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楷
(杭州电子科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
作为马克思主义的创始人,恩格斯为马克思主义的形成与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考察恩格斯思想的个体创造和独特贡献,有助于加深对马克思主义的全面把握[1]。从恩格斯的思想发展看,青年恩格斯对现实社会问题尤其是底层人民的生存问题十分重视,这使得恩格斯的社会革命理论显现出一定的生存论意涵。
青年恩格斯的社会革命理论深深扎根于对底层人民生存状况的考察实践之中。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与工厂制度在恩格斯的家乡莱茵省巴门市的建立,最先一批工业资本家和无产阶级产生了。不过,“资本主义的发展给劳动人民带来的却是极端穷困和残酷剥削”[2]。机器生产的普及使妇女、儿童成为工厂主的雇佣对象,无论男人、女人还是孩子,都难以摆脱高强度的劳动、低微的工资收入以及非人的工作环境的束缚。中学肄业以后,恩格斯在港口城市不来梅学习经商,这为他提供了极佳的观察资本主义商业细节的活动场域,他“十分用心地观察社会,从生动活泼的现实生活中吸取丰富的营养”[3]。恩格斯对当时社会政治生活领域中的重要问题十分关注。在发表于《德意志电讯》上的《乌培河谷来信》一文中,他运用大量实际材料揭示了巴门市资本主义制度带来的罪恶以及底层人民的穷困堕落。在柏林时期,恩格斯汲取黑格尔辩证法思想中的革命精神,在政治上成长为革命民主主义者,开始大胆抨击当时腐朽的社会制度。在关于德国君主的文章中,他对基督教国家的君主制度进行了细致分析与大胆批判,认为“这个制度本身是多么不稳固、没根基、不彻底”[4]。1842年,恩 格 斯 来 到 资 本 主 义 发 展 的 典型——英国,在这里他完成了从革命民主主义到共产主义的转变。恩格斯通过对英国历史(尤其是产业革命以来的民族历史)、英格兰人民族特性、英国国内状况与危机、英国工人阶级与工人运动的状况等的考察,对资本主义社会有了更加科学而全面的了解。在此基础上,恩格斯从国民经济学、政党政治、社会现实问题等不同角度展开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并逐渐认识到社会革命内在的历史必然性,初步建构起自己早期的社会革命理论。
恩格斯对底层人民生存状况的考察结果,展现出资本主义社会的深刻矛盾。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确立离不开工厂制度的普及,传统手工业在工业化进程中难以存活,因为机器生产的优势是手工劳动无法匹敌的,“现在一个八岁的儿童在机器的帮助下,比以前20个成人男子生产得还要得多”[5]101。因此,机器生产带来的不仅是生产力的快速提高,而且还有生产参与门槛的大幅降低。工厂主为了获得最大化的利润,开始大量雇佣妇女、儿童这样廉价的劳动力以降低生产成本,这直接导致了私有制条件下竞争关系的进一步加剧。在《国民经济学批判大纲》中,恩格斯系统阐释了资本、土地、劳动三要素之间的激烈竞争关系所造成的一系列严重后果,并指出了由此形成最终危机的内在机理。在这样的社会条件下,底层人民的经济状况是非常糟糕的,并且会因为市场波动、竞争上岗、商业危机等因素而不断加剧。围绕底层人民的住房条件、医疗条件、卫生状况、空气质量、基本生活资料等方面,恩格斯进行了全面考察,并结合工人高强度、低收入的工作状况,系统描绘了工人阶级的真实生活图景。
在劳动状况方面,资产阶级对劳动者的剥削压榨,不仅体现在其微薄收入的波动上,而且表现在劳动者的工作强度和压力上。因而,在工作中工人感受到的只有痛苦,其逃避现实最直接的表现就是沉浸于纵欲与酗酒之中。这一现象,无论是在德国的巴门、英国的曼彻斯特,还是其他工业无产阶级集聚的地方,均有不同程度的显现。在精神状况方面,劳动者由于物质资源的匮乏和空余时间的不足,没有精力和条件去丰富自己的精神世界,这在工人受教育程度方面表现得非常明显。英国的教育设施与人口数目的配比是极不相称的,并且学校的教育质量低下,师资队伍的主要来源是失去工作能力和迫于生计的产业工人,他们缺乏教师应具备的文化与道德素养。对此,恩格斯总结道:“工人之所以能够如此强烈地反抗有产者的暴政,应当归功于他所受的教育,或者更确切地说,应当归功于他没有受过教育。”[5]448不过幸运的是,虽然工人阶级从学校没有获得什么教育,但是生活给了他们实际的教育,他们十分清楚地知道什么是工人阶级的利益、全民族的利益以及资产阶级的特殊利益,这是工人阶级从工人运动中获得的精神财富,同时也是工人运动进一步发展的精神动力。恩格斯对资本主义社会底层人民生存状况考察的不同结果最终是一致的,德国的巴门和爱北斐特、英国的曼彻斯特和伦敦,凡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影响的地区,工人阶级的状况都大同小异。这一切反映出资本主义社会的内在矛盾,促使恩格斯从现实出发去探索社会革命的路径,并在理论层面对其进行阐发和完善。
早在不来梅时期,恩格斯便开始对宗教进行批判。当时的德国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封建专制制度对底层人民的压迫引起恩格斯的极大不满,他以青年人的勇敢大胆地批判当时的社会制度。在《德意志的七月的日子》一诗中,恩格斯预言法国七月革命的风暴将会在德国上演,人民推翻暴君的斗争将不可阻挡[6]513。这从侧面反映了他对德国封建统治的不满,认为必须用人民革命的手段来解决这一问题。柏林时期,恩格斯为维护黑格尔哲学的时代价值,尤其是辩证法思想的革命精神,同大哲学家谢林展开了理论争辩。他揭露谢林的启示哲学实际上是为了迎合普鲁士封建统治阶级的需要,目的在于消除黑格尔哲学蕴含的革命要素。恩格斯认为:“谁在思维中不关心结果,谁的哲学就意识不到自己的任务,他就像一个乱涂乱抹、根本不管工作效果的画家。”[6]224此时恩格斯的哲学认识已然触及实践论的层面,他认为过往哲学给自己规定的任务都是把世界理解为合乎理性的,但实际上“一切合乎理性的,当然也是必然的;一切必然的,应当是或者至少应当成为现实的”[6]217。本着这种实践论认识,结合对现实社会的考察,恩格斯愈发认识到社会革命的历史必然性。
在英国期间,恩格斯先后撰写了《国内危机》《谷物法》《伦敦来信》等文章。在考察英国历史、政治、经济、民生和工人运动等的过程中,恩格斯积累了大量材料,逐渐搭建起以社会革命为核心的理论体系。从社会革命产生的社会条件看,恩格斯认为社会革命的爆发缘于产业革命和工厂制度的普遍建立所导致的社会两极分化,它使工人群体陷入生存困境并引发工人阶级对资产阶级的反抗。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一书中,恩格斯通过分析英国资本主义的发展趋势并结合工人运动的情况,基于“历史发展无可争辩的事实”与“人类的本性”大胆预言社会革命必然到来[7]。
关于社会革命,恩格斯的认识经历了由模糊到明晰的过程。在不来梅和柏林时期的作品中,恩格斯对革命主体还笼统地称之为人民,这在很大程度上与德国首先要进行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当时德国革命的首要对象是封建统治阶级这一特殊国情有关。在英国时期的文章中,恩格斯逐渐意识到工业无产阶级是推动社会革命的主体力量。从在《英国对国内危机的看法》中预言资产阶级政党的必然破产并关注工人阶级的政治斗争,到在《国内危机》中通过分析英国工业发展面临的困境而提出无产者除了反抗别无他路,再到在《国民经济学批判大纲》中通过对私有制条件下商业危机和社会两极分化的内在机理的系统阐释,最终在《英国状况》等文章中确立了工业无产阶级肩负着伟大历史使命的观点。
从社会革命的具体原则和目标看,恩格斯的思想是根据现实情况而不断调整优化的。通过对国民经济学的理论研究,恩格斯意识到私有制是一切现实问题产生的根源,他提出:“只要私有制存在一天,一切终究会归结为竞争。”[5]72因此,社会革命的首要原则与目标便是彻底消灭私有制,从根源上解决私有制带来的一切反常的竞争关系。不过,恩格斯认为在现实中要实现这一目标,并不是朝夕之间的事情。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中,恩格斯通过对工人运动经历从个体斗争到政治斗争,最后上升至社会斗争的历史进程的描述,指出虽然工人先前具有一定局限性的斗争具有价值和合理性,但是工人斗争的方向必须是社会层面的。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恩格斯和马克思指出革命的爆发需要以生产力的高度发展为前提,绝不能忽视革命必要的社会条件。例如,在德国革命问题上,恩格斯和马克思均认为在当时情况下应该联合资产阶级共同进行革命,不能将封建阶级与资产阶级同时视为斗争对象。在《共产主义原理》中,恩格斯进一步完善其社会革命理论,对“能否用和平的方式消灭私有制”这一问题给予了肯定回答,并提出“革命不能故意地、随心所欲地制造,革命在任何地方和任何时候都是完全不以单个政党和整个阶级的意志和领导为转移的各种情况的必然结果”[5]685。因此,通过对恩格斯早期思想与实践经历的考察可以发现,恩格斯早期社会革命理论缘于对底层人民生存状况的考察,其后随着理论研究与现实考察的深入,恩格斯逐渐转变为历史唯物主义者,并坚信依靠无产阶级的社会革命可以彻底改变劳动者的生存状况。
初步完成社会革命理论的建构后,恩格斯积极开展理论宣传工作,力图将革命理论转化为革命力量。1844年8月,从英国返回德国途中,恩格斯在法国巴黎与马克思进行了第二次会晤。这次会面,是两位革命导师建立终身战友关系的起点。他们彼此交换了观点,发现二人的观点是如此的一致。马克思和恩格斯讨论了青年黑格尔派的理论观点与政治态度,一致认为其已经成为共产主义新学说最危险的敌人。因此,二人决定合作撰写一部论战性的著作《神圣家族》以同青年黑格尔派进行理论斗争。回到家乡之后,恩格斯惊讶地发现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已经在巴门市各个社会阶层中广泛传播,尤其是1844年6月西里西亚纺织工人起义带动了其他地区的产业工人加入工人运动。不过,恩格斯经过仔细考察发现当时的共产主义运动不仅缺乏无产阶级的阶级基础,而且缺乏科学的理论指导。因此,恩格斯积极采取各种方式向工人阶级宣传他与马克思刚刚创立的新学说,将革命理论介绍给广大工人以武装他们。1845年2月,恩格斯两次在爱北斐特组织群众集会宣传共产主义新学说,批判资本主义制度并阐明实现共产主义的历史必然性。恩格斯的理论宣传活动在乌培河谷产生了重要影响,引起了反动政府的警惕,因此他不得不离开巴门前往布鲁塞尔。在那时,他与马克思共同撰写了《德意志意识形态》,清算了从前的哲学信仰并总结了二人最新的理论研究成果,制定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和恩格斯对费尔巴哈、青年黑格尔派、真正社会主义者等所持的观点进行了强烈批判,认为其在社会革命上或多或少存在以下5点错误:第一,否认社会革命的历史必然性并要求用改良手段维护现有制度;第二,否认无产阶级的伟大历史使命和价值,认为无产阶级什么也没有创造,只有理论层面的创造成果才具有价值;第三,否认对私有制进行全面消灭,认为未来社会或现有的革命应当保有一定的私有制成分;第四,否认阶级斗争并支持阶级调和,认为从费尔巴哈人道主义出发便可以解决现实问题,大谈“抽象的人”,忽视了阶级社会中人们的阶级差别;第五,将德意志民族标榜为模范民族,带有明显的狭隘民族主义观点,忽视了德国的实际发展状况。从社会革命理论的视角看,恩格斯和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对各种危害社会革命的观点的有力批判,为进一步巩固和完善共产主义新学说打下了良好基础。
恩格斯早期社会革命理论与生存问题之间具有强烈的内在关联。首先,从社会革命理论的生成语境看,它源于恩格斯对底层人民生存状况的考察。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劳动人民由于机器大工业的冲击而沦为无产阶级,社会的两极分化使无产阶级的规模不断扩大。生活资料的匮乏、高强度的劳作、微薄而又不稳定的收入以及精神生活的极度匮乏等情况,反映了底层人民的生存危机。正是这样的社会图景,深深触动了恩格斯并促使其探寻这一现象背后的原因与消除这种危机的路径。恩格斯从资本主义社会本身寻找答案,从而建构起化解底层人民生存危机的社会革命理论。其次,从社会革命理论的建构看,无论是社会革命所依赖的主体力量还是革命爆发的社会条件,抑或革命所需要遵循的基本原则等理论内容,均来源于恩格斯对现实社会问题和工人运动状况的亲身考察。最后,从社会革命理论的旨趣看,恩格斯将社会革命理论积极用于对工人阶级的教育以及与其他错误思想的理论斗争之中,目的在于凝聚工人阶级的力量进行斗争以解决其现实的生存和发展问题。
总之,青年恩格斯社会革命理论与生存问题之间具有丰富的关联性,即后者是前者的建构动因与社会基石同时也是前者的实践落脚点,前者是后者的理论向导同时也是后者的实践指向。近代以降,中国饱受西方列强的侵略与压迫,被动地卷入世界资本主义市场体系并逐步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中国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其生存状况与恩格斯考察的英国等资本主义国家无产阶级的生存状况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这也恰恰形成了中国共产党诞生的原初场域。自创立以来,中国共产党始终坚守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的初心与使命。跨越百年时光,循着唯物史观和生存论的视角,中国共产党百年奋斗的历史,就是带领全国人民为摆脱生存危机和实现自由全面发展而不断革命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