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万云
(山东大学 文化传播学院,山东 威海 264209)
吴士文先生是著名的修辞学家,他继承并发展了陈望道的修辞学思想,为中国修辞学做出了突出贡献。我们在《20世纪中国修辞学》(下卷)中指出吴士文先生的三大贡献:一是关于消极修辞,“真正进行系统深入研究的,吴士文可说是第一人。”[1]二是关于语法修辞关系,吴士文的认识“是符合修辞和语法的辩证关系的。”[2]三是关于辞格,吴士文的“最大贡献是他对修辞格理论的全面发展和深化。”[3]他基本上廓清了辞格与其他概念的关系,建立了融各家之长的修辞格定义; 制定了判定辞格的标准;梳理了辞格与非辞格的关系,明确了辞格的结构与分类。对此,国内外学者也多有评述。修辞学研究者、教育工作者以及各种从事语言文字工作的人都会从中汲取所需的营养。然而,如果深度追问,吴士文先生何以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这成就的熔铸过程能给后人以何种启迪?这便是学术本身难以呈现的了。然而,这个问题却是一个根本性问题,正如陆游所言:“汝果欲学诗,工夫在诗外。”而艾朝阳、董仁主编,由东北大学出版社2021年10月出版的《修辞学名家吴士文的故事》(以下简称为《故事》)却很好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故事》由吴士文先生子女、学生、同事和学界同仁共同撰写,它的价值不仅在于记录了吴先生生活和事业的点点滴滴、方方面面,而且在于为后人呈现了一个心系事业、不忘初心的学界楷模,一个修辞立其“诚”的行为典范。
修辞,狭义看就是修饰言辞,广义看则与修身、修业紧密相关,因此,古人早就把 “修辞——修身——修业”与“立言——立德——立功”对应起来。从《故事》可以看出,吴士文先生是典型的内外兼修:修辞以立言,修身以立德,修业以立功,而准则就是“修辞立其诚”!首先是真诚的修辞之道,《故事》中不少篇目记载了吴先生教学的生动,言谈的得体,当然这一切都来自“真诚”:对教学真诚的喜爱,对别人真诚的敬重,当然还有对事业真诚的敬畏! 顾伟的《破格录取你》,讲述了作者想调入民进丹东市委负责宣传工作,当他去面见民进市委主委的吴士文,吴先生先是表扬了他的报告文学写得不错,接着很真诚地说:“说老实话吧,我们民进市委并不需要写这么好文章的人! 我要的人,只要写好通知、总结这些公文就行了!”“另外,我们还要对你们三位候选人进行写文章考试,然后再根据成绩最后决定留谁! ”[4]可以说这是很实在的表述,二者并不矛盾。然而作者以为没了希望,就“转守为攻”:“吴主委,您老刚才说,民进市委不需要写好文章的人;而您现在又说要对我们3 个候选人进行写作考试! 不知您到底是要录取文章写好的人,还是写差的人呢? 我不敢说我能考最好,但根据您开始说不要写好的人的标准,我完全可以做到写得最差,您到底想让我怎样答卷呢?”[5]面对锋芒毕露且有些偷换概念却又不失机智的质问,吴先生不仅没觉得受到冒犯,反而高兴地大笑:“小顾,我就定下破格要你了!”作者描写吴先生的笑:“笑的是那样爽朗,笑的是那样豪放,笑的是那样真诚! ”[6]对,真诚,这是真诚与真诚的碰撞,这是修辞立其诚的最好诠释。这对当前我国的不少领导、教师乃至家长都有非常重要的示范意义。
其次是赤诚的修身之道。吴士文先生修辞的真诚自然来自他修身的赤诚,这从《故事》中很多作者讲述的故事可以看出。吴士文高尚的道德人品,本真的处世为人,笃诚地爱以待人,忠厚善良以律己,都为后人树立了光辉的榜样。
《故事》中,丹东市政协副主席佟天华这样评价吴士文先生:“从不哗众取宠、文过饰非;从不官气十足、高高在上;从不孤傲自赏、自持高明;从不得过且过、敷衍塞责。他对别人从不苛求,对自己的事也从不要求过分。他时常觉得他欠人家的情太多,难以还清,别人对他的好他永远记住。平日里,吴老经常接到许多来自全国各地的信函,对此他都有来必往。有时一天要写上几封十几封信,不管是同事、朋友、学生,甚至包括一些从未见过面的年轻人,他都一一回复绝不欠账。他经常对我讲:‘人之相处,贵在知己’。多少年来,吴老以他对党、对人民、对朋友、对学生的一片赤诚之心赢得了祖国和人民给予他的荣誉。也以他对同志、对朋友对学生的一片坦荡之心赢得了所有熟悉他的人对他的尊敬和爱戴。”[7]
这些评价绝对不是空泛的溢美之词,而是来源于一个个鲜活真实的故事。
吴先生的二女儿吴尚菊讲述,吴士文被下放到农村改造时,他看到不少农民生活困难,就把自己的工资分成十几份,并带上全家把省下的粮食,一一登门相送。看到生产队没有日常开支,就从自己每个月的工资里拿出20 元钱充当办公经费[8]。
江西省中学高级教师淦家凰讲述,1995年5月吴先生患胸椎骨癌住院不能自理,还委托其婿给他复信。1996年2月,吴先生已经病情恶化,但他还是忍着痛苦,给我写信谈稿件的事[9]。
以赤诚塑造生命,以赤诚面对他人,这就是吴士文人格的魅力所在。《故事》中,吴士文先生关心同事、帮助学生、提携晚辈的事例还有很多,其中原民进丹东市委秘书长、市政协委员顾伟写的12 个小故事最具代表性。这些故事不仅记录了吴先生任领导期间的工作、生活细节,而且凸显了吴士文先生的高尚人格,更重要的是为后人示范了正确的为人之道、为官之道、为师之道!
最后是虔诚的修业之道。吴士文先生对事业的执着和痴迷,虔诚和敬畏,在学界是广为人知的,这从他质优量多的学术论著也可以看出。然而,如果你读了《故事》中的“故事”,就会发现,吴先生对事业,尤其对修辞学事业的虔诚与热爱,堪比西方的宗教信徒。他自称是中国现代修辞学奠基人陈望道先生的私淑弟子,1949年,他想方设法借到《修辞学发凡》并抄录全书。1987年到复旦大学参加“纪念陈望道先生逝世十周年语法、修辞研究方法论讨论会”,他对迎接他的复旦学者说:“复旦是中国修辞学的圣地,我是朝圣来了。”[10]就是这种信仰式的治学态度和信徒式的学术行为,铸就了吴士文先生的大家风范。
据辽东学院董仁教授讲述,20世纪70年代,吴士文先生下放到农村中学教书,上下班的路上,因为思考修辞学问题入迷,他竟骑自行车撞进了牛群,导致左臂骨折! 最让人感动的是,吴先生在1986年因骨癌住进北京肿瘤医院,就是在这种生死边缘,他仍然一边输液,一边修改《修辞格论析》!手术前,他已做好“万一”的准备,郑重地给老朋友复旦大学宗廷虎教授写信,托付其帮忙修改、出版[11]。这种对修辞学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应该是死而不已)的精神,对那些砥砺前行的学人是多么大的激励,对那些得过且过的躺平一族是多么大的鞭策!
吴先生不仅自己倾力修辞学教学与研究,而且为修辞学的学科建设和队伍建设花费了大量心血,据吴先生子女和沈阳师大刘继才教授讲述,20世纪80年代初,为成立中国修辞学会,吴先生对学会的筹建申请、组织架构、工作模式等做了大量工作,为联络修辞学同仁,他跑了数十个单位,写了上百封信函,起草了数万字的方案。学会成立时,不少人建议他当会长,因为无论从学术水平和影响,还是从工作能力和态度,他都当之无愧。然而他却婉拒说:“我筹建学会的目的,是为了团结全国修辞学界的朋友共同努力,为发展修辞学做一点贡献,而不是为了个人成名。”[14]对比吴士文先生的高风亮节,那些为了争会长、争理事而“英勇战斗”的所谓大咖大家大能们,就不感到惕然心惊,惭然汗颜吗?
吴士文先生的大部分学术著作我是研读过的,并在我撰写的《20世纪中国修辞学》(下卷)中用近8 千字的篇幅对他的修辞学贡献做了较为全面的概括。可以说,我对吴先生的学问非常敬佩,在一个北方小城,在一所专科学校,能做出如此成就,这是常人所不能及的。然而,当我读完《修辞学名家吴士文的故事》,我对吴先生就不仅仅是敬佩敬重敬仰,更多了几分感动感激感奋:吴士文先生的高尚品质和人格魅力让我感动,吴士文先生生活印迹的悉心挖掘和真情再现让我感激,吴士文先生的学术人生和不懈追求让我感奋。作为一个修辞学史研究者,我有责任把修辞学家的故事传播开来,以激励像吴士文先生一样的学人。作为一个普通的教育工作者,我有义务把吴士文先生的事迹宣传出去,以鞭策像我一样的平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