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珉 刘诗谣
(中国社会科学院,北京 100081;清华大学,北京 100084)
中国共产党自成立以来,就将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作为自身的重要使命和奋斗目标。 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首次就“支持推进共同富裕”“全体人民共同富裕取得更为明显的实质性进展”作出了重大战略部署。 而反贫困是实现共同富裕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 摆脱贫困继而走向共同富裕是中华民族的崇高理想,是中国人民几千年来的孜孜追求。 贫困问题是实现全面小康社会和共同富裕的“短板”,而民族地区的贫困问题又是“短板中的短板”。[1]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全面小康一个也不能少,哪个少数民族也不能少,大家要过上全面小康的生活。 ”[2]如何促使民族地区如期脱贫,与其他地区一道步入小康并最终实现共同富裕,不仅是摆在全体中国人民面前的重大实践问题,也是学术界面临的重要理论课题。
改革开放以来,以邓小平同志为核心的第二代中央领导集体创造性提出让一部分人、一部分地区先富起来,先富带动后富,逐步实现共同富裕的理论, 并将共同富裕上升至社会主义本质属性的高度。 邓小平同志的共同富裕思想中的 “先富帮后富”,其重要内容之一就是对少数民族地区的“帮”,将先富地区的利税用于支持贫困地区的发展。 以江泽民同志为核心的第三代中央领导集体,对均衡协调发展、西部大开发、扶贫开发等问题进行了深刻阐述,并指出“要继续抓紧做好少数民族和民族地区的扶贫工作,争取尽快解决少数民族贫困群众的脱贫致富问题”。[3]以胡锦涛同志为核心的第四代中央领导集体把反贫困同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结合起来,提出了反贫困的新举措、新路径。 可以说,消除贫困是民族地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实现共同富裕的重要策略。 改革开放以来历届政府的经济发展和扶贫政策的实施使得农村经济得到迅速发展,但总体来看,民族地区农村经济发展水平低于全国平均水平,并且二者之间的差距和发展的不平衡性逐渐加大。[4]这一问题也引起了学术界的广泛关注,越来越多的学者就这一时期民族地区的贫困现状及如何改变民族地区的贫困面貌进行了探讨。
少数民族地区不仅贫困人口规模大,贫困发生率高、 贫困程度深,[5]而且是中国知识资源严重不足、人类发展程度处于极低水平的地区,[6]可以说是集经济贫困、权利贫困、知识贫困、人力贫困于一体。[7]尤其是21 世纪以来,民族地区面临的发展能力不足的问题更为凸显。[8]
整体来看,民族地区贫困问题成因复杂,涉及历史、地理、社会等多方面因素,[9]如民族地区普遍地理位置偏远、基础设施薄弱、自然条件恶劣、生产方式落后、商品经济欠缺、产业结构不合理、思想观念保守、人口素质较低、人才匮乏、发展资金不足,[10]这些因素互相联系、互相影响,共同形成了少数民族地区特别贫穷落后的结果。[11]
在对民族地区贫困问题成因进行一般性归纳的基础上,学者们还尝试基于不同学科视角探讨该问题。 一是人类学视角下的贫困归因。 郑晓云将民族地区贫困问题的成因归结为社会变迁过程中出现的“文化断层”。[12]廖杨认为民族地区贫困问题根源于广义上的文化失衡。[13]二是社会学视角下的贫困归因。 此种视角强调制度性因素是造成民族地区农村贫困的首要原因,认为民族地区受到国家总体发展布局和改革步骤的影响,改革开放滞后,使得不合理的经济结构长期存在。[14]三是经济学视角下的贫困归因。 王来喜指出,民族地区贫困问题缘于其自然资源优势未能很好地转化为经济优势,反而被“过于富饶的资源捆住了手脚”。[15]此外,还有学者强调区域性因素对民族地区贫困问题的重要影响。如有学者指出,少数民族地区人口致贫的原因主要是区域发展的滞后,[16]过于闭塞而未能有机遇获取外部的知识与技术、文明与文化。[17]程厚思等人也指出,民族地区地域空间的封闭性,导致了其经济、技术、文化价值观念的封闭,使其陷入一个社会经济封闭发展的“孤岛”陷阱。[18]
由于对贫困归因各有侧重,学者们提出的反贫困路径也各不相同。 一是强调发展商品经济对民族地区反贫困的重要作用,认为发展商品经济是改变少数民族地区贫困面貌的必由之路。[19]有学者指出,各少数民族地区必须基于本地实际,培育多种经济成分并存、多层次的商品市场和要素市场,不断健全市场功能。[20]二是强调技术要素对反贫困的重要价值。 有学者指出,科学技术是推动民族地区经济快速发展的主要动力,[21]归根结底,民族地区脱贫致富的根本出路还在于依靠科学技术的进步。[22]三是强调文化扶贫的重要性。 此种观点认为,贫困文化是民族地区经济起飞的主要障碍,并且贫困文化具有强大的辐射和遗传力, 因此必须从文化扶贫入手,才能从根本上解决民族地区的贫困问题。[23]四是强调将民族地区的扶贫与救灾结合起来。 庄天慧等人指出, 民族地区贫困与灾害发生具有高度契合性,其原因就在于致贫因子与孕灾环境的契合性密切相关。 因此,民族地区的扶贫开发需要与防灾减灾有机结合起来,实现灾害治理与扶贫开发协同推进。[24]
从扶贫理念上来看,民族地区存在的一些模糊观念和狭隘意识, 如扶贫资金使用的平均主义思想、扶贫中的依赖保守思想、农户责任感缺失、脱离实际的致富冲动、超越现实生产力水平的效益期求等,严重影响了扶贫效益。[25]从扶贫机制上来看,存在脱贫衡量机制缺失、 反贫困机制运行效率低下、扶贫资金审计与披露机制不完善等问题。[26]此外,由于民族地区未能建立起突破 “二元结构的封闭”的新的发展机制,导致其在国家大量扶持项目和政策的投入后遇到了一定阻力,出现了贫血效应、孤岛效应、蜕化效应、扭曲效应、龙尾效应等一系列负效应。[27]从扶贫模式上来看,政府主导式的扶贫模式弱化了市场机制对贫困地区经济发展的调节作用,区域式扶贫模式也有待进一步完善。[28]从扶贫政策上来看,民族地区的扶贫开发政策存在着过于注重单纯的经济扶贫,[29]扶贫政策战略目标机械单一、缺乏综合性的发展战略及政策保障体系等问题。[30]
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把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摆在更加重要的位置上, 提出了扎实推动共同富裕的一系列新思想、新理念、新要求、新战略。 针对民族地区贫困问题出现的新形势和新变化,以习近平总书记为核心的党中央创造性提出了“精准扶贫”思想,并将“精准扶贫、精准脱贫”上升至国家战略的高度。 在扶贫纲领调整、扶贫模式转变、扶贫政策日趋丰富的背景下,学者们开始重新审视新时期民族地区的贫困现象和反贫困问题,逐渐将研究主题转向民族地区精准扶贫、精准脱贫问题,同时研究范式更为完善、研究内容更为丰富、研究视角更为多元。
相比于上一阶段的研究,这一阶段学者们在从整体层面关注民族地区的贫困问题的基础上,同时兼顾到不同民族地区贫困问题复杂多样的个体性差异。
1.作为一个整体的民族地区反贫困问题研究
整体性的研究范式是将民族贫困地区作为一个整体,分析其贫困的特征、扶贫制度、扶贫路径、扶贫理念。 总体来看,民族地区的贫困具有历史性、复杂性、脆弱性、敏感性等多维特征,[31]空间贫困、制度贫困、能力贫困、文化贫困在民族地区复杂交错。[32]就民族地区而言,精准扶贫模式其优势就在于以精准性、效率性较好地弥补了民族地区原有扶贫制度存在的制度变迁速度慢、制度路径依赖性强、扶贫委托代理关系处理难度较大、道德规范等非正式制度易对扶贫正式制度规范造成冲突等不足。[33]就其扶贫理念而言,民族地区的精准扶贫需要以“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五大新发展理念为指导。[34]还有学者分析了集中连片特困民族地区的发展特点,指出集中连片特困民族地区的扶贫开发应遵循包容性绿色发展理念。[35]
2.微观视角下对民族地区反贫困问题个体性差异的关注
此种研究范式将研究对象聚焦于单一县、村或是就某一民族的精准扶贫问题开展研究。 孔令英等人以南疆地区某村作为研究案例,分析了由于项目制下不同层级组织的多重逻辑与来自乡土逻辑的双重影响所导致的精准扶贫项目与贫困村衔接过程中出现的诸多实践困境。[36]李辉分析了临夏县A村的精准扶贫实践,总结了该村精准扶贫的成效及其问题,并提出了相应的对策建议。[37]朱玉福等人对人口较少民族门巴族、珞巴族的精准扶贫进行了研究,认为人口较少民族精准扶贫必须要基于特色资源禀赋,走特色产业发展道路。[38]
这一阶段,学者们从贫困的精准识别、精准帮扶、参与主体、扶贫绩效评估等不同侧面对民族地区的精准扶贫问题进行了广泛和深入的探讨。
1.民族地区贫困的精准识别
以收入和消费为指标计算贫困发生率是当前贫困测量的主流方法。[39]然而,也有学者指出,民族地区贫困成因复杂,其贫困识别也不可一概而论。[40]刘小珉认为,与非民族地区相比,民族地区的农村贫困具有更加突出的多维性。 基于此,她构建了民族地区农村多维贫困的MPI 指标体系, 从教育、地势、自然灾害、固定资产等多维度测算了民族地区农户面临的贫困问题。[41]吴秀敏基于163 个村3260户贫困农户的调查数据,分析了民族地区贫困农户在住房、燃料、教育、劳动能力方面的贫困状态。[42]此外,有学者将民族地区贫困户的能力、权利贫困纳入贫困的多维度指标,并进一步阐释了多维贫困的内在关联。[43]
2.民族地区贫困的精准帮扶
纵观十八大以来学术界关于民族地区精准帮扶的研究,其成果主要集中于产业扶贫、教育扶贫、金融扶贫、易地搬迁扶贫等几大方面。
一是产业扶贫。 立足民族地区资源禀赋,发展特色产业是民族地区发展的根基和脱贫的依托。[44]刘卫柏等人基于对贵州省3 个民族自治贫困县341户贫困户的调研数据, 采用Probit 计量分析模型和广义精确匹配方法研究了产业扶贫对民族地区贫困农户生计策略和生计水平的影响,发现产业扶贫政策促进了农户生计模式的良性转变,实现了劳动生产力的增值,[45]同时产业扶贫增强了脱贫农户的致富意愿,进一步降低了贫困人口和已脱贫人口的脆弱性。[46]在分析产业扶贫对民族地区反贫困的重要作用的基础上,学者们进一步探讨了民族地区产业扶贫的路径和策略。 张琦等人认为,民族地区产业精准扶贫应遵循“贫困户、农村经济组织、企业和政府四位一体的有机组合承担资本、技术、劳动力、制度、土地、民族特色资源六大要素高质量供给”的发展路径。[47]此外,在以互联网为代表的科学技术快速发展的当今时代,越来越多的学者注意到互联网技术在民族地区产业扶贫中的重要作用。[48]
在民族地区产业扶贫中,旅游产业是其中的重要类型,也是学者们重点关注的研究内容。 舒小林认为,发展旅游业是民族地区摆脱贫困、实现跨越式发展的首选举措。[49]具体而言,旅游产业可以形成贫困人口旅游收益机会、自我发展能力、可持续生计的良性循环。[50]未来,应从加强政府对旅游扶贫的顶层设计,创新旅游扶贫运行方式,加大人力资本投入,提高旅游包容性就业比例,开发特色旅游新产品, 建立完善生态补偿机制等方面推动少数民族地区旅游业的发展,[51]同时,应着重推进民族文化与旅游的融合发展,对民族节日文化、民族植物文化、商业文化遗产等进行旅游活化利用和产业化发展。[52]
二是教育扶贫。 部分学者认为民族地区反贫困的重点在于“扶贫先扶志”,强调增加民族地区教育可得性、提升贫困人口人力资本的重要性。 如汪三贵等人认为,民族地区的贫困兼具精神贫困和素质贫困特征,必须将脱贫攻坚与扶志、扶智相结合,基于教育扶贫采取针对性的扶贫措施,提升贫困群众的自我发展能力和脱贫致富的内在活力。[53]陈立鹏等人以内蒙古和广西为例,分析了从学前教育到职业教育全面扶贫和以教育精准帮扶为主的精准扶贫两种典型的教育扶贫模式。[54]吴本健等人基于对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的教育扶贫研究,提出了在深度贫困民族地区通过改革和完善 “主体多元化、对象全覆盖、方式多样化”的教育模式来推动深度贫困民族地区高质量脱贫的路径。[55]
三是易地扶贫搬迁。 易地扶贫搬迁对于民族地区的反贫困实践并最终走向现代化具有重要意义。方素梅总结了广西环江毛南族自治县“坚持以科技为支撑、坚持提高农民自我发展能力、坚持创新移民社区治理、坚持从地方实际出发”的易地扶贫搬迁模式。[56]还有学者关注了民族地区易地扶贫搬迁中存在的问题。 如贫困群体对易地扶贫搬迁认识严重不足、易地扶贫搬迁资金缺口严重、贫困户的后续保障乏力等。[57]丁波认为,易地扶贫搬迁使贫困户经历了从空间解构、 空间断裂到空间重构的过程,由于搬迁后所建构的是一个“新主体陌生人社区”,因此要多措并举帮助贫困户实现空间适应和在搬迁社区的内生发展。[58]还有学者指出,易地扶贫搬迁必须考虑受扶主体的能动性,激发贫困群众的内生发展动力,尊重少数民族的传统文化和习俗。[59]
四是金融扶贫。 金融扶贫作为一种重要的开发式扶贫模式,对农村基础设施改善、特色产业发展以及贫困户的农作、贫困家庭子女入学等提供资金支持,是民族地区摆脱贫困现状的一种最佳手段。[60]金融服务与特色产业发展更是存在精准耦合,对民族地区的精准扶贫和精准脱贫具有重要现实意义。[61]然而, 金融扶贫实施不当也会产生种种负面效应,如部分贫困户家庭因无法按期偿还本金,通过“利息养本金”的方式不断追加债务,陷入了因信贷致贫的新的贫困陷阱,[62]此外,单纯的过度依赖财政金融扶贫“输血”,也难以从根本上解决民族地区的贫困问题。[63]因此,少数民族地区信贷扶贫应注重激发家庭发展能力,[64]将财政金融支农与金融机构支农结合双管齐下以增强民族贫困地区产生 “造血”功能,[65]同时,要进一步建立完善风险机制以及金融脱贫监管机制。[66]
3.对民族地区反贫困中的特殊主体的关注
一是关注民族地区扶贫中的乡村精英参与。 有研究指出,多元乡村精英在优化民族地区的扶贫成效中具有特殊优势,[67]凭借其自身的资本优势以及特定场域内的正式权力关系结构和血缘宗亲惯习,乡村精英的参与可以形成有效的“精英帮扶”效应。[68]然而也有学者认为,乡村精英在扶贫过程中的参与产生了村级组织联合乡村精英对扶贫资源的俘获现象,[69]并主张从建立健全法治、德治和自治相结合的乡村治理体系,培养村民的公民意识等方面对扶贫中的精英俘获进行控制和规避。[70]二是对驻村第一书记的关注。 第一书记是中国精准扶贫战略中直接面向基层贫困人群的一项重要举措,[71]民族地区要实现精准扶贫和有效脱贫,除了要有利好的扶贫政策外,还需要有精准的“第一书记”。[72]李军等人研究了以第一书记为纽带的多元协同反贫困治理机制,指出其核心要义是在共同目标的约束下,通过各主体之间的平等对话与沟通协商,发挥各主体在资本、信息、资源、技术等方面的优势。[73]
4. 扶贫绩效评估
赵丽红等人从经济、社会、贫困三个维度构建了少数民族地区农村的反贫困综合绩效评价指标体系,利用AHP 分析法评估了少数民族地区扶贫开发绩效。[74]李军等人构建了一套包括扶贫绩效、扶贫精准度、基础设施、公共服务、内生动力5 个一级指标、17 个二级指标、50 个三级指标在内的评估体系。[75]刘小珉利用2014 年民族地区大调查数据,采用路径分析法,从农户满意度视角对民族地区农村扶贫开发绩效进行了实证分析。[76]焦克源等人利用时序主成分分析法,从贫困基础、人文发展和生产环境三个维度构建了少数民族地区扶贫开发绩效评价指标体系。[77]
不仅有基于经济学、社会学视角对民族地区反贫困问题进行的研究,如运用民族经济学中的“相际经营”理论,对民族地区扶贫政策利弊得失的分析,[78]运用社会学的社会行动理论对集中连片特困地区义务教育精准扶贫制度体系的探讨。[79]同时,学者们还加入了性别、空间、资本等不同的研究视角。如李卓和左停等人基于性别视角对民族地区反贫困问题的研究,发现当前的精准扶贫战略忽视了家庭内部的性别不平等,认为深度贫困地区的精准扶贫应该更加关注女性的人文贫困、瞄准贫困妇女的需求,凸显妇女发展的主体地位。[80]何瑾和向德平分析了少数民族女性贫困的特征和成因,提出了女性参与视角下的扶贫理念和扶贫机制。[81]还有学者将民族地区反贫困问题置于资本的视角下,强调社会资本在破解民族地区深度贫困中的重要作用。[82]此外,有学者基于空间贫困理论对民族地区扶贫问题进行了分析。 张丽君等人指出,西部民族地区的空间贫困成因以“地理资本”结构为基础,以自然形成的空间隔阂及社会空间布局形成的相对差异为主导,以社会空间分布不均为其外在表现。[83]向玲凛等人也指出,西南少数民族贫困地区的空间分布呈现出贫困地区、生态脆弱区和民族地区高度重叠的特征。[84]欧海燕等人探讨了自然地理环境与贫困发生之间的关系,发现自然地理条件对农民收入和农村贫困率有显著影响。[85]
一方面,将民族地区的精准扶贫与民族团结问题结合起来。 民族地区的脱贫攻坚与民族团结创建在价值目标、推进主体、瞄准对象、工作方式、成效考评五个层面存在逻辑契合。[86]吴玉军指出,民族地区的精准扶贫需要以平等的公民身份为基础,以此来增强少数民族群众的国家认同感。[87]刘小珉基于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视角分析了民族地区70 年来的反贫困实践,认为包括国家政策的扶持、定点扶贫、东西协作、对口扶贫等社会扶贫形式深化了各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推动了民族团结和各民族共同繁荣。[88]另一方面,有学者关注到独特的地方性知识在民族地区反贫困中的重要价值。[89]例如有学者提出,民族地区扶贫政策和方案的制定,应充分考虑少数民族群众宗教信仰和文化传统,逐步推进宗教的“世俗化”,[90]通过开展社会教育,引导宗教界参与精准扶贫和精准脱贫,以提高具有宗教信仰的各族群众对中华民族的认同感和归属感。[91]
王延中、丁赛将民族地区脱贫攻坚的实践经验总结为以下四个方面:“高度重视、高位推动脱贫攻坚工作,目标明确且层层夯实责任;着力脱贫攻坚工作的提质增效,加大财政投入和对口援助,全国‘一盘棋’集中力量攻坚克难;因地制宜创新扶贫方式,以脱贫攻坚统揽经济社会发展全局,注重健全稳定脱贫的长效机制;党建扶贫发力,各级党政军企事业单位定点、驻村、结对认亲等帮扶措施多样,扶智与扶志相互融合,多方协同助力脱贫攻坚。 ”[92]还有学者从推进新时代民族地区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角度对民族地区精准脱贫实践经验进行了提炼,认为民族地区精准脱贫“核心在于坚持党的领导,关键是以‘精准’思维带动与时俱进的实践,基础是统筹与国家的协同性发展兼顾区域的差异性发展,条件是妥善处理好国家—民族地区—全球的关系,方法是构建‘多元协同共建’格局。 ”[93]陆霓和张继焦基于新古典“结构—功能论”,提出了非物质遗产的生产性保护和扶贫开发有机结合的非遗扶贫模式。[94]
2020 年,区域性整体贫困得到解决,我国的脱贫攻坚战取得了全面胜利。 在2021 年召开的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必须把推动各民族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共同奋斗作为新时代党的民族工作的重要任务……支持各民族发展经济、改善民生,实现共同发展、共同富裕。 ”[95]从脱贫攻坚到乡村振兴,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从消除贫困、 改善民生到共同富裕的必由之路。此后,学者们对民族地区反贫困与共同富裕问题的研究更多地集中于对民族地区脱贫人口脆弱性与返贫风险、治理相对贫困与多维贫困以推动民族地区实现共同富裕以及脱贫成果持续巩固同乡村振兴有效衔接等问题的探讨。
艾斌等人使用2020 年全国健康扶贫动态管理系统数据,从地域、年龄、教育三种暴露因素和缺技术、缺资金、因病等敏感因素以及恢复能力三个层面分析了我国少数民族地区脱贫人口的脆弱性问题。[96]刘小珉以贵州省为例,探讨新阶段下农村贫困出现的新特征和影响因素。[97]黄国庆等人基于生计脆弱性分析框架构建了民族地区脱贫户返贫风险评估体系,发现脱贫户的返贫风险主要集中于人力风险和金融风险。[98]耿新将民族地区返贫风险分为能力缺失型、政策型、环境型、发展型四种类型,并指出民族、文化程度、贫困户属性、致贫原因等因素对贫困人口返贫有显著影响。[99]
2020 年后,民族地区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问题仍然存在,民族地区贫困治理从主要解决生存性问题向发展问题和发展成果共享问题转变,[100]从主要解决收入贫困向解决多维贫困转变,从重点解决农村地区贫困向统筹城乡发展转型。[101]琚颖等人指出, 原深度贫困地区的相对贫困是资源、 人文、市场、制度以及贫困者自身素质等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102]原深度贫困地区在后脱贫时代的贫困治理应基于多维贫困理论,在防范化解自然风险、促进产业发展、提升人力资本、完善社会保障机制等层面来推动原深度贫困地区的可持续发展。[103]
1.民族地区脱贫攻坚成果巩固与乡村振兴有效衔接存在的问题分析
在后脱贫时代,民族地区,尤其是原深度贫困民族地区面临着经济发展质量不高、 文化短板凸显、生态保护压力较大、基本公共服务发展相对滞后、人才队伍建设匮乏、[104]居民生活条件和质量短板明显、民族及其文化多样性暗含阻力、[105]体制机制不通畅[106]等问题。
2.民族地区脱贫攻坚成果巩固与乡村振兴有效衔接的路径探索
一是文化路径。 此种观点认为,民族地区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有效衔接的关键在于通过乡村社会的内部资源禀赋与外部的社会资源网络支持,来促进要素的流动与联通,实现乡村社会内部的“自然性秩序”与外部嵌入的“建构性秩序”的有机耦合。[107]其中,应该尤为重视以民族传统节日为代表的乡村文化遗产对乡村振兴的重要作用。[108]二是生态路径。 生态路径强调生态振兴对民族地区脱贫攻坚成果巩固同乡村振兴有效衔接具有重要的支撑功能,认为民族地区乡村振兴可以立足于本土自然生态空间与乡土文化场域,发挥生态文化的优势禀赋,从制度引领、产业衔接与技术创新维度为以生态振兴引领脱贫成果巩固与乡村振兴有效衔接提供机制保障。[109]三是产业引领。 有学者强调产业在民族地区巩固脱贫攻坚成果同乡村振兴有效衔接中的基础性作用, 认为应根据当地资源、 人力、资本、企业家才能等生产要素的禀赋结构,依循“市场逻辑+政府逻辑”,培育和发展具有竞争优势的产业形态以实现民族地区的乡村振兴和共同富裕。[110]
3.对民族地区脱贫攻坚成果巩固与乡村振兴有效衔接地方性经验的总结
王志章、杨志红基于对西部地区10 省85 村的1143 户的微观调查数据,分析了西部地区的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的融合路径。[111]还有学者对单一地区(省份、民族)的两大战略衔接展开研究,如莫建霖对贺州市土瑶聚居区、[112]吴冬梅对西藏[113]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有效衔接的地方性个案经验的总结。
改革开放至今40 多年来, 学术界关于民族地区反贫困与共同富裕问题的研究可谓成果丰硕,这些研究成果对新时期、新发展格局下的民族地区反贫困和共同富裕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但同时已有研究也存在一定程度的不足,具体来说,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多以政策导向为主,理论建构不足。 已有研究大多以国家的扶贫政策为导向,为国家扶贫开发政策提供解读,也为完善扶贫开发政策提供参考和借鉴, 虽然具有一定的实践意义,但是缺乏理论层面的反思,尚未形成具有本土性的理论体系和流派。 二是研究成果较为零散,系统性不足。 民族地区的反贫困和共同富裕问题是一个系统工程,各主体、各手段、各要素之间应该是相互联系、相互依存的一个统一整体。 已有研究大部分侧重关注反贫困过程中的某一单个要素,未能建构一个可以将多层面的要素和事件囊括其中的逻辑框架。 三是对民族地区反贫困和共同富裕的差异性研究尚不充分。 已有研究未能对民族地区脱贫攻坚目标任务完成后的减贫思路以及乡村振兴的地域性、阶段性、复杂性、动态性形成充分认识,同时也缺乏对民族地区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有效衔接的具有实践意义及针对性的制度分析、机制建构与政策设计。
笔者认为,在开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新征程中,推动实现各族人民共同富裕的问题将更加凸显,今后关于民族地区反贫困与共同富裕的研究还需要从以下几个方面进一步深化和拓展。一是从政策解读转向学理话语体系的建构。 在明确民族地区减贫格局、完善民族地区减贫机制、提高民族地区减贫效益的基础上,不断创新民族地区减贫理论框架,丰富民族地区减贫与共同富裕的理论模式,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民族地区减贫与巩固减贫成效,推进共同富裕的学理话语体系。 二是在研究主题上重点关注如何减少民族地区已脱贫户的返贫风险、民族地区相对贫困治理、多维贫困治理问题。 同时,要关注外部帮扶力量撤出后民族地区的内生发展能力及可持续发展问题。 考虑到近年来各种突发性灾害事件频发的现实情况,还应给予民族地区在突发性灾害事件中的脆弱性及复元和恢复力更多的关注,基于已经发生的社会现实,考察民族地区灾害复兴中的生活结构、生产结构、社会结构的恢复,从而为帮助民族地区更好地应对灾害事件,降低其脆弱性提供对策建议。 三是在研究范式上兼顾宏观与微观、整体与局部,充分考虑民族地区的特殊性、差异性,尤其要对少小民族给予充分关注,[114]以形成具有地方性特色的民族地区脱贫成果巩固与乡村振兴有效衔接的实践模式。 对于民族地区而言,应该尤其关注推进乡村振兴、共同富裕过程中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及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等问题,进而探索出一条集发展、稳定、融合于一体的民族地区共同富裕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