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箭”奥沙利文，追随那颗白球

荣智慧

2022年5月2日，“火箭”罗尼·奥沙利文第七次拿下斯诺克世锦赛冠军

头顶“英国最佳运动员”“史上最伟大球手”荣誉，1975年底出生的“火箭”罗尼·奥沙利文刚刚第七次拿下斯诺克世锦赛冠军，追平“台球皇帝”亨德利的纪录；英锦赛、大师赛，他同样“七进七出”，夺冠如探囊取物。

奥沙利文每天练球8小时，40年如一日—与其说勤勉，不如说他本身就有“成瘾”体质。台球界不乏天赋或没天赋的顶尖高手，但在活着的、还能上台比赛的人里，只有奥沙利文堪称“大师”。他是利用绿色台呢创作的毕加索，也是穿着三件套的博尔特。

英格兰职业斯诺克选手奥沙利文，目前世界排名第一。今年5月，他第七次斩获斯诺克世锦赛冠军，合计赢下21次斯诺克三大赛冠军。过去的40年，除了创下各项大赛的花样纪录，他也经历了眼花缭乱的崩溃、成瘾和救赎。

5分8秒里，奥沙利文打进36颗球，平均8.5秒一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奥沙利文不理解，大多数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个骗子。他赢，只是因为别人输。“我大概知道我是谁，但不喜欢我是其所是的样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出道时奥沙利文右手持杆，后来练习左手，也能打赢别人。1996年世界锦标赛，他第一次左手持杆，加拿大选手认为他侮辱人。为证明尊重对手，奥沙利文被要求用左手和英国前世锦赛亚军雷克斯·威廉姆斯打了3局比赛，全胜。

斯诺克是牛顿定律和几何学的“宏观”结合。该项目包括22颗球，1颗白色，15颗红色，6颗彩色。选手要轮流击球，尽量多得分。白球为主球，用来撞击其他球。先是按一红一彩顺序击球，红球全部入袋后，选手再按照彩球上的分值，安排击打顺序。一旦打不到任何球，球台就得让给对手。

在职业比赛中，奥沙利文15次打出单杆满分（连续打进15颗红球和1颗黑球，计120分，再连续打进所有彩色球，加27分，共计147分），并于1997世界锦标赛上，击出最快的满分杆—5分8秒里，奥沙利文打进36颗球，平均8.5秒一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2008年斯諾克世锦赛决赛中，奥沙利文使用左手持杆

这一战迅如“火箭”，这一绰号却来自十几年前。奥沙利文10岁单杆破百分，15岁拿过单杆满分，16岁转为职业选手，17岁获得第一个锦标赛冠军头衔—英国锦标赛冠军，成为当时最年轻的斯诺克锦标赛冠军。

没人会想到，一个来自伦敦东北部伊尔福德的小子，会改写斯诺克的历史。

斯诺克诞生于1875年，由英属殖民地印度的英国军官发明。接下来的一百年里，斯诺克主要在绅士俱乐部和黑帮台球厅出现。1970年代后期，嗅觉敏锐的体育大亨巴里·赫恩，一手将酒吧助兴活动斯诺克推入商业赛事的黄金时代。

观众数量是黄金时代最好的证明。台球巨星“飓风”亚历克斯·希金斯，1972年拿下第一个世界冠军，伯明翰来了100名好事之徒围观。十年后，他拿下第二个世界冠军，场内有1000名观众，电视观众超过1000万。

金钱加持，斯诺克走向更广阔、富有的市场，年少的奥沙利文在1990年代初崭露头角。和前辈相比，他更凌厉，更粗鲁，也更有天赋。

斯诺克（Snooker）的意思是“阻碍、障碍”，一方控制主球躲到一个或多个非目标球后面，让另一方无法利用主球直线撞击目标球，就叫“做斯诺克”。

奥沙利文的人生，也曾被命运忽施辣手“做斯诺克”，导致个人无法自拔，事业无法前进。

1980年代后期是斯诺克赛事的巅峰，“神童”奥沙利文胖乎乎的小脸遍布斯诺克杂志。他的父亲“大罗恩”身材魁梧，爱讲俏皮话，如果房间有20个人观战，他会毫不犹豫买上20杯茶请客。他的孩子会成为世界冠军，没有人反对。

到了1992年，斯诺克历史上三位巨星奥沙利文、约翰·希金斯和马克·威廉姆斯同时出场。他们均出生于1975年，也被称为“75三杰”。

刚成为职业球员的奥沙利文，竞争下一个赛季锦标赛的入场券。在这场马拉松式淘汰赛中，他赢下前38场比赛，后38场里赢了36场。但就在他拿下最后一场比赛的次日，他的父亲被判犯有谋杀罪。三年后，他的母亲玛丽亚因逃税罪受刑。

2017年12月14日，苏格兰公开赛，奥沙利文在比赛间隙休息

由此，他的比赛和情绪常常失控。他每个周末喝得酩酊大醉，有时比赛打了一半，他就扬长而去。嫌对手太磨蹭，他干脆在椅子上睡觉，打起了呼噜。因为用头撞裁判，他吃了一张2万英镑的罚单。一不高兴他就竖中指，“国骂”不离口，还因吸食大麻被取消过冠军资格。25岁那一年，他拨通了自杀热线，开始服用百忧解。

他迫切需要一个理解自己的思想系统，基督教、佛教和伊斯兰教最后都收效甚微。克服了大麻瘾之后，出于完美主义的偏执，他尝试挨个治疗成瘾领域，甚至跑去上毫不相干的性瘾治疗课。

2009年，父亲首次获准出狱，这时奥沙利文已拿过很多次冠军，但状态很差，收入从每年大约75万英镑下滑到15万英镑。连续四场大满贯赛事，他通通在第一轮就败下阵来。

精神病学教授史蒂夫·彼得斯回忆，奥沙利文在2011年春天来访，看起来一团糟。彼得斯提出“黑猩猩悖论”解释大脑如何运作：大脑内部同时存在理性的“人类”部分和本能的“黑猩猩”部分，两个区域竞争激烈，职业运动员需要管理后者。

他的父亲被判犯有谋杀罪。三年后，他的母亲玛丽亚因逃税罪受刑。

奥沙利文承认，自从父亲入狱后，努力寻找平静和自暴自弃永远交替出现。在彼得斯的鼓励下，他一次次用能力和榮誉克服恐惧，但恐惧总是在细小的地方冒头。

跑步成了奥沙利文新“瘾”，酒和毒品被抛在脑后。小时候，父亲跟在他后面，监督跑步。父亲服刑时，他的跑步也停了，一度胖到腰围37英寸。

重新开始跑步后，他写了本自传《跑步》，称跑步为“我的信仰体系”。“它让我不会那么喜怒无常，不会自我厌恶，我对自己感觉好多了。”

从明亮的桌球室到幽暗的山中小径，奥沙利文不再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天才，只是一个筋疲力尽的跑者。他说：“我知道自己是没有天赋的跑步者中的一员，除了努力训练也没什么能做的。我会看着那些佼佼者，心想能成为他们真好。”

他话锋一转：“就像一个快要30岁的人，想成为顶级斯诺克选手，就算再打100年，也接近不了我。”

2012年之前的奥沙利文，已经是一个成功的运动员：有史上最快的147分满分杆，有三次世锦赛冠军，有九局五胜单杆全部过百的奇迹，也有痛苦的崩盘、意外的退赛。他和同辈约翰·希金斯、马克·威廉姆斯一样，成绩斐然，但彼此也没超出太多。如果“火箭”的故事就此结束，人们也会承认“天才球员”“坏小子”值得铭记。

斯诺克爱好者很幸运。先后统治1980年代、1990年代的史蒂夫·戴维斯、斯蒂芬·亨德利，都是在30岁之后日渐沉寂，而奥沙利文的事业“老当益壮”。

2012年，德国大师赛第一轮，奥沙利文差点保不住前16的位置，一度0比4落后，有球迷称那一刻就像是面对舒马赫在蒙扎赛后宣布退役—距离失去一个天才只有一局的时间。最终，奥沙利文连下五局，逆转获胜，一路夺得德国大师赛冠军，当年世锦赛拿下第四冠，从此向“大师”巅峰攀登。

其实，随着年龄渐增，球手的长台准度、稳定性必然下降，技艺炉火纯青的奥沙利文也不例外。但是，奥沙利文连挫一系列新生代高手如特鲁姆普、丁俊晖、塞尔比、罗伯斯，主要依靠的不是技巧，而是战略的规划。

2012年2月2日，德国大师赛上的奥沙利文

斯诺克讲究力道、角度、计算和情绪管理，白球的旋转、滑行、制动的方向和速度必须分毫不差。一场比赛，既有力量与技巧并重的迷人走位、流畅进攻，也有运筹帷幄的精妙做局、险恶防守，而微小差异导致的碰撞，更能产生意想不到的戏剧性。

奥沙利文有化繁为简的能力。绝大多数顶尖高手的打法都是步步为营，先打好打的，同时给难打的做一点空间，所有能打的球都打完，再对剩下的局面做个大手术。动大手术之前，他们已经建立了明显的优势，无需再冒险。

而奥沙利文上来就直奔核心，在破局之处排兵布阵，之后风卷残云直捣黄龙。先行破局，风险极大，需要强大的能力、魄力和自信。这是他改变斯诺克的华丽贡献。

球手多米尼克·戴尔这样评价奥沙利文：“天衣无缝的技术、完美清晰的思路、无懈可击的站姿、手到擒来的胜利，观赏他击球是一种享受。等到我上场，我才发现我的注意力都分散了。”

英国《独立报》体育评论员评论说，斯诺克之所以还有价值，恰恰因为奥沙利文还在球台边打球，他是比赛的绝对票房保证。他的独孤求败，正是斯诺克的不幸。

斯诺克比赛已经衰落。拿奖金来说，大师赛冠军奖金15万英镑，世锦赛冠军奖金25万英镑，和高尔夫球、网球百万美元级别的冠军奖金一比，相当寒酸。以奥沙利文为例，他拿了40多个冠军时，奖金总额累计不足600万英镑。

拿观赛人数来说，观众也越来越少。2009年温布利大师赛期间，奥沙利文对战乔·佩里，现场有2100名球迷，电视观众才几百万。而1985年丹尼斯·泰勒和史蒂夫·戴维斯那场漫长的世锦赛决赛“黑球大战”，创下1850万电视观众的历史纪录。

奥沙利文直言，斯诺克的最大问题是忽视了市场，需要巴里·赫恩这种有企业家思路、市场推广能力的人，帮斯诺克适应现代社会。

虽然创建的两大商业赛事—斯诺克超级联赛和联盟杯赛还在运营，巴里·赫恩认为斯诺克已是明日黄花。他说，现在的台球只靠一批忠实的球迷支持，绝非流行的运动和赛事。“市场变了，娱乐方式变了，斯诺克没变，还是那么端庄正派。”

连新的天才都不再出现。“75三杰”就已经占据了世界前八名中的三个席位。目前排名世界前16的选手中，只有两位选手年龄在30岁以下，分别是中国选手赵心童和颜丙涛。

丁俊晖

赵心童

奥沙利文很惊讶。他刚刚入行时，情况正好相反。“赵心童还没有得到证明。他已经25岁，不再是个孩子，我知道他赢了英锦赛和德国大师赛，但看看亨德利同时期的履历，已经拿了三四个世界冠军了。”

他没提自己。他25岁时，三大赛冠军拿了三个，排名赛和非排名赛加一起，一共拿了20个冠军。

时代确实变了。职业运动员把比赛视为职业：家庭投资，个人努力，一步步争取排名和奖金。他们不再是被“选中”的神童，用“上帝之手”操纵小球的碰撞，某种意义上说，他们也无需与大脑里的“黑猩猩”搏斗。

除了奥沙利文，今天的斯诺克没有明星。

责任编辑谢奕秋 xyq@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