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时间的猎物（五首）

◎鄢子和

那片荷怎么度过雨夜

汛期习惯从傍晚开始下雨

涨水和淹没的故事发生在雨夜

天空所有的水倾倒向荷叶

那片荷的一夜怎么度过

倾倒当然没有安格尔油画的诗意

那种摁掐冲撞充满暴力和野性

是对青葱少女的摧残和洗礼

一夜折腾醒悟长大了许多

有根的生灵是幸运也是不幸

无根浮萍一下消失没了踪影

荷田夜游山塘水库突围的鱼

跃入河床撞击摇晃的岸堤

那么大的雨下个不停

柔弱的莲荷受伤后变得坚定

雨在洗盘置换秩序

酒杯里呈现的你仍是那么熟悉

我们都是时间的猎物

早在扳机扣动之前

猎人与猎物就互相锁定

不幸被瞄准

瞄准也是幸运

幸运没被瞄准

遗憾也是没被瞄准

一批猎人围猎一批森林

森林渐渐稀少

倒下的是一座座墓碑

也是天上落下的一支支响箭

最后只剩下几棵老树

一如老人牙床残存的智齿

倒下的猎人继续追赶着

猎物的脚后跟

计算着沙漏时速的

是像钟摆一样举在头顶的蛇信

身子也团团盘起如时间的绞绳

围猎成八卦图像影子安眠

最后的猎人和最后的树

茫然四顾

瞄准的是共同的墓地

1998，陪李亚伟吃饭

走出陕师大后门奔赴长安古巷

仿佛是太平公主和圣上召见

要见的是第三代诗歌之王和巴蜀莽汉

一首《中文系》如长江三峡

席卷江山冲洗出一个时代

选址是安静的特色餐馆

客人先于主人抵达

传说中的李亚伟梁山收不下他

喝酒泡妞打架赶上大唐醉中八仙

社会万象碾碎在他的酒精沙场

瘦瘦高高的酉阳莽汉是那么清秀

更加清秀的是给他拎箱的女秘兼保镖

他们俩真是阴阳养生汤绝配

秒杀了刚点的一桌子菜肴

书商枭雄不想提什么鸟诗歌

平平仄仄吃饭如下棋非常默契

酒过三巡他说更多的酒到歌厅里喝

我提起在陕北流放十一年的老师

他轻轻碰杯敬了我一下

如果能歌善舞的沈老师在场多好

七夕的虎牙

七夕的月亮是一颗灼烫的虎牙

她轻轻咬开银河的蛛网

又跳入荷田咬开莲蓬和莲藕

咬断蝉鸣起伏的热夏

深潜山泉水淬火之后一片秋凉

把鹊桥像荷叶一样放下

搭起接迎牛郎的游船

今晚虎牙要咬断天上人间的相思

要让鹊桥成为荷叶铺展的水床

像匹野狼狠狠地咬向牛郎的肉体

雪 夜

难忘创办油印诗刊的雪夜

伏在钢板刻写蜡纸的声音

仿佛钉上铁皮皮鞋踏入雪地

卟噜卟噜踩出清晰的脚印

请老师傅粘上滚筒式油印机

开始油印，好像飞机从跑道起飞

机翼降落一片片游动蝌蚪的云朵

仿佛天飘飞雪就为发表我们的文字

雪夜有清秀女生为我们装订诗集

油印《旮旯诗刊》就这么诞生

那晚第一读者是山里中学年轻教师

阅读诗句如同花瓣吐出雪花

雪越积越厚

树梢和屋檐都戴上洁白胸罩

少年向世界打开自己无瑕裸体

河流正在分行分段深情朗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