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函
历史音乐学与民族音乐学同是音乐学下属的两大门类,前者注重观察音乐的发展历程,注重对音乐本体的研究;后者则是将音乐视为一种文化现象,将音乐与其他各种文化因素联系到一起进行研究。《西方对音乐史学的反思和我们研究中的几个问题》介绍了近几十年西方学者对音乐史研究的论争与反思,以及我国学者在研究西方音乐时出现的一些问题。文章的主要内容可以归纳为两大部分:西方音乐史学家的自我反思与我国音乐学学者在研究西方音乐史时出现的一些问题。而本文的研究重点为第一部分,即西方音乐史学家的自我反思,同时兼论几点民族音乐学对西方音乐史学的影响。
作者首先简单介绍了西方学者对音乐学的几种理解:一种将音乐学视为“方法”——持这种观点的学者认为:音乐学是关于音乐的学术研究;另一种将音乐学视为“课题”——持这种观点的学者则认为:音乐学是从多个角度出发对音乐艺术这一客体进行的研究;而第三种,也是比前两种晚出现的一种新观点认为:“对音乐进一步研究的重心不应是音乐,而是人,是在某社会和文化环境中活动着的音乐家。”从中我们很容易就可以看出:第三种与前两种有明显区别,其研究对象不再仅仅局限于音乐本身,而是将音乐视为一种文化现象,将观察对象转移到创作音乐文化的人类社会中;观察角度的变化为人们带来了很多新的思路。
作者对第三种观点的评价是“一定程度上动摇了西方传统音乐学的治学目的、方法及其研究领域,刺激了音乐学的新发展”。关于这一点,作者认为有可能是20世纪50年代“民族音乐学作为一门成熟的新学科崛起,民族音乐学主张各种音乐都具有平等的价值,用不同方式研究不同的音乐,注重特定的音乐同其社会的联系”,而民族音乐学者的田野考察工作“对改变西方史学家只注重室内案头工作,过多地依赖旅行家、人类学家提供材料的僵化方法也是有力的挑战”。从中我们不难发现,虽然当时的民族音乐学主要用于非西方艺术音乐的研究,但其研究方法与治学思想已经影响到了传统的西方音乐史学观念,当时其他学科的迅速成熟与突破也促使西方音乐史学者迫切希望寻找出一个可以突破既有观念的新的研究方向。
1.对音乐史研究及有关问题的思考
在民族音乐学崛起之前,音乐学本身也面临诸多问题。西方学者认为,“音乐学”(musicology)的实际意义日益狭隘,几乎成为西方音乐史学的代称,同时在西方音乐史的具体领域中,各个时期或者不同人物的研究亦不平衡,如音乐学家把中世纪和文艺复兴当作开展研究的基本问题,而对近时期的音乐却多有忽视,颇为厚古薄今。在人物研究上,学者只注重大师,没有或很少研究各时期的其他作曲家及其创作。艺术音乐的研究远远多于其他音乐。作者提出,“既然音乐学的最终目的是认识人,就必须研究人们生活的社会和文化环境,也必须研究各时期的各种音乐”。而学者在音乐学联系现实和吸收其他学科的新方法方面很保守。
在民族音乐学拥有足够影响力之前,西方音乐史的研究均带有很重的“欧洲中心论”色彩,其实在当时绝大多数关于各类文化、艺术的研究都有很浓重的“文化进化论”倾向。比利时传教士阿里嗣的《中国音乐》一书成书于1884年,是当时为数极少的西方学者系统性介绍与分析中国音乐的研究著作,书中关于中国音乐文化的理解确实比较全面、客观且足够深入,但每个主题都会与西方音乐文化做一些牵强的对比。
2.对史学方法的思考和开拓
西方学者对音乐史学的研究主要运用实证方法,包括档案研究、符号学、修辞学、手稿研究、结构学、图像学、音乐表演学等,虽然有学者对实证主义提出异议——研究不只是发现新的“事实”和对误传进行纠正,还应有更多对“事实”的解释。但是,实证主义仍然能够取得很多优秀的研究成果,如《十四世纪法国宗教音乐作品》《音乐史阅读材料》《巴赫全集新版》,这些实例仍可证明:实证主义仍然具有活力,仍然有使用价值,甚至有新的发展。与实证主义密切相关的是风格批评,同样,风格批评也受到了质疑,但仍然是音乐史教学和研究的重要手段。
民族音乐学与音乐史学的结合,为音乐学注入了新的活力。在笔者看来,这是因为受民族音乐学的影响,传统音乐史学的研究视野与研究方法得到了很大的拓展。所谓研究视野的拓展指的是传统史学的研究目标不再局限于某一个时代背景下具体的作品、音乐家或者风格流派,而是将当时整个西方的社会文化环境、思想观念、音乐文化传播过程都纳入研究中。因此,社会文化不再仅仅是一道背景墙,而是成为音乐文化传播的平台,被纳入整体的考虑中;所谓研究方法的拓展指的是受民族音乐学多角度研究方法结合的启示,音乐史学的研究中亦不再局限于音乐本体的研究,而开始采用更加多样的研究方法。
作者认为,西方音乐史学在总体上并没有摆脱实证主义,很多人仍然把主要精力集中在对个别艺术作品的研究上,并把它作为研究和解释的出发点,不过,他们在个别领域中做了一些调整。作者以手稿研究和音乐史学的批评性研究为例,对这个时期音乐史学的走向做了介绍,虽然实证主义的方法在美国音乐史学界中占有主导地位,但有些学者在这个牢固的传统中开始寻找更能接近研究事物本质的新途径,如帕里斯卡的手稿研究和史学研究。对此,作者认为,“在西方音乐史学中,有人注意加强对思想和美学的研究,应该说是对强大的实证主义传统的一种冲击,也是促进他们史学研究进一步发展的良好征兆和可喜的现象”。
笔者认为,西方现代科学起步较早,数学、物理、化学等诸多学科的研究成果均需要无数的实验数据作为支撑,因此西方学者研究时,非常讲求实证。这样得出的结论来源明确、证据可靠,音乐史研究可以稳步前进,少走弯路。但笔者更认为,过多地强调实证反而会导致物极必反,实证只是研究中的一个环节,讲求实证确实可以使这一环节更为稳固,但如果因过多的关注这一环节而忽略其他环节,未免得不偿失。
做完了对西方史学的介绍、分析、总结之后,作者把话题回转到我们的角度,就我们在研究西方音乐史时的几个误区做出论述,主要有以下几点:
第一,与西方的实证主义不同,我们对西方音乐史学的研究多用的是实用主义,也可以说是政治的实用主义。这是我们更客观、更贴近事实研究西方音乐的一大障碍。“为政治服务”的口号主宰了我们对西方音乐研究三十多年,至今,研究中仍然存在颇多限制。
第二,“由于实用主义的影响,我们的学风受到了严重的破坏,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我们的专题论文和教学都不够重视对现象和事实本身的研究,往往满足于一些空泛的议论,有‘以论代史’的情况。”
第三,保守性和狭隘性。(1)缺乏主体意识;(2)缺乏学科间的横向联系;(3)缺乏全球的观念和中国特色。
第四,方法僵化。在西方史学研究上,我们尚未总结出比较完善、系统的经验,在研究中,“许多人将社会背景和文化背景当作一个外壳或帽子,没有从内在联系上解释它们同音乐现象的深层联系”。
经历了20世纪几十年的曲折发展、数代学者不懈地探求、整理与反思,迈入21世纪的中国近现代音乐史研究越发地充满活力,无论是在研究视野、史学观念、学术交流上,还是在研究团队的建设、后辈学者的培养上,中国近现代音乐史无疑正在逐步进入一个崭新的高度。近期,时值戴嘉枋老师的音乐学的历史与现状课程结课,笔者希望借此机会结合自己的学习经历,简单谈一谈自己对新世纪中国近现代音乐史研究的一些未来展望与思考。
与20世纪相比,21世纪的中国近现代音乐史研究者更加注重学术交流活动,各大学术研究机构间的交流活动较往日明显增多,各种学科交流会议、学术研讨活动大幅度增加,为研究者提供了一个活跃、高效的平台。在研究方向上,研究者更加专精且深入,越来越重视各种断代史、专题史的研究。同时,学者开始进一步反思往日的弯路与错误,在思想开放的大环境下逐步走出往日阴影,开始重新评定那些存有争议或被忽视掉的历史人物与事件,客观定位他们的历史地位,如黎锦晖的流行歌舞创作,一度被学术界评定为“黄色音乐”,最终在2001年黎锦晖诞生110周年,纪念黎锦晖的学术研讨会议上,学术界为其完全翻案,重新客观、公正地评定了黎锦晖的历史地位,肯定了他音乐创作与各项音乐活动的历史价值。
21世纪,人类社会进一步复杂化,信息流通途径越来越多,方式也越来越发达,文化交流的速度比之以往可谓一日千里。在如此多元化的社会文化环境中,中国近现代音乐史的研究面临着巨大的机遇与挑战。所谓机遇,思想观念的多元与自由极大地扩充着人们的精神世界,而对研究者来说,空前活跃的文化环境为研究者提供了巨大的发展空间。同时,思想解放的不仅仅只有人们的思想,还有学者的史学观念与学术视野,在此带动下,音乐史的研究性质也发生了变化,未来的发挥空间大大扩展。所谓挑战,各方思潮汇集中,学者难免左右摇摆,举棋不定,更有可能受到不良、激进、极端的思潮影响而走上弯路。如何在新的文化环境中,合理利用优势,回避劣势,在机遇与挑战中寻找出路成为当前学者需要面对的一个重要问题。总之,多元共存的文化环境可以说是文明进步的一大基石,而只有在各方思想碰撞的火花中,人类前行的道路才能清晰明亮。所谓交叉学科,即面对某些单一学科无法或无意深入研究却又比较重要的问题时,学者通过结合其他学科的研究成果或理论研究工作,这种结合两种甚至两种以上学科理论的新学科即为交叉学科。如以单一音乐学或人类学的理论难以回答在不同文化、社会中音乐的具体定位,故而研究者将两门学科的研究方法与理论结合起来进行研究,于是形成了民族音乐学。音乐学学科中应该同样存在交叉学科的可能性,如采用民族音乐学的研究方法与理论成果研究近代至今不同区域的社会与音乐传播状态,解析其中的关系,探寻不同年代、不同社会环境下各种音乐的发展规律,进而构成一幅动态的、立体的中国音乐发展概略图。毕竟,不论在何种情况下,我们都不应只关注音乐本身,而忽视了音乐与社会、历史、文化的紧密联系。
著名的民族音乐学家安东尼·西格尔在其讲座中曾做出这样一个比喻:把音乐比作一个香蕉,用小刀从不同角度采用不同方式进行切割,可以得到不同的样式。切割香蕉可以有不同的方式, 就像我们研究音乐可以采用不同的方法一样,单一的研究方法并不能一窥音乐全貌,由此可见,方法的多样性对于音乐的研究至关重要。而且,每一种方法都有其独特的价值,都能展现出所研究音乐的某种特质。因此,我们不应争论研究方法的对错好坏,而应该去看看根据这种或者这些方法是否能够回答我们所提出的问题,并给予我们足够多的启发与思考。音乐拥有自成一派的文化特性,这种只有在维持其所属相互作用形成的有机系统的基础上才能够得以展现。在互联网快速发展的现代社会中,人类的生活和社区形态每分每秒都发生着改变,这是社会的必然发展进程。可这样的必然发展,也为音乐带来了巨大的挑战和困难。如何让民族音乐学继续发展下去,是需要音乐研究者共同关注与解决的问题,同时也需要我们在创造可持续性民族音乐学的基础上,构造更加完美的学术体系。当前民族音乐学同样应该注重研究方法的多样性,大量的专题史、断代史研究就是一个很好的开端。毕竟,单一的研究角度只会带给我们片面的解答,因此,我们不应该仅满足于已有的研究方法以及理论成果,而是应尽量在已有的研究成果和研究方法的基础上进一步深化、细化,寻找更多的切入点,从而将民族音乐学推向更高的层次。
民族音乐学中还有许多值得西方音乐史学研究借鉴之处,但并非民族音乐学就没有问题,它同样受制于自己的研究视野与研究方法,民族音乐学在研究时会更多地关注实时性,这会导致其研究成果缺乏一定的历时性因素。如前段时间的民族音乐学著作——安东尼·西格尔的《苏亚人为什么歌唱》、史蒂文·菲尔德的《声音与情感:卡鲁利人表达形式中的鸟语、哭泣、诗歌与歌曲》等,他们的研究著作都非常重视对研究对象近期音乐文化的记述分析,但对其历史研究则比重极少。这应该是民族音乐学需要借鉴历史音乐学的地方。总之,两者的相互交融与借鉴是未来音乐学发展的一条必由之路。就目前情况来看,中国音乐学的发展较之以往已获得很大进展,取得了一系列的研究成果,而未来亦拥有巨大的发展空间,值得学者深入研究与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