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辞赋剑意象研究

2022-12-29 01:07唐紫君
天中学刊 2022年6期
关键词:长剑宋玉楚王

唐紫君

宋玉辞赋剑意象研究

唐紫君

(信阳师范学院 传媒学院,河南 信阳 464000)

宋玉《大言赋》“操是太阿戮一世”中之“太阿”,“长剑耿耿,倚天之外”中之“倚天”“长剑”皆可视为文学意象。从这一意象我们可以看到楚王的霸气和宋玉的气魄与襟怀,也可以将其视为楚国雄霸天下幻想之象征。宋玉《大言赋》的剑意象对后世文学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后世文学创作中对宋玉《大言赋》的“长剑”意象既有学习继承,也有所发展创新。

宋玉;《大言赋》;倚天剑;意象

屈原辞赋中多次提到“长剑”。实际上,与秦剑相比,楚剑并不算长。屈原辞赋中的“长剑”,只能说是一种文学化的或观念化的意象。宋玉继承了屈原辞赋中的“长剑”意象,其笔下的“长剑”之巨大,并非世间实有,而是作者以浪漫的想象所创造的文学形象,借以象征自己的才能,展现自己的气度与胸襟,甚至视为楚国雄霸天下幻想的象征。但对宋玉辞赋中的这一意象,学界尚无专论。故本文以此为研究对象,对这一意象的思想情感内蕴、意象的建构以及在后世文学创作中的继承与流变做一管窥。

一、长剑“耿介”还是“长剑耿耿”

宋玉《大言赋》有“长剑耿耿”与“长剑耿介”两种文本。按照吴广平的校注,上海书店1989年影印《四部丛刊初编》本《古文苑》[1]前言19原作“长剑耿耿”,吴广平据章樵《古文苑注》引“一本”改为“长剑耿介”[1]376。但这里笔者以为仍当以作“耿耿”为佳,理由有二。其一,“介”字是对古人重文符号的误识。因为古今人书写时常以类似于“々”的符号代替连续重出的文字,这一符号实际上是古人重文符号“:”或者“、、”的连笔书写之演变。而且这一符号末笔很可能被某些书写者与左下行之笔断开,形成类似于“久”字的形状,上部之撇折连笔被误认为“介”上部一撇一捺画之连笔,下一撇一点(或者捺)被误认为“介”字下部一竖撇和一竖笔,而汉语中亦确有“耿介”一词,遂导致被误认为“耿介”。其二,“耿介”一词通常形容人的道德性格之光明磊落,正直不挠。如《离骚》有“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王逸《楚辞章句》注曰:“尧舜,所以有光大圣明之称者,以循用天地之道,举贤任能,使得万事之正也。”[2]8《九辩》有“独耿介而不随兮,愿慕先圣之遗教”,王逸《楚辞章句》注曰:“执节守度,不枉倾也。”[2]191吴广平译“耿介”为“光明正大”:“我光明正大,不随波逐流,愿遵从前代圣贤的遗教”[1]276。又《九辩》有“既骄美而伐武兮,负左右之耿介”[1]278,吴广平译:“君王你夸耀美貌和武力,依赖佞臣,自认为正派。”[1]281东方朔《七谏·自悲》有“恶耿介之直行兮,世溷浊而不知”,王逸《楚辞章句》注曰:“言众人恶明正之直士,以君暗昧,不知用之故也。”[2]251亦以“耿介”形容人的道德人格。而“耿耿”一词亦见于《诗·邶风·柏舟》:“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毛《传》:“耿耿,犹儆儆也。隐,痛也。”孔《疏》:“仁人既与小人并列,恐其害于己,故夜儆儆然不能寐,如人有痛疾之忧,言忧之甚也。”[3]114朱熹《诗集传》:“耿耿,小明,忧之貌也。”[4]15认为“耿耿”同“儆儆”,形容忧愁或者忧虑的心理状态。屈原《远游》有“夜耿耿而不寐兮”[1]218,曹植《洛神赋》有“夜耿耿而不寐”[5],显然是学习继承了《诗·邶风·柏舟》的用法。而宋玉此处描述长剑之状态,很可能是描述长剑寒光凛凛的样子,与《诗经》之“耿耿”义仍有关联。实际上《诗·邶风·柏舟》之“耿耿”固然有可能是“儆儆”亦即忧虑之义,但古人言睡不着觉时往往联系星月而言,如司马相如《长门赋》:“众鸡鸣而愁予兮,起视月之精光。观众星之行列兮,毕昴出于东方。”[6]写汉武帝皇后陈阿娇因为思念汉武帝并期盼他到来以至于形之于梦,梦醒后叹息不能寐,遂起而出房,徘徊于庭,仰观星月。阮籍《咏怀诗》(其一):“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7]274陶渊明《杂诗》(其二):“白日沦西阿,素月出东岭。遥遥万里辉,荡荡空中景。风来入房户,中夜枕席冷。气变悟时易,不眠知夕永。欲言无予和,挥杯劝孤影。”[8]342作者在不眠之夜,也写到了天上明亮的月亮,甚至要邀月同饮。白居易《长恨歌》:“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9]203写唐玄宗因思念贵妃而彻夜难眠,也写到天上星光明亮的“星河”,这种联系星月以表现无眠之愁绪的写法当有一定的文化心理基础。即《诗经》与屈原所言“耿耿”有可能是描写天空明亮的星星,只是诗人思维跳跃,表达精简,故使后世学者错误地将其解释为形容隐痛或隐忧的心理状态、或人睡不着觉状态的描述。倚在天边的寒光凛凛的长剑与高挂天上的灿烂明亮的星月在光耀闪闪这个方面是有一定相似之处的。相对之下,既然写长剑明亮的凛凛寒光,“耿耿”比“耿介”要生动恰切得多。所以,当以“长剑耿耿”为是。

二、《大言赋》长剑意象的寓意

《大言赋》开头说:“楚襄王与唐勒、景差、宋玉游于阳云之台。王曰:能为寡人大言者上座。”看起来只是一场关系座次的大言比赛——即比赛吹牛,谁最能吹,谁就坐上座。故有学者认为《大言赋》只是一场文字游戏的记录,甚至据此认为宋玉的身份是楚王的文学侍臣。但笔者以为此说有待商榷。即使是游戏文字,当我们透过表象看本质的时候,也可以看到它真实的一面。况且,细读这篇文章,还是可以体会出一些深刻寓意的。

“操是太阿戮一世,流血冲天,车不可以厉……”这段文字写的是楚王挥动太阿剑砍杀敌人,血流喷涌,直冲苍天,以致连高大的马车都无法越过,极言杀戮之惨烈,实则是以杀戮之惨烈衬托宝剑的无比威力。“操是太阿戮一世”主语是“楚王”,楚王是动作的发出者,是主动者,这里的太阿剑应该是楚王雄心壮志的生动写照。考之以当时的秦楚形势,有的学者认为“一世”虽说是指天下人,但所指主要是秦人,亦有一定道理。当时楚国虽没有所向披靡的实力,但宝剑却寄寓了楚王的理想和雄心,充满霸气。本来在吴楚传说中,宝剑就被赋予了神奇的强大力量,如《越绝书》卷11载楚王派风胡子请欧冶子、干将为其铸剑,得龙渊、泰阿、工布三把宝剑。后来晋、郑两国为了夺取宝剑兴师围楚,三年不解围。楚王亲自登城,挥舞泰阿宝剑,晋郑联军被打得“三军破败,士卒迷惑,流血千里”[10]81。这段描写与宋玉《大言赋》中“王因唏曰:‘操是太阿戮一世,流血冲天,车不可以厉’”[1]375所描写的杀戮效果具有很大的相似性。楚王在高兴之余向风胡子发问:“夫剑,铁耳,固能有精神若此乎?”风胡子肯定地说:确实存在所谓“铁兵之神”,而且它与“大王(指楚王)之神”是相通的[10]81。这种对剑的极大威力的夸张与渲染,既是楚人剑崇拜观念的生动体现,也是楚王雄心与理想的集中表现。楚王渴望拥有像泰阿宝剑那样神奇而伟大的力量,屠戮天下,统一全国。

三、《大言赋》长剑意象的建构

第一,宋玉剑意象的建构首先植根于当时楚人的剑崇拜观念。“在原始思维中,由于对自然力的恐惧和力图征服的愿望,人们设想用威力巨大的超自然力的神物,来抵御并战胜自然的威胁和挑战。将某些原始工具夸张幻想为神物,就是这种神物幻想中的一类……这种神物事实上是将普通器物功能放大了无数倍的结果”[11]6。在宋玉《大言赋》中,那把杀得“流血冲天,车不可以厉”的太阿剑,那柄由于太长而只能“倚天之外”的倚天剑,实际上既无人能够造得出来,也不可能达到那样的效果,其实都是基于楚人的剑崇拜观念而幻想出来的。正如王立所言:“从剑的直观与实用角度进行的夸张性描绘,根源在于剑的神物崇拜。”[11]6

第二,宋玉剑意象的建构立足于战国时期战争中长剑的广泛使用,以及经过无数血的教训所形成的战阵经验:如自己的兵器比敌人的兵器长则更利于杀敌自保,反之则被杀的危险相应增加。所以,从春秋到战国,不管南方的楚国,还是北方的中原诸国,随着战争的需要和铸剑工艺的进步,剑的长度普遍比春秋时期加长了。春秋时期,在实战中虽然兵器以长为上,但剑作为一种短兵器和轻兵器仍然是重要的近战兵器,就像屈原《国殇》中所描绘的“操吴戈兮披犀甲”“矢交坠兮士争先”,反映的车战中远距离之目标以弓箭射杀,近距离的目标则以戈相击刺,而兵卒近战、步战则仍需“带长剑兮挟秦弓”。战阵中短兵相接之时,古人有兵器“一分短,一分险”的说法,故剑以长而利为上,长剑利剑方有利于杀敌,故屈宋辞赋中的剑皆称“长剑”。

第三,类似联想思维方式的运用。联想是沟通外部客观世界和创作主体创作表达之间的纽带和桥梁之一。这种心理思维模式也是形成文学意象创造过程中“意”与“象”组合和关联的重要方式。宋玉辞赋中剑意象的建构主要运用的是类比联想。类比联想是指通过物体或形象引起的对具有不同质物体的某种相同或相似特点的联想形式和心理思维方式。在意象的组合和关联方式上,不同质的象和意之间因为具有特性上的类似而被关联到一起,从而形成意象的关联,即类比关联。在《大言赋》的创作中,宋玉巧妙地抓住剑的锋利(耿耿,描写剑的寒光闪闪,突出剑的锋利)、长大(倚天之外)和神奇而强大的威力(流血冲天,车不可以厉)与楚王的包举宇内、并吞八荒之心的类似而创造出了他笔下的“长剑”意象。可以说,宋玉笔下长剑超常的外观和巨大威力是宋玉也是楚王雄心壮志的外化表现。

第四,比喻、象征、夸张等多种修辞手法的运用。多种修辞方法的综合使用是文学表达方法和手段成熟的表现。比喻、象征等修辞方法的运用是基于华夏先人类似联想与类比联想的思维方式的成熟。比喻、象征与原始崇拜观念有一定联系,《尚书》已经大量使用比喻,其中《夏书》已用具象事物比喻抽象的情感。《诗经》的比兴手法就是类比思维观念和表达方式的遗存。在宋玉的时代,文化精英们早已能够熟练地运用比喻、象征、夸张这些手法。就(楚王)“操是太阿戮一世,流血冲天,车不可以厉”而言,主要运用的是比喻夸张。楚王渴望拥有像泰阿宝剑那样神奇而伟大的力量,屠戮天下,统一全国,故而用夸张的手法来以剑为喻,表现自己的理想和雄心,剑也是楚王统一天下理想和雄心壮志的象征。就宋玉“方地为舆,圆天为盖。长剑耿耿,倚天之外”之言而言,运用的主要手法也是比喻和夸张。在《大言赋》中,宋玉正是运用了比喻、象征和夸张的艺术手法创造了“倚天之外”的“耿耿”“长剑”形象,并在后世形成了独特的“倚天剑”意象。

四、后世文学创作对宋玉辞赋剑意象的接受

自从宋玉在辞赋中创造了长剑意象,尤其是“倚天剑”意象,后世文学创作中对这一意象的形象与意涵多有学习与继承。从盛唐开始,“倚天剑”开始成为一个专门的名词。其中李白就是一个现在可知最早使用“倚天剑”这一称呼和意象的诗人。李白对倚天剑这一意象情有独钟,主要跟他侠的气质和行侠仗义的经历有关。他的诗中3次用到倚天剑意象,如《临江王节士歌》“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司马将军歌·代陇上健儿陈安》“手中电曳倚天剑,直斩长鲸海水开”,《留别贾舍人至二首》(其一)“拂拭倚天剑,西登岳阳楼”。这3首诗与其《侠客行》中“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都表现出了对于剑的钟爱,这跟李白身上浓厚的侠义思想是具有共性的。应该说,李白诗歌中的“倚天剑”意象显然都象征着神奇的巨大力量,是李白对巨大神奇力量的渴望,对自身强大力量自信的展现,与宋玉《大言赋》中所表达的思想情感有很多相通之处。唐代陆龟蒙《袭美先辈以龟蒙所献五百言既见蒙和复示荣唱至于千字提奖之重蔑有称实再抒鄙怀用伸酬谢》诗曰“虽非倚天剑,亦是囊中锥”,既以“非倚天剑”而自谦,又用“囊中锥”脱颖而出的典故表现自己的自信,其自谦是虚话,自信才是要表达的真实意思,陆龟蒙对“倚天剑”之典的运用以及其自信高才的情怀,皆与宋玉《大言赋》有异曲同工之妙。另外,宋代已经出现了专门为倚天剑作赋者,如田锡《倚天剑赋》,其极力夸张倚天剑之巨大威力与虽断天柱而剑锋不缺,虽日驭沉而剑光不灭,显然不仅仅是咏剑,而是有寄托之作,作者虽不明言,据其赋而言,当亦为类似于宋玉以倚天剑自喻,以寄托自己的高超才能与远大理想。当然,作者创作此赋,也可能是基于理想与现实之间的矛盾。金代元好问《示侄孙伯安》“元无倚天剑,可断扶桑枝”与杜甫“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有一定相通之处,表达的是不被赏识或者被人诋毁的悲愤,但其以倚天剑比喻高才,亦为对宋玉倚天剑意象内涵之继承。

除了自喻,后世文人还以“倚天剑”赞他人之才能。如晁说之《宋任城晁公墓表》中的“叹君豪甚倚天剑”,以倚天剑比喻晁仲询之气概才能,亦有继承宋玉倚天剑意象内涵之处。史尧弼《次友生杜应求韵送中岩印老往成都正法》:“只今谁健者,公亦师子迅。倚天剑气寒,掣电目光瞬。平生缚虎手,肯击死蛇阵。”作为赠诗,以“倚天剑”比喻“公”之勇猛与武功,亦为以剑赞他人才能之意。这种用法应该是对宋玉以“倚天剑”自比其才手法的拓展。

另外,“倚天剑”作为一个典故在后世文学创作中也被继承和使用。如元代马臻《歌风台怀古》:“西郊蛇断此登台,千古风云入壮怀。海阔波涛吞楚越,秋高鹰隼掠江淮。倚天剑化人何在,揭日碑残土半埋。空恨英雄留不得,咸原烟草正枯荄。”该诗以晋张华识得二剑,后张华遇害,二剑相继入水化为龙的典故。但雷焕的《豫章记》并未载是何剑,《太平御览》引《雷焕别传》称二剑为干将、莫耶,而这里将二剑化龙入水之典与宋玉《大言赋》“倚天剑”之典融合为一,表现了作者的思古幽怀与英雄迟暮的悲情。

同时,后代文学家不但继承宋玉倚天剑意象所寄寓的内涵,更把传统文化观念上的剑所具有的斩妖伏魔的巨大功能与当朝的政治斗争结合起来,赋予了“倚天剑”“走奸慝”的政治意义,塑造出具有新内涵的“倚天剑”形象。如宋代韩琦《甲午中秋夜不见月》:“吾欲独仗倚天剑,上决重阴走奸慝。”诗虽然表达中秋夜不见月亮的遗憾,但从“走奸慝”三字来看,显然又是继承了宋玉《九辩》以日月比喻君王、以遮蔽日月的“浮云”和“重阴”比喻奸佞的手法,作者借“倚天剑”意象表达的是诛除奸佞的决心与志向。宋代杨冠卿《塞上与郑将夜饮》:“几年京洛暗飞尘,老上龙庭恨未焚。安得君王倚天剑,提携直上决浮云。”“浮云”比喻胡虏,诗歌表达卫国杀敌、永靖边患的决心。宋代戴复古《归后遣书问讯李敷文》(其二):“身退谋家易,时危致主难。才能今管乐,人物旧张韩。吾国日以小,边疆风正寒。平生倚天剑,终待斩楼兰。”诗歌亦表达了相同的思想情感,显然是对宋玉“倚天剑”意象意涵的继承,同时赋予了宋代民族矛盾斗争的内涵。

除了社会上的奸佞,自然界不如意的事物,也是诗人幻想以“倚天剑”扫荡的对象,这显然是诗人笔下倚天剑惩奸除恶功能的延伸。如白居易《自蜀江至洞庭湖口有感而作》:“安得禹复生,为唐水官伯。手提倚天剑,重来亲指画。”面对夏秋多雨淹没农田的巨大灾害,诗人展开想象,渴望大禹复生,重提倚天剑,导山疏水,对宋玉的浪漫想象有所继承。元代朱希晦《冬雨叹》:“癸卯冬十月,海陬气候偏。风南忽风北,寒燠非常年……安得倚天剑,一扫开青天。金乌任腾翥,出自扶桑颠。阳光照六合,比屋俱欢然。”面对冬十月尚且连绵不止的淫雨,作者梦想有一把倚天剑,能够扫开云雾,现出荡荡青天,使百姓“比屋俱欢然”。毛泽东《念奴娇·昆仑》中也用到“倚天剑”意象:“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夏日消溶,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而今我谓昆仑。不要这高,不要这多雪。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用倚天剑把昆仑山裁为三截,以寄寓诗人“环球同此凉热”的理想。

上述诗人包括宋玉笔下的倚天剑都是出于幻想的,并非实际的剑。但后世诗人中却有以“倚天剑”称呼生活中实际的剑的,如明代谢肃《门有车马客行送倪季芳》:“门有车马客,意气何桓桓。既持倚天剑,复戴切云冠。自云报恩子,不畏行路难。有能遇国士,一语披肺肝。而我不解事,抱瑟齐门弹。知己谅难得,盛年嗟易阑。拓落走吴楚,与子聊游盘。怀才既无补,窃禄非所欢。念彼古豪俊,岂必卑小官。逢时展经济,乃使苍生安。之子素倜傥,此道期相敦。明当别我去,赠以琴琅玕。”从标题来看,这位手“持倚天剑”的“车马客”当是生活中实际的人物,则其手中所持的剑就应该是生活中的剑,既不可能像宋玉《大言赋》笔下的那样长大,也不可能像后世诗人想象的那样锋利,那样威力无穷。作者显然是用夸张的手法,称赞“车马客”所持宝剑的精良。

另外,后世文人在创作中对宋玉“倚天剑”意象所喻指的事物和所寄寓的情感也有所突破和发展。诗人还将其他事物比喻为倚天剑,如元稹《送东川马逢侍御使回十韵》中的“词锋倚天剑,学海驾云涛”,以倚天剑比喻词锋之犀利,表达对友人文笔词锋的赞赏。宋代晁说之《外甥三郎删定和予冠字韵诗极可喜再用其韵作二首韦苏州有外甥赵伉献诗合雅音》中的“赵妹生儿身七尺,倚天剑称切云冠”,则把日常生活用物的衣饰类物品切云冠喻为倚天剑,表达对外甥的喜爱之情。孙应时《郑倅是岁七月同游和余韵复和酬之》中的“辉辉倚天剑,凛凛寒水玉”,则以倚天剑比喻飞瀑在太阳照耀下白光闪闪、飞天直下的壮观情景,表达对喜看瀑布水飞流直下所引起的想象和喜爱赞叹之情,与宋玉《大言赋》借倚天剑所比喻的事物和抒发的感情都截然不同了。

可知,在后世文人的笔下,“倚天剑”意象一方面继承了宋玉浪漫的想象和宏大的气魄,以及借“倚天剑”自比高超才能、寄寓崇高理想的写法,进一步深化和升华了“倚天剑”意象的思想感情内涵;另一方面又在宋玉“倚天剑”意象的基础上进一步开拓,创造出了比喻力更为丰富的喻义和多样化的情感,丰富了“倚天剑”的内涵。

[1] 屈原,等.楚辞[M].吴广平,译注.长沙:岳麓书社,2011.

[2] 洪兴祖.楚辞补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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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朱东润.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上编:第2册[M].北京:中华书局,1979:274.

[8] 袁行霈.陶渊明集笺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3:342.

[9] 朱东润.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中编:第1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0:203.

[10] 袁康.越绝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80–81.

[11] 王立.中国文学主题学:江湖侠踪与侠文学[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5.

I206

A

1006–5261(2022)06–0053–06

2022-07-29

唐紫君(1996―),女,山东栖霞人,硕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 刘小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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