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卑与凝视:生命在诗性的光亮里返场
——读李琦组诗《致双亲》(评论)

2022-12-31 15:03夏金兰
星星·散文诗 2022年32期
关键词:李琦双亲钉子

夏金兰

诗人通过诗歌,关照人与世界的局部性和整体性。当世界返回“我”的内核,生命的觉悟就被唤起和生发。诗,是生活、情感与思想的高级艺术生成。读李琦的诗,时常能获得一种心灵的“净化”。第五届鲁迅文学奖授奖词对她作品的描述是“在一种灵动的日常书写里,隐藏着一种通透的生命哲学,也浸透着一种内在的知性情感和洞察世界的温润力量”。

李琦的诗能使人产生强烈的情感共鸣,这源于她对生命与生存细节的凝视。纳博科夫认为,读者若想探知伟大作品的究竟,最好用的一把钥匙是对细节的把握。小说如此,诗亦如此。打动读者的,往往就是微小的细节。在《父亲的遗嘱》一诗中,遗嘱的内容让人动容,但遗嘱之外的两处细节却带来一种醒目的刺痛感。“当我捧起爸爸的骨灰/沉重一生的人,终于变轻”,那一刻,诗人心中的“重”,与手中的“轻”,形成强烈反差。这是“无形”与“有形”的反差,是生与死的顿悟。“这颗曾经钉入你骨肉里的钉子/在这个时刻,醒目,沉默/是疼痛的显形,是你最后的表达”。灰烬,是生命最后的呈现形式,那颗钉子却是父亲留在人间的“铁证”,沉默并痛着,正是父亲一生的写照。这“最后的表达”,倾倒的又何尝不是我们的一生:从生到死,艰难地走过一条狭窄又辽阔的通道,在生命里淘金。最终,骨灰与钉子都成了遗嘱的一部分,诗歌完成了与生命的真诚凝视,显现出朴实的生命哲学。

患上阿尔兹海默症的母亲,每次犯病,都会回到青年时代,诗人的理解是:“那时,她明媚单纯,心无挂碍/而无论是妻子还是母亲,那些境遇/那种沉重,可能都让她过于吃力”。一语道破女性的负累,妻子和母亲的角色,是家的不同支撑点,隐忍刚劲,往往属于自己的那一个点是柔弱失衡的。病中的母亲无意识地卸下了“沉重”的部分,留下了“明媚单纯”。晚年,褪去社会属性的母亲,似乎挽回了一些平衡。李琦这组《致双亲》是对家的重拾。家,是一个容器,既是入口,也是出口。每一次进出,都是一次完成。家,也是一种乡愁。在高速发展的现代文明冲击下,乡愁常常面临“被解构”,失去了温馨甜蜜的原味,取而代之的是矛盾、苦涩与撕裂。李琦却背道而驰,用回顾的姿态,在诗里凝视自己的家、亲人与亲情。

在《父母家的电话》中,双亲先后离世,“这部电话,彻底失语/如同一个人,咬紧了牙关/我再也接不到这个号码打来的电话了”。而“从前,这是一条真正的热线”。读之不禁让人泪目。诗人叙述了这部电话曾经传来的温情与感动,空荡的房间里,父母再次“返场”,通向孤独的言说,直到“所有的话,都说完了”。沉默,是对生命的另一种加持。最后,“那部座机,不知被谁罩上一块手帕/好像它也在黯然神伤/要遮住满脸泪痕”。诗人总能通过充沛温润的情感,去完成日常情感向审美情感的过渡。而这种过渡,也是通过对生命遗留的物与事的凝视来实现的。

李琦的诗,是一种呈现式抒情,语言自然亲和,气息匀净,始终持存一种谦和,甚至是谦卑。《文心雕龙》说“文者,气也”。她的诗,抒情气息,语言气息,平稳内敛,寂静缓慢的时间光影,映照出诗人内秀的心灵。诗人凝视父母,也是与自己的凝视,平和而有温度的表达中,少有写意与概念的成分,而是从日常的明亮的姿态中,荡漾出对生命的追思。诗人在《写下你们的名字》中写到:“在纸上,重复写着几个名字/一遍一遍,我想把这些名字写活/让它们离开冰凉的墓碑/哪怕只是就这么一个下午/哪怕只是,这短暂的一瞬”。读来,不觉悲凉,反觉温暖。李琦用自己的谦卑、谦诚,孵化出了一股激荡心灵的柔韧力量。

李琦曾言:“诗歌看见了、记录了我几十年的生命历程。具体到我这个人,诗歌是一种温暖,也是一种清凉,是最好的药,是恒久的关照。我写诗,只是为了,活得好一些。”我能感到,当诗人每天从一种情绪或知觉中醒来,连时光的颜色都是谦卑的。每个活着的生命中都埋着“死去的一部分”,但同时某种新的幼芽正在拔节生长。持存谦卑,保持凝视,让生命在诗性的光亮里重新返回现场,这何尝不是一种对生命的接续与完成,对诗歌的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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