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宋文》标点勘误八则

2022-12-31 09:54
关键词:望江长桥标点

李 宝

(哈尔滨学院 教师教育学院 ,黑龙江 哈尔滨 150000)

引 言

以四川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为编纂主体,由曾枣庄、刘琳二位先生主编的《全宋文》, 于1985年发凡起例,至2006年出版完成,前后历经20个寒暑,几辈学人前赴后继,结集煌煌360巨册,终成有宋一代文章荟萃之盛世大典。据曾枣庄先生在《宋文通论》中介绍,《全宋文》“全书共360册,8 345卷;含作者9 178人,接近一万;收宋文178 292篇,近十八万篇;字数达一亿一千多万字,是九百多万字的《全唐文》的十一倍,是先秦至宋以前文章总和的七倍”[1]自序第2页。作为有史以来第一部大型宋人文献总集,它的编纂完成,对于两宋文学、文献的研究,无疑具有里程碑的意义,中国宋代文学学会会长王水照先生题词曰:新宋学文献渊薮,天水朝词翰宝库。诚如先生所言!

面对总量如此巨大的文献整理对象,《全宋文》的编纂者们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整理的成果也足够精良,就笔者目力所及,学界目前有关《全宋文》标点商榷的文章不过数篇,足见《全宋文》编纂工作之严谨、校点水平之高深。但是,任何文献整理,都无法做到尽善尽美,更何况是《全宋文》这样的大工程。笔者在翻检《全宋文》中题跋一类文体之时,发现有几处标点值得商榷,谨录如下。

一、吕南公《书〈长江集〉后》

岛之诗约而覃,明而深,杰健而闲易,故为不可多得。韩退之称岛为文“身大不及胆”,又云“奸穷怪变,得往往造平淡”者,予考于集,信然。[2]279

按:“奸穷怪变,得往往造平淡”当断为“奸穷怪变得,往往造平淡”,与前一句“身大不及胆”均出自韩愈《送无本师归范阳》诗。贾岛初为浮屠,名无本,此诗参见《韩昌黎诗集编年笺注》卷七[3]418。

二、释惠洪《题墨梅山水图》

华光老人眼中阁,烟雨胸次有丘壑。故戏笔和墨,即江湖云石之趣,便足春色,不可收畜也。而此老人藏于耐寒冻枝头,一时高韵,哗于士林。而其所蓄,又其尤精选也。以病举以付其子涌,涌如获夜光,照乘千里,以书夸于予。不有是父,安得此子哉?欧阳率更见《索靖碑》,因留不去,竟寝其下三昔。文字画刻是中,安得美味而嗜好有如此者?予初大怪之,及视涌之好尚,率更要不足怪也。[4]164

按:题跋中“华光老人眼中阁,烟雨胸次有丘壑”句标点疑有误,查考惠洪《石门文字禅》,卷九有《题使台后圃八首》,其二《赏趣堂》诗中有“胸次有丘壑,笑谈无俗氛”[5]627之句,所以似应断为“华光老人,眼中阁烟雨,胸次有丘壑”。但是,遍核惠洪诸书,未见有“眼中阁烟雨”一句,唯《石门文字禅》卷八《书华光墨梅》诗,有句曰“见之已愁绝,那复隔烟雨”[5]565,与此句甚似。又张元干《跋张安国所藏山水小卷》有云:“世所谓‘胸次有丘壑’者,穷而士,达而公卿,其心未尝须臾不住烟云水石间……”[6]180则“胸次有丘壑”似乎又为当时俗语。所以,考虑到题跋文体灵活多变、不拘一格的文体特点,我们推测惠洪在作此跋时,拣选时语与以前诗句,临时凑成了这句五言诗,笔者之前有关于宋诗辑佚的文章,曾一度将此句列为惠洪佚诗,后为严谨起见,发表前删去。又惠洪此跋后被元代人戴良《题米元晖烟雨图》所引,其称米友仁云:“米元晖眼中阁烟雨,胸次有丘壑,故含毫和墨,即澄心堂纸为此图”[7]253。戴良此跋,几乎全取自惠洪,整理者标点时即如所引。另台湾著名学者高木森先生《宋人丘壑——宋代绘画思想史》一书引此句,亦断为“眼中阁烟雨,胸次有丘壑”[8]237,以上足证《全宋文》整理者标点有误。

三、黄伯思《跋〈何水曹集〉后》

古人论诗,但爱逊“露滋寒塘草,月映清淮流”,及“夜雨滴空阶,晓灯暗离室”为佳,殊不知逊秀句若此者殊多,如《九日侍宴》云:“疏树翻高叶,寒流聚细纹。日斜迢递宇,风起嵯峨云”。《答高博士》云:“幽蝶弄晩花,清池映疏竹。”《还度五洲》云:“萧散烟霞晩,凄清江汉秋。”《答庾郎》云:“蛱蝶萦空戏”,“日暮望江云,水影漾长桥”。《赠崔录事》云:“河流绕岸清,川平看鸟远。”《送行》云:“江暗雨欲来,浪白风初起。”[9]203-204

按:黄伯思此跋断句有一处疑有误,按文中所标点,则“日暮望江云,水影漾长桥”当是何逊某诗之一句,但是笔者翻检何逊集,只于《夕望江桥示萧咨议杨建康江主簿诗》一诗中发现有“风声动密竹,水影漾长桥”[10]10一句,并非文中所引之完句。且根据前后文义,黄伯思列举何逊为世人称道的诗句,体例皆先述诗题,后标举诗句,如按文中标点,“日暮望江云,水影漾长桥” 则是没有诗题直出一句,不太符合古人作文习惯,所以推测“日暮望江”当为诗题,如此则应该标点为 “《日暮望江》云:‘水影漾长桥’”。之所以会做这样的推测,还考虑到繁体“雲”字现在已经简化为“云”,但是在古代文献中,两个“云”字是并行存在的,并且含义还有很大区别,“云在古籍中用得最多的意义是‘说’,即‘满口子曰诗云’的云。云也用来对所说的话进行概括,比如‘……云云’,就表示‘说些……这样的话’,”而“雲虽后起,却是云朵、云彩义的专字”[11]188。翻检宋嘉定三年刻本《东观余论》[12]250-253,其《跋〈何水曹集〉后》一文中“云”与“雲”分别出现数次,其字形与含义使用分明,“日暮望江”之后正为表言说之意的“云”字而非表示云朵之意的“雲”字,足证《日暮望江》当为诗题,而非诗句“日暮望江雲”。但是,何逊集中并无以《日暮望江》为诗题的诗,考虑到其前行文体例,《九日侍宴》是省称《九日侍宴乐游苑诗》,《答庾郎》是省称《石头答庾郎丹》,所以,推测《日暮望江》当是《夕望江桥示萧咨议杨建康江主簿诗》的诗题概括省称。

翻检目前能看到的有关黄伯思《东观余论》的整理本,人民美术出版社与《全宋笔记》版的标点失误情况均与《全宋文》相同。如人美版李萍的整理本标点为,《答庾郎》云:“蛱蝶萦空戏,日暮望江云”,“水影漾长桥”[13]126,虽与《全宋文》不同,不过是将“日暮望江云”前属,与“蛱蝶萦空戏”组成一句,错误性质实同。《全宋笔记》版标点为,《答庾郎》云:“蛱蝶萦空戏,日暮望江云,水影漾长桥”[14]112,将三句均列入《答庾郎》之下,错误更为离谱一点。

此则札记大概撰写完成于数年前写博士论文翻检《全宋文》期间,近日捡拾旧稿,翻检文献方见最新整理的子海精华编版《东观余论》,其标点正做如此:《答庾郎》云“蛱蝶萦空戏”、《日暮望江》云“水影漾长桥”[15]91-92。本拟删去此则,以避掠美之嫌。后转念,将予之考证胪列于此,以佐证此种标点的正确,当也有一些意义。

四、周紫芝《书〈张待举诗集〉后》

暮年隐居宛溪之上,筑曲肱亭林间,日醉其中,不与俗人交,亭今犹有故基存焉。黄太史所谓“仲蔚蓬蒿宅宣城”诗句中,“邻鸡呼不起,拥被听松风”,盖题曲肱亭诗也。[16]180

按:此处标点黄庭坚诗有误,正确当为“仲蔚蓬蒿宅,宣城诗句中”,与后句“邻鸡呼不起,拥被听松风” 俱为黄庭坚《题宛陵张待举曲肱亭》诗中句,参见《黄庭坚诗集注》卷一[17]86。

五、周紫芝《书曾处州雅词后》

宣和间,四海清平,朝廷无事。上皇一日置金碗于便殿,命群臣皆射,中者得之。矢数十发不能中,固陵一矢辄贯其足。群臣欢呼,咸谓天纵之圣又多能。已而又命赋词,词先成者赐之。曹组先进,乃得碗。当时盛传此曲,今二十年复见于是集,感叹久之。其词云:“秋劲风高,暗知手力添。弓面靶,分筠干,月到天心满。白羽流星,飞上黄金碗。胡沙雁,云边惊散,压尽天山箭。”[16]185

按:此处关于词的标点似有误。赵万里先生《校辑宋金元人词》辑有曹组《箕颍词》一卷,收录此词,词牌为《点绛唇》,其下有词题作《咏御射》,是词断为“秋劲风高,暗知斗力添弓面。靶分筠干。月到天心满。白羽流星,飞上黄金碗。胡沙雁。云边惊散。压尽天山箭”[18]185。其后,唐圭璋先生主编之《全宋词》[19]801亦收录曹组此词,标点与赵万里先生同。又“暗知手力添”《乐府雅词》《桐江诗话》《苕溪渔隐丛话》《历代诗余》均作“暗知斗力添”。

六、周必大《跋皇祐朝贤送张肃提刑诗卷》

右皇祐庚寅冬,朝贤送张肃赴江东提刑诗一卷,由司马温公、范蜀公而下凡十有四人,温公复追录《岳州送行》一篇。按《仁宗实录》,庆历七年五月,张公自广东运判擢利路提刑,会有指其前在任过市物者,九月贬知岳阳,至是乃得牵复。今读温公新诗有“松不凋寒丝曾断”,直为褒,旧诗有“出群得罪,鹤介鸡憎”之叹,是必以廉直反为同僚谗贼多端者巧中耳。[20]282

按:根据前后文意,“松不凋寒丝曾断”之后接“直为褒”,殊不可解。查考《司马光集》卷七,有《送张都官江南东路提刑》一诗,当为周必大所言“温公新诗”,其中有句云“松不凋寒色,丝曾断直弦”[21]248。同卷又有《送张太博肃知岳州》诗,当为题跋中所言之《岳州送行》,其中有句云“严风秀木折为薪,得罪由来为出群。粥粥黄鸡憎鹤介,芃芃青蔓掩兰熏”[21]231,所以,“出群得罪,鹤介鸡憎”当是括引此两句诗。据此,“松不凋寒丝曾断,直为褒”应断为“‘松不凋寒,丝曾断直’为褒”, “松不凋寒,丝曾断直”亦是括引,其所本原诗句就是上述“松不凋寒色,丝曾断直弦”句。如此,这段文字的标点即为“今读温公新诗有‘松不凋寒,丝曾断直’为褒,旧诗有‘出群得罪,鹤介鸡憎’之叹”,文句不但表意层次清晰,且“为褒”与“之叹”又前后呼应,文义通畅。

七、刘克庄《跋黄鲁直帖》

右山谷自书其得意唐律也。如“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黄流不解涴明月,碧树为我生凉秋”,固佳句。[22]323

按:此处关于诗句标点所使用的引号,容易让人误以为出自同一首诗,所以当标为“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黄流不解涴明月,碧树为我生凉秋”, 前一联出自黄庭坚《寄黄几复》[17]90,后一联出自黄庭坚《汴岸置酒赠黄十七》[17]1002,参看《黄庭坚诗集注》。

八、《全宋文》另有若干书名号标注有待商榷,略举数例

《全宋文》第341册张实甫“题《武衍藏拙余稿》”[23]297,应标为“题武衍《藏拙余稿》”;第160册孙觌《跋邵仲恭帖后》,其文内有“因颂《白公诗》曰”[24]344,此处“《白公诗》”无需添加书名号;第330册刘克庄《题龙溪蔡德容道院》,其文内《咏市医》[25]67不需要标书名号;第330册刘克庄《跋毋惰赵公与兄子书》,其文内《毋惰公哀诗》[25]92不用加书名号。此种情况很多,不一一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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