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瑶(厦门大学,福建 厦门 361102)
吴长青(湖北经济学院,湖北 武汉 430205)
语言政策包含了相关法律、条例、规定、措施等,是语言冲突和矛盾的产物,表明了一个国家对国内多元化语言种类存在的态度和规划。语言政策离不开其特定的历史背景,语言政策的制定必然符合国家的某种利益与目标。土耳其作为地跨欧亚、历史与现代并存的国家,在语言政策制定方面也将它独有的东西交融的特点体现得淋漓尽致,具有“东西方价值观、生活方式、习俗并存的二重性;伊斯兰教和基督教并立的二重性;来自奥斯曼帝国的骄傲和现代失落感带来的谦逊自卑的二重性;国家独立与依赖外国的二重性”[1]。土耳其对其国家的定位、对国际地位诉求的不断变化也在指导其在语言政策方面的调整。纵观其语言政策发展历程,从开始官宣立名、强势确立土耳其语的官方地位,到符合其政治需求的多语并存阶段,之后随着土耳其经济发展,满足外交需求,致力于在中东中亚地区进行语言扩张,提升文化影响力。纵观中文教育在土耳其发展的历史,不难看出,伴随中国综合国力提升及“一带一路“倡议的提出,中文也逐渐在土占有一席之地,学习需求日益增长。尤其2016年“7.15”未遂政变及2020年新冠疫情以来,其外交政策日趋东向,这为中文在土耳其的传播带来新的机遇,也提出了新的要求。
总体而言,土耳其语言政策的变迁分为三个历史阶段,分别是:官宣立名阶段、多语并存时期和东向纵深新发展阶段。
奥斯曼帝国时期,宫廷用语为奥斯曼土耳其语,但波斯语和阿拉伯语作为贵族语言,具有极高地位[2]。坦齐马特时期,就已经有学者提出,阿拉伯——波斯文字不适合土耳其语。19世纪土耳其的第一个官方土耳其学院——知识委员会,其语法课本《奥斯曼语规则》是用土耳其语、阿拉伯语和波斯语写成,但当时的中学教学语言仍为阿拉伯语和波斯语。尽管《1876年宪章》中规定了土耳其语为官方语言,1914年土耳其政府亦颁布“所有外国人机构必须使用土耳其语”的法律,但相关法规均收效甚微。阿拉伯语和波斯语作为传统强势语言,依然占据了非常重要的位置。
直到1923年,土耳其共和国建立,凯末尔致力于缔造一个现代、民主和世俗的国家。语言政策正体现了新国家的身份认同需求,需要对其进行狭窄定义,于是为土耳其语强势“官宣”立名,确立其最高地位。1928年,以1288号法令为开端的文字改革运动开始,同年8月,凯末尔本人在伊斯坦布尔进行公开讲话,正式宣布使用土耳其语字母体系,同年11月出台关于新字母使用的1353号法令。主要包括文字改革(以拉丁文替代阿拉伯文体系)和语言纯化(剔除土耳其语中的大量外来词等),对土耳其社会和政治产生了深远影响。1929年起,学校全面取消阿拉伯、波斯语教育[3]。1932—1936年,三次召开土耳其语言大会,内容包括:将9月26日定为“土耳其语言日”;对土耳其语进行梳理和溯源等工作,力求证明土耳其语与其他语言的同源关系;“太阳语言理论”得到凯末尔的认可,以达到巩固土耳其语地位和提高声望的目的。
除阿拉伯语和波斯语外,从16世纪至19世纪,法语作为当时欧洲通用语,可算作土耳其的第一外语。在土耳其共和国成立前后,官方在树立土耳其语官方地位的同时,自1929年起禁用阿拉伯语和波斯语授课,实行较为严格的单语政策。除法语外,其他常用外语包括德语、英语、阿拉伯语等,影响力有限。
但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同世界各国一样,英语后来居上,成为最广泛使用的外语。1968年土耳其政府成立“公务人员外语培训中心”,旨在提高其外语水平,尤其是英语;语言测试成绩优秀者额外发放奖金。在高等教育层面,创办于1956年的中东技术大学(Middle East Technical University)就是一所以英语为教学语言的国立高等院校,也是目前土耳其最好的国立大学,该校教学人员也大多具有欧美留学背景。除此之外,土耳其较为有名的私立大学,如:比尔肯特大学(Bilkent University)、科奇大学(Koc University)等也使用英语授课。在基础教育层面,1996年土耳其进行教育改革,提出“国家教育部发展项目(The Ministry of Education Development Project)”,要求四年级以上的学生学习英语,并根据年级有不同学习时长的要求,逐级增加。到了2012年,这一时间提早至小学二年级,学习比例最多的为英语。
1987年土耳其正式申请加入欧盟,国内各项制度标准向欧盟靠拢。到了21世纪,土耳其加快民主化进程,对“多语化”政策的认可更为明显。除了欧洲语言,其对少数民族语言态度也变得缓和。2013年土耳其民主化改革方案的一大亮点是允许政党在竞选中使用除土耳其语以外的其他语言,包括东部地区的库尔德语。土耳其还允许私立学校使用少数民族语言授课。这反映了土耳其届时在“向西迈进”的同时,又要力保其与其他中亚国家和民族的文化共性联系。
以上种种原因客观上削弱了土耳其语的地位。一方面,英语借词的比例在不断增加,阿拉伯语和波斯语借词及突厥—伊斯坦词汇也再次出现在土耳其语中。
土耳其自上世纪80年代启动经济改革以来,发展较为迅速。2002年正义与发展党上台后,加大基础设施建设力度,大力发展对外贸易,土耳其一跃成为新兴市场国家。随着苏联解体,中亚地区进入了重塑的开放阶段,土耳其凭借其经济优势以及与哈萨克人、土库曼人、乌兹别克人、吉尔吉斯人有同属情结,提出所谓“突厥语国家共同体”构想,希望借此成为中亚地区最重要的国家领袖。在语言文化层面,则意在加强“突厥语人群”的集体认同感,在中亚地区着力扩大土耳其语适用范围,进行传播和推广。
在高等教育领域,目前中亚地区有多所与土耳其合作开办的高校。1991年,土耳其与哈萨克斯坦共同创办了亚萨维哈土国际大学(Yasa Wei Kazakh Turkish International University),目前有7所分校,使用哈萨克语、土耳其语、俄语以及英语授课,学生主要来自中亚国家。1994年,土库曼—土耳其国际大学(International Turkmen-Turkish University)在土库曼斯坦首都阿什哈巴德成立,这是一所由土耳其和土库曼斯坦合建的高等院校,使用土库曼语、土耳其语和英语教学,但在2016年更名。土耳其教育部也设立“国际学生交流站”等项目、奖学金等,吸引中亚国家的留学生。除在国家层面合办高等学府、提供奖学金外,还以语言文化中心等形式进行语言推广。根据土耳其政府于2007年颁布的5653号法令,尤努斯·埃雷姆文化中心(Yunus Emre Institute)以基金会形式于2009年开始运营,该文化中心旨在推广土耳其语言文化,促进世界各国与土耳其的文化交流,提高其国际认可度和威望。目前已在海外45个国家或地区设立了55所文化中心,半数以上分布在中东地区和巴尔干半岛[4]。
土耳其中文及相关教育历史在整个中东地区起步较早,最早可追溯至1935年凯末尔时期安卡拉大学汉学系的建立[5],主要研究中国文化及通过中文史料研究土耳其历史文化,汉学专业在土耳其一直属于“冷门”专业,直到上世纪90年代中文学习在土耳其越来越热才逐渐走入公众视野。新世纪以来,随着土耳其教育部针对外语语言政策的调整,外语开始较大范围的在土耳其基础教育及高等教育阶段开设,据土耳其教育部统计,2005/2006学年基础教育阶段开设的外语有英语、法语、西班牙语、阿拉伯语、德语、意大利语、俄语、日语和汉语等9种语言,汉语开始占有一席之地。2004年,中文首次进入土耳其中小学第二外语的备选语种;2005年,中文被列入职业高中外语选修课;2008年,土耳其国民教育部正式批准全土高中设立中文选修课。
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土耳其一些高校陆续开始开设中文系或汉语选修课,如法提赫大学于1996开设汉语专业课、埃尔吉耶斯大学于1998年开设汉语专业课、比尔肯特大学于2002年开设汉语选修课、奥坎大学于2005年开设汉语专业课、中东技术大学于2008年开设汉语选修课、519大学于2010年开设汉语选修课、海峡大学于2010年开设汉语选修课、伊斯坦布尔大学于2011年开设汉语选修课、安卡拉社会科学大学于2016年开设汉语选修课等。与此同时,土耳其四所具备良好汉语教学根基的高校先后与中国的四所高校合作设立孔子学院,分别是中东技术大学与厦门大学合作开设的孔子学院(2006年设立)、海峡大学与上海大学合作开设的孔子学院(2006年设立)、奥坎大学与北京语言大学合作开设的孔子学院(2012年设立)和晔迪特派大学与南开大学合作开设的孔子学院(2015年设立)。这些机构对于中文教育在土发展起到了显著的推动作用。随着“一带一路”倡议提出,中土间人文交流不断加深。2017年5月,中土两国签署《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和土耳其共和国政府关于互设文化中心的协定》[6]。土耳其国民教育部也同意自2018年在全国初中设置中文选修课[7]。
与10年前相较,中文教育在土耳其的发展确实取得了非常理想的成绩,无论是中文学习的绝对人数,还是中国文化在土耳其的影响力等方面均不可同日而语。但据作者多年在土耳其从事中文国际教育推广的经历来总结发现,中文教育在土整体依然处在弱势地位,主要的困境体现在:外语语言政策模糊、中文教育师资匮乏、本土化汉语教材不足等方面。
首先的困境是土耳其外语语言政策的模糊性。或许是因为土耳其地处欧亚交界的特殊地理位置,或者是因为土耳其民族所具备的特性,土耳其政府是亲西方还是向东开放长期以来处在摇摆不定的状态,体现在制定语言政策方面也长期表现为摇摆性和不确定性,土耳其政府在大力推动汉语教育上的态度常常表现得不够鲜明,闪烁其词,一方面有迫切的中文学习的市场和需求,另一方面又担心学习中文的群体过大。政策的模糊性直接导致了目前土耳其汉语教育一系列问题,如:教学面不广、教学点不多、生源增长不快;没有全国统一的中文教师标准、教学大纲、教学目标;系统层次不完善,缺乏规范性、连贯性和系统性,小学、初中、高中以及大学汉语课无法形成一体化,没有衔接;教材、教法、评估标准等方面没有国家标准,也缺乏统一规划,各学校、各教学点彼此缺乏统筹导致教学质量整体偏低。
其次是中文教育师资匮乏的困境。据土耳其教育部的统计,除去来自中国各合作高校派出的30名左右汉语教师之外,土耳其本土目前通过了教育部汉语教师资格考试并能够胜任在不同阶段担任汉语教师的人数不足50人。目前,国家院校选派的中国籍老师大部分都在大学任教,少部分教师在孔子学院中小学教学点任教,大部分汉语国际教育志愿者老师是在校本科生或硕士研究生,一般以本土汉语教师助教的名义上岗,一般教学周期不超过一年,即便是公派汉语教师,海外从事教学的周期一般也就2年左右,稳定性都不强。所以,整体而言,土耳其的本土汉语教师不但数量匮乏严重,且水平参差不齐,许多本土汉语老师的实际汉语水平处在较低的水平。
第三是本土化教材不足的困境。据统计,土耳其中小学阶段目前并没有统一的、标准化汉语教材,由任课老师决定使用何种教材,大多以安卡拉大学汉学系退休教授欧凯编写的《实用汉语语法》和孔子学院总部编写的规划教材如《快乐汉语》、《新实用汉语课本》为主导教材。虽然存在少量的汉土语对照的课本,如《实用汉语语法》、《当代中文》等,但数量和质量都非常有限。因受限于基础阶段本土化汉语教材开发的语言障碍,能投身参与本土化汉语教材的编撰工作的土耳其本土汉语教师、本土学者非常不足,而且,原孔子学院总部统筹编写的标准化教材可能适合一些汉语基础较好国家的学生学习汉语,但并不适应基础整体较弱的土耳其本土化学生的个性化需求。
土耳其的中文教育历经80余年,现如今,伴随中国政府“一带一路”倡议的构想与土耳其政府“中间走廊”计划的高度契合并稳步推进,两国不断增强政治互信,近两年,受全球疫情影响,因物理阻隔导致的文化交流和人员往来数骤减,但土耳其民间对汉语的需求表现出巨大的潜力,在两国政府的大力推进下,相信将再次迎来中文教育在土耳其发展的春天。
首先应全面规划,增设渠道,加强人文交流。中国国际中文教育基金会及各合作高校应大力推进国家语言文字智库建设,加大对土耳其语情、语言需求及中文教育、传播的研究力度,优化对孔子学院等机构的顶层设计,因地制宜制定中文教育的短期、中长期的发展目标及规划,推动中文融入其国民教育体系。积极发挥使馆、在土企业、各类学校、民间友好协会、在土华人等的作用,构建由上至下、相互配合的传播格局。重视专家学者及文化界人士在语言传播方面的作用,打造高水平的学术文化交流平台,定期开展学术会议、共设相关的研究机构等。
其次应加强师资队伍建设和开发本土化教学资源。在汉语国际教育等专业人才的培养上,应适当向“一带一路”国家倾斜,培养兼具小语种语言能力和国际中文教学技能的高质量师资。积极与土耳其相关部门合作,推动本土教师获得相关教学资质、进入本国教育系统,加大其职业保障;增加“新汉学计划”、各类奖学金及优秀本土教师赴华研修名额,吸引优秀学生和教师赴中国学习,培养新一代的汉学家和本土教师。在此基础上,组建包含中土专家学者、本土教师和外派教师的队伍,做好激励机制,充分调研土耳其中文教育现状,利用先进的教育技术和传播技术,因地制宜进行本土化教学资源开发。
最后是将语言传播融入双方的经贸往来和产业合作。目前,中国已成为土耳其第三大贸易伙伴和第二大进口来源地。旅游业是土耳其外汇收入重要来源之一。虽然2016年土耳其安全事件频发,旅游业遭受重创,但土政府一直在施行促进计划,升级旅游服务,力争更大的中国市场。近年来,土耳其外交部发布中国旅行手册,为土耳其公民赴中国旅游提供指南[8]。中欧班列长安号跨里海班列正式开通,由西安出发,经安卡拉,最终抵达布拉格[9]。截至2021年12月统计,德国、中国、俄罗斯、美国、意大利是土耳其前五大贸易伙伴,中国已经成为土耳其最为重要也是不可或缺的贸易伙伴。后疫情时代,中文传播应借力于双方经济合作的良好态势,服务好中国企业“走出来”和土耳其企业“走进来”,培养“中文+”复合型人才,做好“一带一路”框架下的语言服务。
土耳其是中东、高加索和中亚地区关键性的战略国家,是伊斯兰世界的大国之一,其在东西两方中摇摆不定,合纵连横,近年来土耳其外交政策东向趋势越发明显。作为传统的丝绸之路沿线国家,土耳其也是最早支持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国家之一。2019年7月,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应邀访问中国时表示:“土中合作潜力巨大,土方坚定支持‘一带一路’建设,希望双方在‘一带一路’框架内加强贸易、投资、金融、能源、汽车制造、基础设施、第五代移动通信、智慧城市等领域合作,增进在教育、文化、科研等领域交流。”[10]土耳其也发起“中间走廊”计划,积极与“一带一路”倡议相对接,展开广泛合作。“一带一路”建设的核心内容是“五通”。而语言相通则是实现“五通”的最重要基础[11]。中土的政治、经贸、人文交流等方面趋势总体向好,为中文教育在土发展提供了良好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