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三分结构”理论形态的整体逻辑辩证

2022-12-27 07:00潘中伟
关键词:历史观基本原理恩格斯

潘中伟 邵 宇

(1.郑州大学 哲学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2.郑州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所谓马克思主义“三分结构”的理论形态,是指着眼于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三个组成部分,并以之为基本构成所呈现出来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样式,这也是长期以来我国所理解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基本形态。马克思主义相关体系建构、科学研究、教材编写、课程讲授等,也都是以此种理论形态为基本架构。多年来,关于“三分结构”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形态的内在整体性问题一直是学界争论的话题,由于事关马克思主义理论本身的建设和发展,因而对这个问题也应该予以认真的思考和回应。

一、恩格斯《反杜林论》中论证结构的整体性问题

将马克思主义明确地理解为三个部分,这种说法首先是源于列宁1913年3月为纪念马克思逝世30周年所写的文章《马克思主义的三个来源和三个组成部分》。但列宁这篇文章只是介绍性的,并未很明晰地深入探讨马克思主义三个组成部分之间的内在关联。尽管列宁也强调马克思的学说“完备而严密”[1](P309),但他并不是一直坚持从三个部分的角度来阐释马克思的学说。在1914年11月的《卡尔·马克思》中[1](P413),列宁就是从哲学唯物主义(其中包括辩证法和唯物主义历史观)、马克思的经济学说(价值和剩余价值)、社会主义和无产阶级斗争的策略等四个方面来介绍马克思的学说。如果进行严格考证的话,从三个部分着眼解释马克思的学说,这种方式早在恩格斯那里就已经有非常明晰的表达了。因此,我们主要立足于恩格斯的相关理解来说明“三分结构”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形态的整体性问题。

众所周知,在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相互关联所呈现的整体理论形态方面,最为经典的文本莫过于大家所熟悉的《反杜林论》。在这部著作中,恩格斯从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三个方面批判了杜林的思想。尽管恩格斯提醒读者不要忽略他在书中所提出见解的内在联系[2](P380),但这些见解之间的关联毕竟是以跟随杜林思想来展开批判的方式所呈现出来的,是间接的,因此,这些见解之间的具体关联、脉络和逻辑,需要进一步分析和凸显,方能明晰起来。事实上,已经有不少学者提出,《反杜林论》中三个部分的划分是依据杜林的文本,因而马克思主义未必需要如此这般地构成。然而这一质疑也许忽视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即将这三个学科联系到一起进行阐发,并非杜林本人所做的工作,而是恩格斯呈现出来的——我们今天通行的《反杜林论》就是恩格斯亲手修订的第三个版本。按照他在第二版、第三版序言中的说法,第二、三版的《反杜林论》有删减也有补充。比如,在第三版中,由于杜林的学说此时已经是明日黄花,只具有历史资料的意义,因此恩格斯删除了很多涉及杜林著作的地方,增加了马克思所写的经济学史方面的内容[2](P390)。总之,通行的《反杜林论》已经不仅仅是一本反驳杜林的论战性著作,更是对马克思恩格斯“所主张的辩证方法和共产主义世界观的比较连贯的阐述”[2](P383)。由此可见,那种认为从三个部分出发阐释马克思主义会缺乏整体性的想法,也许一开始就无视《反杜林论》是一部经过精心准备、巧妙构思的完整作品。《反杜林论》三个部分的顺序安排并非是偶然的,而是具有内在的逻辑联系。或者说,尽管《反杜林论》整体上分为三个部分,但却是围绕一个中心、为了实现一个目的而写作的。恩格斯正是根据这一目的,在写作顺序、结构安排和内容取舍方面事前进行了精密的构思。显然,这是任何试图写出像样文章的作者都必然要做的事,更何况像恩格斯这样的大家。当然,恩格斯的这一体系安排也必须与杜林自身的总体思想逻辑相一致,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恩格斯的写作必须要和杜林相关著作的内容一一对应。为了更好地、更为完整地呈现作者和批判对象的思想,适当的调整是必须的,也是可以理解的。比如,“社会主义”一编中“国家、家庭、教育”部分对应的就是杜林《哲学教程》而非《国民经济学和社会经济学教程》中的内容。因此,《反杜林论》所呈现出来的体系、内容可以说是主观与客观相互作用的辩证统一的结果。

《反杜林论》的写作目的一开始就交代得很清楚。在第一版序言中,恩格斯就强调这一批判是出于政治方面的考虑,是为了防止刚刚统一起来的德国社会民主党内部分裂和造成混乱局面,而这一危险的缘由是自名为“社会主义的行家兼改革家”的杜林在思想方面向马克思学说的挑战[2](P379)。对于一个社会主义政党来说,最值得关注、也最注意维护的当然是社会主义学说,因为这是一个社会主义政党的灵魂所在。因此,维护马克思的社会主义学说是整个《反杜林论》的写作目的,文本中的科学社会主义那一编就是整个论证体系的落脚点和目的。但是,恩格斯的批判并没有从批判杜林的《国民经济学和社会经济学教程》(1876年修订第2版)这本书开始(尽管杜林的社会主义主要包含在这本书里),而是将切入点选定为杜林的《哲学教程》,难道仅仅是因为“它在许多关键问题上更明显地暴露了《经济学》中所提出的论据的弱点和基础”[3](P18)?这当然是一个重要的原因。考虑到恩格斯实际上了解杜林《国民经济学和社会经济学教程》的内容——他在1876年2月间的文章中摘引过这本书[4](P51),而在5月份着手准备批判时他并没有直接从此书出发——我们就不妨进一步假设这种选择与恩格斯自身对于知识的形成的看法有根本关联,以至于恩格斯有意无意地要从哲学入手开始对杜林的全面批判。

那么,杜林的哲学思想与他的经济学理论、社会主义学说之间有什么样的关联呢?恩格斯主要从方法论的角度来看杜林的哲学思想对其具体经验科学的影响,因为方法论最终也是以一定的世界观为前提的。杜林的方法就是:“把每一类认识对象分解成它们的所谓最简单的要素,把同样简单的所谓不言而喻的公理应用于这些要素,然后再进一步运用这样得出的结论。”[2](P472)在恩格斯看来,这是一种“意识形态”或者说“先验主义”的方法,是从观念推导出现实。其缺陷在于:(1)它是非辩证的。仅仅从简单的要素的角度来理解事物,往往会导致孤立的、静止的观点,从而不能将各个要素看成有机的、辩证联系的整体的一部分。恩格斯认为,杜林在哲学方面的世界模式论,在经济学、社会主义学说中把社会分解为孤立的两个人,把生产与分配看成是漠不相关的存在等,都反映了杜林思想的非辩证性。(2)它是非历史的。因为简单的要素是抽象的产物,因而往往会在抽象的过程中舍弃了对象的具体性和历史性,而具体性和历史性对于社会历史方面的研究是尤其重要的。恩格斯在认识论、真理观和道德、法等方面着力批判杜林的就是这一点。(3)它是受主观主义限制的。因为所谓的公理常常是似是而非的。当不考虑公理与所谓简单要素之间的真实联系、是否相互适用等问题而强行从公理出发推导出现实应该遵循的模式时,就必然是主观主义的。比如,杜林按照“普遍的公平原则”推导出来的对于经济公社、未来国家制度等方面的设计,必然是主观主义的、不自觉地受到一定历史认识的制约。因此,恩格斯认为杜林的方法论本质上是受“主观主义”制约的“狭隘的形而上学思维方式”[2](P523)。

按照杜林自己的说法,他的社会主义学说是与他的国民经济学结合在一起的,涉及的是他的哲学之中已经确立的东西。事实上,在杜林的《国民经济学和社会经济学教程》中,涉及社会主义学说的也主要是经济方面的内容,即关于理想社会的生产与分配问题的探讨。而《反杜林论》中杜林关于理想的国家制度方面的理论内容,则是恩格斯从杜林的《哲学教程》中移植过来的。对于恩格斯来说,杜林的社会主义学说建立在错误的经济学理论的基础之上。杜林根本不会从生产和交换中引出分配,他错误地理解了生产与分配的关系,将分配理解为与生产没有关系的纯粹的意志行为的结果,所有的一切都存在于头脑之中,因而想在保留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情况下,仅仅通过改变分配方式实现抽象的、非历史的所谓“普遍的公平原则”,这在恩格斯看来注定是幻想。至于杜林在理想的国家制度方面的观点,则依然是建立在个体意志形成的契约关系的观点之上,因而没有理解经济基础对于上层建筑的决定性作用,所谓“共同社会”的建构也不过是杜林在思维的幻想中实现的,所以他所提出的一些设想也必定不能在现实中实现。在恩格斯看来,杜林对未来国家制度的设想在很大程度上恰好是他所处的特殊环境的产物,他的经济学、社会主义学说的研究,受制于他的哲学提供的一般方法论和历史观。由于一般方法论的形而上学性和历史观方面的错误,也导致了他的经济学说的错误。由于杜林的有关理想社会或社会主义的设想本身就主要是为了解决经济问题、分配问题而提出来的,是以经济学的研究为前提和基础的,因此经济学方面的错误认识又使得杜林有关理想社会或社会主义社会的设想沦为空想。另外,在历史观方面,由于杜林没有认识到政治、法律制度等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的本质,因而在未来的国家制度方面的设想也是空想。可见,一般的方法论和历史观是社会历史领域开展经验研究的前提,而经济学又特别地为他的社会主义学说提供了基础。

二、恩格斯对于马克思主义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之间关系的理解

以唯物辩证法为前提,唯物主义历史观和通过剩余价值揭示资本主义生产的秘密,马克思的这两个发现使得“社会主义变成了科学”[2](P402)。恩格斯的这一判断明确地界定了马克思主义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之间的关系,即马克思主义哲学和政治经济学的研究是社会主义成为科学的必要条件。在这一问题的正面阐述上,《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反杜林论〉旧序》《卡尔·马克思》和《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等文献是十分重要的。

需要指出的是,恩格斯所说的哲学并不包括唯物主义历史观,而只是指唯物的辩证法。尽管这一点有不少学者并不同意,但我们却可以从恩格斯的文本乃至马克思恩格斯合著的文本中找到明确的答案。恩格斯分别在《自然辩证法》《反杜林论》《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以及早期与马克思合著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谈到过哲学的终结问题。特别是在前三个文本中,明确指出哲学终结之后仅留下逻辑和辩证法,即关于思维及其规律的学说,而其余的一切知识都可以归之为实证科学而非哲学,可见,在恩格斯这里,哲学与世界观、历史观完全不能等同。“如果世界模式论不是从头脑中,而仅仅是通过头脑从现实世界中得来的,如果存在的原则是从实际存在的事物中得来的,那么为此我们所需要的就不是哲学,而是关于世界和世界中所发生的事情的实证知识;由此产生的也不是哲学,而是实证科学。”[2](P411)这段话十分鲜明地将哲学和作为实证知识一部分的世界观区分开来,因为哲学与世界观、自然观、历史观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哲学是一个理论体系,是德语意义上的科学即系统的知识,而世界观、自然观和历史观仅仅是一些一般性的看法,并不是系统的德语意义上的科学。哲学并不排斥而且事实上包括世界观等一般性的看法,但是后者单独并不是作为系统知识的哲学。据此,马克思恩格斯所说的哲学的终结的意义是指作为一门系统知识的哲学的终结。而马克思主义哲学,至少在恩格斯的语境中,说的也仅仅是唯物的辩证法。它的第一个应用,就是历史领域。

按照恩格斯的解释,唯物主义历史观是德国古典哲学发展的结果,它的直接前提是黑格尔唯心主义辩证法和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哲学。辩证的世界观起源于朴素的古希腊哲学的世界观。恩格斯认为黑格尔的伟大功绩在于“把整个自然的、历史的和精神的世界描写为一个过程,即把它描写为处在不断的运动、变化、转变和发展中,并企图揭示这种运动和发展的内在联系”[2](P793)。从这样的观点看,人类历史也应该是一个合乎规律的过程,即在种种偶然性的事变后面隐藏着历史的规律。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恩格斯通过回顾黑格尔哲学解体之后青年黑格尔派哲学的发展,说明他和马克思的思想发展历程就是如此,即从黑格尔哲学出发经费尔巴哈唯物主义哲学的中介,产生了以马克思命名的派别——唯一结果实的派别[5](P248)。马克思运用源自黑格尔哲学的辩证方法研究历史,发现了历史的规律,即除原始状态外,人类的历史是阶级斗争的历史。阶级是一定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的产物,法的和政治的以及宗教、哲学等其他观念形式的上层建筑归根到底需要由经济结构形成的现实基础来说明[2](P796)。这就是我们非常熟悉的关于唯物主义历史观产生的经典叙事。从这样的叙事可以看出,恩格斯虽然不赞成哲学作为一种像黑格尔哲学那样无所不包的知识大全,但依然认为哲学、辩证法为具体的研究提供了一般性的指引,即以方法论的方式表现出来的一般规律。比如,在历史观方面,辩证法首先使得人们意识到历史是一个过程,是有规律的,然后按照这样的理解进行经验的研究,得出一些具体的结论即唯物主义历史观。从这个意义上说,作为哲学的唯物辩证法为唯物主义历史观的形成提供了指南,提供了最为一般性的理解,而唯物主义历史观可以说是这种最为抽象的描述即辩证的运动规律在历史领域的具体化,它同时也为历史领域内的具体研究提供了指南。恩格斯的描述在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得到部分的印证,因为马克思在这里承认,在得出唯物史观之后即用它指导自己的科学研究。只不过马克思认为自己是通过批判黑格尔的法哲学而非单纯地通过历史研究得出的唯物史观[6](P2)。

那么,唯物史观又是如何为科学社会主义提供基础的呢?根据恩格斯的相关论述,他认为唯物史观坚持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因而和空想社会主义不同,不是把社会主义看成是某个天才人物头脑的产物,而是“看作两个历史地产生的阶级即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斗争的必然产物”。因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存在的合理性及其必然的灭亡,就是社会历史运动的客观规律,而不是某个天才的良好愿望或奇思妙想。如此一来,社会主义的主要任务就不是“构想出尽可能完善的社会制度”,“而是研究必然产生这两个阶级及其相互斗争的那种历史的经济的过程,并在由此造成的经济状况中找出解决冲突的手段”[2](P796)。换言之,由于唯物史观认识到经济基础在社会发展中的决定性作用,为了实现社会主义,也就指出了研究政治经济学的任务。总结起来,唯物主义历史观不仅指出了社会主义代替资本主义的必然性,指出了解决问题的一般方式即阶级斗争,而且强调了研究政治经济学的重要意义。因为经济领域是社会历史发展的最为根本的领域,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研究,通过剩余价值的发现揭示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秘密。在此基础上,恩格斯将资本主义社会生产方式的固有矛盾概括为社会化生产与资本主义占有之间的矛盾,认为这一矛盾表现为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的对立、个别工厂生产的有组织性与整个社会生产的无政府状态的对立,而且以周期性的经济危机的方式爆发出来。如此一来,科学社会主义就是为了解决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矛盾而提出的,它所提出的解决问题的办法包括社会占有生产资料、消除商品生产、消灭阶级、消除生产的无政府状态等,最终是为了使人成为自然界和自身的主人[2](P817)。

当然,在恩格斯的理解中,作为哲学的唯物的辩证法的方法论作用并不只是体现在历史观上,同样也体现在具体的经验的科学研究中。他在《卡尔·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第一分册》这篇文章中,就指出马克思的研究方法是导源于黑格尔的、经过唯物主义改造的辩证法[6](P13),认为哲学不仅为历史观而且为经验科学的研究提供了方法论。

总之,按照恩格斯的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唯物主义历史观、政治经济学和社会主义学说是相互关联的,在逻辑上也是一个依次提供理论前提的关系。

三、马克思主义整体性问题背后的学科焦虑

从以上对《反杜林论》的文本以及恩格斯的其他相关文献的分析中可知,从哲学、政治经济学出发,论证社会主义学说的合理性和科学性,这并不是恩格斯简单地跟随杜林的著作所产生的无意识的作品,这一安排植根于恩格斯的知识理论之中。

对于恩格斯来说,经验科学的研究从来就不是自足的、单纯经验的问题,还必须在一定的理论思维的指导下才可以发现真理。这里的理论思维,指的是从哲学中学到的思维规定。恩格斯是如此地重视哲学在思维方面对于具体科学研究的影响,以至于他在《自然辩证法》中多次强调思维、哲学是经验科学研究不可或缺的前提条件。比如,他认为自然科学家如果不认真学习辩证法,就会受到最蹩脚的旧形而上学的支配。他甚至预言,只有自然科学和历史科学接受了辩证法之后,旧的哲学垃圾才会全部消失[2](P898-899)。这一判断也出现在正式出版的《反杜林论》和《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等重要著作中,可见是恩格斯深思熟虑的产物。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的结尾,恩格斯强调,只有在工人中,德国人的理论兴趣才没有衰退,“德国的工人运动是德国古典哲学的继承者”[5](P265)。应该说,在一定的哲学所提供的理论框架内规定经验科学研究的位置、评估经验科学的真理性,这是费希特以来德国古典哲学的通常做法,特别是黑格尔。比如黑格尔就在《历史哲学》中将观察历史的方法分为三种[7](P1),并在后面的阐述中,有意无意地强调哲学的观察才能真正达至历史的最为深层次的真理——世界历史的原则和每一个民族一定阶段的特殊的原则。他认为,哲学对于原则的认识并非经验研究的结果,而是经验研究的指导。没有哲学提供的原则,经验将难以形成系统的知识[7](P67-68)。以此来看“三分结构”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形态,内部的三个部分之间是一个依次为后面的理论提供理论前提的逻辑递进关系,这一理论形态的根本目的在于论证社会主义的必然性和合理性。其中,唯物辩证法为具体科学的研究提供方法论,唯物史观从社会一般规律的角度说明了资本主义灭亡的必然性,为社会主义的必然胜利提供了理论支持,并且指明了政治经济学研究的重要意义。政治经济学以剩余价值为线索揭示了资本主义生产和资本生产的过程,为社会主义提供了需要解决的具体问题,确定了问题产生的原因,而科学社会主义则是提供解决问题的答案。因此,“三分结构”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形态,是一个具有整体逻辑性的理论体系。

问题在于,既然“三分结构”理论形态在恩格斯那里已然是一个具有整体逻辑性的理论体系,为什么学界对马克思主义的整体性问题依旧存在争议?其原因究竟何在?我们认为,围绕马克思主义整体性问题的讨论,其背后是学科建设方面的焦虑。

马克思主义整体性问题讨论的升温,主要是2005年之后伴随着马克思主义理论一级学科的设立而带来的。根据教育部[2005]64号文件《关于调整增设马克思主义理论一级学科及所属二级学科的通知》:“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学科,旨在研究马克思主义主要经典著作和基本原理,从整体上研究和把握马克思主义科学体系。”“它要求把马克思主义的这三个组成部分有机结合起来,揭示它们的内在逻辑联系,从总体上研究和掌握马克思主义,给学生以马克思主义的完整概念。”事实上,从整体上或总体上研究马克思主义、把马克思主义看做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并不会引起什么争议,难点在于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这门学科的建设问题。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是马克思主义科学体系的整体理论表现,它应该和马克思主义理论一样是一个理论整体,即以基本原理的方式反映出来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体系。可是,传统的、经典的马克思主义是以三个组成部分的方式呈现出来的,是一个学科群。而作为一个独立的学科,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似乎应该是一个单独的学科而不应该是一个学科群,似乎只有这样才符合具有独立研究对象的学科的要求。于是,一个作为独立学科的、整体性的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似乎又应该以单一学科的、整体性的马克思主义为前提。也就是说,目前讨论的马克思主义的整体性问题,在很大程度上是由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学科的整体性问题衍生出来的。

以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学科应该为独立的单一学科为预设,学者们做了多方面的探讨。目前,最大的共识就是将马克思主义界定为“关于无产阶级和人类解放的科学”,“是关于无产阶级斗争的性质、目的和解放条件的学说”。这一点,在2013年修订后的《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中得以明确体现。但是,即便是将“无产阶级和人类解放”看做是马克思主义的特殊的研究对象,并且以此为线索使马克思主义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这种观点仍然有待商榷,因为在某种程度上这个定义存在着逻辑上的不完善之处。恩格斯在其著名的《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一文的结尾说道:“完成这一解放世界的事业,是现代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考察这一事业的历史条件以及这一事业的性质本身,从而使负有使命完成这一事业的今天受压迫的阶级认识到自己行动的条件和性质,这就是无产阶级运动的理论表现即科学社会主义的任务。”[2](P817)在1885年的《关于共产主义同盟的历史》一文中,恩格斯又说共产主义已经不再意味着“一种尽可能完善的社会理想,而是意味着深入理解无产阶级所进行的斗争的性质、条件以及由此产生的一般目的”[5](P203)。照这样说来,《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中定义的马克思主义应该基本等同于恩格斯所说的“科学社会主义”。既然如此,为什么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的内容中又包含了马克思主义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三个组成部分呢?这在逻辑上不是以部分代替整体吗?关于“科学社会主义”,现行的《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将其定义为资本主义“转变为社会主义以及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发展规律的学说”,这是对恩格斯、列宁所定义的构成马克思主义组成部分的科学社会主义的拓展和补充,但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恩格斯的界定。因为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发展规律仍然属于无产阶级解放自己以及解放全人类的事业本身。按照这一定义,这里的“科学社会主义”只是作为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的一个组成部分。显然,这就与前面所定义的“马克思主义”概念出现了逻辑上的冲突。那么,到底能不能从以往所理解的其中一个组成部分出发统辖其他成分,在此基础上建构整体的马克思主义?有学者就提出,用科学社会主义的视角把握马克思主义的“整体性”,因为马克思主义的“中轴”和“核心”是科学社会主义[8]。这种观点是想通过改变三门学科的比重安排,避免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成为三门学科原理的简单相加。但是,这里仍然难以回避马克思主义与科学社会主义的关系问题。大部分学者都承认,科学社会主义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科学社会主义就等同于马克思主义,而狭义的科学社会主义是相对于马克思主义哲学、政治经济学的作为三个组成部分之一的科学社会主义。显然,作为马克思主义同义语的科学社会主义不可能是作为马克思主义“核心”“中轴”的科学社会主义,这在逻辑上是不通的。因此,科学社会主义的视角就应该是狭义的科学社会主义的视角。这样一来,三门独立的学科依然故我。因此,“核心”也好,“中轴”也罢,科学社会主义依旧是一门独立的学科。即使改变了该学科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中的比重,马克思主义是由三门独立学科综合而成的性质并没有得到根本的改变,这就是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学科建设过程中所呈现出来的马克思主义的整体性问题。如果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被看做是一个单一的学科,如何将原有分属三个学科的内容重新融合?而如果仍然保留三个独立的学科,即马克思主义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那么,如何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学科建构成一个独立的学科?针对这些问题,结合本文的研究,我们认为:

首先,要继续基于学科群的视域去考虑马克思主义理论、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的学科设置和完善,而不要过度执着于将马克思主义理论、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定位为一个单一的学科。根据本文第一、二部分的研究,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特别是恩格斯这里,马克思主义本身就是一个学科群,是一个涵盖了哲学、政治经济学、科学社会主义的学科群。尽管如此,并没有影响马克思主义是一个具有内在严密逻辑关联的整体。因此,大可不必因为现在马克思主义理论成了一级学科或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成为一个二级学科,就一定要将其构建为一个单独的学科。在这方面,我们赞同陈先达先生的意见,即马克思主义的核心理念是无产阶级解放和人类解放。马克思主义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这三门学科内在地交融在一起,但这种交融只是体现在各个具体学科之中,比如科学社会主义离不开马克思主义哲学和政治经济学等,而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只能是这些分门别类的学科的基本原理的统称,并没有不同于三个独立学科之外的、单独的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存在[9]。

其次,要注意经典理论意义上的马克思主义和适用于思想政治教育的马克思主义(这里主要指的是以《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形式出现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之间的区别。当然,这并非是说这两个层面是互不关联的,而是说要在注意二者同一性的同时也要注意二者的差别。表现为“三分结构”的经典理论意义上的马克思主义的目的是探讨和揭示人类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并在此基础上指出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对于经典的马克思主义的研究,应当以经典作家的文本为根据,通过细致入微的研究,更好地将其内在的逻辑呈现出来,并在此基础上根据社会历史和科学技术的发展,发展马克思主义。而适应于思想政治教育的马克思主义,其目的在于如何把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基本知识点、基本原理清晰地呈现出来,便于学生学习和掌握。因此,马克思主义理论教科书的编写可以在遵循经典理论的精神和原则基础上保持灵活性,不必完全套用经典理论整体性的模板,而是在保持总体结构一致的情况下,适应思想政治教育的要求,发挥正确引导作用,只要能够保障学生较为清楚地掌握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和入门基本知识即可。而当前的有关马克思主义整体性问题的讨论,关注的焦点恰恰更多地是集中于教材的编写上。

四、结论

经典理论意义上的马克思主义“三分结构”的理论形态,就其为科学社会主义所作的论证来说,是一个具有严密的整体性逻辑关联的学科群。针对由于马克思主义理论尤其是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学科建设所引发的关于马克思主义整体性问题的争论,应当注意区分作为经典理论的马克思主义和适用于思想政治教育的马克思主义,根据马克思主义的这两种不同样貌,具体地处理它们所涉及的整体性问题,即在深耕经典作家文本的基础上,更为清晰地呈现作为整体的马克思主义,而不必苛求服务于思想政治教育目的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教材。

猜你喜欢
历史观基本原理恩格斯
马克思恩格斯青年时代诗歌创作再评价
色彩的堆积——迈克尔·托恩格斯作品欣赏
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融入《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课程实践教学的探索
“吃不下早饭”的恩格斯
学习习近平总书记的科学历史观
人脸识别技术的基本原理与应用
马克思、恩格斯对中国的观察与预见
浅析X射线计算机断层成像的基本原理
废气涡轮增压器的基本原理及改进措施
莎士比亚历史剧中天命历史观的思想来源——兼论中国传统学术思想中的天命历史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