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 强
20世纪30年代,随着唱片、电影等现代媒介技术的进步及相关的文化事业在上海、天津等大城市的快速发展,一批进步的音乐家成为中坚力量。他们不仅在20世纪上半叶中国唱片史和电影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也是抗日救亡歌曲创作及唱片出版的主力军,其中尤以任光、聂耳和冼星海为代表。任光于1932年至1937年在上海百代唱片公司担任音乐部主任。聂耳创作的许多歌曲经由任光主持灌录成唱片,如《铁蹄下的歌女》等。抗战全面爆发以后,任光曾远赴新加坡,发起组织“星洲合唱团”和“铜锣合唱团”,参与新加坡歌林唱片公司的工作,为抗日救亡歌曲唱片的灌录和出版做了许多工作。如1939年新加坡歌林唱片公司出版,任光监制的《大刀进行曲》《松花江上》等。聂耳于1934年4月至12月在上海百代公司任音乐部副主任,他在百代唱片公司的工作时间虽然不长,但对抗日救亡歌曲唱片出版的贡献却是很大的。聂耳在这一时期创作的歌曲如《卖报歌》《梅娘曲》《飞花歌》《码头工人歌》《开路先锋》《义勇军进行曲》,至少有70%灌录了唱片。其中,《义勇军进行曲》成为不朽的历史经典,永载史册。聂耳于1934年年底辞去百代唱片公司音乐部主任一职。[1]冼星海1935年回到祖国,投入抗日救亡歌曲创作和救亡音乐运动。在上海创作了《战歌》《救国进行曲》等歌曲并很快出版了唱片,尤其是《战歌》成为百代公司当时最畅销的唱片,为此,百代唱片公司特约冼星海作音乐编辑。冼星海也很满意这份职业,因为可以多出版一些救亡歌曲唱片。时隔不久,在日寇的压力下,百代唱片公司销毁了《战歌》唱片及其模版,百代公司老板不再愿意出版救亡歌曲唱片,冼星海只能做一些配音工作,加上百代唱片公司的待遇不公平,冼星海于1936年辞去百代唱片公司的职务。抗战全面爆发以后,冼星海参加上海救亡演剧队第二队,赴内地宣传抗日。[2]
本文所论及的“民国时期抗战歌曲唱片”,即十四年抗日战争时期出版发行的抗日救亡主题的歌曲唱片,以中国境内出版发行的抗战歌曲唱片为主,兼及东南亚、南亚、北美等地唱片公司出版的中国抗战歌曲唱片。时间上限为1932年,是年任光同志开始担任百代上海公司音乐部主任,在他的大力支持和推荐下,一些抗日救亡歌曲开始灌制成唱片;时间下限为1945年,是年中国人民抗日战争取得全面胜利。唱片内容具体包括任光、聂耳、田汉、冼星海、贺绿汀等作曲作词,伍佰就、辛瑞芳、周小燕、李丽莲、梁有顺、徐散鸣、胡蝶、袁牧之、陈波儿、廖大卫等十余位歌手演唱以及乐艺合唱团、华南音乐会等数家演唱团体合唱,以上海百代、上海胜利,香港歌林、香港和声,新加坡歌林等数家唱片公司出版发行的抗战歌曲唱片为主体。
抗战音乐的历史演进,主要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从“九一八”事变到“七七”事变。这一阶段抗日救亡歌咏运动蓬勃展开,救亡之声传遍华夏大地。
第二阶段从“七七”事变到延安文艺座谈会召开。这一阶段抗日救亡歌咏运动更加深入,在敌后根据地广泛展开。第三阶段从延安文艺座谈会的召开到抗战胜利。这一阶段,新秧歌运动、民族化歌剧等不断推出,在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上不断探索。
在抗战音乐的历史洪流中,涌现出一大批优秀的音乐家,如黄自、陈洪、应尚能、刘雪庵、江定仙、陈田鹤、夏之秋、何安东、聂耳、任光、张曙、冼星海、贺绿汀、吕骥、郑律成、阎述诗、张寒晖、麦新、孙慎、孟波、沙梅、向隅、陆华柏、何士德、章枚、王久鸣、黄源洛、费克、舒模、李劫夫、徐曙、安波、马可、王莘、卢肃、杜矢甲、李焕之、刘炽、曹火星等。[3]他们创作了以《义勇军进行曲》为代表的一大批经典的抗日歌曲,如《抗敌歌》《奋起救国》《旗正飘飘》《长城谣》《毕业歌》《黄河大合唱》《救亡进行曲》《牺牲已到最后关头》《松花江上》《团结就是力量》等,激励着中国军民英勇抗日。在这些抗战歌曲中只有部分被灌录成胶木唱片,存世有限,弥足珍贵。
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上海电通公司拍摄的进步电影《风云儿女》的主题歌《义勇军进行曲》的唱片。1935年初,田汉完成电影剧本梗概并创作了影片主题曲(即后来的《义勇军进行曲》)的歌词,田汉被捕后,夏衍将田汉所写剧本梗概写成电影剧本,并更名为《风云儿女》,由许幸之任导演,开始拍摄。是年3月,聂耳开始为《义勇军进行曲》作曲,5月定稿,贺绿汀为该曲配乐,俄籍音乐家阿甫夏洛莫夫配器,上海百代唱片公司出版发行《义勇军进行曲》首版唱片。5月24日,影片《风云儿女》在上海金城大戏院首映,影片主题曲《义勇军进行曲》开始传遍全国。[4]1940年,刘良模赴美宣传抗战,并教美国黑人歌手保罗·罗伯逊学唱包括《义勇军进行曲》在内的中国歌曲。1941年,保罗·罗伯逊与刘良模组织的“华侨青年歌唱队”在纽约录制了中国歌曲唱片专集《起来 —— 新中国之歌》,包括《义勇军进行曲》《大路歌》《到敌人后方去》等六首中国歌曲,宋庆龄、林语堂等为该唱片配套的小册子撰写了英文序言。
此外,1934年上海电通公司拍摄的第一部影片《桃李劫》的主题曲《毕业歌》,由田汉作词,聂耳作曲,上海百代唱片公司1934年出版首版唱片,该唱片存世稀少。麦新词曲的《大刀进行曲》(又名《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1939年由新加坡歌林唱片公司出版首版唱片,任光监制,目前仅发现数张。安娥作词、任光作曲的《打回老家去》创作于1936年,不久上海百代公司出版了该歌曲唱片,后来上海百代公司在日本帝国主义的压迫下销毁该歌曲唱片模板,1939年任光赴新加坡以后,与新加坡歌林唱片公司合作灌录了一批在国内无法出版的抗战歌曲唱片,其中包括《打回老家去》,该唱片(含上海百代版和新加坡歌林版)存世也极为稀少。张寒晖1936年创作的《松花江上》,1939年由新加坡歌林唱片公司出版首版唱片,任光监制,该唱片目前也很罕见。1939年新加坡歌林唱片公司出版的首版唱片还有:桂涛声作词、夏之秋作曲的《歌八百壮士》唱片,桂涛声作词、冼星海作曲的《在太行山上》唱片,老舍作词、张曙作曲的《丈夫去当兵》唱片,等等。香港歌林唱片公司1939年出版的首版抗战歌曲唱片中较为著名的有:周鸣刚作词、孙慎作曲的《救亡进行曲》唱片,贺绿汀词曲的《游击队之歌》唱片,这些唱片存世都很稀少。另外,刘雪庵为影片《关山万里》谱写的电影插曲《长城谣》,有新加坡百代公司和歌林公司两个民国时期的唱片版本,存世数量同样稀少。[5]
从学术价值来看,对民国时期抗日救亡歌曲唱片进行整体研究,有助于从音乐文献学、音乐传播学、音乐美学等诸多层面丰富和拓展中国现代救亡音乐及“新音乐运动”的研究。这一研究立足于十四年抗战救亡的历史文化语境,从研究对象的实际出发,参考和借鉴欧美听觉(声音)文化研究等理论、观点和方法,对其适用性、有效性进行反思,探索更为契合研究对象的话语表述。在研究中,积极与港台地区和海外学者展开平等交流与对话,坚守在唯物史观中审视抗战歌曲唱片的内容、传播与接受的互动及其与左翼革命进步力量、抗战文化精神的内在联系,并藉此深化有关抗战救亡音乐文化的研究。
从应用价值来看,对民国时期的抗战歌曲唱片展开研究,主要从听觉媒介及音乐传播学的角度,积极参与发掘、整理和保护中国抗战歌曲唱片及其相关文献的工作。这项研究倡导在尊重历史,去粗取精的前提下,发挥抗战救亡歌曲唱片内容对于激发爱国热情,反思历史,珍爱和平的积极意义,为加强先进文化传播主导权提供有益的历史启迪。
首先,对抗战时期抗日救亡歌曲唱片史料进行全面整理并分类。其次,对任光、聂耳、冼星海在上海百代唱片公司工作期间灌录抗战唱片相关史料进行考订、整理。再次,对包含有抗战时期抗日救亡歌曲唱片唱词内容的各类印刷出版物进行全面整理,注重与抗战歌曲唱片相关的各类文牍、档案、报刊、方志、日记、书信、文艺作品、海报的蒐集与分类。
考察抗战歌曲唱片生产、流通的全过程,注重对这一过程中各要素及其互动的分析,不仅从抗战歌曲唱片唱词内容,也从抗战歌曲唱片生产、传播的诸要素及其互动过程的分析中,体验到抗战文化精神、抗战歌曲唱片生产中的革命进步力量两者之间的交汇融合,进而思考如何有效把握先进文化传播的主导权。具体包括以下几个方面:其一,对抗战歌曲唱片的传播语境进行研究,包括民国时期唱片工业发展与抗战歌曲唱片生产之间的互动。其二,对抗战歌曲唱片生产、传播的主体进行深入研究,尤其注重左翼新音乐运动与抗战歌曲唱片的灌录人员构成及其灌录行为的研究。其三,对抗战歌曲唱片传播客体展开研究,包括对抗战歌曲唱片唱词的分类解读,重点结合各类唱片唱词印刷出版物如《大戏考》、各唱片公司唱词汇编中的抗战歌曲唱词展开解读。其四,对抗战歌曲唱片传播的多维传播途径展开研究,包括抗战歌曲在唱片、广播、电影、曲谱集之间的交互影响,抗战歌曲唱片在音乐会、集会等公共场合的传播以及在特定时空下通过秘密据点进行地下传播等诸多方面。其五,对与抗战歌曲相关的唱片检查制度展开研究,注意这一检查制度与电影、戏剧、其他出版检查制度的区别。其六,对抗战歌曲唱片传播的受体展开研究,包括在抗战时期不同地区如沦陷区、国统区、解放区的民众聆听抗战歌曲唱片的感受与评论。
民国时期抗战歌曲唱片研究的重点包括以下两个方面:第一,结合对抗战歌曲唱片文献的全面整理,充分展示抗战歌曲唱片文献的丰富性与特殊性,并在抗战文化的视野中对这些唱词作进一步观照。第二,通过选取的个案,考察抗战歌曲唱片的生产、流通的全过程,注重对这一过程中各要素互动的分析,进而探究这一过程及其内部要素的互动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展现了抗战文化精神、唱片生产中的革命进步力量以及把握抗战宣传主导权的有效方式之间的交汇融合。
民国时期抗战歌曲唱片研究的难点在于以下两个方面:第一,如何将欧美的听觉(声音)文化研究、唱片工业与历史录音等理论与具体研究对象相结合,实现舶来理论的本土化阐释。第二,如何评价太平洋战争爆发以后,日本军国主义对中国唱片业的全面操控以及在此之后抗战歌曲唱片的传播和影响的情况。
文献考据方法。即通过与音乐学界研究者的合作,对个别有代表性或有特色的抗战歌曲唱片的版本进行考证,去粗取精。在对抗战歌曲唱片的整理及传播的全程考察中,需要唱片目录、唱片唱词印刷出版物、唱片海报、唱片管理文牍(档案)、近代报刊(含个别英文报刊)、文艺作品、回忆录、日记、专业志等各种文献的相互参证,也需要一定的文献考据。
比较研究方法。一是将抗战歌曲的唱片传播与其他传播方式进行比较,展现抗战歌曲唱片传播的特点;二是将抗战歌曲唱片在抗战时期不同地区的传播情况进行比较,进而探究不同空间下唱片的生产、传播机制对抗战歌曲唱片传播的影响;三是将抗战歌曲唱片的不同传播渠道进行比较,探讨不同渠道唱片传播的效果。
听觉(声音)文化研究方法。借鉴和参考欧美听觉(声音)文化研究、跨国唱片工业与历史录音研究等理论、观点和方法,同时积极探索与研究对象更为契合的话语表述。具体包括以下几个方面:其一,从抗战歌曲唱片生产传播的实际出发,对唱片生产中各方力量在文化权利上的博弈进行具体分析,不简单套用跨国唱片工业研究的既有模式。其二,在进一步细化对抗战歌曲唱片内容解读的同时,加强对唱片灌录流程、唱片检查制度、声音技术影响等环节的分析,从体制化、系统性的角度深化唱片媒介与抗战宣传的互动关系研究。
个案研究方法。围绕课题主旨,结合课题研究的总体框架,综合考虑抗战歌曲唱片出版的历时性与共时性特点进行个案研究。在个案的选取上,既注重典型的具有代表性的个案,也关注独特的、但更具理论指向的个案,同时对个案研究的某些局限亦保持清醒的认识。
以抗战时期抗日救亡歌曲唱片为研究对象,立足具体的听觉媒介,选取听觉文化研究的角度,聚焦伟大的抗战精神的继承与弘扬。立足具体的听觉媒介,注重全面整理抗战时期作为激励人心、鼓舞斗志的战斗号角之一的抗战歌曲唱片。选取听觉(声音)的角度,重在探索如何让听觉(声音)文化理论更好地契合研究对象。聚焦伟大的抗战精神的继承与弘扬,除了对抗战歌曲唱片唱词作进一步细化和深入解读外,还将这种解读与上述媒介、听觉层面的整理研究结合起来,互为补充。概言之,对民国时期抗战歌曲唱片的研究从媒介资料、听觉(声音)研究方法、抗战精神的继承与弘扬等三个层面的交叉融合上体现出学术思想上的创新。
研究民国时期抗战歌曲唱片,立足艺术(音乐)传播学的视野,除了注重相关学科方法的合理交叉以外,对主要来自欧美音乐(学)界、文化史学界和传播学界的“听觉(声音)文化研究”等相关理论、观念和方法,结合研究对象的特点,在对其适用性、有效性进行反思的同时,利用其合理内核,从体制化、系统性的角度探索更为契合研究对象的话语表述。
对民国时期抗战歌曲唱片进行研究,需要从抗战时期抗日救亡歌曲唱片出版的实际出发,结合抗战歌曲唱片与抗日救亡歌咏运动、唱片工业中的革命进步力量、新音乐思潮的演进等因素进行综合分析和研究。抗战歌曲唱片的内容及其传播较为典型而集中地体现出抗战文化精神、唱片生产中的革命进步力量以及把握抗战宣传主导权的有效方式之间的交汇融合。拓展和深化抗战音乐史研究,除了对一般文献资料进行深入挖掘以外,音乐本体之一的历史录音资料也是十分重要且弥足珍贵的挖掘和整理对象。在充分彰显抗日救亡歌曲的伟大历史意义的同时,加大对抗日救亡歌曲唱片实物的蒐集和整理,深化对抗日救亡唱片相关史料的整理和研究,是重返历史现场,是在音乐史、唱片史的交汇地带,纪念伟大的抗日战争的有益探索和尝试。
注释:
[1]王 炬.中国唱片百年简史[A].刘国雄主编.唱片百年:纪念中国唱片百年100周年(画册)[C].北京:中国音像协会,2005:110—112.
[2]《当代中国的广播电视》编辑部.中国的唱片出版事业[M].北京: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1989:11.
[3]陈志昂.抗战音乐史[M].济南:黄河出版社,2005:1—6.
[4]黄 天.“起来!”我们的国歌[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9:181—182.
[5]https://weibo.com/u/3163132081?source=blog. 2016-02-01/2016-0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