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军,薛晓雨
(安徽财经大学 文学院, 安徽 蚌埠 233030)
大学校园文化是高校在特定校园环境中通过长期办学实践,经过历史传统的积淀、师生的创造并在与校外社会文化环境的互动中逐渐形成的一种独特的亚文化形态。作为一种特殊的育人载体, “大学校园文化承担着立德树人的历史重任,是培养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的重要阵地”[1],因而对于高校青年学子的成长、成才具有十分重要的价值。近年来,随着互联网和新媒体的兴起,大学校园成为各种青年亚文化的策源地和重要的传播和流行场域。当代大学生在积极创造、参与、传播和接受这些形形色色的亚文化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在会在心理、思想和价值观方面受其影响,从而使得当前高校的校园文化建设面临着比传统媒体时代更为复杂、多元的文化环境。其中,作为最为流行的青年亚文化形式之一的恶搞文化对当前大学校园文化的影响尤为突出,需要引起校园文化建设者的重点关注。
恶搞是一种伴随着后现代主义文化而兴起的青年亚文化形式,是一种大众广泛参与的带有很强娱乐性质的文化行为。它常以权威人物(事物)、社会事件、文艺经典、热点话题作为目标对象,采用挪用、拼贴、戏仿等手法对其进行调侃、反讽、嘲弄和解构,以制造出喜剧、幽默或戏谑的效果。恶搞就像恶作剧一样,虽然被冠以“恶“的标签,但基本上对其目标对象并无太大的诋毁和伤害的意图,而只是一种能够反映当代青年特定年龄段叛逆心理的另类、搞怪的文化创造风格和表达形式。[2]16一般来说,相对自由开放的社会氛围和文化环境往往更适宜恶搞文化的生存和发展,而大学校园恰恰因提供一个这种相对理想的文化环境而成为了恶搞的“乐园”。早在互联网未兴起之前,恶搞文化在大学校园就十分流行,举凡校园公共景观(建筑、雕塑等)、校园公众人物、校园新闻事件、教科书和大众媒介(如电影、电视剧)的内容等,都可能成为大学生恶搞、戏谑的对象。上世纪90 年代末,周星驰主演电影《大话西游》在大学校园风行一时,进一步掀起了高校校园的恶搞文化风潮。随着新世纪到来和互联网的兴起,恶搞转型为“网络恶搞”,其流行空间进一步从线下的晚会、广场、宿舍等物理空间转到了线上的虚拟空间(当时主要是校园BBS 论坛),形成了现实和虚拟空间互渗、线上线下互动传播的崭新的校园恶搞文化景观。新媒体时代的网络恶搞对大学生具有更加非同寻常的吸引力,促使他们源源不断加入到恶搞创作和参与的队伍中来。《华盛顿邮报》曾指出:“我们一直都以为那些无聊的上班族就是恶搞帝国的主力军,但实际上,更为年轻的高中生和大学生已经成为恶搞的广泛来源,他们提供了素材、创意,真的难以想像这批不足 20 岁的年轻人会有这么高的热情和动力。”[3]无论中外,作为具有较高网络知识和技术水平和拥有一定独立思想和创造力的大学生网民,一直是网络恶搞作品创作和生产的重要群体和力量。在中国恶搞史上,许多轰动一时的著名作品,像后舍男孩、宿舍新闻联播、芙蓉姐姐恶搞系列作品、千手观音的大学宿舍版和江南style 的大学生版本等等,都是大学生网民的杰作。除了恶搞创作者角色之外,更多的大学生则以恶搞的忠实粉丝和拥趸的角色出现。他们通过如模仿、围观、转发、点赞等诸多方式积极参与恶搞的生产、传播、接受、反馈等诸环节,对恶搞的进一步传播和流行推波助澜,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大学生思想新锐、观念活跃,热衷于接受新事物、新现象,追求标新立异,在文化立场上具有非常突出的先锋、革命和叛逆的气质,这些文化青年的独特气质与恶搞的搞怪、颠覆、新潮、异类的非主流表达和审美风格非常合拍。可以说,恶搞已成为当代大学生一种重要的文化行为,展现了他们独有的审美创造、文化参与和社会交往的方式和途径,同时恶搞文化也是当代大学生校园文化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大学生的深层思想与精神生活状态。
作为一种典型的互联网时代的青年亚文化形式,恶搞一方面具有强烈的“反文化”、反传统、反主流气质,带有较为明显的对抗、叛逆、颠覆等文化先锋倾向,因而常常会成为主流文化监督、管理和规制的对象。另一方面,作为在一个社会文化系统中依附、寄生于主流文化的一种边缘文化和草根文化,恶搞又可以通过与主流文化展开积极互动、对话、合作而获得自己相对独立的发展空间,不仅可以与后者并行不悖、和谐相处,而且在一定程度上还可以对主流文化形成补充、完善和纠偏的作用,在社会文化系统中通过其文化反哺和文化补充的角色定位而获得积极的建设性价值。具体到校园文化建设领域,恶搞文化对以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思想基础的大学校园文化同样可以发挥辅助、补充和完善的积极作用,从而为当前高校的校园文化建设贡献自己的力量。
恶搞的极富个性而异类的表达方式和风格,可以为校园文化建设带来了内容的丰富性、观念的多元性和风格的多样化,有利于形成百家争鸣、兼容并包的校园文化生态和充满自由、平等、民主和包容精神的校园文化氛围。
首先,在校园文化的内容建设方面,大学生充分发挥自己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利用恶搞对诸多文艺经典、权威事物(人物)等进行因地制宜的通俗化、地方化、戏谑化的模仿和改编,创造出如宿舍亚文化、广场亚文化、课堂亚文化、食堂亚文化等形形色色、丰富多彩、风格各异的校园亚文化,大大丰富、充实了青年学子的校园文化生活,在内容上对校园主流文化形成了极大的丰富和补充,成为校园主流文化建设的积极辅助力量。如2005 年春晚舞蹈节目《千手观音》在媒体上走红之后,各大高校的学子们纷纷在各种校园空间和生活场景中(如宿舍、晚会、食堂等)对其进行了模仿和恶搞,炮制出学生宿舍版(包括男生宿舍版、女生生活版)、校园晚会版、大学食堂版的“千手观音”节目,让各种山寨版的“观音”短时间内在校园内红极一时,成为当时各种校园晚会、聚会等文化活动中的独特景观。青年学子们通过这种活动自娱自乐,乐在其中而又乐此不疲,在这种模仿和恶搞中,他们既放松了身心、娱乐了自我,同时又获得了文化创造的参与感和草根群体的文化认同。
其次,在恶搞的丰富、多样化的内容背后,是当代大学生的带有异类、颠覆性质的多元观念的表达。相对于主流文化的主导性和权威性的社会观念和话语,作为青年亚文化的恶搞在思想立场和观念表达方面往往代表的是思想文化场域中的边缘、小众、异类甚至叛逆的声音,它有时显得不够积极、正面,甚至有些“阴暗“,缺乏“正能量“,然而却在主流文化的思想观念大一统趋势下增添了一些不同的声音和另类的视角,提供了不同观念和思想的对话、交锋和争论的可能性,从而赋予校园文化建设以生机和活力。例如,西南财经大学的校园雕塑 “比翼双飞”常常被本校学生戏称为“劳燕分飞”,他们通过对雕塑名称的恶搞,把本来鼓励学生为社会主义经济事业奉献大好青春的作品主题解读为一对男女学生在毕业时因为金钱(一男一女雕塑分别朝向成都市中心和教区,脚下踩的是钱币)而各奔东西的悲剧。[4]尽管曲解了雕塑的原意,但这种另类、颠覆式的解读,辛辣地讽刺了当代的某种社会现实,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当代大学生看待社会现状的独特视角以及思想观念的活跃性和创新性。大学校园历来是不同思想、不同观念、不同文化的汇集、争辩和交锋之处,也是一个社会的新思想、新观念的孵化地,“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应当是大学校园文化建设的目标和应有之义,因此,一种相对宽容、自由、多元的文化观念,对类似于恶搞这样的表达不同声音和另类观念的文化形式不予压制并适当给予其自由发展的空间,当然是值得肯定的。
再次,恶搞的另类、个性化的话语风格和表达方式,也可以对校园主流文化的话语表达方式进行补充和纠正。它在传统的,相对僵化刻板的校园主流思想文化的宣传方式和话语风格之外,增加了一种极其活泼、灵动、有趣、调皮的话语表达方式;它不再是高高在上、板着面孔、一本正经的思想灌输和文化教谕,高头讲章,而是接通地气、紧贴校园生活,嬉皮笑脸、“一点正经没有”(王朔语)的另类话语。生动活泼、机敏泼辣、接通地气而又充满草根智慧。尽管有时会显得粗俗、直白,让人有点不舒服,刺痛人的神经,但却因其表达方式创新、怪诞、有趣的审美风格,在美学和文化的百花园中占有一席之地,给人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
在一个社会文化系统中,高校校园文化与社会公共文化之间通常存在着密切互动和相互影响的关系。大学校园文化可以引领一个地区甚至整个社会的文化发展,而社会的文化潮流也往往会迅速渗透到大学校园并对校园文化产生影响。只有在这种开放、自由、双向的信息流动和文化交流中,大学校园文化才能不断吸收来自社会、来自现实的时代气息和新鲜养分,获得自身发展永不枯竭的源泉和动力。在互联网时代,这种校园文化与社会公共文化之间的互动、交流和联系由于新媒体传播技术的介入而变得更加频繁而密切,而近年来的恶搞文化在某种程度上就在这种双向的互动、交流中担当了一个排头兵的角色。
在互联网时代,大学的校园文化与整个社会的公共文化之间的隔绝状态被进一步打破,许多社会热点事件都发生在大学校园,或者与大学校园生活和高校师生有着直接而密切的联系,如河北大学李刚门事件,翟天临假文凭事件、吴谢宇弑母事件、南大“404 教授”事件等;同时,在每一次社会热点事件的争论和热议中,又几乎都能听到来自大学的青年学子的声音。针对各种社会问题和现实生活中的负面现象,许多大学生利用恶搞作为有力武器,发挥他们的卓越创造力和草根的智慧,用充满正义感的幽默手法对其嬉笑怒骂、冷嘲热讽,批判官员的贪腐、权贵的不义和社会的不公。像著名的浙江大学飙车案、河北大学李刚事件、云南监狱躲猫猫事件以及翟天临假文凭事件等案例中,我们都听到了当代大学生利用恶搞为社会弱势群体鼓与呼,为“被侮辱的与被损害的”民众而仗义执言的正义之声。恶搞在这里成为社会正义感的一种间接而曲折的表达形式,正如学者白浩所言:“恶的名头并不可怕,在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的世界里,恶已是司空见惯的事了。因为恶是必然的,它既可能是既存秩序所含毒素的分泌物,又可能是对专制秩序反抗的伴生物。前者的恶是阉割的毒素排泄,后者的恶则意味着以负值形式出现的自由精神之萌芽和呼唤。”[5]尽管有一定偏激、片面和非理性的倾向,但青年学子这种对公共政治的参与热情、忧国忧民的爱国情怀和不平则鸣的社会正义感,是难能可贵的。这是对当代中国民主政治建设所急需的主体—青年一代—公民意识和公民品格的一次预演和培养。可以说,近十几年高校学子在某种程度上正是充分利用了网络恶搞的力量,密切参与了中国公共领域的建构和民主政治的建设,通过网络文化的创造和传播促进了整个社会的文化发展和文明的进步。从校园文化建设的角度而言,恶搞文化所拥有的链接、联通大学校园与公共文化空间的巨大力量,大大扩展了高校的文化辐射力和影响力,使得高校的校园文化建设超越狭窄的校园范围而获得了一定程度的社会影响、公共价值和现实指向,从而为校园文化参与、促进、引领社会文化发展和文明进步提供了一种有效的途径。
从大学生心理建设的角度来看,恶搞文化通过满足当代大学生多方面的文化心理需求,可以为校园文化建设提供了健康的主体心理基础。高校校园文化建设的主体是大学生,青年学子的良好心理素质和健康平衡的心理状况是校园文化发展和建设的心理基础。大学生参加各种校园文化活动,从事各种文化实践和文化行为,在某种意义上讲都是出于满足自己社会交往、自我认同、自我实现和减压放松等基本心理需求。恶搞文化之所以在大学校园如此流行,也正是因为它在许多方面满足了当代大学生的这些基本心理需求。
首先,恶搞是当代大学生进行(网络)社交,获得自我的身份、观念、价值和文化认同感的重要方式之一。大学生恶搞是一种典型的社会学意义上“集合行为”,本质上是大学生的集体行为,表现了他们在交往时集中于某些事物或现象带有倾向性的共同态度和行为。可以看到,每次大学生针对某一文艺经典或热点事件、人物的争相恶搞而产生的大量相互呼应、相互影响的网络恶搞作品集群,都表现出一种高度一致、高度统一的立场和态度,发出了一种共同的声音,宣泄了一种共同的情绪,表达了一种共同的愿望。通过这种集体表达方式,广大大学生网民跨越了物理空间的隔绝和界限,在心理上和情感上汇成一体,相互获得理解和认同,并获得一种身份、价值观和文化上的归属感和认同感。
其次,恶搞也是当代大学生反抗文化权威和社会权威,争取社会尊重和认可的一种方式。大学生都是初涉社会的青年,在社会权力结构和文化权力等级中都处于相对弱势和无力的位置,以学校、教师、父母为代言人的父辈文化、传统文化所形成的权威,对他们构成了强大的心理压迫和精神束缚,他们的心声往往无人倾听,他们的愿望往往得不到关注,他们的文化创造往往也得不到理解和尊重,而恶搞则为他们提供了一种可以戏谑权威、解构传统、亵渎神圣的一种理想的文化形式。正是通过恶搞这种另类而带有叛逆气质的文化形式,当代青年学子们实现了对现实的文化权威和文化等级的想象性和象征性的颠覆,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他们渴望平等、民主,获得社会尊重的心理需求。
再次,恶搞也满足了当代青年学子希望通过文化创造和艺术创新进行自我表达、自我实现的心理需求。按照马斯诺的需求层次理论,自我实现的需要属于人类个体较高的心理需求层次,是一种向上发展和充分运用、发挥自身才能、品质和能力倾向的需要,在人类的文化和艺术创造中体现的最为明显。青年是最富创造力和行动力的群体,而大学生同时拥有较高的文化修养,掌握了先进的技术水平、丰富的知识积累以及团队集体的文化支持,这些都为他们的艺术创新和文化创造提供了良好的条件。大学生通过恶搞这种极具个性的艺术表达方式进行自我表达和自我表现,展示着自己的才艺、张扬着自己的个性,宣泄着青春的激情,凸显自己的校园文化建设的主体性和主人公身份。当大学生的恶搞作品超越校园范围,吸引了大众的眼球,赢得了众多社会网民的点赞、转发、模仿而走向流行,获得了社会广泛关注时,他们能够在其中获得极大的自我才能和自我价值实现的满足感。
最后,恶搞还是当代大学生减压放松,维持心理健康和平衡的重要方式。当代大学生都普遍面临着较大的生活、学习和就业的压力,包括对大学生活的不适应、专业学习上的困难、考试前复习的抓狂、就业的艰难和无力等巨大压力。这些压力如果长时间得不到释放和派遣,往往会造成学生陷入抑郁、悲观甚至厌世等不良心理状态。而每每在大学新生入学、毕业离校和学业考试前等心理压力较大,容易陷入心理危机的时刻,恰恰是大学校园恶搞作品集中涌现的时段,此时恶搞就起着一个压力缓解阀的作用,为学生的各种不良情绪和心理压力提供了一个适当的发泄口。[6]其滑稽、幽默、搞笑的喜剧风格,戏谑、搞怪、恶作剧的做派,轻松、活泼、快乐的格调,能够让大学生开心大笑,使压在他们肩上的诸如学业、就业、考研等压力得以舒缓,较快地恢复心理健康和心理平衡,从而顺利走出心理危机阶段。这对于健康的大学校园文化的构建,意义自不待言。
当前,以恶搞文化为代表的网络青年亚文化在高校普遍流行并日益渗透到大学生的日常生活中,这已经成为一个引入注目的大学校园文化现象。面对这一来势汹汹的亚文化潮流和新生的文化力量,高校校园文化建设者往往是既爱又恨,既欣赏又害怕,陷入一种矛盾、两难的应对困境。毋庸讳言,恶搞的叛逆、颠覆甚至带有一定虚无主义的文化气质对以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思想基础的校园文化建设会造成一定的消极影响,然而,从积极的角度来看,它所蕴含的巨大文化创造力和生产力,又是当前新媒体时代校园文化建设必不可少的紧缺资源和积极能量。片面强调恶搞文化对校园文化建设的负面影响,给它扣上诸如“反文化”“亵渎经典”“破坏传统”等带有大批判色彩的帽子,然后对其不分青红皂白地一味打压和禁止,显然是一种简单粗暴地“将孩子和洗澡水一起倒掉”的愚昧做法。而通过所谓的互联网治理、文化规制等强制手段来限制其发展,充其量也只是一种“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消极应付策略,也无法发挥恶搞文化对校园文化建设的积极作用。最明智的做法应当是对恶搞文化进行合理的引导和适时的“收编”,让这一“潜藏于人类生活表层之下的文化和生成性的力量”[7]43能够按照校园主流文化建设所规划的、有利于大学生的身心健康成长的路线发展,让这一股充满青春活力和无限生机的文化能量真正能够为我所用,成为当前高校校园文化建设的积极助推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