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与幻想

莫言

中国清代的文学家蒲松龄的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中，很多情节荒诞不经，却让人不觉其虚假，原因在于大量富有生活气息的细节。譬如其中有一篇小说，讲一个老鼠精变化为美丽女子帮助丈夫置业兴家的故事。化为人形的老鼠精与人间女子无异，但她一生都有储存粮食的习惯。而这个习惯正是老鼠的生活习性。正是这个细节使得故事有了令人信服的真实感。

譬如一篇小說讲某次雷雨过后，天上掉下了一条龙。我们都知道龙是一种根本不存在的动物，但蒲松龄写这条掉到地上的巨大的龙身上落满了苍蝇。龙将身上所有的鳞片张开，让苍蝇钻进去，然后它猛地闭合鳞片，将苍蝇消灭。后来，天降大雨，雷声隆隆，龙呼啸一声飞到天上去了。这样的细节，让龙这种虚幻的动物获得了艺术的真实性。

譬如还有一个故事，讲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一匹马，然后在一个女性的帮助下变回了人，这样的变形记在民间故事中有很多，但蒲松龄让这个人在从马变回人几天之后，又排出了几枚马粪。这几枚马粪让这个并不稀奇的变形故事，具有了前所未有的新意和独特的幽默感。

又如我们熟悉的《百年孤独》中有这样一个细节：霍塞·阿卡蒂奥中弹身亡，他的血沿着大街小巷，曲曲折折，一直流到了母亲乌苏拉的厨房里。乌苏拉循着血迹，来到出事地点。通过这个细节，母子深情得到了集中而强烈的展示。

这些极尽夸张的故事，因为来自现实生活细节的真实，以及作家讲述时的高度自信，从而产生了巨大的说服力，并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魅力。

花朵//摘自《作家》2021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