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勃：大唐最灿烂的流星

孙继胜

唐高宗时，一个午夜，长安城大雨倾盆。醉仙楼内，王勃为好友阿杜举行的送别宴已近尾声。从小玩到大的好同学阿杜被分配到四川成都蜀州任县尉（县公安局局长），这本来是件好事，可蜀州与长安远隔千里，交通极为不便。二人当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于是觥筹交错，依依惜别，平添几分感伤。王勃当场写下送别诗《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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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勃出身儒学官宦世家，自幼聪敏好学。据《旧唐书》记载，王勃6岁就能写文章，9岁读颜师古注解的《汉书》，10岁饱览“六经”，是远近闻名的神童。16岁时，王勃应“幽素科试”及第。唐代科举最初设立的科目特别多，幽素只基本上相当于今天的成人高考。

以王勃之才，当然想考进士，但因为父亲在朝中为官，年仅16岁的王勃轻松考中幽素后立刻被任命为朝散郎，成为大唐最年轻的副县级干部。

王勃担任朝散郎后，被安排在唐高宗之子李贤的沛王府中做文秘工作。这期间，恰逢国家重点工程乾元殿竣工，王勃赶写了一篇《乾元殿颂》，洋洋洒洒4000余字，气韵曼妙，辞藻华美。高宗皇帝看完龙颜大悦，知道作者是16岁少年，不由惊叹：“真乃我大唐奇才！”王勃因此声名大振，与文坛名家杨炯、卢照邻、骆宾王合称“初唐四杰”。

才华横溢，领导器重，再加上年龄上的优势，王勃的仕途看起来一片光明。然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断送了他的大好前程。当时上层社会流行玩斗鸡，沛王李贤年仅13岁，养了一大群斗鸡，有一次跟兄弟英王李显（后来的唐中宗）较上劲儿了，相约要恶斗一场。为了给二王斗鸡大赛加油助威，喜欢卖弄才学的王勃写了一篇战书《檄英王鸡文》。全文572字，对仗工整，遣词华丽，虽是一篇戏谑之作，却写得文采飞扬。不巧此文被唐高宗看到，他很生气：二王玩物丧志，身为下属不好生规劝，还写这种挑拨离间的文章推波助澜，分明是个不务正业的歪才！一怒之下，高宗将王勃免职，逐出王府，并限期离开京城。

公元669年，王勃黯然离开长安，旅居四川3年。这期间，他在好友阿杜的鼓励下逐渐走出了阴霾，重返京城参加科举考试。可毕竟好几年没复习功课了，21岁的王勃名落孙山。尽管如此，父亲还是给他在河南虢州谋了个参军的职位。

然而，平静的日子过了没多久，王勃就卷进了一桩骇人听闻的恶性杀人案件，不但连累了父亲，还差一点搭上自己的性命。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家里来了个陌生人曹达，说是京城名医曹元的亲戚，也是王勃的崇拜者。因为被仇家追杀，走投无路，他想在王勃家躲几天。王勃在长安时曾跟曹元学过几年医术，一听是恩师的亲戚，又是自己的粉丝，就留他住在自己家里。过了几天，他才知道，这人竟是官府通缉的要犯。窝藏嫌犯已经犯下了大罪，若放他离开，一旦被官府抓获，一定会供出自己。怎么办？到底是年轻啊，王勃脑子一热，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人灭口了。结果，王勃以包庇罪、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

万念俱灰的王勃，只能在狱中等秋后问斩。可就在死期临近之时，恰逢唐高宗更换年号，大赦天下。王勃因为无犯罪前科，认罪态度良好，于是改为3年有期徒刑。死里逃生，王勃喜极而泣。

2

公元674年，王勃刑满出狱后才知道，因为他的案子，父亲被贬到千里之外的交趾（现越南河内）。

连累父亲背井离乡，远谪贫穷落后的蛮荒之地，王勃十分愧疚，决定去交趾探望父亲。他由洛阳出发，沿大运河南下，在九九重阳之日，到达了江西洪州（现南昌），正赶上当地的一件盛事，洪州地标性建筑滕王阁重修竣工剪彩，洪州都督阎伯屿邀请了江南文化名流。这样的热闹，王勃当然不会错过。

按照预定流程，宴会第二个程序，请与会嘉宾以“滕王阁”为题现场吟诗作赋。大家纷纷推辞：“岂敢岂敢，鄙人才疏学浅，怎敢班门弄斧？”最后居然没一个人肯站出来。为啥？大家心里都清楚，早在几天前，阎都督的女婿孟学士就已经写好了一篇滕王阁的辞赋，等大家都不出场，他再“勉为其难”站出来，假装现场即兴创作。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万万没想到角落里忽然传出一个声音：“小生不才，愿斗胆一试。”

这个不懂事的年轻人，正是王勃。在全场注视下，王勃正襟危坐，一面研墨，一面在心里构思。

王勃平时写作喜欢先磨墨数升，然后喝酒，喝完往床上一躺，蒙住脸假装睡觉，其实是在心里构思，之后提笔一蹴而就，不改一字。

一个外乡人节外生枝，阎都督拂袖而去，吩咐手下随时传送内容。不一会儿，手下报告，开篇：“豫章故郡，洪都新府。”阎都督哼了一声：“不过是老生常谈而已。”又传：“星分翼轸，地接衡庐。”阎都督沉吟不语。再往下：“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

阎都督坐不住了，回到现场，见王勃于众目睽睽之下凝神静气，笔走龙蛇。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一句写出时，阎都督忍不住同在场众人一起拍案叫绝。

少顷，一篇文辞华丽、震古烁今的《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一气呵成。这篇不足千字的文章中，有大量我们至今還在使用的成语、名句和典故，比如，物华天宝、人杰地灵、高朋满座、水天一色、萍水相逢、命运多舛、老当益壮等，可谓字字珠玑。

《滕王阁序》连续多年入选高中语文课本，与骆宾王的《讨武檄》一起，被后世誉为“骈文双璧”。

3

很快，王勃的《滕王阁序》从江南传遍了全国。

公元676年冬，长安城内的唐高宗手捧文章连看好几遍，忍不住赞叹“真乃罕世之才”，并下旨将王勃召回京城，入朝见驾。

太监吞吞吐吐地说：“启禀陛下，这个王勃，恐怕……来不了了。”

皇帝问：“为啥？”

太监说：“因为，王勃已经死了。”

那一年，王勃离开滕王阁，继续南下，一路跋山涉水，终于到了交趾。父子相见，不免感慨万千，唏嘘不已。淡泊功名的王勃有心留在父亲身边尽孝，父亲一听就急了：“糊涂！我老了，无所谓，你还年轻，来日方长啊。赶紧回长安，那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在父亲的再三催促下，王勃乘船返回。不料途中遭遇海上风暴，王勃失足落水，就此葬身大海，年仅26岁，墓地现存于越南北部的义安省宜禄县宜春乡。

噩耗传来，大唐文坛无不为之惋惜。多年以后，如日中天的李白读到王勃的诗作，不由得暗自感叹：“惜英年早逝，天涯何处觅知己。叹华章永存，海内无人柱长天。”

孟复立//摘自大圣的小宇宙微信公众号，本刊有删节，佟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