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

清晨，传来消息，赵大娘过世了。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蒋建满坐立不安，他要去祭奠赵大娘。

蒋建满九十多岁，从乡长的位上离休，现住县城，而赵大娘家居乡镇，离县城几十公里。九十多岁的人了，出行不免令人担忧，尽管如此，蒋建满仍执意要去，儿子只好驱车前往，把父亲送去。

蒋建满来到赵大娘的灵堂前，给赵大娘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当离开赵大娘家时，儿子从后视镜中看到，父亲有两行泪从眼中溢出。

蒋建满叹了口气，对儿子说，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赵大娘了。

见儿子流露出不解的神色，蒋建满点燃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说，那是一九三八年腊月——

一天，蒋建满接到上级指令，驻扎淮阴城的日本侵略者将对洪泽湖北岸沿边进行扫荡，要求蒋建满带领游击队在赵集设伏阻击日军，拖住日军，为黄圩一带老百姓转移物资赢得时间。

阻击战在赵集打响，拉锯战一直持续了两天，终因寡不敌众，游击队被日军打散了，但是，此战给黄圩一带御敌赢得了时间。

日军追逐散落的游击队队员，蒋建满向赵集西北撤退，日军穷追不舍。天渐渐落下帷幕，当蒋建满跑到一个村头时，遇到一位姑娘，姑娘听到后面有枪声传来，知道他肯定是被日军追赶的人，她迅速上前，拉着蒋建满就往家里跑。日军追到村里，挨门逐户进行搜查，当搜到姑娘家时，蒋建满正躺在姑娘怀里，姑娘对日军翻译说，这是我男人。

日军终于走了，蒋建满谢过姑娘及其家人，便上路了。

从此，在蒋建满的心里留下一个遗憾，怎么不问问姑娘姓啥叫啥呢？日后好对人家有个报答，也许，当时处于战争的紧要关头，来不及想这些问题。

终于结束了所有战争，成立了新中国，蒋建满被分配到一个乡政府任乡长。此时，蒋建满更惦念着那个姑娘，如果姑娘真的愿意的话，他想娶她做老婆，毕竟人家黄花大姑娘的怀让自己躺过。然而，不知道那位姑娘的姓名，真的不好找，即使找到了，该怎样向人家表白呢？这件事竟成了蒋建满的心事。

若干年后，蒋建满被调到另一乡镇任乡长，在一次下村调研时，突然在一户门前遇到一位妇女，蒋建满感觉眼熟，那位妇女也盯着他看，仿佛似曾相识。对视了几眼，妇女什么也没说，转身就回屋去了。

看着妇女那一转身的动作，蒋建满认定，这位妇女就是当年救过他的那位姑娘。蒋建满回到乡里，找来那个村的支部书记，让他摸摸底，证实一下，是不是那位姑娘。

很快，支书就给蒋建满回复了，说，那位妇女姓赵，是赵集那边嫁过来的，她承认当年救过新四军，她说救过好多次子弟兵了，她还说，这事儿早忘了，都是应该做的事儿，人家提着脑袋打日本侵略者，咱这点儿事还用记心上？

一天，蒋建满在支书的引领下，来到赵大嫂家，他不仅要代表政府感谢她当年对抗战做出的贡献，还要以个人名义感谢她的救命之恩，还打算认她为自己的亲姐姐。

到了，支书站在门前喊，赵大嫂在家吗？

哎，谁呀？赵大嫂从屋里迎出来。

你看，蒋乡长来看你了。

赵大嫂笑盈盈地说，你们都请屋里坐。

支书又强调说，赵大嫂，这是我们乡的蒋乡长。

赵大嫂摇摇头说，不认识。

蒋建满示意支书不要提这些，他对赵大嫂说，大姐，您再仔细看一下，认识我吗？

赵大嫂笑着说，真的不认识。

我是当年被日军追杀的那个人，是您救的我呀！

赵大嫂还是摇摇头，说，不认识，我当年救过的都是打日本侵略者的。

对，对，我就是当年打日本侵略者的。蒋建满说。

赵大嫂还是没有认他，蒋建满无功而返。他回到乡政府后，对赵大嫂的行为怎么也不理解。当年明明是她救的自己，怎么就不认呢？想了很久，蒋建满终于有了新的认识，赵大嫂救他时，心里装着的不是他这单个的人哪。

从此，蒋建满在工作上不敢怠慢，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直到离休，他所到之处，给老百姓留下好的口碑。

选自《安徽文学》

2022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