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

静怡在微信上聊了一年多的朋友容容已经一星期没有回复了。

“容容不会出什么事吧……”静怡嘟囔着，再一次把“容容，在吗？”发送出去。

静怡和容容是在网络上认识的。静怡家在农村，两年前考上城里高中。她能体会到父母生活的艰辛，立志努力拼一把，把精力都投入学习中。当时女生之间流行小团体，“五朵金花”的大姐头想把她拉到自己的阵营，但被她一句“没兴趣”扫得颜面尽失。此后静怡“经常出入某网吧”“跟高年级男生交往”“期中考试作弊”等等的小道消息和花边新闻便冒了出来。这些流言就像一颗颗小火苗，伴随着造谣者的不怀好意以及看客们的恶意揣度，被鼓动之后愈燃愈烈，导致很长时间没有同学接近她。

静怡选择视而不见，但随后不久，静怡的椅子上开始经常出现图钉，桌子上会不时冒出一小摊墨水，甚至有一次自习课她的长发被人拴在了椅子上……静怡有强烈的自尊心，她不肯向父母和老师吐露实情，而是把所有的遭遇写到了自己的微博上。微博上她摘下平日里戴着的坚忍面具，悄然缩成了一只可怜的小松鼠。

静怡的这些文字都被一个叫“容容”的网友看到了，容容在她的每一条微博下面都会评论很长的话，默默地安慰她、鼓励她。渐渐地，静怡开始信任这个素未谋面的网友，两人互加了微信。容容告诉静怡，她也被欺凌过，也曾被污水泼脏过桌椅，被口香糖粘过裤子，起因只是那个始作俑者喜欢的男生对她笑了一下。容容讲起这些事情的时候特别坦然，她教静怡不能再隐忍下去了，要勇敢地站起来反抗。她把自己研发的“反抗秘籍”都教给了静怡，诸如“凶猛瞪眼杀”“踩脚大法”等，并鼓励静怡下一次受欺负时，试一试这些动作，没准能起作用。

大姐头果然又来找麻烦了。静怡踩到了课桌下面的一颗图钉，低头一看，地上还有一把。与此同时，教室另一边传来幸灾乐祸的笑声。静怡将地上的图钉一颗颗捡起，这次她没有选择扔到垃圾桶，而是转身朝着那群人走去。她走到大姐头的面前，把手里的图钉“哗啦”一声撒在桌子上，用“凶猛瞪眼杀”来跟她对峙。大姐头一下子傻眼了，愣了有十几秒，抡起胳膊想扇静怡耳光，不料刚抬手就被静怡一把抓住手腕，紧跟着一个踩脚动作，把大姐头疼得一哆嗦。周围看热闹的同学一看势头不对，纷纷散开了。“丁零零”上课铃响了，大姐头借机甩开静怡的手，悻悻地走回自己的座位上。

这时的静怡一个人站在原地，心里仿佛有只小兔子在乱蹦，继而如释重负，激动得差点哭出来。她做到了！她用容容教给她的“秘籍”反抗了！虽然不知道大姐头还会不会来找她的麻烦，不过，这不重要，如果她敢来，那就跟她斗到底！

微信框里发出的一条条信息，一直没有得到回复。静怡翻看着两人的聊天记录，追忆着一年多来的经历，直到入睡。蒙蒙眬眬中，她恍惚听见有人在喊：

“来人啊！快来人啊！有人跳楼了！”

是容容！静怡脑海中涌过一个念头，她猛然惊醒，坐了起来。只见月光照着宿舍阳台栏杆，外面是深渊似的黑夜。有那么几次，她都想一跃而过，都是容容劝阻了她。

静怡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对劲，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容容，她除了知道容容的那些相似的经历之外，其他的诸如年龄、家庭、住处等信息一无所知，容容也从未向她透露过。这个梦仿佛预示着什么不好的事情，静怡不敢深想。就在她彻底不抱希望的时候，却突然收到了容容发来的一条信息。信息里告诉她一个地址，是当地的一个老住宅区。容容说，要在周日见见静怡。

静怡决定去一探究竟。周日，她如约来到那个老住宅区，看到有几个老人慢悠悠地在楼前小广场溜达。在一位好心人的帮助下，静怡找到了容容给的地址。她内心有点惴惴不安，在门口来回踱步。容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见到她的第一句话要说什么？是要责备她不回消息呢，还是感谢她帮助了自己？

正纠结着，有个声音从静怡身后响起：“你就是静怡同学吧！”静怡回头望见一位中年妇女，不由一愣：“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女人打开了自家的门，把静怡拉到了屋里。静怡忍不住又问：“难道您是容容的妈妈？”女人听罢，突然笑起来，笑得静怡一头雾水。正当静怡纳闷时，女人止住了笑声，对着里面卧室喊：“妈！你的好朋友静怡来看你了！”

静怡呆住了，房间里那个人是容容？容容是面前这个女人的妈妈？这时一个穿着素色格子衫、满头银丝的老奶奶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笑着走到静怡面前，对她伸出手，说：“你好，我就是你的朋友容容。”见静怡还在犹豫着，她说道：“怎么了静怡？是不能接受你的好朋友是个老太婆呢，还是生气我长时间不回复你的消息？”静怡语无伦次地说：“不是，只是，都有吧！”静怡的反应把容容和她的女儿逗笑了，静怡也腼腆地笑起来，心想：是啊，容容没说她多大了，只是我自以为她跟我经历一样，年龄也应该差不多吧。

“其实我不是容容。”老奶奶的这句话让静怡又是一愣。

老奶奶看着一脸惶惑的静怡，微笑道：“容容是我借用别人的名字。我姓李，你喊我李奶奶好了。”

原来，李奶奶退休前是一名中学老师。就在她即将退休前一年，班里一个叫容容的女生跳楼自杀了。事后她才发现这个女孩长时间被同学孤立和欺凌，最终因抑郁自杀。恰恰就在容容自杀前几天，李老师因为她考试成绩落后的事狠狠地批评过她。

“那或许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李奶奶叹息着，接过女儿递来的纸巾，擦去脸上的泪水。坐在一旁的女儿提醒她：“妈，不要太激动，医生说刚做完手术不能流泪的。”静怡随即问做了什么手术，李奶奶笑道：“说到这还得跟你道个歉，前段时间发现眼睛看不清东西，经诊断是白内障，刚做了手术。医生建议少看手机、少上网，就没有回复你的消息，昨天刚打开手机就收到你的信息轰炸，就给你发地址约面谈。”原来如此啊，静怡终于了然了。

李奶奶说她退休以后，时常上上网看看贴吧和微博，关注着那些青春期的孩子在上面倾吐自己的不幸和遭遇，只要她看到了就会在帖子下面评论，鼓励他们。当她看到静怡发的那些故事时，回忆起当年自杀的容容，她决定帮助静怡，不能让静怡成为下一个受害者。听到这里，静怡眼中噙满了泪水：“是您救了我啊！”李奶奶擦去静怡脸庞的泪水，说道：“傻孩子，自从容容自杀后我一直觉得心里有愧，直到挽救了跟她经历很像的你，我才感觉弥补了自己一点点过失，是你完成了对我的救赎啊！”

李奶奶的女儿打开了窗户，阳光很好，直接洒在她们身上，究竟是谁救赎了谁，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静怡仿佛看到那个叫容容的女孩，在窗外挥舞着翅膀，像阳光中的天使冲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