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小说中的瘟疫叙事之价值探析

2022-12-28 11:01郭晓雨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22年9期
关键词:瘟疫小说

郭晓雨

(山东大学 文化传播学院,山东济南 250100)

无论是过去还是当下,疫情都对人类生活产生着极为重要的影响。疫云笼罩之下的世界,世道、人情、人性均有了微妙的变化。瘟疫是“流行性急性传染病的总称”[1],但“瘟”与“疫”则略有不同。瘟等同于“温”,是一种温邪引起的具有传染性的急性热病。而“疫”涵盖范围较广,泛指一切有传染性且发病较快的急性疾病。由此我们可以将瘟疫的特征简要归纳为“急性”与“传染性”两大方面。目前对人类产生过重大影响的瘟疫有霍乱、流感、天花、疟疾、鼠疫、结核病、非典、新冠肺炎等。

纵观明清小说史,不难发现其中有不少精彩的瘟疫叙事。其中涉及到瘟疫叙事小说主要有《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金瓶梅词话》《喻世明言》《警世通言》《二刻拍案惊奇》《红楼梦》《镜花缘》《聊斋志异》《老残游记》《夜雨秋灯录》等,其中提及的瘟疫类型有伤寒、风寒、疟疾、痘疫(天花)、痨症(结核病)、癞病(麻风病)等。就明清古代小说瘟疫叙事的文学视域而言,明清小说中的瘟疫叙事所承担的角色多为故事背景或是次要情节,亦有作为主要情节或是小说主题出现之时,但数量相对较少,以瘟疫为主题的长篇小说尚未出现,但无论瘟疫叙事在小说中承担的角色如何,都具有相当的意义和极为深广的文学潜能。

就该课题的研究现状而言,目前学界鲜有学者对明清小说中的瘟疫叙事进行探究。王立发表于2007年的论文《〈聊斋志异〉灾荒瘟疫描写的印度渊源及文化意义》较早地探究了清代小说《聊斋志异》中瘟疫叙事的文化意义;杨莹樱的硕士学位论文《中国古代小说瘟疫描写研究》 将剖析的重点放在了中国古代小说的思想内涵与文化解读之上;此后郭守运、苏晓虹的论文《明清白话小说中的瘟疫灾害书写探析》 研究内容涉及了明清小说中瘟疫叙事的美学内涵、哲学渊源等层面。以上3 篇论著均未从文学角度分析明清小说中瘟疫叙事的意义。总而言之,对于明清小说中瘟疫叙事的社会历史价值,当下的研究总结归纳得尚不够全面。有关明清小说中瘟疫叙事的文学意义的论著,笔者目前尚未发现。故该文的宗旨是在进一步补充完善明清小说中瘟疫叙事的社会历史价值的基础上,以文学为本位,探究明清小说中瘟疫叙事的文学意义。

实际上,明清小说中的瘟疫题材描写既是一面映射我国古代世景世情的镜子,亦是一篇描绘疫云之下人心起伏的史诗,其意义不容低估。笔者对明清小说中瘟疫叙事的社会历史价值加以阐释,并以此为基础探析明清小说中瘟疫叙事的文学意义。

1 明清小说中瘟疫叙事的社会历史价值

1.1 窥探疫云之下的社会风貌

在《红楼梦》第二十一回中,大姐出天花后,凤姐忙命人打扫房间,供奉痘神娘娘。而在大姐病愈之后,还要“祭天祀祖,还愿焚香”。而在《镜花缘》中,也有诸女子前往白衣庵访痘疹娘娘的情节。面对汹汹而来的天花疫情,求神拜佛自然是无用的,可古人偏偏选择如此,足可从侧面反映出时人对于瘟疫的恐惧。常言道,难以掌控的未知事物往往是最可怕的,正因当时古人缺乏对疫病的科学认识,才导致了对“痘神娘娘”这类神仙的信奉。

更有趣的是,在《镜花缘》的第五十五回中,秦小春说道,若不祝祷“痘神娘娘”,便会弄得“一脸花样”,并且“满脸高高下下,平时搽粉也觉许多不便”[2]。这段描写有几分俏皮的意味,也生动形象地写出了天花的后遗症——“一脸花样”,即脸上的痘坑,可见古时女子若得天花,哪怕痊愈脸上也会留下坑坑洼洼的疤痕,化妆“搽粉”时多有不便,有碍美观。由是观之,女子对于“痘神娘娘”的信奉便更有理由了,毕竟谁都不希望因为天花后遗症而使得自己美貌有损。

除此之外,明清小说中瘟疫常常被用作咒骂之词,如《西游记》中老者见悟空貌丑又被悟空冲撞,便骂他“痨病鬼”以示厌恶,妖怪想激怒悟空,同样骂他“痨病鬼”以示挑衅,这是由于痨病患者多形容枯槁、面容瘦削。可见在当时的社会语境中,这是个较为常见的咒骂词汇,然而今日已鲜有人使用,大约与青霉素的发明和结核病的治愈有关。还有《西游记》《金瓶梅词话》中有以“遭瘟”形容“极端倒霉”的表达方式。明清小说中的这些瘟疫叙事都有助于我们窥探当时的社会风貌。

1.2 保留古人对于瘟疫的防范意识和防治方法

《红楼梦》中,医生为患痘疫的大姐儿开具了“桑虫猪尾”这一药方,关于“桑虫猪尾”究竟为何物有多种说法,一说认为这里的桑虫是指螟蛉,又有一说认为桑虫是指桑蚕蛹,还有说法认为桑虫实际上是指能治痘疹的桑蠹虫。这些应对痘疫的方式如今已不常见,具有一定研究价值。

面对大姐的痘疫,凤姐进行了隔房、留医生在贾府诊治不许他们回家等应对措施。当晴雯风寒加重后,老嬷嬷传来了李纨的话——“若不好时,还是出去的为是。如今时气不好,沾染了别人事小,姑娘们的身子要紧。”从这些描写中我们可以看出,那时的人们已经具有较强的控制传染源、切断传播途径、保护易感人群等疫情防控意识。

2 明清小说中瘟疫题材叙事的文学意义

除却社会历史价值,明清小说中的瘟疫叙事更为深广的意义体现在文学本身。在明清小说的谋篇布局、情节结构与叙述语言方面,瘟疫叙事都承担了不可忽视的作用。更值得注意的是,明清小说中的瘟疫叙事能够拓展文学的表现空间,小说中每每出现瘟疫叙事,作家就不自觉地要去触摸和探究世道世情、人情人性。甚至于应当说大部分作者在进行小说创作之时,都主动地选择了瘟疫叙事,以便更好地展开叙述,更明朗地表现小说主旨或是揭示人物形象的复杂性与多样性。需要说明的是,明清小说中的部分瘟疫题材叙事在文本中并非仅有单一的意义,而笔者在写作之时选择了它们其中最为突出的意义进行论述。

2.1 “天下大乱,妖魔降世”——瘟疫叙事作为小说的故事背景

纵观文学史,古今中外有诸多小说选择以瘟疫作为背景,如薄伽丘之《十日谈》,这与瘟疫所独具的凄凉恐怖色彩息息相关,且瘟疫盛行通常会引发社会动荡,这也有利于小说情节的展开。

《水浒传》开篇即写天下瘟疫盛行,百姓深受其苦,将瘟疫作为整篇忠义英雄故事的背景,小说以瘟疫为缘起徐徐展开。作者在引首中便解释道:“不因此事,如何教三十六员天罡下临凡世,七十二座地煞降在人间,哄动宋国乾坤,闹遍赵家社稷。”可见在作者看来,有且只有瘟疫能够自然而然地引出天罡地煞出世的故事。首先,这是因为由于瘟疫盛行,染病者众多,人民苦不堪言,必然动摇统治基础,引发天下大乱,而这样动荡的时局对于梁山好汉的登场而言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其次,作者刻意地建立起“瘟疫”与“妖魔”之间的关联,请看第一回回目“张天师祈禳瘟疫,洪太尉误走妖魔”,便是直接地将“瘟疫”与“妖魔”对应起来。“妖魔”自然就是闹遍天下的天罡地煞们,他们身上丰沛的生机与活力,惊人的战斗力与生命力,与瘟疫旺盛的传播力与破坏力是有一定的内在相似性的,只不过他们身上那种作者着意塑造的、充满豪侠精神的新型人格在陈朽的统治阶级看来如同瘟疫一样可怕罢了。

无独有偶,《三国演义》中也出现了几次瘟疫叙事,比较典型的是在第一回交代故事发生背景之时提到“疫气流行”[3],一则借助瘟疫表现了天下大乱的时代背景,二则引出张角等人在疫情中散施符水,为人治病,颇得民心,继而掀起黄巾起义。

2.2 “乍染顽疾,命途生波”——瘟疫叙事作为人物命运的转折点

大部分瘟疫有着传播之时难以控制、患病后难以痊愈的特点,加之古代缺乏先进的医学技术与科学的诊治手段,瘟疫的爆发往往会对患者及其身边之人的生活产生较大影响,甚至发生巨大的变故。故小说家往往以瘟疫叙事为手段,实现造成人物命运重大转折的目的。

《红楼梦》中,晴雯所患的“女儿痨”成为王夫人搪塞贾母、将晴雯逐出大观园的借口,亦是她凄凉而死的直接原因。第五十一回中对她患病的描写可谓是她以后悲剧命运的伏笔。

在《警世通言》的第二十二卷——《宋小官团圆破毡笠》中,幼年便失去双亲的宋金做了船老大刘翁的上门女婿,与妻子宜春育有一个女儿,夫妻二人极为爱护,孰料天有不测,女儿患天花早夭。宋金难以接受爱女早夭的事实,忧思成疾,患了痨病,变得“三分人,七分鬼”。在丈人刘翁看来,患病的宋金“分明一条烂死蛇缠在身上”[4],可见其病势缠绵,令人颇为厌恶。于是刘翁和妻子决定抛弃患病的宋金,为女儿另谋佳婿,遂骗宋金下船,将他遗弃在岸上,走投无路的宋金却在岸上偶遇了一位诵《金刚经》的高僧,诵经后宋金病势痊愈,甚至发现了强盗的财宝,从此富甲一方。恰是由于宋金患病,才导致了他被丈人抛弃,而正是由于宋金被遗弃在岸上,他才遇到诵《金刚经》的僧人,继而熟诵《金刚经》得以病愈,最终改变命运。由此可见,宋金患痨病的情节可以视为其命运的重要转折点。

《二刻拍案惊奇》卷二十九中写了这样一则故事:蒋生为了能娶到心上人马家小姐,将狐狸精交给他的一束仙草放在马家门槛下及墙角处,害得马小姐生了癞病,使得原本容貌昳丽的人间尤物变得腥臭丑陋。书中便有一段有关马家小姐感染癞疮的描写:“初起时不过二三处,虽然嫌憎,还不十分在心上。渐渐浑身癞发,但见:腥臊遍体,臭味难当。玉树亭亭,改做鱼鳞皴皱;花枝袅袅,变为蠹蚀累堆。痒动处不住爬搔,满指甲霜飞雪落;痛来时岂胜啾唧,镇朝昏抹泪揉眵。”[5]这段瘟疫描写颇为精彩,马家小姐一开始感染癞疮时只有几处疮口,之后便蔓及全身,肌肤多处溃烂,生动地写出了感染癞病的症状以及对患者的影响。而后蒋生用狐狸精给的另一束仙草治好了马小姐的癞病,最终也如愿抱得美人归。可见正是由于一束仙草引发的癞病,蒋生与马小姐才得以结为连理。

2.3 “瘟疫如镜,人性尽显”——瘟疫叙事使人物形象更为丰满

瘟疫如同一方明镜,在它汹汹而来之际,许多人物身上原本含而不露的人性本色纷纷尽数显现,而人物原本就具备的性格特征往往会愈加鲜明。

在《水浒传》的第二十八回中,武松为表现他丝毫不惧蒋门神,向施恩直言道:“我去年害了三个月疟疾,景阳冈上酒醉里,打翻了一只大虫,也只三拳两脚,便自打死了。何况今日! ”[6]哪怕身患疫病亦无所畏惧,这番豪言壮语衬得武松愈发豪气凌云。

在《金瓶梅词话》的第一百回中,庞春梅因过度放纵而患了“骨蒸痨病症”,痨症无疑属于瘟疫。而已经染病的春梅仍不能清心止欲,最终因纵欲而死。作者借助瘟疫之手,为庞春梅安排这样一个结局,无疑极大地突出了她“纵欲无度”的性格特点。

在《老残游记》的第三回中写到老残为高公小妾治疗喉蛾,这里作者着墨颇多。喉蛾即为急性扁桃体炎,借助飞沫传播,有传染性。小妾的病迟迟未好,是因为先前的医者用错了药方,而老残一出手就能轻松化解困境,这足以说明老残医术的高明。再者,我们能从中看到老残的性情洒脱,不贪图利益,在高公询问要什么报酬时仅说:“等我肚子饥时,赏碗饭吃;走不动时,给几个盘川,尽够的了。”[7]既有妙手回春之医术,更有普济天下之医心,经此一事,老残的形象显得更加丰满厚重。

《红楼梦》第二十一回中,大姐突发天花,凤姐等人便“登时忙将起来:一面打扫房屋供奉痘疹娘娘;一面传与众人忌煎炒等物;一面命平儿打点铺盖衣服与贾琏隔房;一面又拿大红尺头与奶子丫头亲近人丁裁衣。外面又打扫净室,款留两个医生,轮流斟酌诊脉下药,十二日不放回家去。”同时,凤姐与王夫人还供奉痘神娘娘,以期神佛保佑之下大姐能够迅速痊愈。这些防疫措施中的隔离人群、及时请医生诊治等在今天看来都是十分科学的。对于大姐出痘这场疫情的有效防治,体现了凤姐精明强干的性格。但贾琏作为大姐的父亲,却在女儿发病之时趁机与多姑娘儿鬼混,这从侧面反映出他好色、缺乏责任感的性格。同时,面对瘟疫,不同人物表现出的不同反应也在无形中构成鲜明的对比。

《红楼梦》第五十二回中,患病的晴雯依然坚持为宝玉缝补雀金裘,这可谓一个“勇”字,既勾勒了人物性格,更能体现晴雯对宝玉之事的重视与尽心。

而至于黛玉,她从小便有难愈之症,“娇袭一身之病”[8]的她时常咳嗽不止,不得不终日服药,后来甚至痰中带血。关于黛玉究竟所患何病目前学界尚未有定论,通常有两种说法,其一认为黛玉所患的是与生俱来的弱症,类似于今日的先天性心脏病。其二则是认为黛玉所患的是痨症,即今天人们所说的肺结核。笔者姑且采信第二种说法,理由有三:其一,就现代医学常识而言,黛玉长期咳嗽且伴有咯血的症状几乎可以确诊为肺结核无疑。但由于处于病症的后期,主要病灶为支气管扩张,而传染性相对较弱;其二,贾府锦衣玉食,宽敞整洁,生活条件优越,人们的抵抗力普遍比贫苦百姓强,故无人被黛玉传染;其三,“在作家的笔下,肺结核是多愁善感、才华横溢的象征,往往带有美化死亡的效果。”[9]曹雪芹写黛玉之病主要是为了突出其娇弱而忧郁的一面,运用了文学化的笔法,对于其传染性则进行了选择性的忽视,毕竟很多文学创作者都酷爱塑造患有结核病的人物形象,如小仲马笔下的茶花女,如张爱玲小说《花凋》中的主人公川嫦,她们均患有肺结核病,但作品中无人被她们传染。故可知黛玉之病为痨症,即肺结核,可纳入瘟疫的范畴。

黛玉的病恰恰成就了这一人物形象,她可谓“中国文学史上最著名的病美人之一”[10],提及黛玉,我们所想到的大约就是“病”与“泪”这两个关键词。面对患有痨症的黛玉,人们并未有丝毫“唯恐避之而不及”之感,反而觉得她惹人怜惜,多愁善感而有病弱之美,如西子一般。黛玉可谓瘟疫这片黑暗土壤间开放的极具病态娇柔之美的绮丽之花。

2.4 “如石入湖,波澜顿生”——瘟疫叙事推动小说情节发展

一场瘟疫的发作往往会影响人们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今日流行的新冠疫情如此,明清时期的小说世界亦然。瘟疫的爆发如若投石入水,令小说情节波折迭生。

《红楼梦》第二十一回中,由于大姐发病,贾琏才须搬出去住,因此借机与多姑娘儿鬼混,后被平儿发现枕套中的青丝,引出“俏平儿软语救贾琏”一段故事,显然此处瘟疫叙事间接起到了推动情节发展的作用。

无独有偶,《喻世明言》的第一卷《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蒋兴哥为了生计,撇下爱妻三巧儿外出经商,但谁料在外竟患了疟疾一病不起,入秋时甚至发展成为水痢,愈发严重,只得求医诊治,服药调理,最终到了秋末时分方才渐渐痊愈,而恰是由于蒋兴哥的这场病使他耽误了行程,有近两年的时间未曾回家,年轻貌美的妻子三巧儿难耐寂寞,与陈大郎私通,后被蒋兴哥发现,一对恩爱夫妻分崩离析。可以说,蒋兴哥的这场病对小说后面剧情的发展有很强的推动作用,直接引发了后文的一系列剧情。

接下来的情节则更富戏剧性。三巧儿的奸夫陈大郎在得知自己所见的“罗小官人”正是三巧儿的丈夫蒋兴哥后,又想到自己曾将与三巧儿的事情对“罗小官人”和盘托出,甚至托“罗小官人”将示情信物送给三巧儿,不由觉得“好似一桶冷水没头淋下”,而“这一惊非小,当夜发寒发热,害起病来。这病又是郁症,又是相思症,也带些怯症,又有些惊症,床上卧了两个多月,翻翻覆覆只是不愈。”[11]因文本中缺乏疾病的传染性与其他相关描述,故陈大郎所患为何症同样难以得到确凿的定论,不过从文中首先可以推断出陈大郎的病来得很急,符合瘟疫“急性”的特征。他由于受惊后免疫力下降,继而患上了类似风寒的瘟疫,最终这场病要了他的性命。正是由于陈大郎患病身死他乡,其妻平氏赶来奔丧却因无钱而被困,与休了三巧儿的蒋兴哥结为连理。瘟疫叙事推动整篇故事形成一个带有因果报应色彩的闭环,其实,不独“珍珠衫”,瘟疫也是这篇故事中的重要线索,正是由于瘟疫叙事,这篇小说才会如此富于表现力和震撼力。

2.5 “疫云之下,万事皆明”——瘟疫叙事作为小说的主题

在这些小说中,瘟疫往往充当了小说的主要情节或是基本主题,小说多围绕瘟疫而展开,而通过瘟疫,小说的主旨也得到了更加明朗深刻的揭示。

如《聊斋志异》中的《韩方》篇写到孝子韩方因家乡盛行瘟疫,父母皆染病,遂祈求神灵,土地神教给韩方一项奇术可以治愈瘟疫,即威胁疫鬼要将他们的行为告知岳帝,他们便不敢再害人了。原来疫鬼是由屈死的冤魂所化,而他们之所以掀动疫云,是为了沿途索贿,去向岳帝自荐,以期被岳帝封为城隍或是土地。这篇小说颇有些荒诞的讽世色彩,它描绘了一出发生在阴曹地府的闹剧,而实际上是对现实官场种种不公的投射,那造疫害人、意图索贿的疫鬼,正是现实生活中以各种苛捐杂税盘剥人民的贪官墨吏。蒲松龄不便直接对现实黑暗进行描绘,故以瘟疫为媒介,间接地完成了写作意图。

《聊斋志异》中的《牛癀》篇则叙述了一则与牛瘟相关的故事。小说中的陈华封因一己之私,将六畜瘟神赐予的治疗牛瘟的药方藏匿起来,秘不示人,孰料却害人害己。身为乡村知识分子的蒲松龄因自身对农民生活的了解,深知牛之于农民的重要性,他巧妙地抓住了“牛瘟”这一关乎农民生计的大事,反映出作品意图传达的民间有福同享、不能自私自利的朴素观念,同时也体现了作者博济众生的慈悲之心。

光绪年间宣鼎所著的文言小说集《夜雨秋灯录》中的第三卷有一名为《麻疯女邱丽玉》的故事,讲述的是邱丽玉的父母按照传统习俗为她选择了一位异乡人陈绮成亲,目的就是在新婚之夜将邱丽玉身上的麻风病传染给新郎,而善良的邱丽玉却爱上了陈绮,将真相告诉了他并帮助他逃走。而后邱丽玉麻风病发作,她历经艰辛找到陈琦,希望在临死前再看一眼心爱之人,随后服蛇毒自尽,孰料蛇毒却误打误撞地治好了邱丽玉的麻风病,于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小说的女主人公邱玉丽为了爱情,不惜两次“自杀”,称得上是至情之人。尤其是在她身染麻风绝症的前提下,她宁愿为情而死的抉择显得愈加光辉美丽,而这恰恰是作者意图歌颂的美好品质所在。这场发生在疫云之下的颇具传奇色彩的爱情悲欢更令读者唏嘘。

3 结语

瘟疫为人们的生活带来了种种苦楚与挫厄,而明清小说中的瘟疫题材叙事却为小说带来了别样的意蕴,使其内涵更加丰富。通过对明清小说中的瘟疫叙事进行探析,不仅丰富了我们对于明清小说社会历史价值的了解,更让我们对明清小说中瘟疫叙事的文学本体意义有了新的认知。瘟疫叙事具有拓展和丰富文学的表现空间和生发可能性的功用,正是由于瘟疫叙事,明清小说世界中的世道世情、人心人性才在读者面前呈现得愈发澄澈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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