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族词人溥心畲的创作及其词史价值

2022-12-24 22:03耿心语孙艳红
关键词:故国

耿心语,孙艳红

(吉林师范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00)

溥儒(一八九六—一九六三),字心畬,清宗室,出生后由光绪帝赐名为溥儒并赐其头品顶带,祖父是恭忠亲王奕,兄长继承了恭亲王爵位。他不仅家世显赫,而且具有深厚的汉族文化素养,据他自述“余六岁入学读书,始读《论语》《孟子》……必得背诵默写”[1](P879),更在殿前被慈禧赞为“本朝神童”[1](P922),他善骑射,诗文书画无一不精,作诗甚多,曾多次结集,有《西山集》《乘桴集》《寒玉堂集》《南游诗草》《寒玉堂诗》等;作文不多,“多喜作骈俪之文”[1](P884),收录于《寒玉堂文集》;书画最为人所称道,作品难以计数且艺术与商业价值兼具,“在海内外拍卖会上都受到藏家的追捧”[2](P117)。他的词经常为人所忽视,却也颇有造诣,有《凝碧余音》一卷收词九十三首,另有《凝碧余音词》一卷收词六十九首,其词集名“凝碧”取自王维《凝碧诗》的典故,①词风沉郁,有学者称其为“八旗诗词史殿军”[3](P267)。溥儒一生扮演着多重角色,他既是王孙,也是遗民,还是移民,他历尽时代的风云嬗变,他的词真实地记录和反映了当时的历史和自己的心路历程,具有重要的词史价值。

一、叙写列强侵华背景下北京园林建筑的劫毁

溥儒五岁时八国联军攻入北京,慈禧与光绪帝出逃西安,其后辛亥革命的浪潮又蔓延到京师,数次战争的侵袭给北京这座城市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战争入侵下,北京城园林建筑损毁严重,大量珍宝和典籍被掠夺、被焚毁,溥心畲在《华林云叶》中有记:“余十七岁奉母居二旗村,有卖蜀黍者,以旧纸包之。观其纸,乃宋椠《册府元龟》半页。”[1](P746)

颐和园是清朝兴建的皇家园林,原名清漪园,英法联军进北京时遭到焚毁,光绪十四年重建改名颐和园,后来光绪二十六年又遭到八国联军焚毁,于一九零二年再次重修。建筑的命运与清王朝命运紧密相连、休戚与共,溥儒在此瞻望,感到整个战后的颐和园笼罩的是衰败的气息“愁望际,高台不掩葱笼气”[1](P484)(《渔家傲·颐和园瞻望》)、“鸳井闭,银瓶便断悲秋水”[1](P484)(《渔家傲·颐和园瞻望》),当年的美景不再,整个王朝都陷入了秋色之中,颐和园又怎么逃得过呢?

溥儒时常去往颐和园内的昆明湖边遥望往日聚会的亭台楼阁,感慨战争过后的物是人非。“金阙依然,千门如故,鼎湖弓箭归何处”[1](P482)(《踏莎行·昆明湖》),昔日与满族皇族弓箭骑射的场景已不再,江山风雨飘摇。秋士易感,他在昆明湖留下许多词作,抒发自己的忧国之情。秋天湖中的荷花香气扑鼻,他却愁眉不展“镜中愁绝采芙蓉,冷落怨秋红”[1](P483)(《巫山一片云·咏昆明湖秋荷》);在秋雨中看着湖水和龙舟,他想起昔日繁华,触景伤情“灵池龙舸,玉阶仙杖,零落知何处”[1](P484)(《清玉案·昆明湖作》);在夜晚面对着清寒的月色,他备加凄凉,回忆漫上心头“故宫前,庆唐绕,犹忆太平年”[1](P486)(《拂霓旌·昆明湖月夜书怀》)身临乱世,国之将破,身为满清皇族的溥儒无法独善其身,他深深地哀痛着满清朝廷的衰微。

他也曾数度去往离颐和园西五六里的玉泉山,“一次,他与章一山同游,见金章宗所封,历代多少朝臣名士题咏过的香山‘引驾松’,竟然遭人砍伐。”[4](P87)混乱的形势下,皇家园林遭到极为恶劣的破坏,这使身为皇室的溥儒感到隐痛。他泛舟于其间,感到“处处堪愁”、“满目新亭无限恨”[1](P483)(《唐多令·玉泉山下泛舟》),他去往吕仙洞,看到“故宫寥落水云边,一片濛濛”[1](P485)(《雪梅香·访玉泉山吕公洞,传闻吕仙栖鹤于此》)。他曾作《千秋岁·西涯寻春》:

玉门边塞,一片斜阳外。云影淡,波光碎。关河方异色,花柳还相待。都不管,卧龙跃马今安在。

旧日西涯会,花落随芝蓋。欢一晌,悲千载。眼中陵谷变,镜里湖山改。谁做主,杏花万点春如海。[1](P477)

处在北京西涯萧瑟景色中,眼中是“陵谷变”、是“湖山改”,战争过后,园林建筑一片狼籍,他悲哀于物逝人非,颇有杜甫“国破山河在”的意味,面对此情此景,他悲观地认为“欢一晌,悲千载”,但即便在这样消极的情绪下,他仍期待着清廷可以力挽狂澜,“都不管,卧龙跃马今安在”希望当世有像诸葛亮这样爱国人物可以挽救国家于危亡。

溥儒不仅描写了战争影响下以颐和园为核心的园林的损毁与萧条景象,还记录下了佛寺建筑和典籍在战火下的毁坏:“丙戌,余游天目山,上人已没,殿宇、《龙经》毁于兵火。”[1](P715)。溥儒曾在戒台寺定居,与海印上人等大师交情甚笃,自此与佛结缘,在词中他主要描写战争的影响下北京佛寺的冷清氛围与自己的复杂心情,在大觉寺,身处凄清的氛围中,他想到自家王朝的命运,“问兴废,禅院凄凉,月明空碧沼”[1](P500)(《绮罗香·暮春游暘台山大觉寺》);在卧佛寺,身处行宫之中,他感慨时过境迁,王朝兴衰无常,“当年阿监已无人,只有春山朝复暮”[1](P501)(《玉楼春·西山卧佛寺行宫》);在宝藏寺,他重来题壁,忧愁国运,“重来题壁,道人今日头白”[1](P482)(《念奴娇·重游金山宝藏寺》)。在灵光寺,他以词记录了当时西方列强入侵北京,毁坏寺庙文物的史实,《望海潮·题灵光寺塔,残砖塔建于辽咸雍间,毁于庚子之乱》有记:

壓塞寒山,凌空孤塔,兴亡阅尽年华。满月金容,庄严妙相,无端影灭尘沙。鼙鼓乱纷纷,是何处,兵火交加。断土零烟,有谁凭吊梵王家。

荒城古戍鸣笳,见萧萧垂柳,落落飞鸦。检点残云,低徊片瓦,前朝旧迹堪嗟。烟外夕阳斜,欢虚空粉碎,乱眼昙花。携酒重来,只余清泪洒天涯。[1](P459)

汪辟疆曾评价溥儒此词及其他游览词“诸词虽非极致,然自是麦秀黍离之音。”[5](P120)灵光寺是一座有着千年历史的佛家古刹,八国联军侵华时毁于炮火,身为前清遗民的溥儒重临此地,心中的哀恸不言而喻,这样珍贵的佛教文化遗产因战火毁于一旦,他深感痛惜,“满月金容,庄严妙相,无端影灭尘沙”。千年佛塔的命运尚且如此,满清百年的王朝的命运又能如何呢?“检点残云,低徊片瓦,前朝旧迹堪嗟”,在时代的洪流中,他只能“携酒重来,只余清泪洒天涯”。

“作为一位无论是王朝,或是文化的悼亡者,遗民总以一种幽灵之姿,不能承受之重的背负着遗民的原罪”[6](P38)溥儒作为前朝王室遗民背负的罪孽更甚,他时常去往这些遭遇灾难的园林建筑所在地,不断地在词中追述着王城建筑的一砖一瓦,如数家珍,以消解看到京城园林建筑劫毁而产生的罪恶感。

二、反映内忧外患下满清皇室的委屈求存

晚清民国,满清皇室委屈求存、地位尴尬。先是西方列强侵入中国,清政府无能,割让土地,签订一系列不平等条约,而后辛亥革命推翻了清朝统治。一九一七年溥仪的复辟也没能挽救满民族的政权,仅十二天就以失败告终,后来更被冯玉祥赶出紫禁城,王室成员就像傀儡一样被军阀、列强呼来喝去,有用就招来,没用就丢弃。身为皇室重要成员,溥儒对这一时期满族皇室的处境是极为了解的,他曾在《慈训纂证》序中记述了一小段这一时期的历史:“辛亥武昌之变,朝廷方召袁世凯决大计,袁氏疾诸王之异己者,临之以兵,夜围戟门”[6](P19)山河破碎的现实伴随着屈辱一同到来,这让他的词中常怀萧瑟悲痛之情,管翼贤在《凝碧余音跋》里称其词“其苍凉既如唱大江东去”[1]P876《点绛唇·极乐寺》就描写了他的这种心情:

乱木孤城,可怜一片销魂土。江山无主,佳愁风雨。

烟水池台,风景还如故。伤心处,荒村客路,不见斜阳渡。[1](P495)

“乱木孤城,可怜一片销魂土”,他身处东北的极乐寺,想到大清的疆土被列强入侵、军阀割裂,已是一片萧瑟景象,怎能不让人怜惜?他直言江山已无主,愁绪伴随着风雨袭来,寺院的风景还如故,可人的心境却变了,词人由此陷入了哀愁和伤心之中不能自拔。

身为清宗室,他的心中早已视国为家,他以旧王孙自居,看到国家山河破碎的景象,仍感到悲痛。在词中他经常直接写出“破碎山河”的字样,“破碎山河,莺花如旧,芳菲空恋”[1](P494)(《水龙吟·暮春感怀寄一山左丞》),“依然玉殿金风,山河破碎兵烟后”[1]P481(《水龙吟·感秋》),“抵多少、破碎山河,登临尽是伤心处”[1](P487)(《绮罗香·登高》),“破碎山河观不尽,浩浩东流”[1](P514)(《浪淘沙·秋怀》)从这些词中可以看出溥儒身为清王室所经历的悲痛和怅惘。

他在现实中无法直接言明自己身为清王室在时代风云下所受的屈辱,所以,他通过词这种文体来含蓄隐晦地表达自己委屈、不满的情绪。

一方面,他的词中总是提到故国、故园等意象,通过描写时令景色表现自己的悲伤。在春季,正是鸟语花香的时节,他却在悲伤地哭泣“望斜阳,故国知何处,洒无限新亭泪”[1](P486)(《探春令·拟春宫》);在秋季,游览湖山,他第一时间想到是故国的天气“故国寒消春正早,碧峰蓝水云回抱”[1](P487)(《渔家傲·湖山秋望》);在夜晚,乱蝉嘶噪,他在梦中魂归故里“枕上片时归梦里,故国幽燕”[1](P506)(《浪淘沙·夜》)。

另一方面,溥儒通过吟咏古迹隐晦表现自己的哀恸。他在秋日登临古迹,来到古蓟州遗址,看到这惨淡的荒城,不禁想到当年的戍边将士“古戍几人还,牧马黄埃空起”[1](P461)(《荆州亭·秋日登土城,古蓟州遗址,亦曰蓟邱》;见到前朝留下的瓦片时,他也长吁短叹,悲哀着战争的惨烈“兴亡恨,谁能补”[1](P488)(《凤衔杯·咏羽阳千岁瓦》);来到六朝古都金陵,看到这荒亭栖鸦,叹道“依旧江山,无边云树,六朝陈迹归何处”[1](P504)(《踏莎美人行·金陵怀古》)他自己也清楚地知道朝代兴亡无常,但身为清代皇族,亲身体验了家族统治的朝代的覆灭,他是无法置身事外的,所以在咏古词中他怀着的不仅是对无常的叹息还隐含着浓重的自伤情绪。

一九三二年,日本策动满洲国独立,苟延残喘的清皇室为自救选择与日本人合作。溥儒作《臣篇》斥责皇帝溥仪,认为他“诚以作嫔异门,为鬼他族”[1](P558),又作《与陈苍虬御史书》,预言与日本人合作的满族皇室将成为历史的罪人,“我助其虐,同其祸,天下谁能与之”[1](P584)。可惜的是,以溥儒一人之力很难改变大多数皇室成员都赞成的想法。一九三四年一月,溥仪改满洲国为满洲帝国,登基为皇帝,皇族纷纷庆贺,溥儒重振清廷的幻想也彻底破灭,他拒绝担任伪满洲国的官职,彭醇士在《溥心畲先生墓表》里写道:“日本之寇,以君胜国懿亲,啖以重镒,拒不肯收,百端协致,亦不屈也。”[1](P892)他不屈的信念促使他于这年四月在恭亲王府后花园写下《青玉案·甲戌四月,东园樱桃已熟。披寻蔓草零落尽矣,怅然有作》:

莺啼草碧池塘路。苑边柳,还如故,深下珠簾朝复春。晚风吹罢,樱桃尽矣,点地红无数。朱门青琐凭谁赋,倚遍雕阑无觅处,写破少陵愁几许。飘零如此,落梅天气,况对黄昏雨。[1](P467)

四月正值大地回春的季节,萃锦园里柳树如故,晚风吹掉了熟樱桃,落红无数,词人在这样生机盎然的景色中,却感到心情抑郁难耐,他愁得“写破少陵愁几许”,自言比爱国诗人杜甫更愁,他的愁是爱国之愁,也是爱家之愁。他深知溥仪此举会为满清朝廷留下骂名,会成为满民族的耻辱,但他却无法阻止,这令他在乐景中也难掩哀情。他清醒地认知到了清朝已积重难返,注定要被历史淘汰。

溥儒的预言成为了现实,伪满洲国的建立人人得以诛之,抗日战争结束后,溥仪弟弟溥杰的日本妻子嵯峨浩和二女儿嫮生被遣送回日本,他作《哀嫮生》,“标题既不是‘送’犹女嫮生,也不是‘怀’犹女…可见他那相见难期的沉重心情。”[4](P103)参与伪满州国的皇室尚且都难以保全,嫮生的命运也只能如此了,他也无法插手。

三、记录台湾移民的去国怀乡之情

一九四九年八月,五十四岁的溥儒随国民党去往台湾,“台湾当局透过有关单位,先后聘请他为‘国策顾问’、‘考试委员’等职,溥心畲均以‘不事二朝’之义,加以婉辞”[4](P130),溥儒谢绝国民党的一切笼络,坚守清朝遗民气节,一心从事教学工作,不问政事。他的画工精湛,与张大千并称“南张北溥”[7](P1),徒弟遍布海内外,其中不乏名流,“有传闻说,1949年之后国府迁台,宋美龄要学国画,想拜溥心畲为师。溥心畲拒绝道:‘你是新朝元首夫人,我是前朝王孙,怎么可以成为师徒呢?’”[8](P211)。在台湾,他既是遗民又是移民,虽然依旧衣食无忧,美名在外,但他却深深地思念大陆,怀念自己的家乡,在他暮年的词中“魂萦故国之情”[9]。

到了台湾后,溥儒游览各处,写了大量的诗词,“他的这些诗有个共同点:他往往会将台湾的风物比拟成大陆某处”[8](P212,在他的词中也展现了这个特点,他经常把台湾风物与大陆风景相比较,他曾写词赞美台湾的日月谭“远波如镜,荡碎流霞影”[1](P508(《梅弄影·日月潭》)但是他认为比起中国大陆上浩渺的山河,台湾的景色也只会相形见绌。他素喜赏花,旧时他经常邀请好友一同在北京恭亲王府赏花作诗,而今好友大多数已经不在,自己的亲弟弟也在大陆,溥儒去国离乡,亲人故友都不在身边,面对异乡的梅花也生不了欢喜,认为“浑不似故乡好”[1](P514)(《北新水令·探梅》)这种思念故国的情绪也体现在他的词中,他在词中描绘着在故国的美好过往,诉说着乡情,如《清平乐·忆故园》:

当年玉殿,锦绣芙蓉苑。天半笙箫犹未断,卷地东风吹散。

疏红又点梅梢,客中愁绪无聊。怅望青天碧海,朝来暮去春潮。[1](P511)

“溥心畲以一支文艺之笔书写台湾风物的同时,故国却如幽灵魅影般的不断以一种记忆召唤的方式再现于眼前”[6](P31)望着台湾开得稀稀落落的梅花,溥儒想起记忆中北京恭亲王府后花园萃锦园里的百花齐放。往昔北京王城何等繁华热闹,恭亲王府又是何等富贵,溥儒深深地怀念“当年玉殿,锦绣芙蓉苑”,可惜清王朝的泼天富贵也只是一朝散尽。在台湾他人生地不熟,本就难以融入,又受到国民党的秘密监视,在书写台湾美景的同时,也召唤了他对故国的记忆,表现了他作为移民思乡、望乡的文化心理。

溥儒在世时台湾与大陆间关系紧张,甚至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大陆所产衣料、文具、艺术品乃至食物,在台湾都属违禁品”[4](P280)他内心清醒地知道自己有生之年再无可能返回祖国,所以,在他的思乡词中充斥的是一种消极的情绪。他一方面叹息着台湾与北京城千万里的距离,认为只有在梦中才可以回到家乡“家乡千万里,归梦绕烟萝”[1](P511)(《临江仙·春游》);另一方面望着茫茫的大海,感到无限怅惘“苍海茫茫天际远,北去中原,万里云遮断”[1](P511)(《蝶恋花·望海》)。在他的心中回到故国已经是遥不可及的梦,作为满族皇室的他彻底失去了自己的国家,离开了自己的故土。

国民党统治下的台湾,溥儒作为前清皇室是敏感的政治人物,即便他不担任任何职务,当局也没有对他放松警惕,他受到秘密监视,为防止溥儒定居海外,国民党派人潜入溥儒身边,包立民《合浦珠还万里归—记美籍华人万公潜》有载。溥儒在国民党的监视下处处受限,所以,他不喜欢留在台湾,但他又回不去大陆,他经常往返于日本与台湾之间,由于国民党的限制,一旦在日本时间太长,溥儒就会被勒令返台。一九五五年,六十岁的溥儒应邀去韩国讲学,后来转赴日本旅居,与朋友在日本相聚,中秋是团圆的日子,他却漂泊海外,《踏莎美人·乙未中秋海上》表达了他的思乡之苦:

玉宇澄空,冰轮秋水,茫茫依旧山河影。山河弹指散如烟,一片青天,碧海镜中悬。

银汉无声,蟾光如故,朱楼歌舞知何处。西风吹尽可怜宵,只有征人,归梦逐寒潮。[1](P506)

天空澄明空静,圆月的光泽如秋水般清透,他在海上依旧只能看到故国的倒影,无法回到家乡,昔日清朝的大好江山和家族的尊贵荣耀都已如烟散去,如今的溥儒如古时的征人一般只能萧瑟地在梦中寻求归国之路。繁华散尽,故国已远,溥儒一人在海外,心中滋味可想而知。每逢佳节,溥儒总会倍加思念故国,一九六一年七夕溥儒作《鹊桥仙·辛丑七夕悼罗夫人》即表达这种思念的情绪:

风风雨雨,茫茫银汉,岁岁朝朝暮暮。双星此夜片时闲,难遣却,离愁无数。

梅花帐冷,纷飞鸾凤,肠断玉人何处。千重烟水万重山,望不见,湖云苑树。[1](P512)

溥儒的妻子罗清媛在一九四七年去世,葬于北京昆明湖东。在台湾看见牛郎织女双星,想起与妻子在北京琴瑟和鸣的日子,时空的错置令溥儒“肠断”,台湾与北京的距离令他感到“离愁无数”,无限地思念故国。大陆有太多溥儒所留恋的东西,但他与大陆又隔了太远的距离、太多的政治因素,注定只能“千重烟水万重山,望不见,湖云苑树”。无独有偶,他在临终前一年所作的诗《壬寅七夕悼罗夫人》也通过佳节悼亡妻子的方式表现了他对故国的思念“碧海留长恨,黄泉隔寸心。山邱思故国,天地入悲吟。”[1](P418)

中国人讲究“叶落归根”,溥儒作为清朝王室遗脉虽然是自愿随国民党去往台湾,但大陆毕竟是他的祖辈生活的地方,是他的“根”,无论阻隔了多少东西,溥儒也始终是希望可以回到大陆,再见一次曾经生活过的北京城,溥儒的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思乡情绪不是个人独具的,而是南渡台湾的中国人所共有的,反映了两岸同胞血脉相连,任何外在力量都无法把它切断。

“二十世纪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为特殊的一个百年,也是中国最为特殊的一个百年,社会现实以及知识群体心态的相应激变皆为空前所未有”[10](P11)溥儒恰逢其时,时代的风云在他的词中烙印下深深的痕迹,他的词具有重要的词史价值。在近代八旗词史中,郑文焯作出了卓越的贡献,但他毕竟是一个词论家,而且他在一九一八年已经去世,词中所反映近代历史并不完整,溥儒则继续沿着他的词史道路前行,走出了一番新天地,补足了八旗词史的近代部分的内容。

注释:

(1)王维安史之乱时曾作伪官,后来用《凝碧诗》自证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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