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宏莹
人们都忙……忙……我也忙,但,我还是想出去吃饭。一个人出去吃饭,看起来有点孤独。可是看起来孤独,又怎么样呢?
我一个人吃饭,点一个菜。我说我要牛肉。其实,我不是真的想吃牛肉,我只是看这两个字顺眼。事实上那份牛肉毫无滋味,牛肉上的水果辣椒倒是别具一格。而就在那盘菜的边角,立着一只完整的小米椒,它的颜色是红珊瑚的颜色,仿佛餐桌上的貴族。
我是江西人,我不吃辣。我有一位山东籍的老师,似乎也不吃辣。有一次他叫我去点菜,我竟然忘记了一起吃饭的朋友们会吃辣,我点了一堆不辣的菜。菜上齐了,老师说你是不是知道我不吃辣?点的都是不辣的菜。我不知道。我竟因为自己不吃辣,忘记了大多数人会吃辣。为这个事情,我懊恼好久。
后来,又一次吃饭,和一批新的人聊时髦的话题。这个话题是那么令人小心翼翼,却又那么诱人。当人们讨论热烈的时候,你千万不要说话,你只要听着、看着,就知道人们是不是坦诚。人们说着,不一会儿可能嚷嚷着。和着一口酒,或是一口肉。
我只点了一份饮料,我说我要玉米汁。为什么是玉米汁?《水浒传》里豪杰点牛肉,都是要配酒,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那才痛快。可是,这里是饭店,不是客栈或小摊,我要唤的是服务员,也不是“店小二”,那我还喝什么酒?服务员说,我一个人喝不完一份玉米汁,我说我可以一直喝。于是,我真的一直喝。那天的玉米汁过分的甜,甜到发苦。这真的是玉米汁吗?还是某种糖浆兑苦水?没人会这么干的,因为没人知道苦水是什么水。我想,苦水应该也比玉米汁贵。
我拿着杯子喝,其实一坐下来我就发现,杯子上有污渍。换了一只新的,看起来干净,但我已经无法相信这只新杯子是干净的了。我喝,对着手机那头陈年的老友,她说:“没事,你也算出去吃过饭了。”我头天晚上告诉她,我想吃鸭肉、羊肉和粉丝。可是那些全部都没有,我吃的是牛肉,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我好想和她说,我剪了短发,可是身边没有一个人发现。我察觉自己头顶上的灯光一跳一跳,我想又了想,和她说,店里放的某某歌手的歌挺好听的。她说,是挺好听的。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我以前认真听过吗?
我倒是想起了从前两位同学唱过的歌,歌词大概是:“吃一个人的饭,逛一个人的街,真的我并没有觉得孤单,我相信你正在与我相遇的路上马不停蹄……”这大约是一首情歌吧,幸运的是,我听不懂情歌。
来饭店的路上,我也唱着这首歌,边唱边表演。准确来说,我是在自拍,因为秋日里的阳光太适合自拍了。自拍就是表演,演一个微笑或者假装很酷。我边走边演,不过放下手机我就不演了。走在路上,难免要过马路的嘛!为了保命,肯定还是要把手机放下。这放下了便也不想再拿起来,于是我发现学校里的桂花全部都开了。今年因为拉尼娜现象,天气凉得很快,人们都说桂花不会开了。但是人们又怎么能替桂花下结论呢?它只不过是开得迟。《迟桂花》里说,开得迟,会经得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这样?
桂花香把我推进了饭店,服务员问我几个人?我说一个,一个奇奇怪怪的店员上下打量着我,他也许在想,这个人怎么奇奇怪怪的?这个人会不会点酒?他想看到一个醉了的人在饭店里哭吗?他也许不想看到,但是我绝对不会。我从来不让自己喝醉。我用玉米汁,不,用兑了苦水的糖浆下牛肉,也算是吃完了。我去付钱。
付完钱,回来收拾东西,却撞见一群服务员围着我狼藉的饭桌。“姑娘,你还吃吗?”我没答话,服务员又说,“我只是来拿一下小米椒。”哦!小米椒!原来是那枚餐桌上的贵族——小米椒!
还停留在小米椒的想法里,我走出了饭店。从前来这家饭店都是晚上,晚上真的隐藏了很多东西,比如,人们很难发现杯子上的污渍,只留下一派欢愉的记忆。只可惜,“总有东西会被忘掉,总有东西记不完整。”只可惜,那天是中午。中午好啊!看得清楚风轻、云淡、不合时宜的冷杉在疏朗的天色里黄了叶子,马路边的墙上画着一个小姑娘,她的挎包上嵌着某个奢侈品牌的LOGO。
我想到,我似乎是要午睡了。《麦克白》里说睡眠是“每日生活中之死亡,疲劳者的沐浴,受伤心灵之香膏,大自然的第二道菜,生命盛宴上的主要营养。”那么,睡眠到底是什么?我管它是什么,我确乎是要睡了。而且我确乎是要告诉人们,莎士比亚是对的。
我睡了一觉,发现支持我的力量并未走远,我知道我的幸运在于,哪怕爱我的人们不支持,却也不会横加阻止。
我理应大步流星。
窗外,一只狸花猫登上了迟桂花的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