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玫 , 霍增辉
(1.浙江水利水电学院 经济管理学院,杭州 310018; 2.中国计量大学 经济与管理学院,杭州 310018)
获得感是一个极具本土色彩的中国词汇,它是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人民美好生活新需要的响应。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要不断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使人民的获得感更加充实、更有保障、更可持续”;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再次强调,改善人民生活品质,扎实推动共同富裕,不断增强人民群众获得感。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快速发展,但居民的幸福感并未随着收入的快速增长而同步提升,即存在伊斯特林悖论[1]。主观幸福感侧重强调个体的主观感受和心理体验,忽视了客观性和社会群体性[2];收入水平、邻里社会环境和社区归属感是主观幸福感的重要解释变量[3-5]。与幸福感不同,获得感强调实实在在的服务获得,被认为是人民群众对物质、精神、权利等不同层面利益需要的实现状况和实现程度的考量[6]。让人民群众有更多获得感,成为评价人们社会生活质量的重要标尺。
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和脱贫攻坚胜利之后,“三农”问题已成为全党工作的重中之重。“三农”工作重心转变为全面推进乡村振兴,不断满足农民美好生活,大幅提高农民的获得感。相对于城市,农村面临的民生短板更突出。2020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关于抓好“三农”领域重点工作确保如期实现全面小康的意见》指出,农村居民反映最强烈、最迫切需要解决的民生短板表现为乡村高质量教育资源缺乏、优质医疗服务下沉不够和养老保障不足等公共服务不足。同时,由于农户日益分化、群体多样化以及生计能力存在异质性,农村还具有大量的低收入农民、单亲家庭、留守儿童等边缘化群体。因此,基于农户面临的突出民生短板与生计能力视角考察农户主观获得感的形成机理具有现实意义。
对于获得感的内涵,学者们达成较为一致的客观获得-主观感受的概念框架[2,6-7]。通常认为客观获得是多维的概念,包括物质获得、精神获得等,也包括政治权利的实现[8]。因此,获得感可用多维指标测量,如纵向与横向获得感等[9],又如经济、公共服务、政治、安全及自我实现获得感等[6]。从其成因看,获得感是民众需要的获得与政府提供的公共产品或服务之间匹配的结果。城乡之间的公共物品供给不平衡[10]以及乡村制度体系供给不充分、运转不顺畅是农民获得感的不平衡、不持续的根本原因[11]。另外,获得感是主客观社会地位共同作用的结果[12]。职业身份对农民工作获得感有显著影响,进城创业成为雇主标志着其社会地位的提升,有助于催生获得感[13];进城务工就业提升了农民对收入水平的主观感受[14]。同时,还有学者考察了农户经济获得感的影响因素,如征地货币补偿与社保安置等多元补偿方式能够显著提升农民的横向经济获得感[15];电商参与对农户横向和纵向预期经济获得感均具有显著的提升效应[16]。
已有研究重点考察了农民的职业身份、进城务工对获得感的影响,但仍存在不足之处。就测量方法而言,现有研究通常采用替代指标直接度量获得感,因而忽视了测量误差。就决定因素而言,现有研究更多关注职业身份、征地补偿、电商参与等影响因素,而缺乏对突出的民生短板及生计能力的考察。基于此,本研究试图构建一个生计能力-客观获得-主观获得感的研究框架,将农户主观获得感视为一个潜在构念,采用MIMIC结构方程,测度主观获得感指数,探究不同公共服务短板及不同类型生计能力对农户获得感的影响机理。
获得感是指实际社会生活中人们享受改革发展成果的多寡和对这种成果享受的主观感受与满意程度[7]。它体现了客观性与主观性相统一的属性,客观性强调获得感源于实在的获得内容,主观性强调获得感为个体的主观评价,如积极的心理体验和主观满意度。获得感被视为一个潜在构念,它无法通过单一的指标直接度量,但能通过构建多个可观测的指标变量和原因变量之间的关系模型来度量。在MIMIC模型中,主观获得感是农户的客观获得内容与生计能力共同作用的结果。
参照群体理论为幸福感、公平感等主观评价提供理论支持。人们对观点和能力进行评估时,由于缺乏客观标准,更倾向与相近或相似的人进行比较[17]。对于同一个村落的农民群体,不仅彼此之间存在相同的社会结构,且彼此之间比较熟悉或信息更易获取[15]。因此,以村内其他农户为横向对比的参照对象,以“对生活状态的满意度自评”为总体获得感的可观测指标,以“对村内地位的自评”“对村内交往自信的自评”为相对获得感的可观测指标。
对于获得内容,现有研究更多关注经济、政治、安全等不同类型的生活需要,缺乏对具体的、多样化的生活需要的考察。在社会主义新时代,人民的美好生活需要呈现多样化多方面的特点,即更好的教育、更可靠的社会保障、更高水平的医疗卫生服务等。2020年中央一号文件指出,农民面临的最迫切民生需要集中表现为教育、医疗及养老等。因此,将农户对教育、医疗及养老等公共服务需要的获得状况作为获得内容来考察。
生计能力是农户有可能实现的、各种可行的功能性活动的组合[18]。农户生活满意度与生计资产间存在较强的耦合关系[19]。依据英国国际发展部提出的可持续生计分析框架[20],将生计能力定义为生计资本、生计策略和风险冲击的综合影响能力。生计策略是对生计资产组合的最终配置结果,通常可用不同收入来源的比重来测度[18],将生计策略分为农业生计、务工生计和经商生计等;同时聚焦于可能影响客观获得的家庭成员患大病、失业、经商亏损等异质性风险。
浙江省地处中国东南沿海、长三角南翼,地形复杂多样,呈“七山一水二分田”地理特征,人均耕地少,属于典型的资源小省。实施“八八战略”以来,浙江省从经济大省迈向经济强省,并高水平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实现了居民收入水平高、城乡收入差距小、公共服务均等化程度高等显著成就。但是,《浙江省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指出,新发展阶段面临着城乡发展不够平衡问题,民生保障与社会治理等领域存在短板弱项,如城乡之间办学条件和办学水平还不够均衡,农村地区优质教育资源供给不足,城乡医疗资源配置还不均衡,农村地区医疗卫生优质资源不足,农村人口老龄化程度更高,养老服务体系建设相对滞后等。因此,根据经济社会发展水平不同的现状,本研究选择发展水平较高的宁波市和台州市的农户、发展水平较低的衢州市和丽水市的农户为研究对象。不同地区的农村之间存在教育、医疗及养老服务供给差异,同时,不同地区农户的生计资本及生计策略也不尽相同,这为研究提供了较为充分的现实情境。
采用分层随机抽样方法,在2020年7月至8月,到浙江宁波、台州、衢州和丽水等地区开展实地入户调查。在经济较发达的宁波抽取了芦江村、蜃蛟村、同光村、蜀山村,台州抽取了城西社区、黄施洋村、前洋村、岙增张村,在经济欠发达的衢州抽取了严家村、石室村、双龙村,丽水抽取了上定村、祥川村、董川村、新和村、水南村,每个村选择25~30个农户进行调查。其中上定村、新合村、董川村为偏远山区,其他村则为郊区村或平原村,共获得有效问卷453份。
多指标多原因(multiple indicator and multiple cause,MIMIC)模型是一个特殊的结构方程模型,它通过纳入协变量或原因变量来预测潜变量使得模型更具理论意义[21]。MIMIC模型用于分析获得感的优势在于能合理地避免测量误差的不利影响,且能把协变量或原因变量纳入分析系统[22]。获得感MIMIC模型(图1)分为测量模型和结构模型,测量模型是指标变量与获得感之间关系的方程,结构模型是获得感与导致其产生的协变量或原因变量之间关系的预测方程[22]。
图1 农户主观获得感的MIMIC模型
2.4.1指标变量。以生活状态反映总体获得感,用社会地位和交往自信反映相对获得感。问卷中分别询问受访人“对生活状态的满意程度的评价”“对家庭在村里的地位或威望的评价”“社会交往中能保持自信的程度”,统计结果见表1。
表1 指标变量描述性统计
2.4.2原因变量。① 服务获得变量。该变量采用反向指标,具体选择反映当前农户迫切关心的教育、医疗和养老服务短板。受访人回答“对子女教育状况不满意或没有合意小学/中学”,代表农户对教育服务的无法获得;回答“生大病时无法到大医院就诊、无法自费支付大额医疗费用或不能得到保险赔付”,代表农户对医疗服务的无法获得;回答“对养老保险不满意、买不起养老保险或付不起长辈养老钱”,代表农户对养老服务的无法获得。② 生计策略与生计资本变量。将生计策略分为农业生计、务工生计和经商生计3种模式。生计资本包括人力资本、社会资本、自然资本、物质资本等。人力资本以户主年龄、教育水平、政治面貌、婚姻状态、健康状况等来测量,社会资本以家庭规模和教育借款来测量,自然资本、物质资本分别以家庭耕地面积、家庭收入来测量。③ 风险冲击变量。仅考虑与服务获得相关的健康风险冲击,健康风险冲击用家庭成员患大病(家庭大病风险)来测量。统计结果见表2。
表2 原因变量描述性统计
对3个指标变量进行Bartlett检验、KMO检验、Cronbach信度检验等,以确定数据的可靠性。Bartlett检验结果表明,χ2为517.432(p值为0.000),拒绝了指标变量之间不相关的原假设;KMO检验值为0.722,大于标准值0.700;Cronbach信度检验系数为0.83,大于标准值0.80,表明因子分析适合用于获得感测度。
运用探索性因子分析来确定指标变量是否存在唯一的公因子。主成分因子(PCF)、主轴因子法(PF)和迭代主轴因子法(IPF)等检验方法均表明,只有第一公因子的特征值大于1,且第一公因子对3个指标变量的载荷均大于0.7,说明3个指标变量只能提取影响获得感的第一公因子。
为了揭示农户获得感的总体特征,测算获得农户对公共服务获得感的因子加权分均值和简单均值(表3)。农户对公共服务获得感的因子加权分均值为9.345,占其上限11.850的79%;简单均值为3.637,占其上限 5.000 的73%。可见,样本农户获得感的总体水平较高,但尚有一定的提升空间。
表3 公共服务与农户获得感之间的关联性
就公共服务短板与获得感之间关系而言,遭遇过3项服务短板农户的获得感远低于其他农户。遭遇教育服务短板农户的获得感最低,占因子加权分最大值的69%;遭遇养老服务短板农户的获得感次之,占因子加权分最大值的70%;遭遇医疗服务短板农户的获得感较高,但仅为因子加权分最大值的72%,与样本农户的平均获得感仍存在较大的差距。
3.3.1模型整体拟合评估。表4中,模型1仅考察公共服务短板变量,模型2加入生计资本及风险冲击变量,模型1~2采用极大似然估计(ML)。由于模型2的家庭耕地面积数据缺失较多,对结果有明显影响。因此,模型3~5采用保留缺失数据极大似然估计(MLMV)。模型3不考虑生计策略变量,模型4加入农业生计模式与务工生计模式变量,模型5加入农业生计模式与经商生计模式变量。模型6采用保留缺失数据极大似然估计+稳健性检验估计方法(MLMV+Robust)。结果显示,近似误差均方根(RMSEA)介于0.020~0.058,均小于0.060;比较拟合指数(CFI)和Tucker-Lewis指数(TLI)均大于0.950,表明模型拟合良好;R2显示整个模型的拟合度约为40%。
3.3.2公共服务短板的影响效应。回归结果(表4)表明,教育、医疗和养老服务短板对农民获得感均有显著负向影响。在控制其他因素后,教育服务短板的影响效应显著大于养老服务短板,养老服务短板的影响效应显著大于医疗服务短板。究其原因,相比其他农户,经历3类服务短板的农户对生活满意度、社会地位和交往自信评价均更低。农户访谈内容表明,部分农村中小学校距离远、师资力量不够,养老保险保障较低、农户交不起养老保险金,大病医疗报销较少、自费负担不起医疗费用、体检项目简单等问题,导致服务获得不足。
表4 农户获得感的MIMIC模型估计结果
3.3.3负向生计能力的影响效应。从生计策略看,农业生计模式和务工生计模式对农民获得感有显著负向影响。农业生计模式的负向叠加效应最大,超过公共服务供给短板的负向影响。究其原因,70%从事农业生产的家庭为遂昌县和景宁县的偏远山区农户,普遍存在受教育水平低、年龄大及健康状况较差等问题,主要从事粮食、白茶和水果等农业生产,而农业的天然弱势属性导致其人均年收入(19 527元)远低于全省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年收入(31 930元)。可见,物质基础薄弱是从事农业生产家庭获得感较低的主要原因。而选择务工生计模式的家庭主要是收入较低的核心家庭,其人均年收入(32 592元)略高于全省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年收入,但远低于样本农户平均年收入(51 516元)。同时,由于家庭人口数较多,孩子的上学支出及养老负担较重,教育服务与养老服务获得较低是其获得感较低的主要原因。
婚姻状态的负向效应超过公共服务供给短板,仅次于农业生计模式的影响效应。相比已婚或未婚者,离婚和丧偶者的生活不满意、地位评价低和交往不自信的占比分别上升24%,17%和12%。婚姻破裂或不幸可能迫使生计资本和生计策略转向更差的境界,从而导致获得感降低。年龄变量的影响效应也较大,尤其36~55岁的中年人获得感明显降低。究其原因,一方面可能是中年人缺乏知足长乐的心态[17],另一方面可能是中年人面临工作稳定性较差、收入水平未达预期及家庭负担较重等生活压力。但是,与中年人相比,老年人的生活满意度和交往自信等有一定程度的提升。另外,家庭成员遭受大病风险冲击会显著地降低获得感。家庭成员生大病时,一方面会增加大病费用支出,医疗保障不足或无力自己负担时,则直接降低获得感;另一方面,家庭生计策略和生计资本也可能变得更差,从而间接降低获得感。家庭规模对获得感有显著负向影响,家庭人口越多,农户获得感越低,可能是家庭人口越多会导致人均收入较低、家庭经济状况较差,从而影响其养老保险、大病医疗等支出决策,进而降低获得感。
3.3.4正向生计能力的激发效应。经商生计策略对农户获得感有显著的正向激发效应。究其原因,75%选择经商生计模式的家庭为路桥区、黄岩区、海曙区、松阳县、衢江区等地区农户,他们通常在村里经营机械、小生意、运输、鞋厂、泵厂或农家乐等业务活动。家庭人均年收入高达99 582元,约为选择农业生计模式家庭的5倍、选择务工生计模式家庭的3倍。同时,他们的健康状况、政治面貌为党员的比例比其他农户更高,离婚或丧偶比例和患大病比例更低,这有利于其在教育、医疗和养老等服务上具有更高的获得感。另外,党员身份是重要的人力资本,有利于提升个人获得感;健康状况越好,获得感越高。教育借款对农户获得感有显著正向影响。这是由于教育借款会解决家庭子女教育中遇到的困难,从而直接大幅提升获得感。家庭收入与耕地面积等资本越高,农户获得感越高。
(1)样本农户的整体获得感较高,因子加权分均值为9.345,简单均值为3.637,分别占其最高值的79%和73%;相比于其他农户,遭遇教育、医疗和养老服务短板农户的获得感更低,尤其是遭遇教育服务短板农户的获得感最低。(2)公共服务短板对农户获得感有显著的抑制效应,教育服务短板的影响效应最大,医疗服务短板的影响效应最小。(3)农业生计策略、婚姻不幸、大病风险冲击及家庭人口多等负向生计能力因素对降低农户获得感有显著的叠加效应,尤其是农业生计策略的负向叠加效应最大。(4)经商生计策略、党员身份、教育借款、家庭收入与耕地面积等正向生计能力因素对提升农户获得感有显著的激发效应。
(1)改善农村地区公共服务供给的质量水平,让农户有机会接触相对高品质的客观服务水平。对于农村教育服务,建议政府部门重视师资力量投入、优化偏远地区的中小学校布局,同时,建立城市优质中小学校与农村中小学校资源共享机制,包括优势师资共享与帮扶、优质课程资源的大数据共享等。对于农村医疗服务,建议重点考虑适当扩大大病保障范围和定点就医医院,同时,为农户购买重疾商业保险以提供资金来源的制度保障。对于农村养老服务,建议重点解决农户养老缴费资金缺乏问题,可考虑为困难农户缴纳养老金,提供一定的财政支持或引导银行创新贷款业务等。
(2)重点关注离婚丧偶、农村务农、遭遇大病风险、生活压力大的中年人等弱势群体,帮助其改善生计策略与生计资本,提升弱势群体增加获得感的生计能力。政府部门要以乡村传统文化复兴为契机,以村级党组织为抓手,在农村试行推广邻里互助机制,扩宽其社会资本。要加大农村居民的体检资金投入、强化大病预防及健康饮食宣传,以帮助农户建立长期健康管理的理念和习惯,进而提高其人力资本。另外,重点围绕乡村产业振兴与集体资产改革,持续增加农民收入,进而提升其物质资本。一要做好乡村产业振兴与农民增收的融合,在畅通国内大循环、促进消费向“绿色、健康、安全发展”的背景下,农村产业转型应以质量、品牌为重点,以农业标准化建设为抓手,进而通过产业高质量发展带动农民经营性收入的持续增加。二要深入推进农村集体产权改革,激活闲置资产和脱贫攻坚中财政投入资金等村级集体资产,以集体资产收益分红来提高农民财产收入比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