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舞协“深扎”创作看民族传统文化符号的当代表达

2022-12-29 13:56
轻音乐 2022年8期
关键词:民间舞蹈编导舞者

高 旭 唐 雯

在舞协“深扎”创作的作品中,我们不难总结出编导们以中国民族传统文化作为一种符号所进行当代舞蹈创作的规律。如《玄音鼓舞》《勇士的歌》《额尔古纳河》等作品保留民间舞蹈形式,在表达方式上进行了当代转化;《老雁》《转山》《我们看见了鸿雁》《战马》《寻鹿》《国家的孩子》《最后的牧歌》等作品保留民间舞蹈形式,在表达方式上进行了当代转换;《希格希日-独树》《头巾》《欢乐颂》《洞天》《大树底下好乘凉》等作品保留民间传统文化,在表达方式上进行了当代转化。如果说第一类的创作更多是对民间舞蹈素材本身的提炼和美化。相对而言,第二类的创作则是源于民族性、地域性以及记忆性的创作观念,作品深藏其民族地域的文化血脉和审美追求。那么当编导真正进行艺术创造的欲望压倒了对民间舞蹈文化本身的展示时,传统的民族民间舞蹈必然会逐渐转化为编导进行艺术表达的纯粹手段,并随着这种艺术表达的需要在舞台上悄悄发生变化。[1]第三类创作即是如此,清晰直白的民间文化变身为一个隐秘的文化符号,越发若隐若现、若即若离。三类创作虽在表达方式上进行不同的转化或转变,但当我们以民族文化符号为基础进行归纳时,不难发现这三类创作分别对等“像似符号”“指示符号”与“规约符号”的修辞方式。像似符号实为隐喻,指示符号实为转喻,规约符号则是一种替代。

一、“物-符号”和“身-符号”动态构形中的隐喻表达

“物-符号”和“身-符号”的舞蹈动态由视觉隐喻构形,隐喻是通过传统民族符号与“物”/“身”二者间的相似性而建立起来的。编导的个人经历以及对采风区域文化的理解直接影响着作品观念,而采风所在地的艺术形式先于编导的观念存在,因此,观念以隐性的方式存在于作品中,作品暗藏着隐喻。

(一)动物符号——舞蹈起源“模仿论”

在所有可模仿的东西中,动物对舞蹈者来说必定是一种特别令人感兴趣的模特。许多部落都相信它们最初是跟动物学会跳舞的,像熊、鹿、鹰和火鸡等。狩猎的诱惑力、被杀动物的灵魂通过舞蹈得到解脱、某些动物自身就具有能够控制雨水和阳光的魔力。模仿它们这种显著的特征,意在获取和行使它们有用的魔力,动物舞蹈能带来有用动物的繁殖,特别是表现动物求偶的舞蹈。[2]这四种意念推动着人们跳动物舞蹈。

以深扎内蒙古舞蹈作品《寻鹿》为例,编导竭力提炼鹿的舞蹈形象,以动作、姿态、造型以及在整体画面感上模仿鹿的生活形态。舞者双臂交叉于头顶上方,双手屈指内扣,上身姿态模仿鹿角。下肢的跳跃步伐模拟鹿的行走方式,并在不同的动作造型中形成瞬间图像,以此模拟鹿群的自然生活状态。作品以鹿的动态与动律创造出特有的动作力量和表达,深描鹿的动态、形态、环境以及性格情感,组成苏珊·朗格所言的“虚幻的力的王国”。

(二)地域情感与文化内涵的隐喻表达

舞蹈对符号的运用与语言的表达有所不同,舞蹈更注重整体的情感,语言则表现个体的意义。因此,在进行符号化舞蹈创作时,不可仅仅注重符号的外在形式,而是更多关注符号背后所隐藏的整体情感和文化内涵。

以深扎内蒙古舞蹈作品《额尔古纳河》为例,编导沙呷阿依谈到创作理念时说,作品试图结合内蒙古的自然与人文特色,以额尔古纳河为艺术原型,将额尔古纳河从安若明镜、水波荡漾、波涛澎湃的自然状态凝练成浪漫、唯美的蒙古族女子形象。[3]整部作品以蒙古族具有代表性的原生动律“硬腕”“软手”“柔臂”为动态构形基础,强化手臂、肩部和腰部的自然摆动映现河流之美,以流动不息的“圆”和“线”的调度模仿弯曲迂回的河道,用动静结合的修辞手法扩充“额尔古纳河”时而宁静时而汹涌澎湃的舞台张力,以此重塑民族舞蹈的美学价值。作品的成功之处不是在于惟妙惟肖地模拟了额尔古纳河的物理形态,而是在于从额尔古纳河的自然环境和特定文化土壤中寻找到了“母亲河”的民族审美理念,树立了具有特殊情感文化认同的舞蹈形象。

二、指示符号——传统与当代的对话

体现民族传统文化精神,运用民族传统文化符号创作是指示符号连接传统与当代的作用与意义。深扎西藏舞蹈作品《转山》运用了民族传统文化符号,继承了符号背后的文化内涵。深扎内蒙古舞蹈作品《我们看见了鸿雁》继承了民族文化精神的同时,加入了具有时代性的文化新涵义。

(一)民族传统文化的艺术表达——与灵魂的对歌

藏族舞蹈《转山》是2017年首演于国家大剧院“天域舞风——原创西藏题材舞蹈作品展演”的作品。作品运用“三步一扣”“莲花指”和“转经筒”等宗教符号动作,以及“格桑花”和“小藏靴”两个极具地域性的符号道具,塑造了五个人物形象,仿佛讲述了一个浩荡的民族史。长磕者的舞蹈动作从真实的藏族地区朝拜动作进行提炼,形成“三步一叩”的舞蹈动作。长磕者通过双手合十,高举过头的典型造型和双手触额、触口、触胸,全身伏地,以手划地为号进行磕长头的主题动作,并作为他“唯一”的动作在逆时针的调度中不断重复,从未停歇。一对老年夫妇与一对年轻夫妇的叙事对比折射出藏族人民的民族文化精神。当一位老者为即将失去生命的爱人拿一朵格桑花而舞时,我们感受到的是雄浑和热烈之美。而年轻夫人产子,当丈夫托起小臧靴时,我们感受到的是庄严和神圣之爱。格桑花和小臧靴作为藏族的文化符号在作品中隐喻爱情与新生,不仅对舞蹈叙事起到了推进作用,而且具有强烈情感意味。群舞“圆”与“回”的调度渗透着藏族人民的人生追求和生命意味。在群舞调度的开合之间,老者失去了挚爱,年轻丈夫喜得贵子。每个人在这场生命的轮回中含而不露、哀而不伤,老者背起老太继续赶路,诞下新生儿的妇女向长磕者行“碰头礼”。

这部不到10分钟的舞蹈作品仿佛拥有时间魔法,向观者诉说了藏民的圣歌以及生命的意义。这是一个静穆无声、坦荡豪迈的世界,一切都是象征,一切都是哲理,一切都是超越语言而存在,正是在这点上,舞蹈与世界相通,与民族、人生的所有经验相通,还好,我们可以用舞蹈去感受这个世界、理解这个世界!

(二)“鸿雁”的想象——时空与情感的联动

现当代舞《我们看见了鸿雁》是2018年首演于北京舞蹈学院舞蹈剧场“蓝蓝的天空——中国舞协‘深入生活 扎根人民’原创内蒙古题材舞蹈作品展演”中的作品。“鸿雁”既是内蒙古象征自由、和平的文化符号,也是我们对于著名舞蹈家贾作光老师的舞蹈记忆。作品有意识地将舞蹈时空向观众当下的时空开放,构造出一个“穿越时空”想象下的当下空间。当我们随着那辆“大巴车”走向草原时,“左摇右晃”、后排夸张的“颠跳”以及“慢放”等动作在表达路途颠簸的同时也表现了学生们兴奋的心理情境。而后戴上具有民族代表性符号的蓝色哈达,学生们开始尽情拥抱着这片贾老师曾深扎过的草原。这时,贾作光老师缓缓地走来,学生们也慢慢地走进了贾老师的舞蹈人生。在大柔臂、抖肩、摇篮步、勒马手等标志性的蒙古族舞蹈动作下,一部又一部的经典舞蹈作品在当下时空里闪现。来到此地,学生们尽情感受着、想象着贾老师的创作经历。接下来,学生们从“采风者”的身份变为“陪伴者”,在贾老师专心钻研忘却寒冷时,学生为他披上一件外衣,以打破时空的舞蹈想象表达了晚辈舞蹈人对前辈的敬重。

作品《我们看到了鸿雁》传达了艺术家对民族传统的缅怀和思念的情感,表达了对中国民族文化精神的向往和回归。作品结构的三个层次:认识传统、学习传统、发扬传统,与当代舞蹈创作取向不谋而合。因此,当我们穿透当代学生们热血沸腾的舞动,看到的是传统民族民间舞蹈文化的深沉和一脉相承的舞蹈精神。

三、规约符号——作品语境中的诗性表达

在舞蹈作品的特定语境中,符号常常表达“意味”多于“意义”。符号在舞蹈作品中幻化为情感、生命和精神的意象,构成了舞蹈符号世界。

(一)山水间的宇宙观——别有《洞天》的身体意象

自古以来,中国的艺术创作惯于把个体与宇宙、自然紧密联系在一起,尤其面对山川湖海更容易引发对宇宙人生的思考。深扎广西舞蹈作品《洞天》在2019年首演于北京民族剧院“走四方——中国舞协‘深入生活、扎根人民’采风创作活动五周年纪念演出”的舞台上。《洞天》的编创正是艺术作品从自然表象到身体意象再到情境统一的创作过程。作品中舞者的身体幻化为广西独特的风景气候的形状、色块、线条,甚至是气味。编导的创作观念及舞者的知觉想象在不断摹写着这片山水和人民。在流水、鸟鸣等声效中,舞蹈由舞者们丰富的身体群像慢慢展开,他们用连绵的身体质感不断变化着自己的形态,仿佛在向观者描绘一幅壮丽的广西喀斯特地貌。舞者与舞者的身体缠绕状态则营造出细雨绵绵的舞台意境。随之,舞者们陶醉在山水之间,抬头看山,低头踩水,以及大量劳作语汇与生活语汇的结合充分诠释了广西人民的乐观精神。最后,舞者们身体前后摇晃的韵律以及轻缓摆动的双臂如同踏上了竹筏,在山水中荡漾。至此,不仅“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篸”的广西独特自然风貌符号通过舞者们的肢体语汇创造出来,而且广西人悠然自得、浪漫乐天的精神也通过舞者的身体意象呈现出来。

艺术体系中,舞蹈比其他艺术更接近自然的原初状态。这是因为,人体的结构,符合宇宙结构的样态。呼吸和运动是生命存在的根本,舞蹈的节奏和韵律直接展示生命的呼吸和运动,直接体现宇宙生命的形式。[4]舞蹈《洞天》用现代的身体语汇方式描绘出广西特有的自然与民族文化符号,如诗如画般的意境塑造手法,使观者与舞者一同沉浸在山水之间,感受并体验着这片别有洞天的土地。

(二)大树下的生命观——永不衰退的生命力

同样,深扎广西舞蹈作品《大树底下好乘凉》也是在2019年首演于北京民族剧院“走四方——中国舞协‘深入生活、扎根人民’采风创作活动五周年纪念演出”的舞台上。

编导杨畅到了广西地区,追寻着能歌善舞的民间老百姓,想要学习他们的歌舞。然而采风中有一群老百姓来到广场之后,并没有选择在宽阔的场地上尽情地跳舞,而是选择了广场旁边的一棵大树,老百姓们紧紧地团在一起,靠在大树上,慢慢地唱起了古老的歌。那一瞬间,编导获得了这个作品全部的创作灵感。

因此编导在《大树底下好乘凉》中竭力还原触动他的那一刻。舞蹈音乐选用罗思容的《藤缠树》,《藤缠树》是著名的广西民歌符号,歌声仿佛从山谷中传来,低吟着古老的传说故事。歌词中“幸福是什么?爱情是什么?”表达出一种对生命意义的追寻。舞台中央悬挂着一棵古老硕大的藤缠树,灯光以古树为圆轴分出两个层次:大树下的空间与大树外的空间。编导根据采风所见的场景将群舞的队形与调度进行限制:一群男女紧紧团结在一起,在大树下的空间舞动。而男女主演围绕大树外的空间,不断寻找、祈祷、驻足、相望、奔跑。男女主演环绕古树的调度限制了舞蹈空间的边界,从而使所有的生命体以古树为中心连结在一起,一种四季更迭,万物不息,轮回不尽的意象出现在舞台上。“追寻”的主题通过群舞与主演的动作语汇以及男女主演的舞蹈调度得以体现。

《洞天》与《大树底下好乘凉》两部作品都没有将在广西采风所学的歌舞“搬”到舞台上,甚至很少出现广西少数民族民间舞蹈的动作元素。编导们选择具有广西地域特点的代表性自然符号和信仰符号,通过现代性的身体语言和舞台表达,抒发了自己在广西所感受到的风土民情。他们将具有代表性的民族文化符号镶嵌在舞蹈中,使这些符号像淡淡幽光隐隐浮现在舞台上,散发出传统与民族之美。两部作品的形式简明、内涵深刻,表现出对宇宙生命的领略感知,对自然之理的会心把握,使舞台充满永不衰退的生命力,以至超越了时空,舞台意境形成强烈的感染力。编导们以挖掘生命体验、生命意识为突破口,极大地唤醒了观者的自我意识,使意象向更深层掘进。

结 语

在舞协深扎作品创作中,出现了因时代语境的改变而不断发展与融合的符号内涵。我们不仅看到了民族民间舞蹈文化内涵在新的时期焕发出新的生命,也看到了民族民间舞蹈创作在新时期舞台上的变化可能。深扎作品偏重于展现民间舞蹈本身所具有的地域或民族强烈的文化特色。虽不一定都具有传统经典的民族民间舞蹈语汇,却一定都具有在当代延伸的传统的民间精神。舞蹈符号的研究价值在于传承传统文化符号象征意义及彰显时代价值观。[5]我想正如许锐老师所言:“传统和现代必定成为缠绕中国民族民间舞蹈创作的终极命题。反复的争论,实际上就是一个填补文化空洞,重建文化自信的过程。”[6]

注释:

[1]许 锐.中国当代中国民族民间舞蹈创作的审美与自觉[M].上海:上海音乐出版社,2014:93.

[2]库尔特·萨克斯.世界舞蹈史[M].郭明达译.上海:上海音乐出版社,1992:69—72.

[3]沙呷阿依,赵廷玺.重塑民族舞蹈的美学价值——从《额尔古纳河》的创作谈起[J].舞蹈,2020(01):98—100.

[4]袁 禾.中国舞蹈美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342.

[5]高 旭.文化符号视域下的广西舞剧创作研究——以舞剧《花界人间》为例[J].当代音乐,2021(01):141.

[6]许 锐.中国当代中国民族民间舞蹈创作的审美与自觉[M].上海:上海音乐出版社,2014:209.

猜你喜欢
民间舞蹈编导舞者
探析民间舞蹈传承的现状及发展
舞者
无臂舞者 原住民的呐喊
透过现象级影视谈广播电视编导从业者的创新之路
舞蹈编导教学中舞蹈形象思维的培养
《郁金香》《孤独的舞者》
达斡尔民间舞蹈在高校艺术教育中的应用
新媒体时代广播电视编导的创新与改进
在高校舞蹈教育中如何传承民间舞蹈艺术
Not to be Defined舞出风格 来自舞者的衣橱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