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一生充满坎坷,31岁便英年早逝,创作时间不足10年,却留下了近百万字的作品,如《生死场》《小城三月》《广告副手》等具有独特风格的小说。萧红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具有独特个性和风格的女作家,她从文坛崛起就一直受到人们的关注,而文坛对于萧红的定位褒贬不一。文学评价系统的单一致使萧红创作的小说未能得到应有的评价和解读。迄今为止,学术界研究萧红小说的作品有很多,但是从叙事模式切入的文章却较少。基于此,本文仅以小说《生死场》为例,以叙事模式作为视角研究萧红小说的叙事风格与叙事结构,以期能够实现对于萧红小说的客观评价。
一、萧红及其生平介绍
萧红是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女作家,一直受到人们的广泛关注。她出生于一个封建地主家庭,母亲早逝,父亲脾气暴躁,只有祖父最疼爱她。在父亲逼婚之后,萧红离家出走,流浪于哈尔滨街头,饱受饥寒与困苦,也正是因为环境的逼迫致使萧红撰写《生死场》一书,让其一举成名,鲁迅为其作序。小说深入描写了“九一八事变”与东北沦陷,将那时北方人民的痛苦与挣扎带到上海,以唤起当时中国民众的民族意识,刺激了当时的文坛。之后萧红的感情出现了危机。1936年,端木蕻良出现在萧红的生活里,随后两人于1940年来到香港。为了自保,端木蕻良两次抛下萧红,对萧红带来了严重的伤害。1942年,萧红因重病在香港的一家医院香消玉殒,文坛的一颗新星就此凋落。
萧红曾说过:“作家不属于某个阶级,作家是属于全人类的,现在或者过去作家的写作是向着全人类的愚昧。”文章中表现出来的是萧红冷静的思考、理性的判断,她努力用自己的文字唤醒人们。
二、《生死场》的模糊、间断的叙事模式
从传统的艺术观看,小说是时间的艺术。萧红的小说通过概述的运用和叙事时间的连续忽略,中止了具体时间的流动,达到模糊时间和消解时间的目的,从而具备跨越时空的独特魅力。萧红的小说在叙事时间上具有模糊性,《生死场》是以哈尔滨近郊的偏僻村庄作为地点,以其“九一八事变”前后的环境作为背景,作者用自己的观察与体验写出了家乡农民在生死边缘上挣扎的情况,将生与死的模糊界限展现了出来。作者运用概述中止了具体时间的流动,达到了模糊时间和消解时间的目的。“在乡村,人和动物一起忙着生,忙着死……”“十年前村中的山、山下的小河,而今依旧似十年前,河水静静的在流,山坡随着季节而更换衣裳;大片的村庄生死轮回着和十年前一样。”从这段叙述中能看出,整部小说的叙事时间跨越了十年以上,但是作者却没有直接描写时间的变化,而是以一年半中六个季节的更替向读者展示了小说中时间的
跨度。
萧红小说叙事时间还有一个重要的表现,就是对叙事时间的模糊、间断的连续性。《生死场》中既没有生动曲折的情节,也没有贯穿始终的重要人物。小说基本上是由两类场景构成的:一类为“生”,指的是人和动物的生;一类则是“死”,指的是人和动物的死。在生与死的两种场景构成中,作者尽心筛选出了一个个北方人对生的坚强、对死的挣扎的生活片段,作者组织两类场景时并未出现明确的时间线索,而是向现实背景不断拓展与社会历史深处延伸,在特定的时空中完成了小说的审美架构。
三、《生死场》的纯客观叙事模式
纯客观叙事视角描述人所看到和所听到的,既不会做主观的评价,也不会深入分析人物的心理,只是采取冷静、淡漠的形式用文字记录下人物的言论,并借助人物的外部动作描写展现出来,剩下的部分则是由读者自行理解。采用纯客观的叙事视角,能让读者对作品产生真实可信的感觉,认为作品中的所有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生死场》的前半部分基本都是以纯客观的叙事角度描写的,叙述者即萧红,采用自身冷静泰然的姿态,运用与摄影相似的手法,不带一丝感情色彩,陈述故乡当中的一件件往事,如二里半寻羊、马月惨死、小金枝被摔死等一系列事件。作者在进行描写的过程中,几乎是采用了物化的眼光描写在故乡发生的事、故乡的人。“菜田里一个小孩慢慢地踱走。在草帽盖伏下,像是一棵大形菌类。捕蝴蝶吗?捉蚱虫吗?小孩在正午的太阳下。”作者将小孩形容成大型菌类,以看物体似的眼光看待小孩,没有掺杂一丝色彩,好像这并不是一个人。“母亲一向是这样,很爱护女儿,可是当女儿败坏了菜棵,母亲便去爱护菜棵了。农家无论是菜棵,或是一株茅草也要超过人的价值。”从中可以看出,在艰苦的生存条件下,物欲能战胜一切,甚至是亲情,人活着的目的只是生存,在生活面前人的地位不断降低,甚至连茅草都不如。正是因为作者的此种写作抛弃了传统人所具有的主观情感,以客观、公正甚至是冷漠的态度进行描写,才能引起更多人的深思。
四、《生死场》的全知叙事模式
全知视角小说中,需要叙事者依据作品的需要转换场景与人物,因此也被称为第三人称视角,此点在《生死场》中运用得比较明显。从作者每一节的标题中能看到场景的变化,如麦场、老马走进屠场、到都市里去等。从中能够看出,叙事者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是绝对自由的,所以能在任意时间与地点提供所需要的信息。全知叙事角度的特点是全知,作者不仅能知道全部的故事,还能知道所有人物背后隐藏的秘密,包含了人物的复杂微妙心理。《生死场》用第三人称的叙事视角将一切娓娓道来,以旁观者的身份洞察了一切,运用此种角度展开叙事,能更加灵活地将展开故事的情节,让情节不受空间和时间的限制,更好地为后续写作打下基础。
例如,小说中最美丽、最温和的女人月英病了,她为什么会患病,在故事的前后并没有阐述清楚。小说中是这样描述的:“她是如此温和,从不听她高声笑过,或是高声吵嚷。生就的一对多情的眼睛,每个人接触她的眼光,好比落到绵绒中那样愉快和温暖。”月英生病后外貌发生了极大转变:“她的眼睛,白眼珠完全变绿,整齐的一排前齿也完全变绿,她的头发烧焦了似的,紧贴住头皮。她像一头患病的猫儿,孤独而无望。”此节只是插入月英的基本信息,并未讲述清楚月英生病的原因,以最直观的文字与最敏感的方式展现人世间的百态,让读者对月英患病前后的情况有所了解,了解在当时那个男权中心的社会里、在充满奴性色彩的文化环境里,女性的人格被践踏是无可避免的,只能惊惧而又无助地面对现实的生活。
同时,采用全知叙事的视角还能直接揭示人物内心,感知人物心中所想及后续要发生的事情。小说中描写了小金枝来到人世间仅仅一个月就被父亲摔死的事件,让读者能从这件事中感知后续要发生的事情。“小金枝来到人间才够一个月,就被爹爹摔死了!婴儿为什么来到这样的人间?使她带了怨悒回去!仅仅是这样短促呀!仅仅是几天的小生命!”这一段话揭示了当时男性的薄凉,作者通过小说中的人物揭示了男性的冷酷无情,整个生死场成为男人制造的人间地狱。作者通过小说中人物的叙述,让读者加深对小金枝的同情,借助完全客观的视角,让小说更加具有说服力。小说中还有关于“西洋人”给村民治疗传染病的阐述。“太阳变成暗红色的放大而无光的圆轮,当在人头。昏茫的村庄埋藏着天然灾难的种子,渐渐种子在滋生。传染病和放大的太阳一般勃发起来,茂盛起来!”小说中的描述让读者犹如置身其中,当苦难降临时,当事人并未有后世人认为的那样充满传奇色彩,他们只是承受苦难的人,传奇只不过是在安定时代显现而已。借助描述拉近了读者与叙述者的距离,也拉近了与人物的距离,放弃了全知视角下所具有的权威性,引起读者的情感共鸣。萧红不动声色地描绘了诸多琐碎的日常生活画面,引发了人们对生命价值的思考,也让读者在阅读中看到叙事者强烈的情感、表现力及感染力。
五、《生死场》的散文叙事模式
《生死场》之所以为小说而不是散文,是因为它具备了小说的特点。但是在小说中又能看到《生死场》所运用的散文叙事视角,具有自己的寓意结构和散文化的情感氛围。在此基础上分析《生死场》结构可以发现,萧红在小说中是以“麦场”“菜圃”展开对乡村生活的叙述的,看似人们的生活衣食无忧,实际上并不是。如“罪恶的五月节”中的情节:“五月节的来临,催逼着两件事情的发生:王婆服毒,小金枝的惨死。”在文章中标题的指引下,读者看到了五月节到来后带来了诸多天灾人祸,很多人因传染病去世,乱坟岗成为村里人的埋葬地。如在第一场的麦场中描写了二里半找羊的场面:“二里半跌脚厉害的时候,都是把屁股向后面斜着,跌出一定的角度来。他去拍一拍山羊睡觉的草棚,可是羊在哪里?”按照常理,第二章应该接着写下去,但是作者并没有这样做,而是在第二章描写了菜圃。“菜圃上寂寞的大红的西红柿,红着了。小姑娘们摘着柿子,大红大红的柿子,盛满她们的筐篮;也有的在拔青萝卜、红萝卜。”作者通过采用此种散文式的描写,以章节的标题作为牵引,让读者看到了作家如何围绕主题需要铺设小说结构,让萧红的小说有了与其他小说不一样的特色,道尽了不同村庄农民的生活,形成了内在联系结构,具有散文形散而神不散的特点。
萧红在小说中会将自己奔腾的感情用诗一般的语言描写出来,或者用一种或淡或浓的感情色彩描写,深深打动了读者。如在开场生孩子的描写中:“外面落着毛毛雨。忽然二里半的家里吵叫起来!傻婆娘一向生孩子是闹惯了的,她大声哭,她怨恨男人:‘我都说再不要孩子啦!没有心肝的,这不都是你的吗?我算死在你身上!’”“惹得王婆扭着身子闭住嘴笑。过了一会儿傻婆娘又滚转着高声嚷叫:‘肚子疼死了,拿刀快把我肚子给割开吧!’吵叫声中看得见孩子的圆头顶。”萧红运用散文式的写作风格,揭示了女人生来就是生孩子这一悲苦命运,女人在屋内痛苦生产,男人却和其他人在外面聊天嬉笑,他们对于生死的理解就是吃饭穿衣,对于女人的态度是生下来就管自己叫爹,看似与后面的情节没有联系,但是其中的内容却让人深思。萧红这种生动精练的语言,描写生活中那些不被人注意而又具有一定意义的事件,给读者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成为印在读者脑海中无法忘却的画面。
萧红的小说虽具有散文化的叙事模式,但并不意味着萧红在描写中只会将生活片段连接、堆砌在一起。相反,她的小说中具有开放且不失紧凑的结构性,在放任自如中仍然具有内在的统一性。虽然这种结构性和统一性并不是来自某件事情的因果关系,而是取之于创作主体的内在情感逻辑。此种逻辑性又来自萧红创作中所具有的独特品位,在创作过程中与创作世界拥抱、撞击,形成了一种贯穿于作品始终且具有高度审美价值的情感,这是由于萧红历史创痛和现实焦虑所形成的深刻人生哲学。萧红在创作的过程中从此种生命哲学意味出发,在为此种主体意味激活和照亮的对象主体时,此种主体意味就会呈现在呈现的物化对象主体,即作品里,从而让萧红的作品更加具有内在的秩序感和结构特征。
六、结语
萧红独具魅力的小说叙述模式吸引了众多读者和研究学者,也加深了我国对于叙事模式方面的理解。萧红小说的特点表现为每个章节看似不连贯,只是简单的材料拼凑、空间上的场景描写,但却将小说中的所有人物和事件联系在一起,内容和形式都呈现着十分明显的空间性。小说《生死场》中的叙事并不完美,但是代表了萧红小说文体的成熟,有着较为独特的价值,值得深入研究。
(北京市大兴区社区学院)
作者简介:杨艳红(1971—),女,北京人,本科,中学一级教师,研究方向为(中文)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