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以载道”的在场
——评《庚子生态诗歌选本》

2022-12-31 15:03林馥娜
星星·散文诗 2022年32期
关键词:韩愈文学人类

林馥娜

因为敢言直谏,韩愈先后被贬至广东的阳山和潮州。对韩愈的崇尚和亲近,在潮汕地区是可感的,人们喜欢敬称其韩文公,更有韩文公祠、韩江、韩山等敬供与易名。在清远阳山,这份敬意从韩愈文化公园、“贤令山”“韩愈旧治遗址”等园址的设立上也是显见的。韩文公的为公之心,并不因个人所处地位的高低及距离朝廷的远近有所增减,正是因其作为“士”的大情怀使然。“士”在今天,可以和“知识分子”对接。2021年8月,南方出版社出版的《庚子生态诗歌选本》,就汇聚了一批有情怀的诗人的作品。

一 文本是器,用以载诗思的道

在我们的古典传承中,家国情怀一直是文学的母题,放在今天来说,就是知识分子的担当精神,这和韩愈的“文以明道”,以及后来的理学家们所提倡的 “文以载道”是相通的。先贤们持守着以文本为器,承载诗思之道的承担精神,就像石头沉淀时光后所变化的纹路。而石头正如那些藏着真言的人类硬骨头,传承并封存每个时代的真相与从荒芜中返青的希望。

中国古代的社会阶层基本是固化的,所以家国情怀多在忠君、爱国和爱民的范畴内。现代化的中国,科学技术日新月异,一切都在不可逆转的快速变化之中,人们需要不断学习,更新知识与磨砺思想,才能跟上时代的节奏。在现代化的过程中,中国也存在过度的开发,肆意掠夺自然资源,使生态环境失衡;由于缺乏共生意识,动物即使躲在它们的一隅里,也逃不脱人类伸向它们的手。如唐德亮讲述的《稻田中的田螺》,“缩进壳里,关上大门/以为从此安然无恙……却躲不掉,那一双/嗜肉的目光”。当臧棣面对一个朋友所送的翠鸟标本,在《翠鸟简史》写到,“如果死亡是拥有它的一个前提,/一个人会不会麻木到早已沦落为/死神的同谋而浑然不觉”。由习常的无感,过渡到由思想触发而引起的内省,便可洞见在人类中心主义之下,人对待其他弱小生命的麻木由来已久。人对其它生命的轻忽,是一种残忍,这正是诗人通过诗思自省并警醒他人的本意。过度的索取和拥有,也使人在疲于奔命中失去舒适自在之美,黄礼孩的《它在摆脱速度带来的繁华》中认为,“拥有更少才是极致/慢到与内在的节奏吻合就比从前更美”。诗人以蜗牛为言说表达不被潮流裹挟,不以占有更多为目的,揭示心灵充实才是美的人生,才是更自由自在的存在。

有使命感的知识分子随时都在细察价值的缺失或偏差,以文化与社会实况多维引证,形成可感的、可持续性的价值传承。特别是作为知识分子中的诗人,通过诗歌作品,在人颓废时倡导锐志进取,在社会戾气过重时注重和谐与爱的建构,使人得以健康发展,环境及资源得以良性循环。社会戾气偏重,正是因为挣脱封建社会遗留的沉重枷锁后,现代意识还没有深入到每个人心中,个体缺少自律与同理心,所以在新技术与多元观念带来的社会问题与即时信息时,难以得出正确的判断,做出恰当的反应。所以文学新的使命之一,便是宣扬公民在遵纪守法前提下的自我发展,在法律保护下有尊严地自由生活。正如刚杰·索木东在《圆月》中提到的,“苍茫的长空里,疫情蔓延/那么多的谣言植根心底/足以,让大地继续荒芜”。唯有心存律法,才能自动规避谣言的传播,同时也约束某些暴力事件的发生。

城市化的发展吸纳了大量的资源,既带来了工业的腾飞,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乡村空心化的状况。对空心化乡村的叹惋,也是诗人生活于人际隔膜的城市中,对乡村睦邻关系价值缺失的追怀之情。在《对一棵大树加以怀想》中,唐小桃认为“没有人能确切地说出/树的表皮是怎样爆裂和脱落的/内部是怎样变空的/我也不知道这棵树在倒下之前/是否放弃了我所感知到的它的疼痛”。当下乡村振兴与城市的社区服务建设的推进,正是弥补这种缺失的良策。文学界正在努力开展的文学进乡村、进校园活动,也是可圈可点。

二 价值追寻中的守恒与新变

诗之心乃天地之心,是存于天地之间的,是超然于界外万物同生共存之大道。诗心,是个人的澄明之心。那些得以流传的经典名作,正是因为它经受了时光及各种各样写作潮流的淘洗,依然焕发着闪光的精神内核——道怀于胸,而超于形——给不同时代的人们以思想启迪及提供审美的多种可能性。这便是价值追求中的守恒部分,是为道。变化部分则是我们获得原创性的所在,即根据所遇到、观察到的人生遭遇与社会境况所做出的反应与文本创造。华海的《你砍最后一棵树》,以同体慈悲的情怀,化身为树的同体者,对滥伐者发出警示,“我是个虚构的人,用一支笔/种树,在一棵树里写诗……你,成了你们,把自己伐倒的树木/我,成了我们,从树里发出的声音//我在用影子说话:你最后斫瞎的/除了光,还有自己的眼睛”。无休止的生态破坏必将危及自身,斫瞎的眼睛既看不到未来,也丧失了人类的前景。人只是动物之中的高级动物,是大千世界中万物链条中的一员,并不具有主宰一切的力量。正如黄金明在《丛林故事》中所呈现的,“一只老虎携带着/所有已逝老虎的魂灵。只有一只老虎了/它步履蹒跚地走着。它身上/携带着的那些囚禁老虎的铁栅栏/已变成血肉和皮毛……我注视那个在云端上耸立的人/他是不可战胜的,因为他是最大的虚空”。人亦虎、虎亦人,在丛林法则下互为映衬,而那个云端上的人,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中的人,正是最中空的虚壳。当骄傲的人类自以为人定胜天时,恰恰暴露出自身的虚弱。唯有保持敬畏之心,遵从可持续性发展的规律,方为生生不息的大道。

诗学精神具有的思想上的审美理性与同体慈悲的共情性是最能打动人心的,以文学营造一处文化地标,也是人们得以休整生息,并重新出发的所在。粥样《在一默书房》中,捕捉到这一方心灵的栖息地,“相信一座书房是时光女神的一双眼睛/通过它,看见静默处思想生辉……相信一座葱郁的小岛是睫毛长长的眼睛/它望穿流水的跌宕,积攒修复的大能……这一双、那一双眼睛,看到了、看懂了/沉凝、乐观和生长中的智慧/并镌刻在心里”。

从文学上建立精神的联通,将文学扩展到“泛文化”的影响,包括文学上的认同与民间崇尚的融合,也是文本作为器,承载道的部分。比如韩文公的无我、无私,为公、为民的精神,就是通过《祭鳄鱼文》表达万物共生、惩恶罚凶,为民除害的精神内核,“祭鳄文”和“祭鳄亭”共同营造的图腾象征,使抽象和直观相辅相成,得到了民众最大范畴的共鸣。这既是韩愈开辟的个体文学地标,也是与无限精神疆界之间得以通感的蹊径。

三 打开技术之笼与固有观念之囚

科学界宣称地球现在正处于“人类世”的阶段。虽然人类对地球的影响,迄今为止只是地质世代“三明治”中最薄的一层,但人类对地球资源的过度开发,已经影响了地球的地表环境与气候。不仅是人类与生物,人与万物都是有相关性的;文学艺术是人的内心的艺术,也可说心外无物。故此人的心灵世界越宽广无边,就越能在诗写的境界上超拔,与万物同频共振。细小的事物中藏着自然规律之道,如李衔夏的《山坡书》中,“碎花其实不碎/每一朵都有完整的蕊瓣;矮草也并不矮/生长在坡背,离蓝天很近……我俯身,在溪泉洗脸,面具欣然松落/随着哗哗的细流,回到原本所属的俗世”。当诗人在世道上奋力攀爬忘了当初所追求的本心时,只有返回自然,回归出发地,才能体会到原本以为卑微和渺小的事物,其实也是天地间完整独立的存在。

对于当下的写作,除了传承守恒的大爱、大义、大美等精神价值,“文以明道”之外,也应吸纳现代化之下涌现的新生事物,面对扑面而来的当下的一切,我称之为积极地随遇而安,即当下的思想与生活的相互交汇。这既是对信息爆炸时代诗写的同质化现象的规避,也是对未来敞开襟怀,诗写创造性文本的追求。正如刚杰·索木东在《隔离》的时候,不得不自我禁足,“从大寒到春分,我们都在/反复练习,逃离屋子的方式”,也许这就是我们练习与反思如何打开固有思维定式之囚的时候。《庚子生态诗歌选本》的出版,既是基于生态诗歌在国内具有的深度和广度的思考,也是对庚子疫情的聚焦与人文思考,同时也是对“载道”在场的一种趋近。

传承与新变的某些元素,在足够长的时间来看就像莫比乌斯环,首尾相连互为谜底。新与旧有时就是一个轮回,科学的进化论并不适应于文学。比如语言的变化,也是可借旧变新的元素之一。这是屈原给我们的启发,他的楚辞就是器与道完美结合的典范性样本,创作风格迥异于《诗经》的传统。总之,守恒之道与新变之器不管如何在场,都是为了让人类在与万物共存中,生活得更为自在与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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