任务仍是要坚持高质量发展。可见，推动经济实现高质量发展已成为我国经济发展的重大战略方向。然而，世界复杂的经济环境和新冠肺炎疫情使得全球产业链、供应链受到冲击。为了推动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政府正积极推进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而双循环是否畅通与区域营商环境紧密相关[1]。2019年，国务院出台的《优化营商环境条例》从国家制度层面为优化营商环境提供了强有力支撑。习近平总书记在二十大报告中重申，要加强完善产权保护、市场准入、公平竞争、社会信用等市场经济基础制度，要大力营造市场化、法制化、国际化一流营商环境。

民营企业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的重要力量，提升民营企业发展质量对实现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至关重要。实现民营企业高质量发展，不仅需要政府维护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提供相应的制度保障，而且需要民营企业自身以新发展理念为指引，坚持创新驱动战略，转换传统发展模式，提升治理水平，塑造核心竞争力，维持持续竞争优势。然而，宏观层面的营商环境如何影响微观企业行为？宏观环境的微观传导机制又是什么？这些问题亟待解决。笔者以民营企业为研究对象，实证检验优化营商环境能否助推企业实现效率变革、动力变革和质量变革，从而提高全要素生产率，实现高质量发展，并探寻优化营商环境为民营企业高质量发展保驾护航的路径。

本文可能的贡献在于：第一，高质量发展相关研究多立足于区域或行业角度，集中于宏观层面，且偏向于理论研究，而从微观层面对企业(尤其是民营企业)高质量发展进行实证研究的文献相对较少，因此，本研究丰富了高质量发展的研究体系。第二，利用中介效应模型，探索营商环境(外部因素)和公司治理(内部因素)对企业高质量发展影响的作用路径，对营商环境影响微观企业行为进而影响企业产出进行理论分析和实证检验，证明确实存在营商环境优化—公司治理—企业高质量发展这一中介路径，深化了企业高质量发展影响因素的研究内容。

一、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一)文献综述

“高质量发展”自被提出起，便引起了学术界广泛关注。现阶段，微观层面企业高质量发展的相关研究集中于内涵定义、测度指标和影响因素等方面。从目标状态和发展范式来看，企业高质量发展就是企业追求高水平、高层次、高效率的经济价值和社会价值，塑造企业持续成长和持续价值创造的能力[2]。企业高质量发展测度方法包括单一指标和综合评价指标。单一指标主要包括全要素生产率[3]、劳动生产率[4]、经济增加值[5]等。综合指标方面，罗斌元等[6]认为，高质量发展的企业应该在可持续发展的基础上，追求更高的质量和创新，故选择发展行为、质量行为和创新产出行为来度量企业高质量发展水平。在董志愿等[7]看来，具备良好的价值创造能力和价值管理能力的企业更有可能实现高质量发展，而从经营能力、创新能力、可持续发展水平、内部控制和治理水平等五个方面出发，借助主成分分析法对企业高质量发展水平进行评价较为恰当。中国企业改革与发展研究会发布的《企业高质量发展评价指标》表明，企业应遵循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和共享的发展理念，且应从效益发展、创新发展、市场发展、绿色发展和社会责任等5个维度来评价企业高质量发展水平。研究表明，资本市场开放[8]、减税降费[9]等外部因素和内部控制[10]、现金持有水平[11]等内部因素均有利于促进企业实现高质量发展。

(二)研究假设

1.营商环境与企业高质量发展

在经济全球化背景下，企业所处的发展环境将直接影响企业的生产经营活动，而民营企业的地区发展差异内生于地方的制度环境差异[12]。已有实证研究表明，良好的营商环境能有效降低企业信贷成本[13]，提高对外投资效率[14]，缓解经营环境不确定性带来的冲击[15]，让企业家拥有更多时间用于日常经营性活动[16]，提振企业信心，进而促进企业高质量发展。

市场化水平不同的地区，其法律法规的完善程度和政策落实监管水平也存在差异。地区市场化水平越高，行政干预越少甚至完全退出，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越能起决定性作用，资源配置效率越高[17]。通过优化资源配置效率，行业内可以实现优胜劣汰，企业也可以实现经济利益最大化。行政效率提高能为新企业进入市场创造更为有利的条件[18]，并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企业对外制度性交易成本[19]。建立新型政商关系也能有效抑制地区腐败，促进企业选择可持续发展的创新战略[20]。良好的法治环境可以确保民营企业和企业家的合法财产得到保护，企业家安全感和信心得到提升，愿意投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发展企业。总之，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便利规范和高效的政务环境、日益完善的法治化建设水平等，为企业实现高质量发展提供了强有力的制度保障。基于此，提出假设1。

H1：优化营商环境有助于企业高质量发展。

2.公司治理的中介效应

完整的公司治理体系是由内外部治理体系组成的有机系统[21]，也是协调公司内外利益相关者的一系列制度安排。资源基础观认为，企业所拥有的异质性资源是获取持久竞争优势的源泉。但资源本身不能产生价值，故企业要拥有有效的治理机制和高水平的治理能力，从整体上把握企业发展方向，合理分配有限资源，最大限度激发资源活力，创造附加价值。即治理水平高的公司，拥有更高的效率[22]。公司的治理结构决定企业未来根本发展方向[23]，科学的公司治理体系是维护企业健康发展、正常高效运行的基础。良好的公司治理结构能降低代理成本，提升对外信息披露质量，优化股权结构[24]，进而提高公司可持续发展能力和发展质量。

只有成熟的市场化和法治化环境，才能确保治理均衡[25]，而这都取决于当地营商环境。营商环境是企业从事生产经营活动时所面临外部环境的综合生态系统，包含企业发展所必需的各种正式制度与非正式制度，而制度是经济绩效的根本决定因素[26]。一方面，营商环境的优化必然直接或间接影响企业决策行为[27]，而决策行为更多来自企业战略层面。故为应对营商环境带来的机遇与挑战，企业会更加规范治理结构以提高决策的科学性，以便在市场竞争中获取更多的经济利益。另一方面，营商环境优化有助于提升区域市场化水平，而较高的市场化水平有助于企业提升外部治理效能，增强内部治理监督能力[28]，健全治理体系，提高治理水平。即治理机制的选择受基本制度环境的影响[29]。因此，优化营商环境要求企业管理更加规范、高效，直接导致公司治理水平提高和企业高质量发展。此外，地区经济发展水平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营商环境优化进程。东部地区的区位条件、经济水平相对优越，更有实力和条件优化营商环境。基于此，提出假设2。

H2a：营商环境的优化有助于企业提高治理能力。

H2b：营商环境可以通过提高企业治理能力促进企业高质量发展。

H2c：相较于中西部地区，公司治理能力的中介作用在东部地区表现更为明显。

二、研究设计

(一)样本选择与数据来源

选择2010—2020年沪深两市非金融类A股民营企业上市公司作为研究对象。对样本数据做以下预处理：剔除ST和*ST 公司，剔除数据缺失值太多的公司，剔除金融行业公司。在此基础上，对所有连续变量进行上下1%的缩尾处理，以消除异常值和极端值的影响。保留连续五年及以上观测值的样本数据，最终得到8932个样本观察值的非平衡面板数据。样本数据主要来自CSMAR，样本处理工具为STATA 16软件。

(二)变量定义

被解释变量为企业高质量发展(Tfp)。学者们通常依照新发展理念构建多指标评价体系，或借助替代变量来间接衡量企业高质量发展。构建评价指标体系易受主观影响，故参考宋敏等[30]的做法，选择全要素生产率测度企业高质量发展。企业全要素生产率有助于综合刻画企业的质量变革、效率变革与动力变革[8]。在主检验中，选择OP法计算全要素生产率。OP法存在丢失样本数据的可能性，而LP法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减少样本损失，故采用LP法计算全要素生产率进行稳健性检验。Tfp_op和Tfp_lp分别表示用OP法和LP法计算的全要素生产率。

解释变量为营商环境(Busen)。区域发展不平衡使得各地营商环境存在较大差异，且通过市场化程度差异表现出来[15]。采用王小鲁等[31]编制的《中国分省份市场化指数报告(2018)》中的市场化进程总得分来衡量地区营商环境质量。考虑该报告数据截至2016年，后续数据采用插值法计算。

中介变量为公司治理水平(CGI)。借鉴周茜等[32]的做法，从监督和激励两方面构造综合性指标来度量公司治理水平。其中，监督用第一大股东持股比例、股权制衡度、董事长与总经理是否二职合一、独立董事比例、董事会规模、董事会会议次数等表征；激励用董事、监事和高级管理人员的薪酬与持股比例表征，并将第一主成分作为反映公司治理水平的综合指标，其数值越大，代表公司治理水平越高。

控制变量。借鉴已有的研究，考虑可能影响企业高质量发展的其他变量，定义如下：企业规模(Size)，总资产的自然对数；资产负债率(Lev)，负债总额与资产总额之比；资产收益率(Roa)，净利润与资产总额之比；现金流量比(Cfo)，经营活动产生的现金流量净额与总资产之比；管理费用率(Mfee)，管理费用与总资产之比；企业成长性(Growth)，营业收入增长率。

(三)模型设定

构建模型(1)检验H1是否成立。

Tfpit=α0+α1Busenit+∑Controlsit+∑Industry+∑Year+εit

(1)

式中，Controls代表所有控制变量。本文着重关注α1，若α1显著为正，则假设H1成立。

构建模型(2)检验H2a是否成立，构建模型(3)检验H2b是否成立。

CGIit=β0+β1Busenit+∑Controlsit+∑Industry+∑Year+εit

(2)

Tfpit=γ0+γ1Busenit+γ2CGIit+∑Controlsit+∑Industry+∑Year+εit

(3)

若β1、γ1、γ2均显著，则说明中介效应成立，假设得到验证。

三、实证结果及分析

(一)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对模型的主要变量进行描述性统计，结果见表1。企业高质量发展(Tfp_op)最小值为5.09，最大值为8.88，标准差为0.73，表明不同企业间高质量发展水平存在差异，但整体分布比较均匀。营商环境(Busen)的最小值为3.45，与其均值(8.76)和最大值(11.31)差距较大，表明部分省份的市场化水平相对不高，营商环境有待进一步优化。中介变量公司治理(CGI)最小值为-1.65，最大值为8.25，表明各企业之间治理水平存在显著差异，提高治理水平刻不容缓。

表1 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二)主要变量的相关性分析

主要变量的皮尔森相关系数矩阵见表2。单一变量分析表明，Tfp_op与Busen的相关系数、Busen与CGI的相关系数均在1%水平显著，即营商环境对公司治理和企业高质量发展均存在显著的正相关，初步验证了假设H1，营商环境优化有利于企业高质量发展。除了控制变量企业规模(Size)外，主要解释变量间的相关系数绝对值未超过0.6，均控制在合理水平。且进一步的方差膨胀因子检验也表明研究模型不存在严重的多重共线性。

表2 主要变量的相关系数矩阵

(三)回归结果分析

营商环境对企业高质量发展影响的回归结果见表3。前3列、中3列和后3列分别是全样本、中西部地区和东部地区的回归结果。全样本中的第1列为模型(1)的主回归结果，第2列和第3列分别为模型(2)和模型(3)的中介效应回归结果。

全样本回归结果显示：Busen与Tfp_op回归系数为0.037，且在1%水平显著，表明外部营商环境优化带来了市场化水平提高，确实有助于促进企业实现高质量发展，假设H1得到证实。可能的原因是：营商环境优化带来了公平透明的市场环境、廉洁高效的政务环境、公正有序的法治环境，为企业发展提供了良好的外界条件和机遇。同时，信息不对称的缓解减小了融资成本，企业有充裕的现金流用于日常经营投资和创新活动，进而提高企业发展质量。CGI与Busen的回归结果显著，表明营商环境越好，企业越可能会优化自身治理结构，提高治理水平，故假设H2a得到证实。加入中介变量CGI后，Busen与Tfp_op的回归系数稍有下降，中介变量CGI的回归系数在1%水平显著，证实了公司治理中介效应确实存在，且为部分中介效应，这表明营商环境的优化保障了企业内部高效运行，企业治理能力得到有效提升，进而有助于实现企业高质量发展，假设H2b得到证实。

中西部地区和东部地区中介效应回归结果显示：中西部地区营商环境优化对企业高质量发展虽存在促进作用，但并不显著，故公司治理的中介效应在中西部地区不成立。东部地区回归结果与全样本回归结果大致相符，即东部地区营商环境的优化有助于公司治理水平提高，进而促进企业高质量发展，假设H2c得到证实。可能的原因是：地区经济发展水平存在差异，导致营商环境优化进程各不相同。东部地区营商环境优化速度相对较快，企业能吸收营商环境变化所带来的各项福利，故能促进企业发展质量提升。

表3 回归结果

(四)内生性检验

营商环境与企业高质量发展之间存在反向因果关系的可能较小，但仍可能存在内生性问题。为解决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借鉴何凌云等[33]的做法，选择城市垃圾无公害处理率(IV1)和城市人口出生率(IV2)作为营商环境的工具变量。一般来说，所在地区公共卫生、医疗服务条件越好，该地区对社会环境的关注程度越高，营商环境就越好，而这些和企业发展的关系并不明显，因此满足工具变量要求。故采用两阶段最小二乘法进行稳健性检验。检验结果(见表4)显示：识别不足检验值为247.094且P值小于0.01，在1%水平拒绝了“工具变量识别不足”原假设；弱工具变量检验值为117.957且P值大于临界值10，说明不存在弱工具变量问题；过度识别检验值为1.318且P值为0.251，表明不存在过度识别问题，故工具变量整体选择是有效的。

表4 内生性检验

(五)稳健性检验

为了保证回归结果的可靠性，采用替换变量法，替换了被解释变量的衡量指标，采用LP法衡量企业高质量发展进行稳健性检验。考虑直辖市发展水平相对较高，删去企业所在地为北京、上海、天津和重庆的样本再进行检验。考虑受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整体经济呈下滑趋势，删除2020年的样本数据再次进行回归。稳健性检验结果见表5，结果与前文基本相符，均通过了稳健性检验。

表5 稳健性检验

四、研究结论与政策建议

(一)研究结论

选取2010—2020年民营企业非金融类A股上市公司为研究样本，探讨营商环境优化对民营企业高质量发展的影响，得出以下结论：第一，优化营商环境对民营企业高质量发展起显著的促进作用。民营企业发展需要良好的外部治理环境，完善的制度有利于民营企业实现高质量发展。第二，公司治理在营商环境与企业高质量发展间起中介作用，即：当营商环境有所改善时，企业可以通过优化治理结构，提高治理水平，获得高质量产出，实现创新发展、高效益发展和高质量发展。

(二)政策建议

从政府层面看，中央政府应充分认识营商环境对经济发展的重要性，完善法制环境，并通过制定合理的政策来引导地方政府优化营商环境，同时加强统筹指导和监督管理的力度，确保经济能持续健康安全发展。地方政府则需要正视各省份间营商环境存在差异的事实，结合区域经济发展特色，有针对性地制定和落实优化营商环境的具体举措。首先，巩固经济以恢复发展基础，重视目前国内外环境对民营企业，特别是民营小微企业的不利影响。其次，继续深化“放管服”改革，简化行政审批手续，平等对待各市场主体，并适当加大对小微企业的扶持力度。最后，加快建设多层次资本市场，优化融资环境，着力解决民营小微企业融资难、融资贵、融资渠道有限等问题，为企业实现高质量发展提供相应的制度保障。

从企业层面看，首先，民营企业应深入分析国内外经济发展的现时特点，充分利用外部营商环境不断优化带来的红利，挖掘内部潜力，适应外部变化，科学决策，采取有效措施保发展，努力走上高质量发展之路。其次，民营企业应持续完善现代化企业治理制度和管理体系以提高公司治理能力，加快推进制度和管理创新以促进企业现代化发展；应合理规划股权结构，引入外部投资，用好股权制衡策略以促进决策科学有效；应不断完善内部控制质量，提高对外信息披露质量，并通过完善内部治理来强化外部营商环境优化对企业高质量发展的促进作用。最后，在提高内部治理能力的同时，民营企业也应继续坚持创新发展战略，以创新为第一动力，提高核心竞争力，以促进企业更好地实现高质量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