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振宁,丛溆洋
(1.红山书院区域文化研究所,辽宁 大连 116300;2.赤峰学院,内蒙古 赤峰 024000)
庾信(513-581年)是我国南北朝时期的重要作家,也是由南朝进入北朝的最著名诗人。历代文人学者对于庾信的研究,尽管意见复杂纷纭,但有一点是达成共识的,即先把他当作一个士人,然后再将他作为作家进行研究。然而,考察既有的庾信研究成果发现,学术界在关于庾信性格研究方面,还未能取得共识,言人人殊,甚至聚讼不已。有鉴于此,本文拟将庾信的性格作为研究对象,阐述其性格的构成及其矛盾特征。
庾信家世居南阳新野。河南是中原文化的发祥地之一,悠久的中原文化传统和理想的人格规范,使得中原知识阶层大都具有庄重儒雅的风格。庾信出生于一个有着“七世举秀才,五代有文集”的书香门第传统,“掌庾承周,经邦佐汉”的传统官僚世家。这样的出身,既决定了庾信必须在生活环境的制约下发展自己的性格,也决定着他在发展自身性格的同时产生自己的性格特质。庾信性格的第一对矛盾就是在这种环境与个人的对立统一中形成的。庾信家世居河南,中原的文化传统自觉或不自觉地根植在其家庭文化中,成为其家庭文化传统的重要组成部分。庾信的八世祖庾滔随晋元帝迁到南朝以后,其北朝的风俗和儒学家风并没有因为南迁而被丢弃,相反,从庾滔直至庾信父亲庾肩吾的几代庾氏成员来看,这个家风被顽强地保留下来,并且有力地向下积淀着。庾信之所以在少年时代就“尤善《春秋左氏传》”,绝不是凭空产生的兴致,而恰恰是那“训子见于纯深,事君彰于义烈”的儒学家风造就的结果。庾家的儒家思想家风给庾信奠定了扎实和深厚的性格基础,再加上其后天对《左传》的挚爱及昭明太子的为人行事给予他的影响,更使得这个基础得到强化。庾信在一生中之所以出现了许多的客观与主观条件造成的矛盾和痛苦,其根源就在此,而这个性格基础最先表现的则是他的庄重儒雅。
庄重儒雅是传统儒家理想人格在正常环境下的具体表现。由于这一性格要素的作用,庾信在南朝宫廷浓郁的淫逸奢靡氛围中,保持了相对的洁净。在文学创作上,当时整个宫廷都热衷于艳诗写作,而他则创造出了自己的清新之作。但是,庾信毕竟不是世居中原,他在文化上虽根植于中原,而个人成长却是在南方。长江南岸的建邺,气候温和,风景秀丽,孕育了温文尔雅的文人性格。长期生活在这里的庾信,由于受到区域文化的浸润,身上多了些江南文人的温文柔弱,却也失去了部分中原文化性格中的强壮与豪爽。同时,从祖父庾易甚至更早的先祖庾乘继承来的“不交外物”的隐士之风,也助长着这种温文柔弱。更为重要的是他从梁太子昭明的以德报怨的做人准则中得到的影响和自己长期受宫廷生活的熏陶,以及有意识的自我控制,使得这一性格特点得到强化。因此,在此性格特征的作用下,他适从了当时柔弱轻靡的文风,写出了若干纤巧柔弱的风景诗、艳情诗和赋文,做出了对宴齐使、文辞为邺下所称赞的壮举。也正因这一性格特征,使他在侯景叛乱进攻京师时,看到贼军尽着铁面便惊慌失措;因贼人飞矢中柱崦而望敌先奔;在魏灭江陵后,腆颜事敌,失节入仕。
庄重儒雅和温文柔弱,是一组既矛盾又统一的性格要素。在庾信身上,它们则是中原文化与荆楚文化融合生成的性格结晶。与此同时,这一组矛盾性格要素也是当时封建宫廷对于其服务者性格的基本要求。因此,庄重儒雅和温文柔弱的矛盾性格,对服务于梁朝建邺宫廷的庾信而言,其表现是正常的,也是合理的。
中原故土的风俗习染、家世的遗风与后学,铸就了庾信儒家用世思想的坚实基础,这是他一生行为实践的航标和指南。在这一坚定的儒家思想的作用下,其生活实践上的突出表现就是忠君爱国。庾信在梁朝供职的二十七年中,一直都在努力地体现着这一性格特点。无论是宫廷讲读、奉侍东宫、出使齐国,还是论兵、作诗唱和,他均能以皇帝、太子好尚为好尚,以尽职尽责为准绳。忠于职守,忠心朝廷,即使“届于十泽,濒于十死”,也还是忠心不改。到北朝以后,他虽然心怀愤恨,不免思念故国乡关,但对于北朝王室所交给的多种工作还是保质保量地完成。做司水下大夫时,有督治渭桥之功;为弘农太守,兢兢业业;任麟趾学士,努力校书;当洛州刺史,“为政清简,吏人安之”。然而,他的这一忠君爱国准则,却偏偏遇到了两次最严重的考验。一次是“侯景叛乱”之时守朱雀航,一次是出使西魏被羁留。在个体生存和忠君爱国的对立中,庾信固有懦弱和对生的眷恋,使他放弃了忠君爱国,表现出“望敌先奔”和失节入仕,凸显出他性格上的贪生怕死。
由于这两次生死考验,造成了庾信忠君爱国和贪生怕死的性格矛盾。这种性格矛盾在他的生命发展中并没有时过境迁,在后来的生活中一直成为他心中的纠结。庾信在屈节仕敌以后,他的忠君爱国之心并没有泯灭,这就是后来他“虽位望通显,常作乡关之思”。更有趣的是,他的贪生怕死亦在这时与日俱增。庾信仕北朝以后,并非不再怀恋南梁,但却放弃了争取南归的机会。他不是不恨北朝统治者,然而为了活着,却又竭尽阿谀奉迎之能事。忠君爱国和贪生怕死原本没有必然的联系,只是当历史和伦理的负荷意外地加在一个人的身上时,它们才有了奇特的统一。庾信就因为生活经历的独特而成了历史主义与伦理主义的矛盾载体。因此,在一些评论者的眼中,庾信的忠君爱国并不真实,他的贪生怕死才是本来面目。我们则认为,没有矛盾的性格是不存在的,庾信的这一性格矛盾是正常的,两个性格元素都是真实的,同时,这一真实正是他以前正常性格的一个扭曲性发展。
卑鄙与崇高是对于人不同性格的界定概念,前者是贬义的,后者是褒扬的。庾信在生与死的考验面前,放弃了他忠君爱国的一贯行为准则,背弃了他最基本的人生观,选择了逃生。这在性格表现上无疑是卑鄙的,然而庾信并没有甘心在卑鄙的屈辱中了却一生,而是努力想通过自己的心灵奋斗和实践拼搏,超越卑鄙,洗刷耻辱。因此,他在朱雀航“望敌先奔”以后,没有像当时许多梁臣甚至宗室那样向侯景投降,认贼作父,而是冒着生命危险归靠江陵的元帝。于是,在众多的迎降梁臣中,庾信再次表现出忠义。在羁留北朝、屈节入仕北周以后,他也没有像王褒等梁臣那样“并荷恩眄,忘其羁旅”[1],而是“虽位望通显,常作乡关之思,作《哀江南赋》以致其意。”[2]我们不难看到,在他的性格内涵中有着行为的卑鄙与内心的崇高的矛盾统一。正因为这一组矛盾的性格元素存在,我们才可以看到,在他的创作中既有阿谀奉迎、吹嘘拍马,又有深沉感人、动撼江关的故国之思和义愤填膺的壮怀激情,以及愧悔交加的痛苦剖白。从行为和心理两个角度表现出庾信性格在扭曲道路上的发展。如果说忠君爱国和贪生怕死是他性格外层的一组矛盾,那么卑鄙与崇高则是他性格深层的一组矛盾。外层矛盾是时代作用力的结果,而深层矛盾则是心理作用力的结果。
公元557年,陈霸先灭掉了梁朝。作为国家,梁朝是庾信生活了四十二年的故国。在这个江山秀丽、风景宜人的国度里,有庾信的庐墓屋舍,有庾信的父子团圆,有庾信的文学地位,还有庾信的政治前途。梁朝灭亡之际,庾信早已在北朝的西魏、北周先后供职。政治上,无论是西魏还是北周,应该都是庾信的敌国,作为梁朝使臣的庾信,被迫在这里供职,等于被软禁在北朝。理论上,庾信与北朝是有仇恨的,是敌对的。因为北朝断了他的故国乡关之路,使他有家难奔,有国难投。但是这个仇恨却被庾信的求生欲抹煞,抱着对于敌国的仇恨,庾信在北朝安下身来,而且出色地工作着。由此不管庾信在北朝怎样忠诚,怎样努力,怎样尽人臣之道,一个非常鲜明的匿怨仕敌事实赫然呈现在我们眼前,这是不容否定的。在庾信这里,生的欲望战胜了所有的意志理想,使得他不得不匿怨仕敌。在这个意义上,庾信是虚伪的。因为这种虚伪,庾信在北朝的工作显得有些过于主动积极。有王公名贵托付他写碑志铭文,他几乎有求必应;北朝皇帝的大典他逢场必到;被委以外任,他在管理州府方面尽心谨慎;在朝廷应制奉和上也是极其认真。也正因为这种虚伪,当他愈到晚年、孤身独处之际,才有那满腔充腹的悲愤和彻骨透心的羞惭,以及感人至深的故国乡关之思。
在北朝的庾信是虚伪的,但又是坦诚的,并且坦诚地可爱、可敬,因此,他也是那个时代所有作家群落中极少能将心灵的隐衷公之于众的作家之一。如果从历史背景加以考察和分析,庾信被逼在北朝失节入仕,可以说是无可厚非的,毕竟更多的是身不由己。但是从人格和伦理而言,他在北朝的出仕行为无疑是有亏节操的。在这个问题上,庾信的可贵在于他没有把自己应负的道义和责任推给历史和客观环境,而是勇敢地自己承担起来,并坚持用痛苦的心灵来剖析、洗涤自己心灵的污垢。他没有像王褒、萧大圜等人那样随遇而安,优游如故,忘其羁旅,不知仕敌之耻、失节之羞,而是在位望通显的情况下“唯有丘明耻,无复荣期乐”[3],“其面长自热”“其心常自寒”地自责和自愧。因此,在庾信的整个后期创作中,他没有进行文过饰非的描写,而是毫不留情地对自己的懦弱、卑鄙、贪生怕死进行自我揭露和抨击。在他后期的十五篇赋作中,至少有《竹杖赋》《邛竹杖赋》《小园赋》《哀江南赋》四篇是贯穿着这种勇敢地自我剖析意识和表现的。在他著名的二十七首《咏怀诗》中,至少也有五、六首是表现这一内容的。此外,庾信还在许多酬答的诗文中,坦诚地在朋友面前解剖自己,施行道义上的自我谴责。因此,在虚伪的另一面,庾信又表现出令人崇敬的坦诚。
像许多赍志而殁的士人一样,庾信也是悲剧命运的殉葬品,只是他对于这一殉葬表现出了坚决的不屈服和不情愿。庾信客观上的殉葬事实与主观上的不甘殉葬,其内在的作用力就是他性格中的不服命运和随遇而安两种性格元素对立统一的结果。
庾信落落英才,凛凛一躯,是一个好男儿的形象。他想在政治上有一番作为,在三十六岁之前他努力地向理想进军,并取得了可喜的成就。宫体诗文创作中的出类拔萃、对宴使齐中的折冲樽俎、中流水战中的江汉论兵等,都是突出的表现。然而梁国人为的衰败,使他的建功立业愿望化为泡影。梁武帝慕名好事,崇尚浮华,佞佛成风,简文帝不务正业,大写艳诗。两任皇帝的任性胡为,把庾信借以立志成才的梁国置于日薄西山的境地。同时,梁元帝的谋无经远,内怀猜忌,外结仇怨,更将梁国推向灭亡。国家的命运也是庾信的命运,梁国灭亡,庾信的美好愿望也没有了实现的机会和实现的基础。不仅如此,他也由一个忠君爱国、早擅英名的有为者变成了“望敌先奔”、失节入仕的逃兵和懦夫。国家的命运,庾信的命运,一起构成庾信自己独特的悲剧命运。然而,在这个沉重的悲剧命运面前,庾信却出人意料地表现出双重行为和心理,即不服从命运的挣扎和随遇而安。
在悲剧命运面前,庾信不像一般封建文人那样,将国运归之于天的“气数”和“运数”,而是勇敢地否定天命。他认定“生涯实有始,天道终虚橐”[4],“死生契阔,不可问天”[5],将国家的破亡追究到人事上。他满怀义愤,慷慨陈词,对造成国破家亡的梁武帝、简文帝、梁元帝进行批评。他一反温文尔雅的懦弱,表现出秉天地之正、代人民立言的豪壮,这一点最突出地表现在《哀江南赋》中。该赋对于国运兴衰的描述和对于梁王朝误国误民的控诉,不像颜之推《观我生赋》的无力絮叨,也不像沈炯《归魂赋》那样饱含着侥幸免祸的唏嘘。庾信直面现实,代历史说话,以宫廷文人的亲见亲历来揭露葬送国家的罪魁。在与国家悲剧命运抗争中,庾信显出了大义凛然和豪壮正义,没有了懦弱,显现的是磊落豪壮的侠士风度。庾信仕北以后,自身陷入了一个沉重的悲剧命运之中,但他仍然在抗争,体现出一贯的豪壮正义。他曾打算为梁朝的死灰复燃做出贡献,因为他忘不了梁朝对他的“畴昔国士遇,生平知已恩”[6],也忘不了“惟忠且惟孝,为子复为臣”[7]的人生义务,他抱定自己只要有利于恢复梁朝,则“直言珠可吐,宁知炭欲吞”[8]。所以,他在梁朝灭亡以后,企图有所作为,复兴国家,但是由于力单势孤,“惜无万金产,东求苍海君”[9]才没有行动。到了老年,由于“麟穷季氏罝,虎振周王圈”[10]的环境,使得他壮志消歇、雄图不再。但是他对此仍耿耿于怀,不肯甘心“恨心终不歇,红颜无复多。枯木期填海,青山望断河。”[11]大有“雪泣悲去鲁,凄然忆相韩,惟彼穷途恸,知余行路难”[12]英雄末路,壮士途穷的气魄。
庾信一方面是一个不安于命运的壮士,另一方面又是一个服从悲剧命运、苟且自安的懦夫。后者主要表现在他对个人悲剧命运的俯首帖耳和随遇而安。庾信前期铸就的温文柔弱的性格,使得他面对国家的危亡没有做出豪壮正义之举,而是表现出缺少血性刚气的孱弱和苟且自安。这一点在庾信出仕北朝时体现地尤为突出。庾信初至北朝被羁留之时,他本可以在生死面前表现出作为忠臣应有的气节,但他并没有这样做,而是进了西魏的宫廷,接受了西魏的官爵。在北周朝廷允许南朝流寓之士归国之时,他完全可以通过坚决要求南归而重新书写自己的历史,但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机会。他痛恨自己的懦弱,却不能代之以坚毅的行动;他感叹自己的命运多舛,却又未能与此进行抗争;他羞辱仕敌,但又竭尽阿谀奉承之能事。于是在他的性格中,又凸显出不敢与命运抗争的苟且自安的特征。
由于受“训子见于纯深”良好家风的熏陶,以及后天儒家思想的影响,庾信的性格中还体现出孝慈两全的特点,这个特点突出地表现在他对父母的孝敬和对儿女的慈爱上。史书及其他资料极少记述庾信与父亲的关系,这方面内容主要体现在他的作品中。在《哀江南赋》中,庾信写其父庾肩吾是“降生世德,载诞贞臣,文词高于甲观,楷模盛于漳滨”[13]的忠臣英才,为其父的错误进行过辩护,实现了“子为父隐”。这都是他性格中“孝”的表现。庾信的父亲庾肩吾在侯景叛乱占据京师以后,曾逃到江陵,在这里父子匆匆一见,竟至永诀。对此庾信写道:“信生世等于龙门,辞亲同于河、洛。”[14]借司马迁河洛别父永诀的故事来表达自己的痛楚之情,这凸显的仍然是孝。庾信对于母亲更为孝敬,他羁留北朝时,其亲随十几万俘虏,被赶到长安。西魏因庾信名望甚重而使其母子相聚,为此他深感对不起母亲,事母愈敬。当其母去世以后,庾信更表现出极大的悲痛。对此《庾信集序》有极详的描述,言:“及丁母忧,杖而后起,病不胜哀,青鸾降宿树之祥,白雉有依栏之感。晋国公庙期受托,为世贤辅,见信孝情毁至,每日悯嗟,尝语人曰:‘庾信南人羁士,至孝天然;居丧过礼,殆将灭性,寡人一见遂不忍看。’其至德如此,被知亦如此。”[15]
对父母的孝敬常常与对子女的慈爱互为表里,庾信孝敬父母的同时,对儿女也百般慈爱。这具体表现在其《伤心赋》和《哀江南赋》中。在《伤心赋》里,他对“二男一女,并能胜衣,金陵丧乱,相守亡殁”的不幸,表现了极大的悲痛。到北朝后,他的女儿和一个可爱的外孙又相继去世,使他更加悲痛,“一女成人,一外孙孩椎奄然玄壤,何痛如之?”
与此同时,庾信性格中还有孤傲不群的一面。造成他这一性格特点的根本原因是 “训子见于纯深”家风的熏陶及门阀观念。在某种意义上讲,门庭高贵的出身和出类拔萃的才华,铸就了他的孤傲不群。所以在江夏遭到昔日朋友萧韶冷落时,他敢于愤然地“因酒酣,乃径上韶床,践踏肴馔,直视韶面,谓曰:‘官今日形容大异近日’,时宾客满座,韶甚惭耻”[16];又在初至北方时,对北朝文学加以鄙视:“唯有韩陵山一片石可堪共语,薛道衡、卢思道少解把笔,自余驴鸣狗吠聒耳而已。”[17]在北朝二十八年的羁旅生活中,他对于北朝诸王,仅仅是出于一种不得已的应付,对于王公名贵更多是敷衍。庾信平常给人的印象是“愠喜不形于色,忠恕不离于怀,矜简俨然,师心独往,似陆机之爱弟,若韩康之养甥,环堵之间,怡怡如也。”[18]这分明是一个表面上谦恭和善,内心却孤傲不群的形象。
以上我们分析论述了庾信矛盾性格的内涵,它们构成了庾信多维性和多向性的性格体系。因此,这些矛盾性格存在着一定的内在有序组合,是对立统一的。在庾信的性格中,可以说庄重儒雅是他性格的基础层,温文柔弱是这一基础层在时代制约下的发展和变异;忠君爱国是基础层上的展开,贪生怕死是在时代作用下对于基础性格的背叛,也是温文柔弱在生的严峻下体现出的一个必然;卑鄙与崇高是性格的外象向性格深处行动的体现,贪生怕死是卑鄙的性格行为,卑鄙则是贪生怕死的内在支持;忠君爱国是崇高的外象,而崇高是移入内心的忠君爱国综合心理之一。虚伪和真诚与卑鄙和崇高是处于同一性格层次的矛盾展现,是性格矛盾内蕴在具体生活环境中的形态;豪壮正义是庾信的基础性格在异质环境中的苏醒和再生,苟且自安是性格中温文柔弱的一个变态表现,也是贪生怕死的一个同类分支。最后的孝慈两全和孤傲不群,是庾信性格庄重儒雅性格的自我回归。
如此说来,庾信的性格是多元、多向的,是矛盾的,同时又是统一的。唯其如此,才是庾信,也才有庾信。很明显,在庾信诸多组矛盾对立的性格表现中,我们既看到了其性格多元性和多向性的形成过程,也看到了造成这一独特性格的内在动力和外在作用力。因此,可以说特殊的时代,特殊的经历,使庾信成了历史主义和伦理主义矛盾的载体。历史确定了他生存的合理性,而伦理却对他的生存提出要求,这即是他矛盾性格的基础。儒家的建功树业、忠孝节义和实际人生的求生求存、随遇而安的双向互动,在这个基础上构成了他矛盾性格的一组组要素。于是庾信的性格形式是双重矛盾性格,他的性格核心是善恶斗争和善的不甘心堕落及在恶中的挣扎。
在人生成长和发展过程中,性格是情感的决定者,情感是性格的外现,也是文学的表现对象。庾信的性格决定了他的创作,透过其性格既看到其暗淡无光的一面,也看到其光耀千古的一面,看到彼此矛盾和令人费解的感情流向,这些都是由庾信多重矛盾性格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