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化生存中的时空逻辑、时空剥夺及其时空权利

2022-12-26 19:56管其平
昆明理工大学学报·社科版 2022年1期
关键词:场域时空个体

管其平

(安徽大学 社会与政治学院, 安徽 合肥 230601)

现代性将时间与空间带入了现代社会的中心,现代化发展的本质即是时间与空间不断裂变,并以新的社会要素重构社会的过程,或曰社会发展及转型是时间性、空间性和社会性统一的过程。换而言之,时间性与空间性统一于社会性之中,社会性则以时间性与空间性呈现。有学者言之,“空间和时间是一切实在与之相关联的架构,我们只有在空间与时间的条件下才能设想任何真实的事物。”[1]事实上,日常生活实践表明,如何在有限的时空中占据一定的社会资源一直是个体孜孜不倦追求的终极目标。于个人而言,如果能在同一空间中占据相对可观的自由时间就能掌握更多的社会资源;同时,技术发展史也表明,社会变化是技术变迁的外显,技术的社会化过程本质上是技术改变生产力及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进而塑造新社会形态的过程。如今,网络技术正在深刻改变已有的社会结构与社会运行方式,促使生活空间不断升级与分化,个体生活的时空情景逐渐从相对封闭、稳定的状态向开放、流动的状态转向。有鉴于此,从作为社会生产和社会生活基础角度的时间与空间入手,探寻数字化生存中的时空体验、时空剥夺和时空权利,对认识与反思数字化生存现状,提高人们的数字化生存能力有所裨益。

一、时空之维:社会与数字化生存的基础

时间与空间是衡量人类社会存在、发展的基础性、本质性要素,无论是现实时空亦或网络时空,其最终都要承载人类生活、定义社会生活的意义。也就是说,时空是社会存在的社会基础,社会的逻辑本质上也即是社会的时空性及时空的社会性,两者共同构成了人类社会生产和生活的社会基础。正如亨利·列斐伏尔所言,时间和空间不仅是社会生产的构成性要要素,他们本身也是社会生产出来的[2]3。概而言之,理解数字化生存中时空剥夺的内涵、探寻维护个体时空权利的有效路径,需明晰社会系统本身和数字化生存的时空性。

(一)社会系统本身时空性

1.时空的社会性是指时间与空间只有与人的社会实践、社会生活结合才能体现出其应有的社会价值和社会功能。时空交织维系的时空情景蕴含着复杂的社会关系与社会秩序,由时空塑造的时空规则规定和制约着社会发展的方向及个体的时空观念。换言之,时空不仅是社会的外显,更是建构社会的重要力量,社会生产和生活无法越过与其社会形态相适应的时空规则而正常展开。哈罗德·亚当斯·伊尼斯指出:“不同的文明以不同的方式看待空间观念和时间观念。而且在同一文明里,不同时期,不同地域的态度也大不相同。”[3]述言之,从纵向上看,生活在不同时代的个体拥有不同的时空观念。从横向上看,同一社会中不同场域中的个体其时空观念也有所差异,但时空观念一定是根植于不同的社会形态基础之上。

2.社会的时空性是指社会本身的发展需要依附于时间与空间之上,不存在脱离时间与空间的社会系统,社会是依据时间与空间而建构的历史性过程。简而言之,通过对不同社会时空的分析,可以考察人类社会文明的发展进程、社会结构乃至心理结构的解构与重组的变迁过程。诸多社会学家也对时空的社会功能作了精辟论述。其中,安东尼·吉登斯把时空分离比喻为现代社会发展及社会建构的动力机制之一,把时空延伸所引起社会关系的强化比作为全球化本质。大卫·哈维将时空压缩看作是资本转嫁危机攫取利润进行全球生产与再生产的途径。曼纽尔·卡斯特则将时空流动基础上的时间性组织与空间性组织看成是支配信息社会的工具。齐格蒙特·鲍曼则指出:“时空之间的变动关系才是社会变化的关键特征。”[4]148这些研究在基于社会实践的基础之上反映出一个显性的社会事实,社会更迭(时间性过程)是依托社会系统的空间维度(空间性过程)并随着时间的自然变化而进行的社会性重构的过程,并在这种循环往复的社会空间重构中推动人类走向了现代化进程。或者说,“当时间与空间从生活实践中分离出来,当它们彼此分离,并且易于从理论上来理解为个别的、相互独立的行为类型和策略类型时,现代性就出现了。”[4]13

(二)数字化生存的时空性

每一次技术变革所塑造的社会形态都会塑造新时空结构,进而改变人们的日常生活。曼纽尔·卡斯特以知识和信息为动力,详细阐释了技术在社会结构和组织制度的嵌入过程中所起的作用,提出了人类社会已经进入网络社会的重要观点。“信息时代的支配性功能与过程日益以网络组织起来,信息技术范式为网络化逻辑扩散至整个社会结构提供物质基础。网络建构了我们社会的新形态,其特征在于社会形态胜于社会行动的优越性。”[5]569又如亨利·列斐伏尔所言:“如果未曾生产一个合适的空间,那么‘改变生活方式’、‘改变社会’等都是空话。”[6]恰恰于此,网络技术在驱动社会向高度数字化、规范化及网络化社会前进的同时,催生了一个迥异于现实社会空间的虚拟社会空间,实现了生活场景由稳定性向流动性,生活意识向数字意识的转向,实现了 “在场的缺场”和“缺场的在场”的双向可能,而这几乎重新构建了人类社会构建的社会关系图谱,构建了数字化生存这一新的生活方式。

总体而言,网络作为社会关系的构成中心,影响和塑造了当下的生活方式与形态,进而引发了社会生活的全面变革,构造了数字化生存图景。何为数字化生存,尼古拉·尼葛洛庞蒂指出:“数字化生存是指人们在数字化的生存活动空间里,运用数字技术(信息技术)顺利的进行信息传播、学习、工作等活动的过程。”[7]也就是说,数字化生存是个体以虚拟方式在特定时空进行社会实践的生活方式。基于时空的社会性可知,网络时空是网络社会开展数字化生存所遵循的基本时空准则。在数字实践中,借助符号、代码以及智能技术,个体能超越一定的“合理性”创建想象中的社会事物,又能在不同场域中自由穿梭。

从主观层面看,网络场域是一个“差异性”空间,从客观层面看网络场域是无界的,不同的主体会依据自身拥有的思维方式,嵌入到不同的空间中,它又是真实存在的。个体在场域中构建了一种具有多重社会关系及位置关系的社会共同体。如今,在移动式智能终端广泛普及的背景下,数字化生存的时空情景已经转变成相互独立但又相互连接与链接的网络场域。传统在场生活的购物消费、休闲娱乐等实践都能以虚拟方式在不同的网络场域中进行。俨然,数字化生存不是脱离主体的虚拟世界,而是人们日常生活实践中最基本、最真实的组成部分。

二、时空嬗变:数字化生存中的时空逻辑

网络社会作为一种有别于传统社会的组织模式,其必然建构适合自身系统的时空逻辑,以此构建符合自身的社会时空和生活时空系统。总体而言,相较于传统社会时空状态而言,信息技术加剧了自然时空的社会化和符号化、时空的流动性和压缩性、分离性和嵌入性。由此行塑的时空情景和时空规则成为数字化生存所遵循的基本逻辑。

(一)自然时空的社会化和符号化

依据哲学观点,时空从属性上可分为自然时空和社会时空。其中,自然时间是人类为生存需要而主观建构的产物,是人作为社会性动物外化的心理场域在自然界的呈现,而自然空间是承载自然社会和人类社会的物质空间,也是依据自然时间开展社会实践的场所。与之相伴,社会时间是人们开展社会实践所遵照的实践时间,其标定的是社会行动、社会生活及社会发展的演化过程及次序,与人的精神与主观意识密切相关。社会空间则是个体依据社会时间开展社会实践的活动场域,蕴含着人与人之间的各种社会关系。如今,自然时空的社会规定性和社会属性明显增强。

1.自然时间的自然边界日益模糊,自然时间日渐成为社会时间。网络并没有创造时间只是改变了时间的自然存在样态。在信息技术介入下,我们能对自然时间进行有序放大、压缩乃至编辑。诸如使用剪辑、可视化技术将自然界的自然时间进行压缩或延长,用几分钟甚至更短的时间(与人的观看需求相适应),将原本表征自然过程的自然时间(这里主要指自然事物变化的时间)进行社会化。此外,我们还能使用网络测控技术精密控制温度进行反季节蔬菜的种植与生产(其本质是对自然时空的颠覆)。

2.自然空间的自然边界日渐模糊,自然空间日渐成为社会空间。网络技术促进了自然空间的再造与扩展。如今,通过仿真及全息投影技术能使自然空间以一种超乎日常想象的方式呈现在网络场域,且这种自然空间往往更加真实,其不仅能够实现已有自然空间的完整再现,还能将现实中无法存在但在人们头脑中已经建构的想象空间(空间具有社会性)以编程方式呈现出来,形成类似于鲍德里亚所言的“超真实”与“拟像”的自然场景。更为重要的是,影像技术和数字技术融合使自然空间能被嵌入到不同的社会空间中。在这一过程中,自然空间能够穿插在不同的社会空间中;同时,在同一自然空间中也可以再现不同的社会空间。

(二)流动时空对地方时空的解构

“我们的社会是环绕着流动而建构起来,流动是支配了我们的经济、政治与象征生活之过程的表现。”[5]505质言之,社会流动是组成社会各种资源要素的流动,而衡量信息、技术及资本等要素流动与否的标准则是其所处时空的流动。因此,不存在脱离时空流动的社会流动,时空流动也即是 “无时间之时间” 及“流动空间”。

1.流动空间对地方空间的解构。“流动空间乃是通过流动而运作的共享实践之社会实践的物质组织。”[5]505其由三个层次交织而成。第一层次,由电子交换的回路所构成的物质空间。网络技术勾连起来的软硬件设施是支撑流动空间的关键,也是流动空间存在的前提。第二层次,流动空间所能呈现和代表地方空间的关键性节点与核心。如果流动空间缺少了地方空间中的关键性要素(诸如经济、资源及文化等)就失去其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比如,数字化生存中我们通过网络场域依托流动空间进行消费,但是最后购买的商品还是要与地方空间相联系,且这些购买的物品也是为地方空间的人使用。第三层次,占支配地位的管理精英(而非阶级)的空间组织。这一层次可以看成不同社会成员依据自身资源而建构的各种社会性支配关系、对应关系等。正是在这三个层次上,地方空间在网络技术的介入之下具有了流动性,但这并不意味着地方空间与流动空间的实质性分离。相反,流动空间只有依托于地方空间才能呈现自身的意义,而地方空间只有与流动空间更好融合才能转化为流动空间。

2.无时间之时间对地方时间的解构。“无时间之时间属于流动空间,空间塑造了我们社会的时间,因此逆转了一个历史趋势:流动诱发了无时间之时间,地方则受到时间的限制。而现在,流变建构了存在,时间驯服了空间。”[5]566正因地方空间因网络介入发生空间位移演化为流动空间,才使依附于地方空间的线性时间、不可逆时间、可以度量的时间发生消解,时间成为一种相对性概念,人类生活行为也不再是有顺序的。比如我们的工作时间,可以在不同的时间段利用网络进行。此外,时间能够被随意“拼贴”出现了共享时间。现在我们在网络场域中能够实现文档多人协同在线编辑。因此,无时间之时间“产生于当某个既定脉络——亦即信息化范式和网络社会的特征,导致在该脉络里运作之现象的序列秩序发生系统性扰乱之时。”[5]564

(三)时空之间的分离及其再嵌入

1.前现代社会的时间总是与“地点”联系在一起,社会个体往往以社会行动者的在场及空间同时间的联系来认识时间与空间。但互联网将时空切割为极其微小的时间段,赋予了时间与空间分离的可能性。所谓时空分离是“跨越广阔的时间和空间领域的社会关系的联合,并一直包括全球体系的状况。”[8]同时,“现代性的动力机制派生于时间和空间的分离和它们在形式上的重新组合,正是时空地重新组合使社会生活出现了精确的‘时间—空间的分区制’”[9]14。依据安东尼·吉登斯观点,时空分离包含“时间的虚化”及“空间的虚化”两个维度,“‘时间的虚化’是‘空间的虚化’的前提,因而具有超越空间的因果关系上的优先性。”[9]16“空间的虚化”是“时间的虚化”的表现形式。在流动空间中,空间不再受具体时间限制,全球范围的时空流动及标准化时间的使用使日常生活时间不再依赖对地点的参照,时间从空间中分离出来了,时间与空间被切割成一个个零部件并根据需要嵌入进任意的互动节奏甚至不同的互动情境中,地方时空形成的社会关系与社会制度也从时空中抽离出来,形成脱域的关系和情景。所谓脱域是:“社会关系从彼此互动的地域性关联中,从通过对不确定的时间的无限穿越而被重构的关联中“脱离出来”[9]18。如今,在网络维系的时空场域中,个体能借助不同场域实现社会关系的集散和扩散。

2.时空分离又允许和促成更广阔范围的互动,并为社会关系的重新组合与嵌入提供了社会基础。如今,借助网络社交媒介分布在世界各个空间的人又重新链接为一个整体。再嵌入是重新转移或重新构造已脱域的社会关系,以便使这些关系(不论是局部性的还是暂时性的)与地域性的时间与空间相契合[9]69。传统社会时空情景,每个社群都生存在特定的时空边界之内,空间和时间缜密地结合在一起,社会个体往往以自我的在场出席的场所同具体的时间连接在一起,空间与时间的标识和社会个体行动的自身特性结合。比如,网络主播的直播时间与空间是“即时时间”与“即时空间”,这种时空互动感不亚于现实生活中交流。从时空分离看,直播空间中主播和观众的互动关系从地域中脱离,在线上实现了重构。虽然这种“脱域”可能转瞬即逝,但在场互动和缺场交往因时空分离可以围绕行动主体而同时发生,使行动者同时与多个不同的互动对象即时性互动。可以说,时空分离及再嵌入是一个“去地方化”及“再地方化”的过程。

(四)时空距离的消解性与压缩性

大卫·哈维曾言之:“时空压缩是那些把空间和时间的客观品质革命化了、以至于我们被迫、有时是相当激进的方式来改变我们将世界呈现给自己的方式的各种过程,压缩是指资本主义的历史具再生活步伐方面加速的特征,而同时又克服了空间上的各种障碍,以至世界显得是内在地朝着我们崩溃了。”[10]这种时空体验在数字化生存中表现得更为明显。

1.与时间而言,因时间的流动及时间与空间的分离使时间的历时态空前变短。数字化生存中,个体能通过智能手机实现“缺场的在场”,营造一种时空在场感,且在人际关系的扩散中形成一种陌生共鸣感。也就是说,游离在不同场域中的个体往往会对来自于虚拟空间的其他个体表现出强烈的认同感。从更为宏观的视野看,全球化的时空体验就是时空压缩的结果。这表明,时空压缩使得传统稳定的时间秩序被打破时间被解放了。

2.与空间而言,空间的流动性及空间与时间的分离使空间的横向距离消解甚至消失。传统社会生活中,地理空间距离是人与人开展社会交往的障碍,空间的距离在一定程度上也即是个体的社交空间与社交距离。而在数字化生存中,压缩效应加之流动的加速将空间压缩在瞬息的时间点上,空间距离不再成为不同区域之间人们在社会生产乃至日常沟通与互动方面的障碍。在互联网的介入下,在场的情境能够转换为数据为载体的信息符码,进而超越物理现实的时空障碍实现远距离的即时场景互动,而且这种互动可以根据行动者的需要随意切换。

三、时空剥夺:数字化生存中的社会偏向

时间与空间不仅是社会实践的外在场景,其本身便是一种社会活动的目的,代表着社会资源。现代社会是一个发现时间和空间的社会,我们可以透过时间和空间得视窗去观察现代社会的状况[2]119。结合前文所述,时空即是社会,社会即是时空。不容置疑的是,数字化生存得益于新的时空情景和时空场域,但因网络空间的资本性和政治性,资本和权力对时间与空间的占有与支配能力远远超过个体;同时,社会分工的精细化又不断加速整个社会系统的运行速度,致使个体支配时间与空间的权利被无情剥夺。

(一)挤压剥夺自由时空和心理时空

数字化生存最显性的时空体验即是我们每天都很忙碌,我们自己的时间与空间越来越少,而这些时空体验与网络时空所引起的社会加速密切相关。所谓社会变化加速是“指导行为的经验和期待的失效的速度的提高以及分别在功能领域、价值领域和行为领域将某个特定的时间段确定为现在的缩短。”[11]92

1.自由时间与空间被挤压。自由时间与空间是人的全面自由发展的基础与保障,只有在自由时空情景中,才能体现人的自由本质。在数字实践中,虽然时空的压缩和分离性为数字化生存节约了时间,也事实上创造了大量的数字空间,人人看似都是自己时间和空间的拥有者和管理者,我们可以借助“时空压缩”处理来自于不同时空情景中的事物,我们可以利用时空分离方便地与他人进行沟通。但事实上,因时间的有限性及数字化生活的分割性,尤其是社会加速造成的事物的增长将我们压制在有限的网络时空中,同一个时间段要在不同的场域中处理多重任务,忙碌感侵蚀着生活的方方面面;同时,因网络场域的流动性和液态性,造成 “人们并不怎么太去思考实际的时间,而是以感觉的方式、以质的方式经历着时间。”[12]由此,“我们没有时间,哪怕我们赢得了时间的富足”[11]7。同样,我们没有空间,即便我们拥有非常之多的差异性网络空间。更需注意的是,工作之后利用网络空间继续进行相关工作已成为常态,个体连正常休息的“喘息空间”都被无情剥夺,个体的自由时空极度萎缩。

2.心理时间与空间被压缩。数字化生存中,个体为了能在高度分化且社会中占据较为理想的空间位置,不得不竭尽全力获取更多的时间与空间。由此导致个体在心理时间上的整体性被打碎,心理空间的感知我被分割成多个孤立的心理自我。在制度空间中的日常社会分工和组织协作中我们会自我设置一个要求他者“收到,请回复”的心理期待。如果超过了限定的时间没有得到一定的回复,心理上往往会产生一种焦虑。同样在社会交往的社会空间中,我们的心理也有一个期待的心理时间,希望“他者”能够及时回复。如果得到及时回复我们就能感受到一种安慰,并认为“我”在“他我”的心里空间占据着重要位置。另外,数字化生存中,我们总是希望外卖能够准时到达,因为订单上的确定送达时间给个体造成了一种固化的时空观念。如果送达时间与心理期待的时间发生差异就会引起心理上的焦虑。

(二)瓦解时空秩序增加生活风险性

1.时空压缩瓦解时空秩序。现象学认为个体会依据日常实践中习得的知识来规划社会生活,而社会实践会随个体所处的时空情景的变化而变化。循此思之,传统社会由于“时空压缩”较低,个体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往往不具有较大的时空跨越感。人们的生活范围与日常社会互动往往是与地域性时空结合在一起,生活实践具有较强的稳定性、生活场域具有较强的秩序性,而稳定的时空情景蕴含着稳定的社会秩序,个体具有较强的安全感。此外,有效的沟通不仅要依赖于交流双方的信任,而且还要依赖人们对自身所处环境的信任。但网络场域的时空情景是基于符号及数字预设的情景,且流动非常频繁,人们对其所承载的交流符号、场域规则的信任难以在短时间内形成。基于此,稳定在流动中瓦解,秩序在分离中重构,增加了数字化生存的不确定性。

2.时空分离加剧生活风险增加。生存情景不确定性的直接隐喻则是网络空间的风险性。当下各种网络场域借助于网络时空具有极强的社会传播和思想动员功能。网络场域打破了线性时空与地理空间对个体交往的限制,人与人始终处于一种“待连接”或者“被连接”的状态下,以往较为稳定的人际关系正在遭受去本质与去中心化,呈现出越来越多的风险和行为后果的不可预期性。与此同时,社会个体能够实现社会多样性链接与多维度身份重构使网络场域中各种新的制度关系、社会关系被创造出来。传统的熟人关系也正在因为新的时间规则的变化而消解。加之移动式智能终端的使用,社会个体几乎可以在任何场合和任何时间进入场域,难以判断使用者确定的空间和时间,也没有足够理由限制使用者在上网时不能同时做其他事情。另外,借助于网络时空特性流动及压缩,各种风险能够依靠时空流动及时空分离随个体在不同场域中的切换而在不同的场域中实现瞬时间“转嫁”。

(三)资本和权力占有支配个体时空

时空关系统摄于资本和权力逻辑,时间和空间在生产过程中首先被物化,进而被资本化和政治化。也就是说,时空关系不断被纳入社会生产,并不断被生产出来。虽然传统社会个体拥有的时空资源也相对有限,但社会分工的精细化程度较低,个体基本能够保证自己的时间与空间皆是“我”的产物,“我”可以随时安排自己时间也可不断开拓我的空间。但数字化生存中,个体使用的各种场域是资本及权力预设的场域。

1.资本对生活时空的给予。数字化生存离不开网络场域,承载数字化生存的各种网络场域是资本借助网络技术和资本优势生产空间产品进而攫取利润的过程。资本经过各种符号装饰、打扮空间构建一种仪式感与认同感,吸引人们在场域中进行相关的数字行为,使个体陷入了资本所隐匿的数字漩涡中。此外,资本深刻意识到“时间就是金钱”的道理,充分利用中秋节、情人节等标定社会时间的节日促使人们消费。诸如 “双十一”购物节即是资本借助网络时空进行的一场有预设的数字实践。借助时空的分离及再嵌入,如何尽可能占有个体的时间与空间成为资本盈利的新模式。也即是在这一过程中,未来的时空资源也成为资本控制的对象。在现实中,资本能利用大数据与仿真模拟技术结合使未来时空成为能够获取经济的一种途径。

2.权力对生活时空的规训。权力对个体时空的占用、规划挪用反映的是权力规训的动态变化,意味着社会规训的深刻嬗变。数字化生活的时空场景被分割成一个个“小网格”,权力只需要设置相应权限就能直接影响个体的数字行为,且借助于网络时空特性权力在网络空间中变得愈加缜密。比如,我们自由发表言论,但通过IP地址很快就能找到我们的空间位置。此外,还能轻松地“删贴”与“屏蔽”。概而言之,数字化生存中所依附的网络场域具有显著的被给予性。

(四)精英群体对时空资源的支配

伴随着数字化生活的进一步发展,越来越多的社会资源、社会关系均已迁移到网络场域。也正因如此,在数字化生存中,不平等以一种新的方式在数字化生存中呈现。也就是说,对缺场时空资源的占有和支配也即意味着对在场社会资源的掌握。换而言之,网络显性平等的背后隐匿的是时空资源分配的不均衡。

1.精英群体掌握场域资源。各种性质、功能和形态各异的网络场域是维系数字化生存的基本载体。但不同场域具有不同的场域资源、提供不同的场域服务,同一场域内部也具有不同的场域资源和场域服务。如果我们把场域本身带有的权力称之为“场域特权”,那么,依附于场域之上的权利则可以称之为“依附特权”。也即是因“场域特权”存在而存在的特权。那么,从现有数字化生活体验审视,社会个体欲享受或拥有某种时空体验,需要达到相应的场域规则。而这些场域规则与个体的社会资源相对应。比如,在某一场域,如果等级积分达到一定程度就能享受相应的购票、兑换及选座特权;同时,在这些特权之上的“依附特权”则是文娱及美食特权。通常意义上,这些积分的获取以经常购买场域设置的服务为基础。但大部分社会个体并没有足够的剩余资源放置在网络场域中,这便直接造成并非每个个体都能突破场域规则的限制获得相应的场域服务和场域资源。有鉴于此,当社会的精英群体通过自身掌握的社会资源源源不断地突破场域规则而享受一些便捷场域服务的同时,其背后实则是对那些无法依靠自身资源达到场域规则的个体的资源剥夺。

2.缺场空间对在场空间挤压。网络场域不仅维持着资源的不平等,而且事实上也在不断的生产和制造新的社会不平等。网络空间是数字社会关系的组合,其充斥着各种社会利益和不平等关系。虽然互联网将人类生活空间显性的划分为在场空间和缺场空间,生活方式划分为在场生活和缺场生活。但是,两者之间的界限已经逐渐模糊。也就是说,在场空间(在场生活)和缺场空间(缺场生活)并非隔断孤立存在的,而是相互建构、相互影响的。因此,在场生活能影响缺场生活,缺场生活也能影响在场生活。基于这种事实,缺场中存在的不平等和剥夺现象也能延伸到在场生活中。比如,购票和选座的场域规则,对那些无法获取这些资源的个体而言是一种现实出行的剥夺,并通过这种方式对个体的日常生活产生影响,也进一步拉大了社会阶层之间的距离。

四、时空正义:数字化生存中的时空权利

社会生活是围绕着时间和空间展开的。我们生活在一个除了冒险别无选择的社会[13]。从实践上审视,数字化生存是社会变迁的结果,其本质是生活时空的统一体。也就是说,生活场域向在场时空的转向实质上蕴含着时空资源的重新分配与整合。但在转向过程中,因资本对生活场域的预设,权力对生活场域的规训,致使个体的时空权利荡然无存。循此思之,如果要实现更好的数字化生存,须从外因和内因两个层面采取有效措施实现时空资源的公平分配,以此保障个体支配时空资源的权利。

(一)保障数字个体的时空权利

时空正义的实现需要保障数字个体的时空权利。权利是主体确认自身主体性存在的重要因素,而个体对时空权利的理解是影响个体实践活动的关键性因素。由此言之,时空权利本质上是一种社会权利。具体到数字化生存中,即是个体网络场域中拥有支配和调整自己时间与空间的权利。

1.保障个体的时间权利。数字化生存中,个体的时空权利只有被先验地赋予,才能抵抗不断膨胀的资本扩张,进而使自己不受资本的时间模式的限制。在日常的数字空间实践中,如果我们开启“全屏模式”,相应的时间就会被掩盖。我们看不到时间,也就在不知不觉中将大量的时间浪费掉。我们必须对进行有效的规制,实现空间化时间的在分配和再制度化,避免公共时间过多侵占私人时间,以保障个体的时间权利。

2.保障个体的空间权利。数字化生存中,各种场域的设定应以个体的实际需求为基本前提,应按照无差异原则进行场域的整体布局,任何场域对自由流动的个体没有差异,个体能通过自己的方式来参与和改变现有的空间;同时,各种公共空间能够合理的运行,个体能高效有序地参与公共空间生活,更重要的是能够实现私人空间的自我化,最终实现每个个体都能平等参与、占有和支配时空资源,平等的享受相应的场域服务和场域资源。

(二)维护数字空间的公平正义

时空正义的实现需要维护数字空间的公平正义。因此,需从数字化生存的内在机制出发,运用空间正义的价值规范审视数字化生存中的时空资源的不平等,开展网络场域的正义性批判,以此赋予数字化生活正确的规范与引导,实现数字空间的公平正义。

1.资本原则和生活原则的平衡。资本是网络场域中最活跃的因素,资本乐此不疲地开发不同的场域来诱导个体的数字化生存。目前,各种主题、类型的数字空间比比皆是,但这些场域组织的基本原则是攫取利润、控制生活。其通过对个体信息的采集和分析掌握个体实践的时空规律。正如前文所言,虽然时间在时空压缩中被解放,但个体却难以将把大量剩余时间有效用于自由空间。有鉴于此,应从政治上反对资本对数字化生活的时空操控,规制资本的过度扩张,防止资本侵害社会生活的基础,实现资本增值向美好生活的转变。

2.数据权利与算法权利的平等。无论是权力对生活时空的规训和资本对生活时空的挤压,其实质上反映的是个体有没有反规训和反挤压的权利。因权力和资本对数字化生存场域具有绝对的数据权,其往往借助算法实现对个体的大数据“杀熟”。循此思之,需通过对数据和算法进行深度的反思,以此平衡空间规划者和空间使用者在数据权利和算法权利之间差异性,并对非人格化的算法权利进行有效规制。

(三)重建人际信任的社会基础

时空正义的实现需要依赖集体力量的塑造。数字集体是时空权利的行动主体,而权利则是集体行动的关键目标。在数字时代,日常生活的时空存在和社会关系的展开维度已高度数字化和抽象化,而凝聚集体的个体信任也在时空分离和抽离中难以联系起来。

1.重建人际之间的网络信任。数字化生活中信任关系由制度化所产生的信任向网络平台的数字化信任过渡。也就是说,数字化生存中,个体承受时空关系变革带来个体与个体以及个体与社会关系的剧烈变化。为此,应加强人际之间的信任才能使分散的合体之间达成有效的价值和规范,从而将个体化和原子化的个人重新组织起来,实现时空秩序的重建。

2.在场信任和缺场信任的有机融合。如前所言,在场生活与缺场生活已日渐趋于融合。事实上,缺场生活对在场生活的挤压,使在场生活的非情感化、商品化和工具化日渐凸显。这种不平等难以实现在场时空和缺场时空的有效衔接,尤其是进一步激发工作时空与生活时空发生直接性冲突的可能。为此,在双重生活实践中,应重申人的主体性和能动性,通过重视互联网中传递性经验的重要作用,将在场信任与缺场信任进行有效结合。

(四)个体生活和社会生活融合

时空正义的实现需要实现个体生活和社会生活的有机融合。数字化生存不仅是个体生活的选择,也是社会生活塑造的结果。

1.公共时空与私人时空的翕然和谐。如前所言,生活总是基于一定的时空情景。数字化生存中,私人生活与公共生活已难以用一种静态的界限进行区别。在具体情境中,私人生活扩张不断占据公共生活的空间,公共生活不断干扰私人生活,个体缺乏基本的私人时空。为此,需明确空间对个体和集体行为的约束制度以及使用空间场域的时空规则,以此增加个体的时空秩序感,实现公共生活与私人生活的紧密嵌接。

2.精神生活与物质生活并重。数字化生存是一种全面、自由自在的生活,其不单单注重物质层面的富裕与满足,更注重精神层面的富有与实现。在数字化生存中,应发挥日常理性、生活理性的基础作用,建构一种充分重视日常生活、以人本身为目的、以普通人为主体的网络场域,进而塑造出美好的生活方式与生活状态,实现有尊严、有价值的社会生活。

五、结语:时空·权利·数字化生存

总体而言,自人类社会进入网络社会以来,时间与空间均发生了空前变革,这使传统社会的社会结构、关系结构均发生了巨大改变。已有研究表明,社会具有显性的时空逻辑(社会的时空性),时空本身也具有显性的社会逻辑(时空的社会性)。循此思之,传统时空到现代时空的转变,也是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变,更是生活方式的转变。

现代社会的网络化既带来了社会时空基础的变化,但也存在着诸多的弊端,引发了数字生活的差异性和复杂性,加速了时间与空间的商品化与消费化,造成了数字生活的碎片化与个体化,进而呈现出“时空丰盛”与“时空贫乏”的矛盾和悖论。这些内在矛盾意味着资本和权力在主导数字空间的过程也是个体追求时空权利的过程。因此,如何面对数字化生存中的时空矛盾,打破资本和权力桎梏让个体掌握自己的时空主权,已成为网络时代数字化生存急需关注的问题。进一步言之,基于时空之变理解当下的数字化生存,或许还有些许的不足之处,但时空变化引发的一系列意义应该引起我们的重视。随着社会发展,数字化生存必将随着智能技术与网络的深度融合而愈发普及,如若我们不能对时空嬗变背后的社会意蕴加以重视,很难言说真正的社会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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