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币汇率波动对当前中国经济的影响及应对

彭 波 宋 硕 曾莉雯 丁叶彤

（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

2022年以来，由于受到新冠疫情、地缘冲突等因素的冲击，全球外汇市场异常震荡，人民币兑美元汇率极不平稳，一度跌破“7.3”大关。对此中国应保持清醒认识和足够定力，充分认识到其中的风险与机遇，避害趋利。

一、人民币兑美元汇率面临较大贬值压力

（一）美元指数持续猛烈拉升

为了应对持续攀升的通胀，美联储2022年以来采取了极为激进的加息政策，连续六次加息，3月、5月分别加息25个基点和50个基点，6、7、9、11月连续四次加息75个基点，开创自1981年以来的最大密集加息频次。主要受此影响，美元指数从2022年初的90点左右开始一路飙升，到9月底已经突破114点，创20年来新高。在美元指数持续上升的同时，其他货币则不断贬值。10月21日，美元兑日元汇率逼近152的水平，跌破32年以来最低点，年内贬值幅度高达30%。欧元和英镑的下跌也非常剧烈。欧元对美元汇率一度跌至0.95以下，为20年来最低水平。英镑兑美元也跌到1附近，数十年罕见。反映出当前国际金融形势极度不稳。

当前美国通胀仍在高位运行。2022年6、7、8三个月美国的CPI分别为9.1%、8.5%和8.3%，核心CPI分别为5.9%、5.9%和6.3%。9月CPI同比上涨8.2%，虽较前有所下降，但是仍高于预估的8.1%。核心CPI更是达到6.6%，不但显著高于前值6.3%，也高于预估的6.5%。

（二）人民币汇率面临较大贬值压力

2022年以来人民币汇率波动很大。年初人民币还保持升值态势，3月初一度达到6.30。主要受美元升值影响，3月之后人民币对美元开始贬值。9月中旬，离岸在岸人民币汇率双双破7。9月28日，在岸人民币兑美元跌破7.25，离岸人民币兑美元则跌破7.26，日内猛跌超800点。经我国央行调控，人民币汇率一度有所反弹，但国庆之后重拾下跌趋势，10月下旬人民币对美元在岸离岸汇率又双双跌破7.3。

综合各方情况判断，未来一段时间内美元指数大概率还将进一步拉升，人民币汇率仍将承担贬值压力。

二、人民币汇率相对弱势对我国当前经济总体利大于弊

汇率作为重要的价格信号，对国际金融市场乃至全球经济具有全局性的影响。美联储的持续加息以及美元的大幅升值，给整个国际社会带来了严峻的压力。与国外经济相比，中国当前经济基本面相对良好，人民币汇率贬值会给中国经济带来一定的影响，对此应有所趋避，但是权衡利弊，人民币汇率相对弱势带来的机遇要大于挑战。

（一）弱势人民币汇率可能带来的主要负面影响

1.影响进口和国内生产生活

我国是制造业大国，同时也是世界第二大进口国，每年需要进口大量的初级产品以维持生产，包括原料、燃料、半成品等。人民币贬值后，进口商品的价格上升，企业利润减少，将会给国内生产带来较大影响。

人民币汇率快速贬值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中国人民的生活。一方面，中国大量进口外国产品，这些产品再加工后用以满足广大民众基本生活需要。另一方面，近年来随着中国经济发展水平不断提高，中国人民对外部消费品的需求也在上升。无论是需要再加工的外国产品还是外部消费品，人民币汇率迅速贬值都将导致进口成本增加，抬高国内物价水平。此外，人民币迅速贬值可能会让一部分外资选择离开中国，进而影响到民众就业情况。

2.影响国内金融市场的稳定

与生产生活相比，金融市场对人民币汇率波动更加敏感。在金融市场上，预期总是会加速和放大经济扰动。人民币汇率的迅速贬值可能导致资本流出，并因为“羊群效应”而在金融市场引起波动。例如在2015—2016年间，由于汇改带来的冲击，中国汇市、股市、债市就出现了长达近两年的反复震荡。

当前全球局势动荡，面临很大的衰退风险，加之受到国内疫情冲击，人民币汇率快速下跌必将给维持国内金融市场的稳定带来较大压力。

（二）弱势人民币汇率可能带来的主要正面影响

与负面影响相比，弱势人民币汇率可能带来的正面影响相对更明显。

1.人民币汇率相对弱势总体上对中国经济增长有利

人民币汇率的大幅急剧贬值是不可以接受的，但是稳定当中有所下调则属于正常的市场现象，对我国相对有利。

一是从短期来看，人民币贬值可以促进出口，推动需求，改善国内经济状况。2022年前三季度中国经济增长分别为4.8%、0.5%和3.9%，目前疫情尚未得到有效控制，经济复苏节奏有所放缓。8月份中国出口增速大幅回落，进口增速也保持低位，进出口总值同比增长8.6%，增速远逊于7月的16.6%。到9月，进出口总值更是进一步下降到8.3%。欧元区、日本9月份的制造业PMI分别为48.5和51，均低于前值。国际局势动荡及全球货币政策收紧将进一步恶化中国的出口环境。9月新出口订单较前月回落1.1%，折射出海外需求下行压力大。在这种情况下，一定时期内保持相对弱势的人民币，利好出口，可以提升我国企业的国际竞争力。

二是从较长期来看，弱势人民币有利于壮大中国的产业链供应链。今年以来俄乌冲突带来的原材料、能源价格高企，及高利率高通胀双双冲击，损害了发达国家的产业链供应链。与之相反，中国的能源供应较为稳定且价格低廉、利率及物价水平较低，大大增强了中国在全球产业链供应链上的竞争优势。弱势人民币汇率在促进出口的同时，能够更好地吸引国际优质产业资本来华投资。有利于壮大中国的产业链供应链，进一步提升国内生产力水平。

据商务部统计，2022年1～8月，全国实际使用外资金额为8 927.4亿元人民币，同比增长16.4%，折合1 384.1亿美元，同比增长20.2%。从来源地看，1～8月，欧盟对华投资同比增长123.7%，韩国、德国、日本、英国实际对华投资同比增长分别为58.9%、30.3%、26.8%和17.2%（含通过自由港投资数据）。以上数据反映出当前国际形势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推动国际优质资本进入中国。

2.弱势人民币汇率有利于应对中美博弈

中美关系是当前最重要的国际关系，就中美博弈而言，人民币贬值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人民币贬值有利于中国扩大对美出口（包括直接出口和迂回出口），缓解国内经济压力；另一方面，人民币贬值也会减轻美国通胀压力。

我们要看到，美国是个大国，中美对抗具有长期性。同时，美国高通胀主要是其国内问题，弱势人民币汇率对于缓解美国通胀的作用十分有限。而且基于历史经验，可以判断美国的通胀水平难以在短期内得到有效缓解。因此，权衡利弊，中国还是应该首先搞好经济。经济稳定了，才能在与美国的博弈当中占据更加有利的地位。俄乌冲突之后，欧洲制造业面临严重困难，中国与美国都是欧洲产业资本避险的方向。现在美国国内利率高企，房贷利率已经突破7%，CPI连月高于8%，根据历史经验，其通胀压力有效缓解至少还要一年以上。中国如果能够保持相对弱势的人民币汇率，同时加强外汇管制，控制国内资金向美转移速度，不但可以维持向美国及世界上其他国家和地区的出口，还能抽取美国市场上的资金存量，不但有利于在当下吸引欧洲资本流入中国，也有利于在未来吸引已经流向美国的资本，加强自身产业基础，在根本上和整体上更加有利。

（三）人民币汇率维持弱势风险可控

弱势人民币可能带来的最大压力是美元指数不断提高，加大国内金融市场不稳定的压力。但是目前美联储利率已经达到3.75%～4%之间。美联储9月议息会议对2023年最高利率的预测中值是4.6%。为了应对高通胀，美联储还会继续加息，但是美加息的剩余空间已经不太大，否则美国经济也难以承受。到10月3日为止，美国未偿联邦政府债务余额已达31.1万亿美元。如保持当前利率水平，预估美国今后三年要支付的利息分别将达到8 000亿、1万亿和1.2万亿美元的水平，负担沉重。10月17日，美媒发布的最新经济预测模型显示，美国经济在12个月内陷入衰退的概率达到100%。

另外，欧元区通胀率在9月达到10%，创1997年以来历史最高纪录。欧元区大概率也将快速加息。9月日本政府24年来首次干预汇市，以稳定日元汇率。如果其他国家跟随加息并干预市场，美元指数进一步上涨的空间将受到压缩。当前美元兑各主要货币汇价普遍高于趋势水平20%左右，掉头向下的动能正在积聚，美元指数未来上涨空间相对有限。

从中国实际的情况看，人民币贬值造成的输入性通胀压力并未影响国内货币政策的自主性。今年以来PPI整体单边下行，CPI虽然从4月份开始持续高于2%，但到目前为止也没有突破3%，特别是核心CPI一直在1%左右，从8月份开始CPI和PPI增速重新倒挂，中国不存在大的通胀的压力。实证分析研究结果显示，人民币名义有效汇率的变化对PPI有微小影响，对CPI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

国家外汇管理局发布的最新数据显示，今年1～8月，企业利用远期、期权等外汇衍生产品管理汇率风险的规模合计约1万亿美元，同比增长27.6%，企业套保比率较2021年提高3.8个百分点至25.4%，汇率避险首办户超过2.3万家，中小微企业使用衍生品的比例进一步上升。

综合权衡，可以认为当前如果保持相对弱势的人民币汇率，风险可控，对中国经济总体上更加有利。

三、对于当前人民币汇率调控的相关建议

汇率是个复杂的问题，对国民经济具有全面的影响。在明确保持人民币汇率相对弱势的大前提下，仍应系统严谨地采取一系列相应措施加以调控。

（一）保持对外汇市场的有序有力有效调控

在现实当中，并不存在一个完美的市场。由于信息不完全和人为操纵等原因，市场总是过度调整，在大量投机存在的情况下尤其如此。当前叠加西方国家普遍货币超发的大背景，市场投机者手中资金更加充足，投机破坏力更加猛烈。因此，要保持对外汇市场的适时干预，打击外汇市场对人民币的投机意愿，不能放任外汇市场过度波动。

（二）维持人民币汇率相对弱势同时避免下跌过快

应保持人民币汇率跟随市场顺势下调，不要试图阻止人民币汇率下跌，一是没有必要，二是也挡不住，不要跟市场大势作对。但也不应该允许汇率下跌过快，市场单边下跌预期容易制造恐慌，破坏市场自我调整功能。要通过保持对市场的相机干预，阻断过快下跌势头。

（三）引导市场保持对人民币汇率基本稳定的信心

监管部门可以引导市场预期，防范外汇市场引发“羊群效应”。当前人民币对美元贬值虽仍存在一定压力，但中国经济长期向好的基本面没有改变，通胀水平温和可控，国际收支状态良好，人民币不存在持续贬值的基础。人民币对美元虽然贬值，但对日元、欧元等货币保持升值。同时中国政府拥有充足的政策工具，有能力保持外汇市场平稳运行。

（四）推动经济恢复，夯实经济基础

宏观经济是一国货币强势的根本。当前，全球货币政策普遍收紧。从短期而言，为保持人民币汇率稳定，国内货币政策最好的运行方向是跟随紧缩。但在国内经济下行压力较大的局面下，还是应该保持较为充裕的货币供给，从供需两端协同发力，持续激发市场活力，进一步巩固经济发展的基础。只要经济长期向好的基本面不改变，就会继续吸引国际资本流入。

（五）防范人民币汇率大幅反弹风险

当前美元指数拉升主要是美联储快速加息所致，一方面是美国经济形势不佳下的自救，另一方面也会进一步损害美国经济。美元指数涨得越快，未来就将跌得越狠。因此，目前甚至可以让人民币跌多一点，从而为未来的升值保留一定的空间及势能。

（六）顺势推动人民币国际化

长期以来，汇率的波动总是阻碍进出口的发展。作为全球贸易第一大国，中国有条件在国际贸易、投资及经济合作当中推进人民币国际化，稳定中国对外贸易发展，提升中国在全球产业链供应链当中的地位，加快向全球价值链高端的跃升步伐。

就当前而言，美元的大幅度升值冲击了国际金融市场的稳定，损害了其他国家的利益，破坏了全球贸易体系。未来可以预期的美元大幅贬值又必然会带来新一轮的扰动。人民币已经初步显示出避险特征。加紧推进人民币国际化，既有利于维持国际市场稳定，也有利于保护贸易伙伴国的经济交流环境；既可以减少当前汇率变动造成的损失，也有利于规避未来不确定的风险。必将受到国际社会的普遍欢迎。

四、结论

总而言之，当前美国猛烈加息，美元指数快速拉升，给包括中国在内的全球经济带来了巨大的不安定影响。就当前局势而言，在保持人民币汇率基本稳定的基础上，顺应市场趋势进行相对贬值，对中国经济发展在总体上更加有利。同时，也应采取相应的综合措施，保障市场的基本稳定和风险可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