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格斯对“自由人联合体”思想形成的独特贡献

2022-12-31 09:56王洪波王亚杰
关键词:自由人私有制工人阶级

王洪波,王亚杰

(首都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48)

“自由人联合体”思想是《共产党宣言》(以下简称《宣言》)中的重要思想,其文本依据为《宣言》中经典论述:“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1]对这一思想的研究,学界多在“未来社会的科学设想”“人类期待实现的价值目标”等维度展开①《论“自由人联合体”思想的本真意蕴》(参见《东南学术》2017年第5期)一文认为“自由人联合体”思想承载了马克思毕生的价值追求和人文关怀,是马克思对人类彻底解放后生活方式的憧憬和建构。《马克思恩格斯“自由人的联合体”思想及其当代意义》(参见《东南学术》2018年第5期)一文指出“自由人的联合体”以革命目标、制度形态、价值信仰贯穿在《共产党宣言》中。。而且,对“自由人的联合体”的阐释多在“马克思”或“马克思恩格斯”的视角进行②《马克思恩格斯“自由人的联合体”思想及其当代意义》(参见《东南学术》2018年第5期)一文认为马克思恩格斯共同通过唯物史观的研究方法,描绘了未来社会即“自由人联合体”的宏伟蓝图。《人类命运共同体与自由人联合体的逻辑一致性》(参见《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9年第3期)一文将“自由人联合体”直接称为“马克思的‘自由人联合体’”。,相比而言,专论恩格斯对这一思想形成贡献的成果极少(学界在阐释恩格斯的贡献时,多局限于其对《宣言》发表的贡献)。基于此,本文尝试探讨恩格斯对“自由人联合体”思想的独特贡献,以此求教于学界。

一、从社会秩序出发阐释“自由人联合体”建构之必要性

1845年,恩格斯在爱北斐特集会上公开说明了资产阶级社会已然凸显的社会秩序问题,并阐述了共产主义社会秩序的建构原则。他认为,自由竞争导致社会秩序混乱、动荡,并从中预示了资产阶级社会灭亡的必然性,“我们现在就已经看到社会正在全面解体,我们只要拿起一张报纸就会看到社会纽带全部松弛的最有说服力的事例”[2]445,社会亟须一种全新的秩序或建构原则代替行将解体的资产阶级社会,“至于共产主义的原则是将来的原则这一点,一切文明国家的发展进程可以证明,迄今存在的一切社会制度的迅速瓦解可以证明,人的良知、首先是人的良心可以证明”[3]616。

首先,资产阶级社会秩序整体上呈现“社会战争”状态。在资产阶级社会里,每个人都在竭力地谋取私利,从而社会成员之间形成激烈的竞争关系。“各个资本家同其他一切资本家进行斗争,各个工人同其他一切工人进行斗争;所有的资本家反对所有的工人,而工人群众也必然要反对资本家集团。这种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战争,这种到处都很混乱、到处都在剥削的现象就是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实质。”[3]602具体而论,资本家之间为了获利彼此竞争,大资本家在竞争中排挤小资本家,不可避免的后果是实力较差的小资产阶级破产,从而小资产阶级从有产阶级逐渐转变为无产阶级即反对资产阶级的阶级。工人之间为了工作或生存彼此竞争,工人们在竞争中互相抢夺用以谋生而数量有限的工作机会,造成的后果是总有一部分人成为失业者,而这些失业者由于无法生存而最容易成为发动革命的社会群体。这些矛盾终将汇集至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两大阶级之间的尖锐对立之中,而他们之间的贫富差距愈大,这种敌对现象就愈尖锐。

其次,资产阶级社会频发商业危机,经济普遍萧条。自由竞争首先会使产品生产、消费、分配之间出现严重脱节。发达的商业使厂主和消费者之间插入许多投机者,厂主们便很难直接了解市场的真实情况,他们“凭猜测进行生产,用别人也必定这样行事的话来安慰自己。除了永远在波动的价格水平,他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遵循的”[3]604。对他们来说,这无疑最为冒险,因为较大可能在他寄出货物时,货物的价格已经与他人之前传达的远方的市场价格完全不同了,货物到达目的地时,价格又与发货时不同了。“在生产如此混乱的情况下,商业中时时产生不景气的现象,是十分自然的事情。一个国家的工商业愈发达,这种不景气的现象自然也就愈严重。”[3]604例如在英国,众多投机者使英国厂主无法确切知晓他们商品的消费情况,再加上巨大的生产力,导致英国各市场充斥滞销的商品,随之而来的就是工厂停工、破产、商业停顿直至产生商业危机。恩格斯描述道:“从本世纪初起,在英国就可以看到一系列这样的商业危机,而最近二十年来,危机每隔五年或六年就重复一次。”[3]604

再次,资产阶级社会增加了犯罪需求和犯罪行为。恩格斯认为“竞争支配着人类在数量上的增长,也支配着人类在道德上的进步。谁只要稍微熟悉一下犯罪统计,他就会注意到,犯罪行为按照特有的规律性年年增加,一定的原因按照特有的规律性产生一定的犯罪行为。……这种规律性证明犯罪也受竞争支配,证明社会产生了犯罪的需求……”[2]84-85。因自由竞争产生的犯罪需求和行为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资产阶级靠工人阶级的劳动牟利却无视甚至残害他们的生命和健康。恩格斯将这种行为称之为“社会谋杀”,这是一种赤裸裸的犯罪,但在资产阶级统治范围内,他们掌握社会利益链和规则,法律和公正仍允许这种犯罪行为肆意存在;其二,工人阶级的生存状况致使他们道德堕落,蔑视和反抗现有社会秩序,“在资产阶级的粗暴野蛮、摧残人性的待遇的影响之下,工人逐渐变成了像水一样缺乏自己意志的东西,而且也同样必然地受自然规律的支配——到了某一点他的一切行动就会不由自主”[3]416。而工人们的人数越多,犯罪率也就越高。这些都是自由竞争的后果,竞争愈激烈,两大阶级的矛盾愈深,资产阶级对工人阶级的犯罪行为愈肆意,工人阶级的犯罪也就愈严重。

二、从共同利益出发阐释“自由人联合体”之优越性

恩格斯认为,工业革命改变了以往“宗教”(教会)、“政治”(国家)等因素对人和社会关系的控制状况,即工业、商业实现充分发展后,“原则要对历史产生影响,必须先转变为利益”[2]92。

然而,由于私有制的作用,资产阶级社会的“利益”原则表现为利己的、“个人”的利益,利益的单一性发展到极致,从而“个人利益”原则成为现代资产阶级社会利益原则的本质形态。遵循“个人利益”原则致使人与人之间利益对立,恩格斯认为:“每一个人的利益、福利和幸福同其他人的福利有不可分割的联系,这一事实却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不言而喻的真理。……应该承认仅仅是利益把我们大家联系起来,但是我们却以我们的行动来践踏这一真理,我们把我们的社会安排得好像我们的利益不但不能一致,而且还是直接对立的。”[3]605在资产阶级社会,利益已经成为联结人与人关系的纽带,每个人利益的实现离不开他人利益的实现,例如,资本家发财致富得益于工人的劳动,而工人获得维持生活的工资又依靠资产家发财致富。但是,资本家以实现“个人利益”为准则,执迷于获取自己的私利而不愿顾及甚至损伤工人的利益,工人阶级为了维护自身利益必须与资本家及其一切势力斗争,长此以往便形成对抗的两大阶级势力。可见,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在利益联结的同时利益对立,当矛盾双方的对抗性超过统一性占据主导地位时,这一矛盾便会解体,一种克服了旧事物内在矛盾的新事物便会诞生、发展。

与资产阶级社会不同,共产主义社会遵循“人类共同利益”原则,人与人之间利益不是彼此对立,而是一致的,从而竞争消失,社会内在矛盾也失去了存在的土壤。在恩格斯看来,以“人类共同利益”或“人类共同幸福”为原则的共产主义社会具有巨大的优越性,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在现实方面,它消除了资产阶级社会自身不可调和的内在矛盾,例如自由竞争导致的商业危机和经济萧条。恩格斯认为,在共产主义社会,阶级对立消失,全部生产便集中在“联合起来的个人”手中,因此“在生产和分配必要的生活资料的时候,就不会再发生私人占有的情形,每一个人都不必再单枪匹马地冒着风险企求发财致富,同样也就自然而然地不会再有商业危机了”[3]605。在共产主义社会中,生产和消费都容易被估计,根据每个人平均的需求量便可计算出一定数量人口的需求量,产品便可以实现按照需求的数量进行生产,而且生产掌握在有组织性的管理机构手中。那么,生产与市场之间便可以维持长期的平衡,由此商业危机与经济长期萧条就不复存在了。

第二,从历史发展来看,它改变了历史上长期存在的“阶级斗争”的社会状态。在《宣言》中,马克思、恩格斯提到原始社会之后一直到资产阶级社会的历史都未曾消灭阶级对立,新的社会形式也只是用新的阶级及其斗争方式代替旧的阶级及其斗争方式。但恩格斯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中就指出了:“在原则上,共产主义是超越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之间的敌对的,共产主义只承认这种敌对在目前的历史意义,而不承认它在将来还有存在的必要;共产主义正是要消除这种敌对。……它不仅仅是工人的事业,而且是全人类的事业。”[2]497在《宣言》之前,恩格斯已经说明共产主义社会与以往社会形态的根本不同之处在于阶级和阶级对立的废除,这种观点在当时无疑是最先进的。卡尔·考茨基评价他:“恩格斯不像当时的社会主义者那样在贫困中仅仅看到贫困,而是看到了贫困中所蕴含的高级社会形态的萌芽。……那时人们对工人阶级的苦难不是矢口否认,就是哀声悲叹,唯独没有把他们的苦难当做历史发展的环节来研究。”[4]当他人将穷人和富人之间的矛盾对立仅仅视作现实的苦难时,恩格斯已经思考这一苦难产生的根本原因以及如何从根本上消除这种苦难。

第三,就人的存在方式来说,只有在社会成员利益一致的共同体中,各个人才是自由的,一切人也才能实现自由发展。“在过去的种种冒充的共同体中,如在国家等等中,个人自由只是对那些在统治阶级范围内发展的个人来说是存在的,他们之所以有个人自由,只是因为他们是这一阶级的个人。从前各个人联合而成的虚假的共同体,总是相对于各个人而独立的;由于这种共同体是一个阶级反对另一个阶级的联合,因此对于被统治的阶级来说,它不仅是完全虚幻的共同体,而且是新的桎梏。在真正的共同体的条件下,各个人在自己的联合中并通过这种联合获得自己的自由。”[2]571可见,在阶级对立的社会中,人的自由是有阶级性的,在统治阶级范围内的“各个人”可以获得真实自由,而被统治阶级范围内的“各个人”不存在自由,各个人形成的联合体相对于被统治阶级来说是独立的,马克思、恩格斯认为只有在共同体中才可能有个人自由,因此,被统治阶级虽然身在这种联合体中,但无自由的他们实际上不属于联合体,对他们来说,这是虚幻的共同体。“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可见,在共产主义社会,身在联合体中的每个人都能获得自由,所以联合体中的一切人才能实现自由发展。究其原因,资本主义社会成员之间的利益不同甚至对立,他们分别隶属两个对立的阶级或者两种对立的联合,那自由只会落入矛盾双方的一方。共产主义社会成员之间利益一致,便不存在阶级对立和阶级本身,换句话说,不存在矛盾对立双方,于是自由便是全部社会成员共享。

三、从人性与自由关系出发阐释“自由人联合体”之价值性

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恩格斯论及“人性”与“自由”间的关系,认为“人们取得的自由的程度每次都由他们关于人类理想的相应观念来决定;同时在每个个人身上必然会保存着和这种理想不符合的某种残余,因而这种残余作为‘非人的东西’还没有得到解放”[5]。可见,人是否自由或者获得多大程度上的自由取决于人的本性解放到何种程度。人性愈是充分发展,人愈自由。

在对英国状况的观察和理解中,恩格斯分析了资产阶级社会中人性普遍丧失的三种情形。其一,人性在宗教的禁锢中被外化。在《英国状况.评托马斯·卡莱尔的〈过去与现在〉》中,恩格斯揭示了宗教的本质即人与一切宗教形式之间的颠倒关系。“宗教按它的本质来说就是抽掉人和大自然的整个内容,把它转给彼岸之神的幻影,然后彼岸之神大发慈悲,又反过来使人和大自然从它的丰富宝库中得到一点东西。”[6]517他认为宗教在本质上是虚幻的、伪善的,它占有人性的全部内容,并将其抽象化,而又将抽象化的内容以“神”或“超人”等虚幻形式重新赋予人。宗教的一切神秘性在于人们对本属自己本性的内容不自知,而虚幻的、抽象的“神”或“超人”却是人性的赋予者,换言之,是人性外化于抽象的宗教形式。其二,人性在物的统治中被异化。在《英国状况.十八世纪》中,恩格斯提出,如果追求私利成为人生活的目的,那么“金钱,这个财产的外在化了的空洞抽象物,就成了世界的统治者。人已经不再是人的奴隶,而变成了物的奴隶;人的关系的颠倒完成了”[2]94-95。金钱、财产代表着人们的购买能力,从而似乎体现着人们的社会能力和社会地位,这些“物”,从实现人目的的工具、手段或中介,变成了人追求的目的本身。因此,这是人性更为普遍的出卖,是人性外化的极致。其三,人性在整个现代工业发展中被压制。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中,恩格斯揭示了工人阶级在工作—生存—享受和发展[7]各层面中丧失人的尊严的“惨状”。例如,机器对工人在工作上的排挤、才智上的压制、身体上的残害;恶劣的生活环境对工人生活质量的无限破坏、资产阶级和整个现代社会对待工人或穷人的态度使得他们对社会极度失望,从而变得麻木与冷漠;以及工人受到的一切非人待遇致使他们在一定程度上道德堕落等。

可见,在共产主义社会中,实现人的自由发展必然要克服资产阶级社会中存在的“人性外化”“人性异化”“人性压制”的非人残余。首先,面对宗教对人性的禁锢与占有,恩格斯提出要彻底抛弃宗教观念,废除一切宗教形式,唤起人们的自我意识,使人性从宗教回归到人自身。他认为“人只须认识自身,使自己成为衡量一切生活关系的尺度,按照自己的本质去评价这些关系,根据人的本性的要求,真正依照人的方式来安排世界,这样,他就会解开现代的谜语了”[6]521。其次,面对物、财产、利益对人的异化即人与物关系的颠倒,恩格斯不是简单地驳斥这种异化的存在,从而力图消除这种颠倒的关系,而是将这种异化视为历史发展的必经环节,认为“人,如果正像他现在接近于要做的那样,要重新回到自身,那么通过金钱的统治而完成外在化,就是必由之路”[6]534。可见,与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观点一致,恩格斯认为走向共产主义必然要经历“人—自我异化—人”的扬弃过程。再次,面对整个现代工业对人性的压制,恩格斯谈道“我们谈的是为所有的人创造生活条件,以便每个人都能自由地发展他的人的本性,按照人的关系和他的邻居相处,不必担心别人会用暴力来破坏他的幸福……我们决不想破坏那种能满足一切生活条件和生活需要的真正的人的生活;相反地,我们尽一切力量创造这种生活”[3]626。恩格斯详细地考察过英国城市工人的真实生活条件,他深知在此生活条件下工人在体格、智力、道德方面受到残害的极端程度。因此,共产主义就是要将工人阶级从非人的生活状况中解放出来,尽一切力量创造合乎人性的生活条件,使每个人都能自由发展他的本性。另外,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潜伏在工人阶级身上的几百种力量被“机器”压制着,由此,恩格斯在《共产主义信条草案》《共产主义原理》中提出,共产主义者的目的是将社会组织成这样,“使社会的每一个成员都能完全自由地发展和发挥他的全部才能和力量(或全部力量和才能)”[8]。总之,在共产主义社会,一切人都将按照人的方式劳动、生活、享受、发展。

四、从社会实践出发阐明“自由人联合体”之革命性

相比法国的政治革命和德国的哲学革命,英国则通过社会革命走向“共产主义”。而“社会革命才是真正的革命,政治的和哲学的革命必定通向社会革命”[6]526,恩格斯认为英国的社会制度具有一般性,因而英国走向“共产主义”的道路也具有一般意义。因此,他从英国社会革命实践出发,总结工人运动经验,明确了最终消灭资本主义私有制、推翻资产阶级统治、实现共产主义的革命道路。

首先,工人进行了“触及”现存社会制度外在形式的不自觉的反抗行动。工人的现实状况是资本主义现代社会灾难最尖锐最露骨的表现,因而是一切社会运动的出发点。改变生存状态是工人的首要目的,“工人除了为改善自己的整个状况而进行反抗,再也没有任何其他表现自己的人的尊严的余地,那么工人自然就一定会在这种反抗中显示出自己最动人、最高贵、最合乎人性的特点”[2]449,工人对非人生存状况和资产阶级产生的激愤情绪和反抗行动是维护人的尊严、凸显人性的首要体现。资本家和无产者的利益根本对立,“资产阶级,不管他们口头上怎么说,实际上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当他们能够把你们(工人阶级)劳动的产品卖出去的时候,就靠你们(工人阶级)的劳动发财,而一旦他们无法靠这种间接的人肉买卖赚钱了,就任凭你们(工人阶级)饿死也不管”[2]383。工人们绝不能将他们的解放寄希望于资产阶级,他们一旦公开表明要摆脱现状,资产阶级便会立刻成为他们的敌人。这种情况下,工人只有两种选择:要么继续做失去人性的“工具”和“奴隶”,要么勇敢地反抗资产阶级的剥削,为改善非人的生存状态而斗争。

这种反抗最初可能表现为工人们不自觉的分散式暴力行动,如犯罪、破坏工厂和机器。“犯罪”是工人表达愤怒心情的最为原始、孤立的抗争形式,“工人过着贫穷困苦的生活,看到别人的生活比他好。他想不通,为什么偏偏是他这个比有钱的懒虫们为社会付出更多劳动的人该受这些苦难。而且穷困战胜了他生来对私有财产的尊重,于是他偷窃了”[2]449。显然,这种形式并不能完全体现工人间的舆论趋势。到工业革命初期,工人开始进行砸碎机器和捣毁工厂的暴力起义,但“这种反抗形式也是孤立的,它局限于个别地区,并且只是针对着现存制度的一个方面。而且只要工人一获得转瞬即逝的胜利,社会权力就以自己的全部压力来袭击这些再度变得手无寸铁的犯罪者,给他们各种各样的惩罚,而机器还是使用起来了”[3]502。尽管这种暴力反抗常常孤立地出现在个别地区,并未产生较大的实践效果,也未影响整个资产阶级社会现存制度,但是,这是工人群体对他们生存状况表示愤怒和反抗的最直接表现,也是促使他们团结起来的前提。

其次,“动摇”现存社会制度和资产阶级政权的自觉的工人运动拉开序幕。经历了分散式工人运动的失败后,工人们意识到“联合”的重要性,找到了一种新的反抗形式——工会组织。在工人获得结社权利之前,他们之间已经存在秘密的工会组织,但未发挥实际的作用,“当1824年工人得到自由结社的权利时,这些工会就很快地布满了全英国并获得了巨大的意义。所有的劳动部门中都成立了这样的工会,它们公开宣称要竭力保护各个工人不受资产阶级的横行霸道和冷酷待遇之害”[3]503。工会可以有目的地组织罢工(罢工直接导致资产阶级利益受损),迫使资产阶级解决工人的诉求和问题(主要是工人的工资问题),同时建立专门基金会,帮助那些需要解决特殊困难的工人群体,等等。工会和罢工的意义首先在于“它们是工人消灭竞争的第一次尝试”[9]110,资产阶级对工人的剥削是基于工人之间的竞争和不团结,工人联合就表示工人反对现存社会制度下的竞争原则,因此,工人联合最能触动资产阶级的神经。只要工人们认识到这一点,他们就会联合为“阶级”与资产阶级斗争,资产阶级也才会真正畏惧工人阶级的力量。

但是,工会罢工只是间或有几次个别的胜利,毕竟工会的一切努力并没有改变劳动力市场的供需决定工人工资的经济规律。特别在商业危机期间,大多数工会组织的罢工行动都以工人吃亏而结束。

然而,恩格斯认为虽然工会并不能真正解决工人阶级的困境,但这种斗争办法必须存在,因为“工人必须宣布,他们是人,不应该让他们去顺从环境,而应该让环境来适应他们,适应人;因为工人的沉默就意味着承认这种环境,承认资产阶级在商业繁荣时期有权剥削工人,而在萧条时期又有权让工人饿死。只要工人还没有完全丧失人的情感,他们就不能不对此表示抗议”[9]110。工会组织体现了工人阶级不迁就环境,不向资产阶级妥协的坚定态度。当工人阶级真正认识到他们不仅仅是可以买卖的劳动力,更是活生生的人的时候,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工资规律便会失效,到那时,动摇资本主义制度根本的社会革命就会到来。

到机器大工业后期,英国工人阶级开始向资产阶级的政权进攻,争取他们自己的政治权利。19世纪30—50年代的宪章运动是“世界上第一次广泛的、真正群众性的、政治上已经成型的无产阶级革命运动”[10]。恩格斯认为宪章派中的工人阶级是真正自觉地否定现存社会制度和反对资产阶级统治的力量。起初,工人阶级通过人民宪章争取他们的政治权利,为此他们从不惜采取革命斗争的手段,但同时表明争取政治权利是为了工人的“饭碗问题”。之后,宪章主义者脱离政治倾向而逐渐转向社会主义,主张“政治权力是我们的手段,社会幸福是我们的目的”[2]470,为了得到“社会幸福”,工人阶级必须要消灭竞争本身,进而变革整个社会现存制度。

最后,工人阶级将进行以“消灭”资本主义私有制、“推翻”资产阶级政权、构建共产主义社会为目标的社会革命。通过观察和总结英国工人运动的实践经验,恩格斯得出了无产阶级的社会革命必将到来的结论,而且“即将到来的社会革命不会不触动匮乏和穷困、愚昧和罪恶的真正根源,因而它一定会实现真正的社会改革。而这就只有靠宣布共产主义的原则才能实现”[3]625。恩格斯透过英国工人阶级悲惨生存状况窥到了深层次的社会制度根源——资本主义私有制,这场工人阶级反对资产阶级的公开革命的矛头直指资产阶级对所有权的垄断即私有制。以往的工人运动“只打击了形式而没有打击事物的实质”[3]624,私有制作为隐蔽的原因而未被实际触动,而无产阶级主导的社会革命将真正消灭私有制。这一社会革命将以实现“共产主义原则”或建立共产主义社会为目标,它的实现必然要以消灭资本主义私有制或私有财产为前提,“废除私有制甚至是工业发展必然引起的改造整个社会制度的最简明扼要的概括。所以共产主义者完全正确地强调废除私有制是自己的主要要求”[9]303。因此,工人阶级反对资产阶级及其现存制度的斗争只有在工人阶级彻底废除私有制后才会停止。

进而,恩格斯进一步回答了这一社会革命将如何进行。首先,关于废除私有制的时间。1847年,恩格斯在《共产主义原理》中提出:“很可能就要来临的无产阶级革命,只能逐步改造现今社会,只有创造了所必需的大量生产资料之后,才能废除私有制。”[9]304他运用他和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得出的结论,说明无产阶级消灭私有制的现实活动受到生产力和与之相适应的交往关系发展程度的制约,换言之,没有生产力的高度发展,消灭私有制就没有坚强的支撑力量。因此,废除私有制绝不是一蹴而就的。其次,关于废除私有制的手段。在恩格斯看来,革命并不等同于暴力,暴力革命并不能随心所欲的制造,只要能达到共产主义者真正的目的,他们并不排斥和平实现的方式。但是,历史事实证明,每一次无产阶级合理的反抗都遭到了资产阶级无情的暴力压制,和平解决已成为幻想,无产阶级最终只能被推向暴力革命。再次,关于社会革命的发展过程。恩格斯提出,“首先无产阶级革命将建立民主的国家制度,从而直接或间接地建立无产阶级的政治统治”[2]685。推翻资产阶级统治,建立无产阶级政权是实现消灭私有制的政治手段,无产阶级只有使自身成为统治阶级,才能拥有废除私有制的权利和资格。换言之,无产阶级如果不进一步废除私有制,那获取政治统治就毫无用处。

综上所论,作为马克思的亲密战友,恩格斯对“自由人联合体”思想的形成确实做出了独特性的重要贡献。深入考察经典文本,不仅更深刻地证明了马克思、恩格斯在“自由人联合体”思想上的一致性,而且也能深刻认知他们在研究路向、研究方法和思想方式上的独特性和互补性。正如广松涉所说:“第一小提琴是由谁拉响的这一事情本身并不是非常重要。不过,将和音的两个因素分开来听一听,应该有助于更加全面地理解作为一个整体的‘马克思主义’。”[11]正因此,继续走进马克思恩格斯的文本深处,在“和音”的一致性与独特性的辩证关系中认识马克思和恩格斯思想,进而理解马克思主义的整体性,应是马克思、恩格斯思想研究者的重要致思取向。

猜你喜欢
自由人私有制工人阶级
排球比赛中“自由人”的作用
《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女性地位变迁的探究
从“消灭私有制”看私有财产的是与非
重读《英国工人阶级状况》——对当代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进行再认识
《曼斯菲尔德庄园》的政治经济学:范尼·普莱斯与大西洋的工人阶级
排球比赛中合理使用双自由人战术分析
市场经济条件下,科学社会主义基本原理必须坚持
恩格斯的专偶制思想——读《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有感
浅谈排球比赛中“自由人”的作用①
论马尔库塞的阶级一体化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