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蜂少年（12）

谢长华│文

4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不但让丁火石的蜂蜜很快脱销，还卖出了最理想的价格；更重要的是，在这个大集市上，意外地为自己的蜂蜜打出了极好的口碑，还积累到更多顾客的手机号码和微信号——这才是今后最有效、最便捷的销售渠道啊！

人逢喜事精神爽，回蜂场的路上，丁火石尽量把大货车开快些——他只想把这一连串的惊喜与收获尽快告诉山上的妻子。

这时，还没散场，来来往往的人流和车辆使他的大货车怎么也开不快。街上尤其以横冲直撞的摩托车居多，就算货车的发动机响得像飞机叫，并且丁火石不断按着格外刺耳的喇叭，这些摩托车依然如自由散慢惯了的牛羊，我行我素地挤来奔去……

在这偏远的山村里，大多数骑摩托车的人没有考过驾驶证，自然不懂什么交通法规，加之平日里车辆稀少，他们习惯把乡间公路当成自家的禾坪，完全没有避让他人或靠右行驶的意识。

好不容易驶出集市三四里远，这时，人少了，车稀了，车速总算快了起来。

又行驶了两三里，来往的车辆更稀了，车速达到了有四十多码。

丁火石从来没去正规驾校学习过，但他有些灵性，车子还算开得比较稳重，还没出过交通事故。

忽然，前方的车辆又无端拥挤起来：难道又堵车啦？

不对啊，公路边怎么停着一辆警车？还有一辆交警专用摩托车？哟，前方公路上站着几名交警，在挥手示意过往车辆往路边停靠……

公路两边果然停了好些车辆。

噢，天啦，交警在查车！

丁火石“嘎”的一声踩下刹车，大货车立即停了下来。

“我没有驾驶证，这货车几乎是报废车，没有行驶证，也没买交通强制险，一旦被交警拦下来，这货车不但有可能被强行报废，我自己还会受到重罚，甚至可能把我拘留……”丁火石的大脑飞速旋转着，心里暗暗骂道，“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今天果然碰上大麻烦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他把方向盘猛往左打，又连续进退两次，终于调转车头，往三江口方向快速逃去。

一名交警发现了这辆调头而逃的大货车，跨上摩托车，向丁火石追来：“快停车，接收检查！”

丁火石哪里敢停？猛踩油门，大货车“轰隆隆”吼叫着，向前猛冲！车后喷出的黑烟和扬起的灰尘，很快将追赶的交警笼罩了。

越往前开，路面的行人和车辆越发多了起来，丁火石已管不得那么多了，一边连续按喇叭，一边加大油门逃奔！

追赶的交警见这辆大货车跑得有些疯狂，怕造成重大交通事故，不敢再追了，就调转摩托车，回去了。

丁火石却已成惊弓之鸟，根本不知道交警不再追来，继续快速奔逃。

然而，越是靠近三江口集市，车辆和行人越来越密集……

“不能再往集市方向逃了，一旦来到集市上，大货车就完全跑不动了，就会被抓住，我得找一条小岔道才行……”丁火石正焦急地想着，右边果然出现一条通往山间的小公路。他把方向盘往右一打，立即冲向这条陡峭狭窄的小公路。

小公路上果然没有车辆，行人也很稀少，却一直七拐八弯地盘山而上。

丁火石从没来过这条新修的乡间小公路，由于道路没有硬化，车后扬起的灰尘更浓了，完全看不清车后的状况。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尽快甩掉这名交警，把货车藏在哪个山坳间，自己立即跳车逃走。就算交警找到了货车，自己却可以脱身，就能免遭重惩和拘留了……”

突然，前面的山嘴上迎面冲出一辆摩托车，车速很快，且行驶在狭窄的路面中央。

相距太近，就算双方同时刹车也来不及了——必然迎面相撞。

不能撞到人！

丁火石猛踩刹车的同时，把方向盘猛地往外一打，大货车冲出路面，“轰隆隆”翻滚着，消失在下面的树林沟壑间，扬起一片浓浓的灰尘久久不散……

与此同时，惊慌失措的摩托车剧烈摇晃了几下，摔翻在大货车的车辙中！

摩托车车主是个年轻小伙子，他痛苦万状、趔趔趄趄地爬起来，拍拍满身灰土，发现衣服擦破了几个洞，却只受了一些皮外擦伤，就吃力地扶起摩托车，跨上车子，准备离去。

摩托车重新启动后，年轻小伙子想着这个为了不撞到自己却翻下路面的货车车主，又把摩托车停靠在路边，然后一边掏出手机拨打电话，一边沿着大货车翻滚出来的路线，艰难地往沟壑下方走去……

5

第二天下午，志根急忙赶到三江口医院时，爹爹似乎正在酣睡。满面泪痕的姆妈守护在爹爹身边。爹爹全身裹着白得分外刺眼的纱布，手臂上还输着点滴。

一向乐观而矫健的爹爹怎么会变成这样？！

志根站在重症病房的床边，和姆妈稍微问答了几句，泪水就无休止地滚淌下来，很快湿透了他的前襟和衣袖，惹得旁边的护士也不断擦眼睛，惹得姆妈再次泪流满面地扶住儿子：“根崽啊，你不要太伤心……还有姆妈呢……”

“可是，爹爹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啊？……你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呢，你要照顾爹爹，山上那些蜂箱谁去看管啊……姆妈，你就让我请一段时间的假吧……呜啊啊……”志根终于哭出声来。

“崽啊，你的学习千万不能耽误，我会想办法的，我会请人……”

“志根，你千万不能停学……我，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

“爹，你醒啦……爹，你，你痛不痛？”

“他爹，你、你、你终于醒来啦……”

母子几乎同时转过头去——这时，丁火石已昏迷二十多个小时。

旁边的护士也满脸惊喜，立即转身走出重症监护室，找主治医生汇报去了。

丁火石艰难地向母子俩伸过一只手来：“我没事，过几天就好了……你们不用担心……”他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

主治医生一阵风似的走了进来，看了看丁火石的脸色，又打量一下病床边的各种仪器，也欢喜得有些语无伦次：“醒来得真快！醒过来就好……心率正常，内脏也没有大损伤，只是有几处外伤，得好好休养。”接着他对丰红莲招了招手，俩人一同出去了。

护士重新换上点滴瓶，提着空点滴瓶出去了。

病房里只剩下父子俩。志根悲喜交织，一会儿问爹爹哪里不舒服，一会儿问爹爹要不要吃得什么、喝点什么。丁火石却一直轻轻摇头，满眼歉意地望着儿子。

志根尽力安抚爹爹：“爹爹，你没事就好，好好养伤吧，一切有我和姆妈呢。我已经不小了，可以做很多事情……这件事传到我们学校后，全校师生都自发捐款呢。好多同学还想和我一起过来看望你，我不让他们过来。爹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安心休息吧……”

“志根，对不起……”丁火石用那只健全的手轻轻握住儿子的手，“如果当初听你的话，把车子的手续尽量办全，就不会担惊受怕了……也不会出这种事了……是爹爹错了。”丁火石的眼泪流了下来。

志根赶紧用手背擦去爹爹眼角的泪水：“爹，我刚才来到医院的时候，正好碰到两个交警和派出所的民警。他们知道我是你儿子后，那个派出所的老所长还亲切地对我说，他说他认识你，还买过你的茶花蜜，他说你是个实诚人……那两个交警却告诉我，他们这次临时设卡，是在执行上级的打击酒驾专项行动，是专门查酒驾的，想不到你……”

“哦……”丁火石的表情更加复杂了，他扭动了几下，想坐起来，却被志根轻轻按住了：“爹，你别乱动，好好休息……要小便吗？我拿尿壶来。”见爹爹点了点头，志根连忙从病床下拿出一个新买的小便壶，塞进被子里……

志根从卫生间倒完小便后，丁火石惭愧地说：“这次的事故，还是因为我自己心存侥幸造成的……货车怎么样了？”

志根如实回答：“姆妈说，货车可能报废了。如果请吊车把它拉上来再修好，各种费用可能比买这辆货车的钱还要多。爹，你不要想这些了，安心把身体养好，等我们挣了钱，干脆买一辆新车，把所有手续都办齐，就不用担惊受怕了。爹，你吃水果吗？我过来的时候买了一些苹果和香蕉。”志根说着，就去床头柜边翻水果袋。

丁火石心事重重地摇了摇头：“水果凉……不想吃。”

“爹爹，不吃东西不行的，不利于身体恢复啊。要不，我去外面的饭店里买些稀饭来吧？”

见爹爹没有反对，志根就准备出去。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了，竟然进来一大群人：奶奶扶着爷爷走在最前面，丁老三和一大群男女轻手轻脚地跟在后头。

都是丁家村的邻居和亲朋好友。

重症病房顿时变得有些拥挤。

见年迈的父母和这么多乡邻过来看自己，丁火石显得有些不自在，他吃力地想坐起身来，但没有成功：“爹，妈，你们怎么来啦？……老三，不用麻烦你们过来，我没事……”

“还说没事……火石，你都成这样了……”奶奶一把扶住儿子，泣不成声。

爷爷也蹒跚着走过来，紧紧扶住老伴和儿子，老泪纵横：“火石，你醒来了就好，醒来了就好……你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千万不能有事啊……”

志根一边擦眼泪，一边将两张凳子移过来，让爷爷奶奶坐下。

奶奶却没有坐，从身后丁老三的手上接过一个保温瓶和一只碗，忙着往碗里倒东西：“火石，你肯定不会有大事的……我在家里杀鸡、炖鸡汤的时候，就在菩萨面前求过神，问过卦……你果然醒过来了。”

奶奶把一碗温热的鸡汤端到丁火石病床前，一小勺、一小勺地给儿子喂着，像在喂一个小小的婴儿，更像重温这对母子曾经的生活场景。丁火石被年迈的父亲扶着，口里喝着鸡汤，眼里却淌着泪水……

旁边，一群乡邻轻声地向志根问这问那，志根满怀感激，一一耐心回答。

有人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叠叠温热的钱钞，递给志根，却被志根婉言谢绝了；有人默默往床头柜上堆放随身带来的东西：鸡蛋、牛奶、水果，甚至还有板栗、柿子、河溪干鱼等。

对这些东西，志根无法拒绝。

不一会儿，狭小的床头柜放不下了，有些东西只能放在地板上。

这时，愁眉紧锁的丰红莲走了进来，忽然看到这么多乡邻以及年迈的父母，又惊又喜，连忙强装欢颜，向大家一一问好。

末了，丰红莲对儿子耳语了一句，然后对父母和乡邻们示意了一下，拉着儿子走出了病房。

丰红莲一直拉着志根来到病房外一个无人的小角落，才停了下来。

“姆妈，到底有什么事？快说吧！”

丰红莲神情严肃地望着比自己稍高的儿子，认真而缓慢地说：“志根啊，你有这么大了，有些事情只能我们自己拿主意……刚才那个主治医生对我说了，你爹爹已经醒过来了，大脑和内脏都没有什么大问题，这是好事。但是，医生说，你爹爹的腰椎损伤很严重。根据送你爹爹过来的那些人描述，你爹爹重重地摔在了悬崖上——车祸发生时，他可能想跳车——如果不及时治疗，你爹爹的下半身可能会瘫痪……”

“那就赶紧治吧！”志根立即打断了姆妈的话。

“志根，听我把话说完。医生说了，这些乡镇医院根本没有这方面的医疗条件，得尽快转往省城的大医院。并且就算去大医院治疗，也不一定能完全治好，所以……”

“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一定要去治！姆妈，我们立即给爹爹转院吧！最好今晚就动身！”志根差点尖叫起来。

“你的想法跟我完全一致。我已经和医院相关负责人商量好了，他们会派医护车护送，还会配一名医生和一个护士陪同。这些费用自然省不了。另外，省城大医院的花费会更高，我们得准备更多的钱。这次的茶花蜜卖了两万多块，却已经花去了好几千，得把家里所有存款都带上，还要把家里的一切事情安排好……还是那句话，你不能请假，更不能停学，安心把书读好。其他事情只能依靠乡邻们帮忙了。正好他们都来了，我们只能向他们求助了。”

母子俩急忙商量了几句，立即返回重症病房。

丰红莲对公公、婆婆和乡邻们小声说了几句，大家一起来到病房外的长廊间。

丰红莲刚把困难之处说了出来，不用她求助，丁老三主动说：“红莲嫂，你放心带火石哥去省城治疗吧。山上那些蜂箱交给我照看就是了，尽管我养蜂不在行，但我保证不会让它们受到任何损失和意外。我带我家老四一起去。”

志根连忙说：“谢谢你，老三叔！没关系，还有我呢，我已学到了不少养蜂知识，我会经常回来协助你们的。”

奶奶说：“蜂箱的事都是其次，我跟红莲一起去省城吧。你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

“妈，你不能去！你去了谁来照料爹爹呢？再说了，你们俩的年纪都这么大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还不知道，我还担心你们两个老人的身体呢。”

爷爷说：“红莲，就让你妈同你一起去吧，我完全可以照顾自己。我的身体好得很……”

“爹，不行！这绝对不行！妈妈的年纪也大了，她的身体也折腾不起……”丰红莲坚持道。

这时，一位比较年轻的妇女把手机从耳边拿了下来，说：“红莲嫂，让我陪你去省城吧。我妹妹在省城最大的第一医院当护士长，我刚才跟她打过电话了，如果我们这次去第一医院的话，还可以得到一些方便呢。”

丰红莲的眉头舒展了一些，她立即应道：“好啊好啊！银花妹子，那就太感谢你了。”

另外两位年长的妇女说：“红莲，你们放心去省城吧，叔婶有我们照顾呢，你们只要负责把火石的身体治好就行了。”

丰红莲母子俩泪花闪烁，向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

接着，大家分头准备起来，行动起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