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杀

2022-12-29 00:00:00刘博文
微型小说月报 2022年10期

大舅婆觉察出身体抱恙后,鲜少进出老林山,江湖传闻,其修炼花萼相辉心法时经脉逆转导致吐血,按修炼内功的不二法门来断定,恐时日不长矣。

谁人吞了熊心豹子胆!如此传言,简直视花萼门数十年基业、长盛不衰的威信,于无物!

搁以往,早该有智者出来辟谣,毕竟花萼门的风言风语,向来飞不进江湖,径自扼杀在花墙之内。这可是墙里开花,内外都鲜闻其香的禁地。

谣言止于智者,于冒犯花萼门者而言,止,意味着尽,山穷水尽绝无路的尽。

路走到尽头的人,不会有机会活着回来。

再怎么讲花萼门也是当世武林数一数二的女流派系,峨眉都难以望其项背,护法使大舅婆的流言,江湖中人没人敢相信,能传过两日。

赌吗?

必须赌!

酒肆中,一剑飞花白玉山放出豪言,谣言若不平息,其自断飞花剑。那可是白玉山赖以生存的宝贝,左膀右臂般不可或缺。

此言既出,白玉山定有底气支撑,花萼门自本朝中和元年创立,开宗虽不过短短三代,门人却是出了名的凶狠泼辣。

最毒妇人心,花萼门是最有力的佐证,否则,仅凭一般女流,何以在乱世站稳脚跟。

屈指数来,唯有少时成名,与大舅婆有过一段情愫的无畏神佛黄居天逃出过其门下杀戮。

推杯换盏间,白玉山与人打赌的言语业已上升为传闻,自长安城西一路飞转,日暮深沉时,连八百里开外的天香阁都收到风声。

落拓江湖载酒行,抛开酒色等身外物,兵刃绝对是侠客的第二条生命,古语云剑在人在,器物作为时光推移的证明,极大程度上与持物者脱不开联系。

反之,器故人亡。

靠在窗边的黑影,嘴角轻扬,从鼻孔里嗤出半声冷笑。

长安城内,灯火摇曳,运河上船只来往,年关将至却依旧人声鼎沸,没有半点末日来袭的警示,河水平缓,只是为了将汹涌的暗流更好地埋藏进水波中。

有花飘过,徐柏灵伸手截住,象征师门讯号的百花杀,由八百里外传入长安,尚属记忆里首次。入门这么些年,她还没见过这玩意公诸于世。

天香阁,花萼门,一剑飞花。

三条本不相干的路线,同一时间在长安汇集,说是机缘,恐怕没人信。

所有的疑点回落至花萼门,大舅婆身体到底如何?无人知晓。

护法使大舅婆自年初参加天下花会后,再没有现过踪影,同她私交甚好的松子神尼也只是晓得,她在秘密习练花萼门至高心法——花萼相辉之术。

若练成,当世武林将无人望其项背。据说花萼相辉之际,施功者头顶有琼花一般的翼片展开。

美的极致是衰败,琼花翼现身,必有生命凋零,所以又称百花杀。

毫无疑问,大舅婆此举触碰到了某些人的利益,在朝在野。

晚唐好不容易换来一载平静,背后由多方势力制衡而成,平衡各方势力者,当数高人中的高人,时间叫人放胆,也催人看淡,但终究没人会准许风平浪静时涌出搅局者。

关于大舅婆遭人毒手的谣言,已传过十二时辰,众多疑问、不安、焦虑交错在一起,化作三九天的绵绵冷雨,起舞于长安城的每片瓦檐。飞珠溅玉的瞬间,更丛生迷离过云雨,下不长久。

花开会谢,流言更应如是,落花时节,儿女情长总是多余且多疑,静听冷雨敲打窗棂,大舅婆难免忆起少年锦时的故事,那段被师祖划为孽缘的情分,未承想,有生之年还能收到黄居天的飞雁传书。

当真是老夫聊发少年狂,要千骑卷平冈?

别人唤你无畏神佛,当真把天下都不放在眼里,面对信笺上的要求,大舅婆多少觉得无理取闹了些,但恰恰是那份未随红尘世事洞明的放肆,叫她动了心思。

倒要看看,你这无畏的神佛是怎么样的无知。

老林山前,已成王仙芝副将的黄居天仰天长笑,天香阁、一剑飞花都是我故意放到长安城的幌子,世道沦落至此,倒不如由你我亲手推翻,信笔挥毫绘出个崭新的疆土来。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大舅婆自花墙凌空跃出,手中捏着的红拂巾上,绣着从前二人憾然离散时,黄居天亲笔写给自己的诗,只不过现在的他顶着更为响亮的名头。

叛军首领——黄巢。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谁说花朵的宿命只有开谢!

大舅婆凝视山门,与花海中满身金甲的黄居天四目相接,花萼相辉的金色光芒下,她分明看见,他仍旧是当初那意气风发无畏神佛的翩翩少年。

有琼花的翼片,在眼前一层层绽开。冲天的香阵中,有后人发现,一个黄金百战穿金甲的女将,神似当年携带百花杀神功,绝迹江湖的花萼门护法。

选自《小说月刊》

2022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