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公子
我小时候在农村长大,周围人恪守着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小孩子们长到一定岁数都要帮家里干活,女孩子做饭做家务,男孩子下地。我是个女孩子,但我最不喜欢去的地方就是烟熏火燎的厨房。
所以,当同龄的女孩子都会做饭的时候,我最多只能帮妈妈打打下手。邻居大妈婆婶聚在一起,总有人会炫耀她的厨娘本分已有人分担,这时候妈妈就会很没有面子。有时候,我甚至会被众人直接攻击和取笑:“哎哟,这么大的姑娘,连饭都不会做!”妈妈在家更是恨铁不成钢,苦口婆心、正言厉色,甚至气急败坏地要求我学做饭,她经常对我重复一句话:“不管你将来成为什么样的人,总是要吃饭的。”
但我依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对厨房工作的参与仅限于择菜、洗碗和擦桌子,而且经常趁她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一溜烟儿跑到地里干农活。
高中毕业后,我去了外地上大学。有一天坐在宿舍里读杂志,一个中篇小说打动了我。大意是讲女主人公因为厌倦了全职太太的生活而离家出走,她去买了食材,在街边寻找陌生人为其免费做晚餐。这件事让她重新找到了生活的意义,最终决定回家。
当她到家后,发现丈夫得了胃病。女主人公意识到,两人是彼此深爱的,她看着憔悴的丈夫,心疼地对他说:“我会养好你的胃。”
这句话击中了我,让我想起了远在家乡的爸爸妈妈——他们的胃是不是也会经常不舒服,也需要有人来照顾?就在那天下午,在宿舍窗边的白色方桌前,对着那本杂志,我在心里默默做了个决定:我要学会做饭。
暑假回到家,我主动走进厨房,帮妈妈做饭,认真学习切菜、炒菜、煮饭……对所有工序都再没有任何抗拒和厌烦。妈妈跟爸爸说,突然觉得我长大了。
毕业后到北京工作,安顿好自己后,我就去超市买回一大堆锅碗瓢盆和调味品,塞满了厨房的柜子,然后拍照给妈妈看。看着这样的厨房,我感觉生活有了温度,也有了向往。那时还经常邀请其他北漂的同学来家里吃饭。那是一段让人怀念的日子,每周末叫醒我的不是梦想,而是柴米油盐。
我在外面过得活色生香,却鲜少给父母做饭。每次回家,都是妈妈下厨,变着法儿让我吃好喝好。8年前,父亲被诊断为肺癌晚期,我回家陪了他一段时间。他喜欢吃我做的疙瘩汤,我能把疙瘩汤拌得又细又匀,黏稠度、火候恰到好处,我每隔几天就做一次,但他终究也没吃上几顿。
父亲去世后,我陷入了强烈的自我攻击,再也无心做饭,更不愿意做饭给其他人吃。我只要在厨房里,内心就会升起强烈的愧疚感:我做了那么多饭,父亲却没有吃到;在他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我只用疙瘩汤糊弄他,始终没有给他好好做过一顿饭。
直到3年以后,我才慢慢跟自己和解。我想父亲在天上也希望我能照顾好自己,过得开开心心的。于是,我又重新开始认真做饭,好好吃饭。
前年年底,因为长期高负荷工作,以及项目惨败,我情绪崩溃,陷入中度抑郁,被迫离职。失去工作后,我每天除了跟自己的情绪做斗争,其余时间都用来缓慢地过日子。
我花很长时间待在厨房里给自己做饭。我一根一根地择菜,不慌不忙地洗菜,一刀一刀地切出自己想要的菜形,一样不落地准备好葱、姜、蒜、辣椒等配料,一絲不苟地对待开火、倒油、下菜、翻炒等工序。
等饭菜出锅,闻着一屋子的香气,沮丧、焦虑……都转化成了平静和温暖,甚至还有欣喜和快乐。我想,会做饭能够养好的,何止是一个人的胃啊!
我经常想起妈妈苦口婆心劝我学做饭的情景,以前总以为她口中的“将来”,是出人头地、功成名就的场景。现在才懂得,“将来”也有可能是人生失意、精神崩溃的暗夜。我终于懂得,妈妈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学会做饭。
学会做饭,是妈妈给我的救命锦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