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慧
(南京大学 国际关系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随着美欧极右翼政治的兴起,新自由主义时代似乎已经结束,但事实并非如此。早在2016年的美国总统选举中,民主党与共和党都表现出对全球化和贸易协定的民粹化观点,特朗普当选这一事件被视为右翼民粹主义者对“进步”新自由主义(Progressive Neoliberalism)的否定。(1)[德]海因里希·盖塞尔伯格编:《我们时代的精神状况》,孙柏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72页。“进步”新自由主义在美国大致发展了近三十年,并在1992年克林顿的当选中获得认可,它信奉多样性、多元文化主义,在支持进步思想的同时,也倡导解除对银行系统的管制,推进自由贸易,加速去工业化进程。特朗普的支持者们反对的并非新自由主义,而是“进步”新自由主义。实际上,特朗普也信奉新自由主义的原则,同时提倡本土主义和排他性民族主义,这为美国新自由主义注入了新的色彩,丹尼尔·费伯(Daniel Faber)称之为保守新自由主义(Reactionary Neoliberalism),萨沙·布雷格·布什(Sasha Breger Bush)称之为民族新自由主义(National Neoliberalism),两种表达的含义是相同的,意指以民族主义取代克林顿政府时期、奥巴马政府时期的新自由主义的世界主义导向,(2)Daniel Faber,“Global Capitalism,Reactionary Neoliberalism,and the Deepening of Environmental Injustices,” Capitalism Nature Socialism,Vol.29,No.2,2018,pp.8-28;Sasha Breger Bush,“Trump and National Neoliberalism:And Why the World is About to Get Much More Dangerous,” 2016年12月24日,https:∥www.commondreams.org/views/2016/12/24/trump-and-national-neoliberalism,2021年12月10日。这一趋势脱离了经济组织的自由主义原则,迈向更具组织性的资本主义形式,更加关注国家的作用。(3)[德]安德里亚斯·讷克:《英国脱欧:迈向组织化资本主义的全球新阶段?》,刘丽坤译,《国外理论动态》2018年第6期,第50-57页。2020年拜登当选很大程度上被认为是对特朗普政策的“拨乱反正”,尤其表现在气候变化政策方面。拜登在竞选期间就把气候和能源革命作为核心政策,2021年入主白宫以后采取了一系列前所未有的积极气候政策,包括第一天就立刻签署命令重新加入了《巴黎协定》。拜登气候政策的核心是以“重建美好未来”(Build Back Better)为目标的就业和基础设施计划的绿色元素,但该计划实际上可能最终会增加化石燃料的需求。这是由于,拜登政府所宣称的气候政策在修辞上的雄心壮志无法掩盖其本质上的中右翼立场。只要化石燃料资本主义没有改变,只要所有税收减免仍然存在,资本主义就非常倾向于使用化石燃料。因此,拜登时代的美国气候政策并不能被称为“进步”。(4)Kate Aronoff,“Joe Biden’s Climate Policies Are a Step Back From ‘Death Wish’,But We Need More Than That,” 2021年2月16日,https:∥jacobinmag.com/2021/02/joe-biden-climate-change-fossil-fuels,2022年2月10日。可以预见,保守新自由主义仍会延续下去。如果说拜登会继承奥巴马政府时期的部分政策,让美国重回到“正常轨道”,但是当今组织化资本主义新阶段的发展趋势所带来的紧张局势却是值得关注的。由于没有强有力的左翼政治制衡,美国新自由主义可能进入一个长时间的政治危机阶段:在全球化时代,却开始越来越反贸易;在金融化的后果已经被认识到的情况下,却继续倾向金融资本;在人员流动前所未有地活跃的时代,却反对移民;在资本积累极度依赖国际政策协调的情况下,却煽动民族主义;等等。然而,以上这些冲突和矛盾,并不会自动地使新自由主义被一种更先进的资本积累系统取代。(5)Marco Boffo,Alfredo Saad-Filho,Ben Fine,“Neoliberal Capitalism:The Authoritarian Turn,” Socialist Register,Vol.55,2019,pp.247-270.那么,在新自由主义的政策调整之下,从特朗普到拜登的政治过渡将会为美国气候政策带来怎样的变化?美国气候政策又将呈现出哪些特征?对此,本文通过保守新自由主义这一视角,尝试对2016年以来美国气候政策的变化及本质进行剖析,以期深入理解美国气候政策的变与不变及其内外影响。
在全球资本力量不断增强和工人阶级分化的背景下,美国政治右倾趋势日益加剧。自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美国民众将生活状况的恶化简单地归为外来移民的威胁,反移民已成为选举政治中日益重要的组成部分。不断增长的不稳定群体逐渐导致移民污名化和极端保守主义。新自由主义使西方工人阶级变得越来越四分五裂、混乱无序,对于他们来说,诉诸“血统和民族”似乎是现存的唯一可行的集体主义形式。哈佛大学的皮帕·诺里斯(Pippa Norris)和密歇根大学的罗纳德·英格哈特(Ronald Inglehart)研究发现,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之前就存在的文化因素是滋生新一轮民粹主义非常重要的沃土,二者将“保守”民粹主义定义为排外的威权主义。在与外来劳动力竞争中失业的美国选民往往会非常支持特朗普,种族怨恨是其获胜的重要因素,特朗普的当选代表着保守新自由主义这一更为顽固的资本主义(hardnosed brand of capitalism)处于优势地位。(6)Daniel Faber,“Global Capitalism,Reactionary Neoliberalism,and the Deepening of Environmental Injustices,” Capitalism Nature Socialism,Vol.29,No.2,2018,pp.8-28.在美国高度分裂的政治变局中,拜登入主白宫,价值观问题在拜登政府的外交政策中占据非常重要的地位。然而无视阶级矛盾和生产关系变革,拜登“治愈”美国的愿望难以实现,美国难以摆脱特朗普以及他所代表的“非自由民粹主义”(illiberal populism)的影响。(7)赵明昊:《灯塔与民粹:拜登能找回“西方”吗?》,2021年1月31日,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1013692,2021年10月5日。2022年,盖洛普(Gallup)最新民调显示,选民过去一年的政治偏好已从民主党转向共和党,(8)Eric Black,“A Recent Gallup Poll Shows People Shifting Toward the Republican Party,” 2022年1月18日,https:∥www.minnpost.com/eric-black-ink/2022/01/a-recent-gallup-poll-show-people-shifting-toward-the-republican-party/,2022年2月6日。特朗普主义代表着美国右翼政治的未来,其基本理念主要涉及政治基础、经济基础、合法化战略等维度。
第一,白人中下阶层是保守新自由主义的政治基础,维护中下阶层是保守新自由主义的理念之一。中下阶层通常是反国家、亲资本的民族主义者。自由贸易和资本流动导致贫困与经济不安全,战后时期的资本劳动关系契约由于跨国生产和金融化而遭到破坏,不稳定正在成为美国工人的常态,曾经主要局限于女性、非裔美国人和拉丁裔美国人,而现在白人男性、大学毕业生和工薪阶层越来越多地成为新的不稳定阶层的一部分。中下阶层认为,国家福利多半流向其两个头号敌人:中上阶级和工人阶级,前者直接受益于国家,后者愈发被贴上种族标签。保守新自由主义意在调动资本主义体系的“后卫”,让居住在农村、信教的、白人中下阶层民族主义者成为资本主义的政治意识形态军队,同中上阶层和工人阶级对抗。(9)[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绝对资本主义:新自由主义规划与马克思-波兰尼-福柯的批判》,王爽、车艳秋译,《国外理论动态》2019年第8期,第50-57页。作为一名右翼经济民粹主义者,特朗普声称他代表了“美国人民的声音”,将美国资本主义的失败归为“不合理”的政治家谈判的“不良”贸易协议。保守新自由主义关注的是移民而非不平等、种族主义而非阶级意识、种族隔离而非包容、安全而非变革,这是特朗普和共和党背后的“保守”主义根基。(10)Daniel Faber,Jennie Stephens,Victor Wallis,et al,“Trump’s Electoral Triumph:Class,Race,Gender,and the Hegemony of the Polluter-Industrial Complex,”Capitalism Nature Socialism,Vol.28,No.1,2017,pp.1-15.与特朗普的单打独斗不同,拜登更强调联盟,尤其是所谓价值观联盟。特朗普的强硬保守主义和拜登的软性保守主义都未触及美国内部社会撕裂的根源,美国国内的政策变化形式多于实质。为弥合社会经济矛盾,美国的未来将受到国内种族关系的深刻影响,“让美国再次伟大”实质上是让美国白人再次伟大,拯救美国经济的希望被狭隘地放在净化民族文化和种族歧视上。
第二,保守新自由主义逐渐导向一个更加公开和明显的极权主义政治,国家利益和市场利益进一步融合,将国家利益与市场利益相互融合是保守新自由主义的理念之一。在这种融合中,市场和大企业几乎拥有全部的权力和行动自由,而劳动力在权力配置中处于弱势地位。保守新自由主义旨在继续扩大金融资本、污染企业和军工复合体的权力和利润,将财富最大程度地分配给华尔街和国防承包商,如通用(General Dynamics)、雷声(Raytheon)、科赫兄弟(Koch Brothers)和石化巨头(petrochemical giants)的所有者和管理者,最少程度地分配给工人。(11)Daniel Faber,“Global Capitalism,Reactionary Neoliberalism,and the Deepening of Environmental Injustices,” Capitalism Nature Socialism,Vol.29,No.2,pp.8-28.美国民主长期以来受到大公司利益的钳制,这一现象被称为倒置的极权主义(inverted totalitarianism)。这种极权主义不同于传统形式的极权主义,并没有表现在煽动者或魅力十足的领袖身上,而是表现在企业国家(corporate state)的匿名性上。它也不同于纳粹主义,纳粹主义在为工人阶级和穷人提供社会计划的同时,也让富人和特权阶层的生活变得不确定;倒置的极权主义剥削穷人,减少或削弱健康计划和社会服务。也就是说,新自由主义并未消亡,它正在转变为一个地理上更加分散和本土化的体系。特朗普的民族主义、排外心理、孤立主义冲击了二战后以美国为主导的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体系。(12)Sasha Breger Bush,“Trump and National Neoliberalism:And Why the World is About to Get Much More Dangerous,” 2016年12月24日,https:∥www.commondreams.org/views/2016/12/24/trump-and-national-neoliberalism,2021年12月10日。这表明,自由市场的内在矛盾正引起社会的抵抗,卡尔·波兰尼(Karl Polanyi)所说的反向运动频繁出现,而其中绝大部分都处于极右翼阵营,表现为强调认同政治的排外主义、宗教原教旨主义,左派的进步运动黯然失色,这种倒退的反向运动伪装成要与99%的人团结在一起,但实际上它仍享有那1%的强有力的支持。(13)[德]海因里希·盖塞尔伯格编:《我们时代的精神状况》,孙柏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229、62页。其结果就是政府与大企业利益捆绑在一起,打着民众的旗号反民众。
第三,保守新自由主义实际上体现了新自由主义与种族主义的矛盾共存,将新自由主义与右翼民粹主义相结合是保守新自由主义的理念之一。面对危机,新自由主义需要一种与极右翼政治潮流相结合的种族主义政治战略,以确保其霸权与合法性。新自由主义建立在一种集体的社会经济不安全感的基础上,这种不安全感有助于重新唤起那些业已存在的旨在实现社会团结的种族化构想。在福利私有化和削减政府开支的过程中,很多政策都体现了种族主义和不公的倾向,对少数族裔的影响更为严重。新自由主义为极右翼势力的重新崛起创造了条件,与此同时,极右翼思想政治潮流的动员又是重构新自由主义政治经济权力的一个必要因素。特朗普的当选被视为新自由主义资本主义总体危机的一部分,为转嫁危机,有色人种、移民、妇女以及少数民族成为替罪羊。在新自由主义的选举政治中,种族问题越来越成为中心议题。实质上,新自由主义导致了民主的“空心化”,许多对民主的攻击都是打着民主的旗号进行的,他们的主张以自由和爱国主义的名义提出,并将这些旗号等同于民主,主张社会应当由市场和道德来统治,而国家主义则应该被用来促进此种统治。(14)蒋雨璇:《新自由主义毁掉了民主——温迪布朗访谈录》,《国外理论动态》2018年第10期,第1-4页。
总体来看,保守新自由主义在本质上强化了新自由主义。特朗普任内曾主张将政府的作用限制在国防和国内法律秩序等职能上。联邦政府的活动范围将限缩到基础设施、国防、国内警务和监督等领域。对于医疗保健、教育以及保护环境和公共土地等其他政府职能,特朗普的议程不断推进其私有化进程。唯一的不同之处在国际贸易领域,保守新自由主义试图回归某种“重商主义”,其实质是利用右翼民粹主义的“本国至上”原则,来甩掉自己由于“自由化”而承担的各种义务,从而争相把自身积累的危机转嫁到他国,英国脱欧、美国“退群”以及美欧各国正在趋于一致的“本国至上”政策和“仇外”心理都是这种表现。因此,保守新自由主义看似违背了新自由主义的“自由承诺”,但实际上它不过是新自由主义的又一副面孔而已。正如西方一些学者已经指明的那样:对于新自由主义来说,“迄今为止的危机已经证明不是范式威胁,而是范式强化”。(15)Vivien A.Schmidt,Mark Thatcher,Resilient Liberalism in Europe’s Political Economy,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3,p.290.虽然拜登政府更加重视重振美国中产,领导盟友重塑多边合作,但面对一个日益分裂的美国,拜登政策的推行是否顺利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美国国内政治力量和国际合作能否管控当今的右翼民粹主义的崛起。当前民主党人对联邦政府的控制是脆弱的,一些政治分析人士对他们能否在气候、社会和经济政策中实施彻底改革持怀疑态度。(16)Steve Cohen,“President Biden’s Climate Change Political Strategy,” 2021年6月28日,https:∥news.climate.columbia.edu/2021/06/28/president-bidens-climate-change-political-strategy/,2021年11月6日。在全球经济秩序层面,自由主义制度正逐渐被削弱,新冠疫情进一步加剧了美国的政治经济危机,特朗普主义仍将保持强势影响。
保守新自由主义体现了跨国资本与压制性的政治权力的融合,新自由资本主义逐步走向威权主义。那么,新自由主义这种特殊的威权形式的崛起,究竟是短期的政治反常,即在遭到必然的失败后就会迅速恢复到新自由主义的中右翼政治 “常态”,还是标志着“新自由主义的终结”呢? 答案都是否定的。相反,这种症候是深层问题的反映:经济危机在“结构性改革”后仍未被克服,而是向其他领域蔓延;民众被政治系统排斥,在现有体制内没有发言权;极右运动煽动大众的不满情绪。种种迹象表明,在极右翼的领导下,新自由主义内部已经出现了新的霸权阵营,并开始巩固。(17)Marco Boffo,Alfredo Saad-Filho,Ben Fine,“Neoliberal Capitalism:The Authoritarian Turn,”Socialist Register,Vol.55,2019,pp.247-270.特朗普和拜登之间的总统竞选,可以深刻反映美国民众对反动的民粹主义抑或“进步”的新自由主义之间的两难抉择。这种“两害取其轻”的策略每四年重现一次,已是老生常谈。这种策略虽然意在摆脱“最糟糕”的选项,但实际上成为滋生新的和更可怕的对手的温床,而这又反过来让左派继续失声。周而复始,成为恶性循环。恰当的回应应是政治合法性,施行左派方案,将被压迫的痛苦和愤怒化为深刻的社会改革和民主政治革命。然而,这样的方案难觅踪影,令人窒息的霸权才是新自由主义的常态。(18)[德]海因里希·盖塞尔伯格:《我们时代的精神状况》,孙柏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79-80页。
长期以来,美国气候政策的基本立场是保持灵活性,偏重市场手段,以尽可能低的成本实现减排。这一政策立场如今受到国内民粹主义的冲击,保守新自由主义体现了危机之中的资本主义体系的充满矛盾的对抗性反应,这种对抗将矛头指向移民和外部,而非资本主义制度本身。作为对资本主义危机和国家合法性危机的回应,保守新自由主义试图通过化石燃料开发、能源独立、对移民和少数族裔的压制来克服资本主义的经济危机和生态危机。(19)Daniel Faber,“Global Capitalism,Reactionary Neoliberalism,and the Deepening of Environmental Injustices,”Capitalism Nature Socialism,Vol.29,No.2,pp.8-28.保守新自由主义气候政策的特点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
第一,市场主导,反对监管政策。早在20世纪90年代,美国就倡导以市场和企业为主体的市场自由主义气候治理模式,这一模式随后扩展至全球气候治理中。在保守新自由主义阶段,美国气候政策依然从属于经济增长,而且以污染企业为核心的碳资本主义模式更加强化了。在保守新自由主义的推动下,由农业综合企业、石油与天然气业、矿业、木材业、石油化工业、制造业牵头,这些污染企业将巨额资金投入反环境组织、基金会、智库和研究所,以及两大政党中亲企业候选人的竞选活动,其目标是建立保守新自由主义监管体制,大规模瓦解国家的环境监管职能。(20)Daniel Faber,“Global Capitalism,Reactionary Neoliberalism,and the Deepening of Environmental Injustices,”Capitalism Nature Socialism,Vol.29,No.2,pp.8-28.美国权力结构正由污染工业复合体(Polluter-Industrial Complex)所控制,主要包括化学公司和农业综合企业,它们寻求放宽农药使用管理规则;木材和采矿利益集团希望设立保护区以开发资源;汽车业和大型公用事业公司寻求降低排放标准;石油、天然气和煤炭行业意在取消对温室气体排放的控制,并扩大化石燃料生产。在这种情况下,能源主导地位成为美国的战略经济和外交政策目标,并被视为恢复美国经济活力的经济议程的核心。(21)Daniel Faber,Jennie Stephens,Victor Wallis,et al,“Trump’s Electoral Triumph:Class,Race,Gender,and the Hegemony of the Polluter-Industrial Complex,”Capitalism Nature Socialism,Vol.28,No.1,2017,pp.1-15.特朗普任内曾任命多位具有能源背景的内阁成员,如国务卿雷克斯·蒂勒森(Rex W.Tillerson)、商务部长威尔伯·罗斯(Wilbur L.Ross)、能源部部长詹姆斯·佩里(James R.Perry)等。很多人认为特朗普的气候政策乃至外交政策缺乏理性,也从来没有任何战略规划。但事实相反,这些旨在取消监管、败坏科学声誉的行为,表明碳资本试图不受阻碍地继续依赖化石燃料,其中的动机很简单,就是以牺牲整个社会为代价,不断将碳资本主义制度化。(22)John Bellamy Foster,“Trump and Climate Catastrophe,” 2017年2月1日,https:∥monthlyreview.org/2017/02/01/trump-and-climate-catastrophe/,2021年12月9日。拜登政府的三项关键人事任命决定——约翰·克里(John Kerry)任总统气候特使、珍妮特·耶伦(Janet Yellen)任财政部长、布莱恩·迪斯(Brian Deese)任首席经济顾问,他们坚持市场经济活力与中间派环保主义相融合的意识形态,支持气候新自由主义政策。(23)Jordan Mcgillis,“Biden’s Neoliberal Climate Cronyism,” 2020年12月7日,https:∥spectator.org/biden-climate-cronyism-neoliberal/,2021年11月6日。可以说,市场逻辑贯穿始终,即使在拜登时代,美国的低碳转型仍将遭遇重重阻力,很可能混乱无序,甚至充满暴力冲突。
第二,环境种族主义与环境中产化(Environmental Gentrification)。环境种族主义是保守新自由主义计划的核心。为了提高利润和竞争力,保守新自由主义会用经济上最有效和政治上最有利的战略来获取原材料和应对环境外部性。这就意味着,资本家往往把目标锁定在弱势群体和发展中国家身上。在美国,工人阶级、少数民族和贫困的有色人种社区常常遭遇最严重的问题,而在国际上,遭遇这种问题的大多是贫困的发展中国家。环境和健康危害正在美国底层公民中集中,贫穷的有色人种面临的危害最为严重。资本选择白人工人阶级和有色人种社区,作为有害工业设施和废物填埋场的选址。(24)Daniel Faber,“Global Capitalism,Reactionary Neoliberalism,and the Deepening of Environmental Injustices,”Capitalism Nature Socialism,Vol.29,No.2,2018,pp.8-28.与非拉美裔白人和高收入家庭相比,少数族裔和低收入家庭往往面临更重的污染负担。美国《新闻周刊》文章指出,底特律是公共卫生灾难的一部分,该灾难差不多与工业革命同时开始,持续至今。时至今日,当地居民仍哮喘频发,但由于州政府的不作为,主要是少数族裔的市民不得不继续忍受呼吸困难之苦。(25)Alan Stamm,“Newsweek Cover Topic:Environmental Racism and ‘Choking to Death in Detroit’,” 2016年3月30日,https:∥www.deadlinedetroit.com/articles/14634/newsweek_cover_topic_environmental_racism_in_detroit_s_dirtiest_areas,2021年10月16日。在美国,这样的“环境种族主义”屡见不鲜。化工厂附近地区往往是少数族裔社区,房价、居民收入和教育程度远远低于全国平均水平。
环境中产化正迅速成为影响美国城市低收入居民和有色人种的主要问题。美国城市结构越来越具有中产化和种族隔离的特征,城市被富人主导,而边缘化的人口则被分流,大部分人口也越来越无法获得足够的医疗、住房、教育和清洁的水和空气。由于工作健康和安全法规的执行力度不够,黑肺病在美国死灰复燃。抗生素的过度使用,特别是在资本主义农业综合企业中的过度使用,导致了抗生素耐药性危机。超级细菌的危险增长导致死亡人数不断增加,到本世纪中叶,死亡人数可能会超过每年的癌症死亡人数。(26)John Bellamy Foster,“Capitalism Has Failed-What Next,” 2019年2月1日,https:∥monthlyreview.org/2019/02/01/capitalism-has-failed-what-next/,2021年12月18日。随着保守新自由主义城市重建计划的实施,可以看到有色人种和白人工薪阶层正被迫离开经济和生态恢复的社区。(27)Hamil Pearsall,“Moving out or Moving In? Resilience to Environmental Gentrification in New York City,” Local Environment,Vol.17,No.9,2012,pp.1013-1026.环境中产化展现了一幅对立的社会图景,就业、财富和整洁环境越来越多地集中在大城市里,非工业化地区、乡村地区、中小城镇越来越衰败,成为“边缘法国”“边缘美国”人的居住地,也正是在这些边缘地区,黄马甲运动此起彼伏。
第三,政治极化与气候政策分歧加剧。自20世纪90年代后期以来,美国社会对气候变化的态度已变得越来越两极化,保守新自由主义进一步加剧了这一趋势。美国民众对于政府监管、环境保护等众多问题的态度更加对立,民主党和共和党在政府角色、种族、移民等问题上的分歧也达到了历史最高点。民主党支持奥巴马的能源政策,赞成动用联邦政府权力来缩减化石燃料的使用,从而降低温室气体的排放量。而共和党则更倾向于支持特朗普的政策,赞成限制政府权力,特别是反对对石油、天然气和煤炭等能源的使用进行管控。由于美国人越来越倾向于将政党认同视为社会认同,党派两极分化得到加强,党派身份对个人的认知越来越重要。随着党派和意识形态的认同变得一致,政治认同的影响变得更强。共和党人对政府法规的反感,加上化石燃料利益集团对共和党的竞选支持,意味着大多数共和党政客除了受到党内活动人士和选民的压力外,还有强烈的意识形态和现实理由反对减少温室气体排放的措施。(28)Riley E.Dunlap,Aaron M.McCright,Jerrod H.Yarosh,“The Political Divide on Climate Change:Partisan Polarization Widens in the U.S.,”Environment:Science and Policy for Sustainable Development,Vol.58,No.5,2016,pp.4-23.随着共和党右倾,环境保护措施受到共和党人越来越多的攻击。总体来看,美国国内政治越充满仇视、越分裂,政府运行就会越呆滞越低效,政治极化威胁着一个国家与其他国家达成协议的能力。政坛动荡也将加剧政客的政治投机行为,导致气候政策多变,政策取向更加内向,气候政策必将失去应有的连续性和弹性。
第四,美国气候政策更加倒退。保守新自由主义要求政府不断削减环保预算,削弱环境法规,把责任推向地方和州政府。以美国2020财年预算为例,环境保护署、商务部、教育部、能源部等部门的科研预算降幅均超过10%。特朗普计划从可再生能源等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项目撤资,转而对军事科技研发、核安全、网络安全技术等国防科研项目加大投资力度。对此,民主党领袖、纽约州参议员查克·舒默(Chuck Schumer)称该提案是“对美国中产阶级的一记重拳”。(29)Jim Tankersley,Michael Tackett,“Trump Proposes a Record $4.75 Trillion Budget,” 2019年3月11日,https:∥www.sfgate.com/nation/article/Trump-proposes-record-4-75-trillion-budget-13679913.php,2021年11月8日。这意味着美国将把政策重点从国外转向国内,这些承诺具有吸引力并能激发底层民众的民族主义情绪:在这些人看来,奥巴马和民主党人将大把的精力和金钱耗费在应对气候变化等国际主义问题上,忽视了提升美军军力、国内经济与就业等更为重要的问题。为了获得国内选民的支持并减少气候政策实施的压力,拜登政府在气候政策推进过程中强调环境正义,要求政府在能源转型的进程中要特别关注受到气候变化影响和冲击的弱势群体,但对“环境正义”具体如何落实以及多久能够落实拜登并未给出明确答复。(30)肖兰兰:《拜登气候新政初探》,《现代国际关系》2021年第5期,第41-50页。拜登虽然开启了与特朗普截然不同的气候政策,但由于党派政治和内部分裂,其政策能否完全落实仍存质疑。凯特·阿罗诺夫(Kate Aronoff)认为拜登气候政策类似欧洲中右翼国家政府的立场,如果在经济方面不采取左翼行动,其气候新政将无法实现。(31)“Joe Biden’s Climate Policies Are a Step Back From ‘Death Wish’,”2021年2月16日,https:∥jacobinmag.com/2021/02/joe-biden-climate-change-fossil-fuels,2022年1月20日。
保守新自由主义是金融危机之后美国新自由主义的延续和调整,即在美国霸权衰落、右翼民粹主义的压力之下,转向本国利益至上的贸易保护主义、气候民族主义等立场,但保守新自由主义不过是新自由主义的一种“变体”,美国新自由主义政策没有发生质的变化。可以预见,美国气候政策长期以来的实用主义、经济主导趋向不会发生任何改变,同时,这些趋势会进一步加剧。
第一,延续了美国气候政策的新自由主义立场。保守新自由主义反对的是全球主义,而非新自由主义。因此,美国的政策摇摆不可能偏离既定轨道太远,那就是确保美国经济增长和竞争力是首要考量。特朗普关于《巴黎协定》的立场主要围绕“使美国再次变得伟大”这一主题进行。特朗普在演讲中谴责《巴黎协定》,“与其说是气候问题,不如说是其他国家获得了比美国更大的经济优势”,以及“巴黎协定就是劫富济贫,把美国巨大的财富分给其他国家,撤出《巴黎协定》符合美国的经济利益,而对气候的影响不大”,并指出他“代表匹兹堡而不是巴黎”。(32)White House Office on the Press Secretary,“Statement by President Trump on the Paris Climate Accord,” 2017年6月1日,https:∥trumpwhitehouse.archives.gov/briefings-statements/statement-president-trump-paris-climate-accord/,2021年12月20日。拜登政府承诺将绿色政策作为其任期核心的一些特征,而重新加入《巴黎协定》就是第一步。后续法案“美国就业计划”(the American Jobs Plan)有可能成为有史以来最大的气候行动投资之一。然而,由于国会的分裂,导致它面临着被严重削弱的威胁。(33)[比利时]山姆·摩根:《欧盟、美国和中国的绿色疫后复苏政策比起来怎么样?》,2021年4月19日,https:∥chinadialogue.net/zh/1/71238/,2022年1月6日。就国际层面来看,拜登政府推动的“清洁能源革命和环境正义”计划提出在全球实施一系列绿色行动核查,让那些无法兑现和破坏《巴黎协定》的国家付出代价,其中有很明显的针对中国的意味,将对中国当下的煤炭使用造成压力,尤其是美国对中国“一带一路”建设项目的质疑、批评,甚至是反制行动上的准备,几乎从未停止过。(34)刘元玲:《中美气候外交如何从政治僵局中突围》,2021年8月3日,https:∥chinadialogue.net/zh/3/72773/,2021年12月26日。可以看到,在全球气候政治中,美国政府的不合作由来已久。美国气候政策一以贯之的主线是实用主义和政治化导向,未来美国的气候政策将更趋保守和务实。
第二,加剧了全球生态危机。保守新自由主义全球商业战略的核心是成本最小化,全球资本具有高度的地理流动性,污染企业因而有能力将生产设备设在地球上每个角落,并利用保守新自由主义所提供的宽松环境法规和更有利可图的商业环境。这一基础之上的资本积累通过国际国内两种机制加剧了生态危机。一方面,美国退出《巴黎协定》,特朗普任内拒绝向发展中国家提供气候资金支持和向绿色气候基金注资。美国坚决反对有关缓解和融资的具有约束力的承诺,坚持将发达国家的减缓政策的法律约束力降低,将强词“shall”替换为弱词“should”。《协定》中文译本中的“应”与“应当”看起来差异不大,但它们在英文原文中对应的“shall”与“should”有着实质区别,使用“shall”时一般指该条款创设一项法律义务,而使用“should”时视该条款为一种建议。其他国家必须在较弱的美国参与的全球条约和较强的没有美国参与的条约之间做出选择。美国代表团在国家数据中心将减缓政策“承诺”转变为“贡献”。它还删除与国家自主贡献有关的“履行”一词,从而削弱执行和实现政策成果的法律义务。(35)Radoslav Dimitrov,Jon Hovi,Detlef F.Sprinz et al.,“Institutional and Environmental Effectiveness:Will the Paris Agreement Work,”WIREs Climate Change,Vol.10,No.4,2019,pp.1-12.拜登政府虽然重返《巴黎协定》,但更加强调气候议题与全球安全以及美国外交事务的议题绑定。美国将发布《全球气候变化报告》,要求世界各国对未履行其气候承诺以及破坏全球气候解决方案承担责任。通过借助自身政治地位与经济优势,拜登政府治下的美国试图主导全球气候治理进程,分化发展中国家阵营,修改《巴黎协定》“国家自主贡献”机制,这将增加发展中国家的减排压力。(36)于宏源、张潇然、汪万发:《拜登政府的全球气候变化领导政策与中国应对》,《国际展望》2021年第2期,第27-44页。另一方面,降低成本,提高效率,促进资本积累。面对来自外国竞争者的低成本进口产品,美国公司寻求降低国内经营成本来提高出口产品的竞争力。除了劳动力成本,许多污染行业认为环保是最沉重的负担之一。企业不仅通过裁员来维持利润,还通过削减污染控制设备、环境保护,以及工人健康和安全等方面的非生产性支出维持利润。总之,成本控制的关键在于资本重组,使企业能够在更短的时间内以更低的成本从劳动力和自然中获取更大的价值。保守新自由主义在国内对环境正义运动、工会、环保主义者和其他进步社会运动发起新一轮的政治进攻,目的是控制工资和福利,减少工人和公众的健康与安全法律,向环境倾倒更多污染,从事更具破坏性和污染性的能源与自然资源开发活动。(37)Daniel Faber,“Global Capitalism,Reactionary Neoliberalism,and the Deepening of Environmental Injustices,”Capitalism Nature Socialism,Vol.29,No.2,2018,pp.8-28.
第三,成为美国内部社会分化与冲突的导火索。在保守新自由主义的影响下,气候问题从以往的科学共识转变成为一个政治争论的焦点,成为引发美国内部冲突的导火索。当前新自由主义的政治经济危机助长了对移民的敌意,催生左右翼民粹主义的各项社会压力将继续加重,其支持者遭受了全球化和现代化的经济影响,气候政策被视为导致其困境的重要因素,极端主义替代方案不断增加,尤其是民族主义替代方案,这些方案具有替政治危机发出预警信号的作用,但其本身不足以应对危机。保守新自由主义否定全球化,将一切问题归咎于移民和外国人,主张为富人减税、取消监管以及减少或取消福利项目。实质上是保护白人免受气候变化的危害,充分体现了右翼民粹主义与新自由主义的融合,并没有触及新自由主义危机的根本症结,只不过转移了矛盾。当今美国对气候变化的态度受制于诸多因素,具体包括阶级、种族、性别、公司权力、媒体影响、去工业化以及美国衰退。特朗普并不是造成美国分歧的主要原因,只不过加剧了已有的分化趋势。(38)Jan Selby,“The Trump Presidency,Climate Change,and the Prospect of a Disorderly Energy Transition,”Review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Vol.45,No.3,2019,pp.471-490.保守新自由主义是美国应对霸权衰落的防御性反应,气候变化问题可能会成为美国内部社会分化和冲突的导火索,美国的经济和生态矛盾将逐步加剧。
第四,促进了能源地缘政治的复兴。保守新自由主义以经济增长和能源独立为口号,全面攻击既有的气候政策和环境监管制度。美国气候政策在国内遭遇挫折,能源地缘政治的重要性日益提升。2017年1月,特朗普就任后不久,就推出了“美国第一能源计划”。2017年3月28日,特朗普签署“能源独立”的行政命令,解除对能源生产的限制、废除政府的干涉。随着石油和天然气行业在经济和地缘政治中的重要性不断增长,与化石燃料相关的利益和意识形态也将相应增强,这意味着在“美国优先”方针指导下的“美国能源主导”时代已经来到。值得注意的是,拜登政府将加强清洁能源和创新投资,通过严格的限制政策促使美国能源转型,但并未“全面封杀”化石能源。代表石油和天然气公司的西方能源联盟主席凯瑟琳·斯甘玛(Kathleen Sgamma)称拜登的计划“不切实际”。(39)Reid J.Epstein,Michael D.Shear,“Biden Announces $2 Trillion Climate Plan,”New York Times,2020年7月14日。对传统油气行业的限制,以及可再生能源的间歇性弊端,会让美国削弱作为世界主要石油天然气生产国的角色,这与美国多年来追求的“能源独立”目标背道而驰。实际上,当前全球正在见证朝向组织化资本主义新阶段的长期转向,这一转向和能源地缘政治的复兴密不可分。就此而言,拜登的能源政策变革无法脱离组织化资本主义这一全球发展趋势。
面对资本主义的普遍危机,长期坚持自由贸易的新自由主义政策和意识形态在美国急剧转向了以贸易保护和本国利益至上为主要特点的保守新自由主义。保守新自由主义是金融危机之后美国新自由主义的延续和调整,是美国金融资本向国内普通民众和国际社会转嫁危机而采取的一种极端保守的新自由主义形式,其本质是跨国资本新兴独裁的化身,而非偏离。(40)[美]威廉·I.罗宾逊:《全球资本主义危机与21世纪法西斯主义:超越特朗普的炒作》,赵庆杰译,《国外理论动态》2019第11期,第53-68页。尽管拜登的气候新政重视多边主义,但其政策推行将受到国内政治极化的制约,如果2022年中期选举后共和党控制参议院,民主党将很难通过拜登的增税、医疗保健、平价住房、绿色能源等计划。实际上,美国新自由主义政客长期听从跨国资本家阶级的命令,他们在民主党和共和党内都有着很深的根基。他们试图通过微调来维持其政治霸权,而不是决定性地向左转或向右转。(41)[美]杰瑞·哈里斯、卡尔·戴维森、保罗·哈里斯:《右翼权力阵营与美国法西斯主义》,高静宇译,《国外理论动态》2018年第12期,第57-66页。伴随着政治极化和气候政策的极端对立,美国气候政策的前景将更加严峻,新的更大规模的危机又在酝酿之中。针对这种危机,越来越多的人呼吁实行“绿色新政”,主张在促进经济增长的同时,解决环境恶化和社会不公问题,如丹尼尔·费伯等美国左翼寄希望于环境正义组织和网络,从而构建一个更具包容性和变革性的环境政治,通过反霸权生态运动来解决环境不公。一些更激进的左翼学者则主张建立一个新的国际贸易协定以加强金融监管,关注劳工权益、健康保障和对少数族裔的保护等。(42)[德]海因里希·盖塞尔伯格编:《我们时代的精神状况》,孙柏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301-302页。总的来看,保守新自由主义的气候政策正在激起巨大的“社会反向运动”,这一运动重新把矛头导向社会经济斗争,导向对金融资本和金融寡头的反抗。而且,由于保守新自由主义的气候政策主要是将美国的国内危机转嫁到国外,尤其是那些处于边缘和半边缘地位的国家,因此,围绕气候和环境问题最为激烈的斗争不是发生在美国本土,而是发生在美国这个世界体系的中心国家与广大的外围国家之间,而人类社会的希望也正在于此,正如美国著名的垄断资本学派的代表人物约翰·B.福斯特(John Bellamy Foster)所言,正是在体系的边缘,而不是在中心,人类最有可能颠覆现有秩序。因此,今天的希望首先来自于“地球上的不幸”的反抗,来自于南方国家的反抗,这种反抗将在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中心打开裂缝。(43)John Bellamy Foster,“Trump and Climate Catastrophe,” 2017年2月1日,https:∥monthlyreview.org/2017/02/01/trump-and-climate-catastrophe/,2021年12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