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望

警士结婚八年了，儿子已经上了小学。

警士在那个被人们习惯地称为雪域高原的地方当兵，那里自然条件差，大风长年相伴，而且一入九月，直到来年的五月，大雪就会时不时光顾，而且把路封得死死的。自打儿子出生，警士掰着手指头仔细算，陪伴在孩子左右的时间，总共加起来也就五个月。

前年，他和妻子商量好了，休假回去陪孩子过个生日。可偏偏驻地的路刚通车，一场鹅毛大雪伴着狂风又席卷而来，路又被封住了。

语音通话、视频连线成了他和儿子之间交流的唯一方法。每到周末空闲时间，警士都会迫不及待地拨通手机，享受那份独特的温馨。刚开始时，在妻子的引导下，儿子在手机听筒前“咿咿呀呀”喊个不停。后来，儿子学会说话了，便会一下子叫上若干个“爸爸”“爸爸”。再后来，儿子懂点事了，变成了十足的“话痨”，只要爸爸出现在屏幕上，总会龇着小牙咯咯地笑，然后来上一通彻头彻脑的“打破砂锅——问到底”。

“爸爸，你们那儿有飞机吗？有大炮吗？有枪吗？……”

“爸爸，爸爸，妈妈说，你们那儿有好多好多的马，能带我一起去骑马吗？”

…………

警士不停地回答，似乎从儿子那颗天真无邪的童心中所萌生的所有愿望，他都能满足……

儿子所有的问话中，那句“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呀？”说得最多，警士答应得也最多。

以前，每次要挂断视频，儿子都会哇哇地哭上几声。自打去年上小学开始，儿子好像真的长大了，眼泪一个劲地在眼里打转，声音哽咽，但总是强忍着不让它流下来。用警士的话讲，颇有点“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了。警士也总是不舍地挂断视频，前一秒钟，面对儿子时还是满脸的笑容；下一秒钟，转过头来，所有的不舍都化作一缕心酸，咽下去，又一股股地返上来。

最近的一次视频中，儿子乖巧地说：“爸爸，下周学校要组织一次家长亲子会，要求爸爸妈妈都要参加。你能回来吗？”

警士不停地点头答应。

距离亲子会还有一周多的时间，警士今年的假还没休，他仔细思量，铆足了劲去找指导员，心想：怎么也要把假请下来，满足孩子的愿望。

警士走到指导员办公室门口，正赶上另一名警士在里面。指导员正对他说：“最近中队想休假的人多，咱必须遵守休假比例规定。不过，结婚是大事，先批你的假，我跟别的同志解释一下，让他们往后排排。”

警士在门口听得一清二楚，心里顿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转身回去了。此刻，他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他在想：在孩子面前，自己是个十足的“大骗子”，许了那么多的愿，竟然一个也没兑现，这会让孩子怎么想？会不会给他幼小的心灵涂上一层难以抹掉的阴影？

他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手机响了几声后，儿子的脸显现在屏幕上，开口便问：“爸爸，爸爸，你请好假了吗？哪天到家，我去接你。”

警士立刻转移话题：“好儿子，长大了，比谁都棒，最近没惹妈妈生气吧？”

儿子根本就没有理会这句话，继续说：“爸爸，你回来的时候一定要穿着军装。”

警士再也答应不下去了，把头移到屏幕外，对儿子说：“好儿子，听话，把电话给妈妈。爸爸有事跟妈妈商量。”

警士无奈地支开儿子。和妻子确认儿子不在跟前后，他立即把指导员的话给妻子说了一遍。妻子停顿了一会儿，说：“亲子会是周一下午，正好是你们的训练时间，没时间视频，你就录一段鼓励的话吧，给我发过来，我想办法。”

亲子会那天晚上，警士收到了妻子发来的视频，是儿子在台上发言的场景，只见儿子以标准的立正姿势站着，腰板拔得倍儿挺，大声讲述：“我的爸爸是一名光荣的武警战士，他驻守在祖国的边关，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他答应过我参加今天的活动。其实，我早就知道，他回不来了。他通过视频告诉我，军人的孩子就应该有军人的样子，他在我心中是大英雄，我长大了也要像他一样。”说着，儿子跑到手机镜头前，大声喊道：“爸爸，爸爸，你最棒，我也最棒……”

警士再也忍不住了。在“掉皮掉肉不掉队”的训练场上，他没哭过；在日日夜夜抢救雪灾的受灾现场，他没哭过；可此时此刻，面对儿子的喊声，他的泪水夺眶而出……

选自《橄榄绿》

2022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