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媛,谭天祥,陈珍珍,耿华杰,刘克勤
(1.山西中医药大学,山西 太原 030024;2.山西省太原市中医医院脾胃病科,山西 太原 030024)
所谓分经用药,简而言之,就是依据药物的归经来指导用药,或者是针对不同脏腑和经络的疾病,采用不同的药物治疗。这不仅能增强治疗的针对性,使得药物直达病所,也能使方中的药物之间相互配合更加紧密,增强整体疗效。
分经用药最早可以溯源于《伤寒论》,仲景先师参考了大量前贤的著作,总结疾病的发生、发展及演变规律,将广义伤寒病和杂病纳入六经辨证体系中,阐明了六经病各自的症候及六经病之间的关系,在此基础上立法、施治、处方、用药,开创先河,为分经用药奠定了理论基础。仲景之后,后世医家在此基础上不断发展。金元时期,易水学派张元素在其著作《医学启源》中首次提出了“引经”这一概念,随后又在《珍珠囊》中进一步提出了“引经报使”[1],归纳、总结了十二经各自的引经药,使得分经用药的范围扩大,同时用法更加明确,为后人处方用药提供了指路明灯,后世医家也在此基础上对分经用药进行细化与补充。明代,李时珍将《珍珠囊》载入了他的药学巨作《本草纲目》中,并进行了系统的修改与进一步的扩充[2]。到了清朝时期,医家潘宗元所著的《精选分经用药赋》,专门用一本书来阐释十二经的分经用药,更为详备。之后,严洁、施雯和洪炜三位医家又将奇经八脉引经药总结与纳入其共同撰写的《得配本草》中。至此,分经用药理论体系已经非常完善。由此也可见,分经用药理论应用之广泛,为历代医家所重视。
在领会前人所总结的经验之上,刘克勤主任医师认为,分经用药并不是单纯的某经用某药,并不等于引经药,它是基于脏腑及经络理论的,分经用药所包含的范围更大,考虑的点更全面;其次,不能陷入见某经病即用某经药的误区,因为并非每一种情况都能适用的:例如,太阳病发汗后不解,其人仍发热,心悸、头眩晕、身体筋肉跳动、站立不稳,分析其中的病机可知,乃是水停心下所致,当用真武汤,主以茯苓、白术类培土利水,使水饮从小便去,不能因为这是太阳病便用羌活、防风类复发其汗,损耗津液,以致亡阴。又如阳明病胁下硬满,不大便,呕吐,舌苔白者,分析其中的病机可知,胁下硬满、呕吐都属于少阳症,少阳为枢,居于太阳和阳明之间,所以少阳症会有兼阳明症或太阳症的情况,此时当予小柴胡汤和解少阳,用柴胡左升、半夏右降、姜枣草护中宫脾土,以升降之法和之,从而调顺人体的气机,不能因为这是阳明病便用升麻、白芷类,药不对症,反误病体。
重要之处为,充分掌握所用药物的性味与功效,以此为基础,来判定中药的效用作用于哪些特定的脏腑经络。此外,还得于临证中辨明病因病机,结合脏腑、气化、经脉随证施用,而不能单单以经脉作为唯一的用药依据。因为人身乃一小天地,人禀天地之气而生,天地之气生人之五脏六腑,有脏腑而后有人之经脉,经脉之间又有气化往来,故虽名分经用药,但脏腑、气化、经脉都应当考虑,再结合药物性味,相互参照,方能正确开具处方,充分发挥药物对人体的作用[3]。
首先应当明了脾胃二脏的特性,再分析脾胃经的发病特点、药物特性与功效,从而明确其所适用的药。脾胃二者,一脏一腑,一阴一阳。
脾为太阴湿土,在天为湿,在地为土,在人为脾。脾之性喜燥恶湿,但脾为阴脏,而湿为阴邪,同气相求,故病易受湿邪所扰,若脾土不燥,则湿困脾土,脾之运化失常,则病易多发。而湿邪的由来,有因内所得,譬如嗜食辛辣生冷、肥甘厚腻伤及脾阳;也有因外所感,譬如久居阴冷、寒湿之地。虽然湿邪由来有内因与外因的不同,又有寒湿与湿热之别,但治法的概要都在于以实脾土为主。因为湿之为病,乃土虚不能制水,故水湿泛滥,而湿为阴邪,阴胜则阳病,脾阳受损不能运化水湿,故水湿停而不去,困于脾土而为病,治法当培土健中,太阴湿土,得阳始运,湿又当渗,所以在用药方面,应以温中燥湿、淡渗类的药为主,再因寒湿与湿热之不同而相加减。
胃为阳明燥土,胃之性喜润恶燥,应当养其津液,如若不然,润不制燥,阴不胜其阳,则胃易受火热之邪所扰而为病。虽然胃火之邪有实火与虚火之别,但治法的概要都在于养其津液为主。阳明燥土,得阴自安,而腑又当通降,所以在用药方面,应当选取清热生津、开胃下气类的药,再因实火与虚火之不同而相加减。
现以潘宗元所著的《精选分经用药赋》为基础,再结合刘克勤主任医师于脾胃病临证中的处方用药,从中选取常用的药物,略作发挥。
白术性味甘苦而温,味甘故禀受的是地之土味,入太阴脾经;苦温故禀受的是天之燥气,入阳明胃经[4]。甘能补脾,苦能燥湿,温能和中,所以白术有除湿益燥,利水消痰,和中的功效,为补脾正药,白术可用[5]。
苍术性味苦、甘、辛、温,入脾胃二经,苦温燥湿,气辛烈则能上行,升胃中之阳气,燥胃以强脾,所以苍术有燥土利水,逐痰除湿,平胃健脾的功效,苍术可用[5]。但苍术性味过于燥悍,既是燥湿要药,太过也会伤脾胃之阴,所以在剂量方面应当仔细斟酌,慎用。
茯苓性味平甘而淡,味甘无毒,禀受的是大地中正平和的土味[4]。甘可补中而助脾阳,淡能渗泻,泻中有补,所以茯苓有利窍除湿、泻饮消痰而不伤正的功效,为利湿正药,茯苓可用[3]。
白扁豆性味甘温,味甘入脾经,气温禀受的是天初春之时的少阳之气,入少阳胆与三焦经[4]。气温入胆,胆气得以生发,脾胃之气机得以宣通,气行则水行,所以白扁豆有通利三焦,调脾除湿的功效,白扁豆可用[3]。
芦根性味甘寒,味甘入胃经;其状中空,取类比象,故入肺经。肺为水之上源,肺金得清,则水道通调,小便自利,热能从小便去。甘益胃,寒降火,所以芦根有清肺降胃,治消渴客热的功效,芦根可用[6]。
神曲性味辛甘而温,味辛甘所以得大地的金、土之味,入阳明胃经[4],性温禀受的是天春生之木气故入厥阴肝经。辛散气滞,甘能调中,木能疏土,故能化中焦水谷宿食积滞。且肝气舒畅则脾胃自运,所以神曲有调中下气、清胃运脾的功效,神曲可用[5]。
砂仁性味温辛,味辛得的是地之西方的燥金之味,入阳明胃与大肠经[4]。香入脾,辛温香窜,能醒脾胃的生气,增强脾胃运化之力,脾胃为气血生化之源,脾胃强健自能生气生津,辛又能润,所以砂仁有和中调气而止渴的功效,砂仁可用[5]。
大麦性味平而甘酸,甘入胃,酸走肝,麦芽是种子,具有萌芽生发之性,与肝木之生发同气相求,故能疏肝,肝木调畅则胃土能和,使得肝气左升、胃气右降,周身气机得调,气为水母,甘酸又能生津,所以大麦有舒肝和胃,下气生津的功效,大麦可用[5]。
患者,女,39岁,2021年11月3日初诊,主诉:晨起即泄1年余。患者自述一年前始,晨起即泄,发作时肠鸣腹痛,便后则安,时不成形。平素嗜食生冷,四末不温,肢体困重,倦怠嗜卧,纳差,眠可。刻下症:面色少华,舌淡苔白,脉沉弦。辅助检查:肠镜未见异常。西医诊断:肠易激综合征。中医诊断:泄泻(脾肾阳虚)。治法当温补脾阳,兼温肾阳。处方:白术30g,苍术10g,茯苓15g,党参15g,陈皮6g,木香6g,炒扁豆15g,山药15g,肉蔻6g,补骨脂9g,炙甘草6g。6剂,水煎,日1剂,早晚饭后分服。
按:患者为中年女性,平素过食生冷,冷则凝滞,中州之阳,运化不得,阳被寒困,清气在下,又清晨之时,阳气未盛, 脾气运化得不到肾阳的温煦, 故泄泻生焉。中阳不运,脾为湿所困,故纳差,四肢为脾所主,故四末不温,肢体困重,倦怠嗜卧。观其舌脉,当辨为脾肾阳虚证。病位与病因主要在脾,故治当以温补脾土为主,去其寒冷凝滞,则泄泻自止。方中,白术为君健运脾土,伍苍术增强温脾燥湿之效;党参、炒扁豆、山药健脾补中,茯苓渗泻去脾中之湿,补中有泻;患病达一余年之久,久病必及肾,且温肾补足命门之火又能暖土,故取四神丸之义加以肉蔻、补骨脂;陈皮、木香理中焦气机,使诸药补而不滞,再加以炙草调和之。全方以白术、苍术、茯苓、陈皮、扁豆等入脾胃经的药为主,佐以它经之药,灵活运用与展示了分经用药的理论。
患者,男,10岁,2021年12月5日初诊,主诉:大便难解1周余。患者自述一周前始,多食油炸之物,过后腹胀、食纳不香,大便排出困难且粪质坚硬,两天一次。平素饮食无节制,纳可,眠可。刻下症:舌红苔黄,少津,脉滑数。西医诊断:肠易激综合征。中医诊断:便秘(饮食积滞)。治法当消食导滞,润肠通便。处方:生麦芽15g,炒神曲6g,焦山楂6g,枳实6g,枳壳6g,厚朴6g,生大黄3g(后下),芦根15g,砂仁6g(后下),杏仁6g,陈皮6g。6剂,水煎,日1剂,早晚饭后分服。
按:患者平素食饮无节,不规律,最伤脾胃,其运化失职,所纳水谷无从消化吸收,停滞于内,且积久化热,肠道不通又失于津液之濡养,故大便量少干结难解出。观其舌脉,当辨为饮食积滞证。病位与病因责之脾胃,故治当以消食导滞为主,去其积滞,则大便自畅。方中,取焦三仙,麦芽生用不扼其生发之性、配以炒神曲、焦山楂,消食化滞;大黄、枳实、枳壳、厚朴化用小承气汤,通其下腑,为胃中积滞与邪热打开出路;芦根能清胃中之热,杏仁、陈皮、砂仁三药,二仁增津液之余,杏仁、陈皮又能清金,金能生水,且肺与大肠相表里,调肺亦可通其肠腑。全方以大黄、麦芽、神曲、山楂、芦根等入脾胃经的药为主,相互配合,诠释了分经用药的理论。
患者,男,35岁,2021年6月17日初诊。主诉:胃脘部胀满不适3月余。患者自述平素饮食不节律,约3个月前,因多食糯米,过后自觉脘腹胀满不舒,胸膈满闷,食后多加重,伴口苦口黏。食纳不馨,睡眠尚可,小便畅,大便日一行,其性黏滞。舌红苔黄腻,脉弦滑。辅助检查:胃镜示:慢性浅表性胃炎,幽门螺杆菌(-)。西医诊断:功能性消化不良。中医诊断:胃痞(湿热中阻)。治法当清利湿热,和中消痞。处方:黄芩15g,黄连6g,法半夏9g,陈皮6g,枳壳6g,白术15g,茯苓15g,泽泻9g,厚朴6g,砂仁6g(后下),生姜6g,生甘草6g。6剂,水煎,每日1剂,早晚饭前分服。
按:患者平素饮食不节律,最伤脾胃,脾胃之本弱,又贪嘴多食糯米,糯米者,性黏滞,充餐恋膈难化,滞留中焦,阻隔气机,故发为脘腹胀满,胸膈满闷,久之化热,则湿热内生。观其舌脉,当辨为湿热中阻证。病位与病因责之脾胃,故治当以清利湿热为主。方中,芩、连、夏清胃肠之热,术、苓、泽和中渗湿,佐陈、壳、朴、仁推动气机以健脾助运,姜、草和中又和诸药,使脾胃得安。全方以黄连、半夏、陈皮、白术、砂仁等入脾胃经的药为主,运用得当,充分展示了分经用药的理论,屡用屡效。
综上所述,分经用药并非单纯引经报使,它首先是以所辨疾病的病因病机为立足点,再从药物的性味、归经出发,有机结合,从而影响方剂中君臣佐使各个环节,引导方药趋于疾病所在的经络或脏腑,进而更好地发挥方药之疗效[6]。就像徐灵胎先生说的:“不知经络而用药,其失也泛,必无捷效。”分经用药是现代中医在临床上辨证论治、遣方用药的重要指导原则,如果医者能遵而用之,定能效如桴鼓,诚乃治病用药之门径。当然,方剂的配伍是非常复杂的,远不止此,要在临床实践中不断运用与改进,才能领会其中的意义,将所学融会贯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