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祥芝,钱文忠
(中国农业博物馆)
煮茧缫丝(南宋梁楷《蚕织图》)
络丝图(南唐周文矩绘制)
中国自古就以“农桑并举、耕织并重”为立国之策,所谓“农者,食之本;桑者,衣之源”。中国是世界上最早发明蚕桑丝织的国家,相传嫘祖养蚕缫丝,始有绫罗衣锦问世。蚕桑丝织是中华先祖在认识和利用自然资源基础上的发明创造,起源于黄河中下游、长江中下游地区和成都三江平原一带。蚕桑丝织业是历代极为重要的经济支柱,是国民收入的重要来源,为中华民族的繁衍和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
春秋战国时期,蚕桑丝织业得到快速发展。历经秦灭六国的连年战争以及秦末天下大乱的冲击和调整,至汉代,随着国家社会的安定与政治的改善,桑蚕丝织业得以全面复兴,其发展势头一直延续到魏晋之时。经过南北朝的曲折行进,至李唐王朝,丝织产业重新崛起、大放异彩,再次进入一个新的发展高峰期。
中国历史上两个公认的盛世时代——汉、唐时期,是中国桑蚕丝织业大发展的时期。由于国家统一、社会稳定、国力强大、国库充足,人民相对安居乐业,加上朝廷重农重桑的政策,这个时期的桑蚕丝织业呈现出繁荣发展的势头,续写了桑蚕丝绸历史上辉煌灿烂的篇章。
在桑蚕丝绸生产中,蚕桑生产、治丝织丝的生产工具和缫丝纺纱织造技术共同构成一个完整的生产系统。桑蚕丝织技术的提高和完善、工具的发明和革新与丝织业的发展成就息息相关、互相促进。治丝织丝生产工具主要包括缫丝、络丝、纺纱和织丝等生产环节的工具,它们跟这一生产环节的技术和工艺一样都经历了一个从简单到复杂、从粗糙到精细、从低级到高级的发展过程。
在桑蚕丝绸生产中,将收获的优质蚕茧加工成可以织造的蚕丝之工艺叫作缫丝,这是极为关键的治丝环节。缫丝工艺会直接影响丝绸的织造水平,并决定丝织物质量的优劣。原始的缫丝工艺是将蚕茧浸泡在水中,蚕茧表面的丝胶软化并部分溶解后,茧丝逐渐松解,用手找出丝头,牵拉茧丝缠绕在简陋的木框上,早期的缫丝工具主要是盆和筐等,基本是通过双手来操作的。从目前出土的商周时期黏附在青铜器上的丝织物印痕来看,春秋战国时期的缫丝技术已达一定程度。秦汉时期用沸水煮茧的工艺已相当普遍,这也多见诸古籍记载当中,如“茧待缫以涫汤而后能为丝”,其中的“涫汤”即指沸腾的水。沸水煮过的蚕茧,丝胶更易溶解,茧丝松解后比较容易找到丝绪的头,这是索绪的工序,从早期用手索绪,到后来用简单的索绪工具,生产效率进一步提高。将单个或多个茧丝集绪并丝成束,并通过导丝机构将茧丝缠绕成丝绞,用于缠绕丝绞的装置应该是可以拆卸的。用沸水煮茧的熟缫法更好地保障了蚕丝的质量,是中国古代缫丝技术的一大飞跃,但这个时候用于缫丝的缫车是否已经存在,在学术界还存在争议。至隋唐时期,缫丝器械有了很大的发展,由原来粗简的缫丝工具,演变为便捷的手摇缫丝车(文献中记载的绿车、丝车)。通过转动手摇曲柄,将热水盆内的茧丝通过集绪器和鼓轮缠绕于丝軠(kuáng)之上。这是唐人在先前缫丝框的基础上,总结、探索而发明的以鼓轮转动进行作业的缫丝器械,具备集绪和捻鞘机构,较之前先进许多,省时省力,事半功倍。民间社会性的治丝能力得到极大的提高,也体现了唐代蚕丝生产加工的科技水平。在当时盛产蚕桑的地区,缫丝生产是极为普遍的农事场景,唐代诗词中关于民间缫丝的场景不胜枚举。唐代诗人李贺有诗“会待春日晏,丝车方掷掉”;陆龟蒙有诗“尽趁晴明修网架,每和烟雨掉缲车”“五月虽热麦风清,檐头索索缫车鸣”等,诗中的丝车、缲车,就是当时广泛使用的缫车。在唐代手摇缫车的基础上,宋代出现了更加先进和省力的脚踏缫丝车。可以说,汉唐时期缫丝工艺和工具器械方面的改进和创新极大地促进了中国古代桑蚕丝织生产的发展。
蚕茧经过缫织后形成生丝,在开始正式织造前,还要把从丝軠上脱下的绞状丝转绕到丝籰(yuè)上,理顺蚕丝,以利纺织,这个生产环节叫作络丝,也叫调丝。早期的丝籰可能是呈“工”字形的绕丝器,后来的丝籰通常是由互相交叉的支架固定四根或六根平行的竹棍交互连成方形或六边形的框桩,架中间有孔,长木轴穿于其中,操作时用手持轴,将丝线卷绕到转动的丝籰上。用于络丝的络车产生于秦汉之间。络车由绕丝的丝籰和张丝的络垛组成。东汉许慎《说文解字》称络车为收丝者,并说“车柎为柅(nǐ)”。柅即络垛。缫制好的丝绞被张在络垛上,丝线通过悬钩导绕到丝籰上。东汉成文的《通俗文》中有对北方络车的解释:张丝曰“柅”,盖以脱軠之丝张于柅上,上作悬钩,引致绪端,逗于车上。其车之制,必以细轴穿籰,措于车座两柱之间,人既随轴转,丝乃上籰,此北方络车也。
从蚕茧到可以正式织造前的丝线,要经历缫丝、络丝和纺纱的生产环节。络好的蚕丝经过纺纱成为可以正式上机织造的丝线。早期原始的纺纱工具是纺轮和纺锤,至战国时期,出现了比较先进的纺车,也叫纬车。秦汉以后逐渐普遍起来。西汉扬雄的《方言·第五》记到:纺丝的“繀(suì)车,赵魏之间谓之轣(lì)辘车,东齐海岱之间谓之道轨”。其实物图像,最早见于山东临沂金雀山出土的西汉帛画。在各地出土的东汉画像砖、画像石中,也出现了一定数量的纺车图像,由此可见其普及程度。
手摇纺车,汉代,山东临沂金雀山汉墓帛画
脚踏式纺车画像石,汉代,江苏铜山洪楼出土
汉代纺车主要由木架、锭子、绳轮三部分组成,为人工驱动器具。工作时,织妇一手拨动纺车运转,另一手操纵纱线纺制与缠绕。汉代纺车上具备手摇和纺锭装置,主要为单锭,通过手摇纺车将丝线均匀卷绕到纺锭上,以达到并捻和摇纬的目的。东汉时,在手摇纺车的基础上还出现了脚踏纺车。其结构是在手摇纺车上安装一个脚踏装置,如曲柄、踏杆和凸钉等部件。在江苏省铜山洪楼出土的东汉画像石上就出现过脚踏纺车的图形,为一锭式。经过魏晋南北朝的发展,由起初的手摇单锭纺车,到手摇双锭、三锭纺纱作业,并进一步出现了脚踏二锭、三锭纺车。相关部件的配置升级,有效地完成了纺车的更新,从而使工作能力加强、生产效率大幅提高,往往达到过去纺专(纺锤)功效的几十倍。在此基础上,为使织妇劳作状态顺畅,后来还给纺车安上了摇动的曲柄。隋唐时期,曲柄的使用甚多,其使纺纱活动更为便捷合理,脚踏式纺车的应用已经相当普遍,极大地提高了工作效率。
四川老官山汉墓出土提花织机复原图(中国丝绸博物馆)
完成缫丝、络丝、纺纱的生产环节后,可以开始真正的织造了。中国古代织机的发展也经历了一个从简单到复杂、从粗糙到精细、从原始到高级的阶段。早在战国时期,我国就有了提花机,秦汉以后被普遍使用。提花机的原理,是用综片来控制经丝的提升幅度与节奏。在此基础上,人们还先后创造出了可织造连续对称图案的多综多蹑提花机、可织造大型花卉与动物纹的垂直束综提花机等,使中国古代的织物品种、图案纹样以及织物的规格等都有了长足的发展。
束综提花机虽然能够织造多种花纹,但机身组织偏繁,束综数过多,往往达上千综,操作难度大。为此,西汉末期(前73—前49)冀州巨鹿(今河北平乡西南)陈宝光之妻将其改造为120综120蹑的提花机,既未降低旧机的提花功能,又简化了织机的操作要求、提高了作业速度。三国时期,魏国人马钧继续朝着简与快的思路对织机进行改革。主要是对120综120蹑、“五十综者五十蹑,六十综者六十蹑”的织机进行改造,成功地制作出了12综12蹑的提花机,进而奠定了后来隋、唐花楼机之型。所谓“取彼椅梓,桢于修枝,名匠聘工,美手利器。心畅体通,肤合理同,规矩尽法,足闲踏蹑,手习槛匡;节奏相应,五声激扬”。这是西晋文人杨泉对当时织机的赞誉。织机劳作时的美妙,从中可窥一斑。唐代花楼机,以线制花本代替竹制花本,省去综片,用衢线牵引经丝开口,把提花织造技术推向鼎盛。科技的发展趋势,无疑是深入浅出、删繁就简,实用便捷、高效低耗,且逐步推陈出新、后来居上。中国古代丝织业,毫无疑问也是朝着这个方向发展的。
中国古代纺织机具和科技进步进一步促进了丝织水平的提高和丝绸艺术的发展。汉唐时期,传统的丝织品种不断得到发展,新的丝织品种也得以推陈出新,极大地丰富了丝织物种类。不仅如此,丝织水平的提高也进一步丰富了丝织纹样和图案、织物规格等,再加上织绣、印染、编缀等装饰艺术在这一时期的发展,使得汉唐时期丝织科技发展和丝绸艺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漫长而短暂的历史长河中,华夏民族独创的桑蚕丝织文明篇章从未断续,还在人类文明历史的时空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