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鑫宇 宋怡然 朱妍琰 余静杰
范仲淹(989—1052),字希文,苏州吴县人。《宋史》中记载“仲淹二岁而孤,母更适长山朱氏,从其姓,名说。范仲淹幼年丧父,因其生父一生清廉,家中并无过多积蓄,但是在那个年代,谢氏(范仲淹生母)身为女子没有收入来源,在家中一切能够变卖来糊口的东西都变卖完了,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时,为了母子二人的生计,范母只能选择改嫁。幸运的是,范仲淹的继父朱文翰对其母子二人怜爱有加,对范仲淹也较为看重,因此范仲淹得以跟随继父一同游学。游学途中,继父忠厚正直的品格对幼年时期的范仲淹产生了莫大的影响,在继父的引导下才有了其之后的忧民宰相。这段跟随继父游学的经历让范仲淹扩大了眼界,增长了见识,也让他早早便立下了自己的毕生梦想,“能及小大生民者,固惟相为然。既不可得矣,夫能行救人利物之心者,莫如良医。”身居庙堂,可以造福天下;地处江湖,可以治病救人。
大中祥符四年(1014年),范冲淹到有着宋代四大书院之称的应天书院(又名南都学社)求学。他学习刻苦认真,不管是寒冬腊月还是酷暑伏天,他都一如既往地昼夜苦读,刻苦钻研。《宋史》中曾记载道“昼夜不息,冬月惫甚,以水沃面;食不给,至以糜粥继之,人不能堪,仲淹不苦也。”在南都学社求学期间,范仲淹有一位朋友,家中较为富裕,见范仲淹生活贫苦便和父亲商量差人给范仲淹带饭。谁知范仲淹竟一口都不吃,放置在一旁任由其发霉。朋友来劝解,范仲淹表达了感谢之情,并婉言谢绝道:“我之前已经习惯了只喝稀饭的清苦,倘若今天吃了这美味的佳肴,那之后就吃不得苦了。”面对生活的艰苦,范仲淹甘于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苦学为乐,畅游书海,怡然自得。
大中祥符六年(1016年),宋真宗赵恒带领文武百官去安徽毫州太清宫朝拜。那里距范仲淹所在的应天书院(今河南商丘)距离很近,不到二百华里。在封建时代,皇帝是绝大部分读书人心中的偶像,当听说“偶像”离开了皇宫大内,应天府书院的学生们纷纷开始了疯狂的“追星”活动,一时间应天书院万人空巷,唯独范仲淹不为所动。当同学问范仲淹为何不前去一睹圣荣时,范仲淹回答道:“异日见之未晚。”小小年纪他便立志朝堂之上与皇帝相见,对当朝皇帝也不搞盲目的个人崇拜,可见其志向之大、心之静。
于小事中见真性情,坚定的意志、独立的品格、苦难的磨练都对其之后“担大宋良相,任庆历良医”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这种独立之精神在强调特权和等级的封建时代是难能可贵的。
中国古代农业生产以家庭为单位,个体应对危机的能力十分有限。然而在季风气候影响下,农业生产首先面临的是修建大型水利工程灌溉的问题。因此在国家形成之初,便具有了整合社会资源进行大型基础设施建设的作用。中国古代的封建政府通过国家的力量,募集大量的财政资金来实行一些资金投入大、建设周期长的项目。这些项目的实际投资回报率可能无法进行精准的计算,但是这些大型工程的建设在解决社会问题,促进民间经济健康发展,百姓安居乐业方面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然而区别于现代国家治理体系中先进的财税体系及强大的物资动员能力,在封建社会中国家财政发挥应有治理效果的难度则相对要大得多,同时对于巨量财政资金的使用也是一个较为棘手的问题——如何做到财政资金使用和地方经济社会发展之间的协调;如何直面巨量建设资金使用过程中可能存在的贪污腐败问题;如何提高财政资金使用效率,做到“把钱花在刀刃上”……这对地方长官来说都是极大的考验。也正因为如此,古代社会中老百姓的很多真正的需求,因为地方长官的执政顾虑而一直被压抑;但是在一些可有可无的低风险处,地方长官却出于对政绩的考虑大修土木。在这样的吏治背景下,范仲淹却仍能做到“虽千万人吾往矣,越是艰难越向前”。正所谓于困苦处方能看得出品德修为,这正是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精神最真实的写照和最好的例证。
景祐元年(1034)六月,范仲淹奉谕出知苏州。他刚一到任就遇上了苏州地区的特大暴雨,暴雨带来了长时间的积水,等待秋收的农田大多都被淹没,农民眼看着秋收无望心急如焚,范仲淹也更是忧心忡忡。李焘在《续资治通鉴长编》中提到过当时的景象:“范仲淹知睦州。不半岁,徙苏州。州比大水,民田不得耕。仲淹疏五河,导太湖注之海,募游手兴作……庚子,诏仲淹复知苏州。”当时可谓是水患严重、情况危急——久雨霖潦,江河湖泊泛滥,积水不能退,由是良田委弃,农耕失收,黎民饥馑困苦。范仲淹刚一到任,顾不得鞍马劳顿的辛苦,就立即投身于受灾区的治理火线。经过实地的调查和详尽的研究,范仲淹开始着手进行自然灾害治理,并制定了修复海堤的相关政策,从实地考察到政策制定,范仲淹用行动为我们展现了一个中国古代政治家想干事的担当和会干事的能力。
在调研初期,范仲淹首先对苏州的地理现状进行了分析,从地形地貌的角度来论证修复海堤的可行性以及治理水患的必要性。他结合苏州地势四周低平,排水不利的特点,考虑到江南地区湖泽众多,城内容易积水的现实情况,推翻了传统的治水思路。他认为之前遇到大水便一味地加高加固圩堤的做法会因为河床的淤积进一步加重城内的积水问题。为此,它采用了疏浚河道引太湖水入海的治水方案,“方案”中把原来以“堵”为主改为以“疏”为主,把原来主要靠吴淞江泄洪扩大到吴淞江、元和塘、娄江3条江河同时向长江泄洪,再以运河串联这3条江河,形成三“川”一“横”的“卅”字形泄洪排水的方案。这一细节在之后范仲淹写给宰相的总结报告中可以看到—— 窊“姑苏四郊,略平而为湖者,十之二三。西南之泽尤大,谓之太湖。纳数郡之水,湖东一泒,浚入于河,谓之松江。积雨之时湖溢而江壅,横没诸邑。虽北压扬子江而东抵巨浸,河渠至多湮塞已久,莫能分其势矣。惟松江退落漫流始下。”也正是因为有专业而又细致地调研,之后得出的结论才是可靠的、有说服力的。
其次,还应该考虑到对于此类大型水利工程的建设受当地财力的限制。如果像秦始皇、隋炀帝一样不计民力地去实现一番“宏图伟业”,而忽视了建设前期对于社会承受力度的合理估算,缺少必要的预算编制及项目执行过程中的预算审计,那么这种大型工程能不能建设出来是一个问题,建设过程中是否会加重当地财政负担,是否能够促进当地社会经济发展又是另一个问题。为此,范仲淹对整治水利所需的劳役和物资费用及苏州的经济负荷进行了一系列缜密的分析——“姑苏岁纳苗米三十四万斛,官私之籴,又不下数百万斛。去秋蠲放者三十万,官私之籴无复有焉。如丰穰之岁,春役万人,人食三升,一月而罢,用米九千石耳。荒歉之岁,日以五升,召民为役,因而赈济,一月而罢,用米万五千石耳。量此之出,较彼之入,孰为费军食哉!”当有人提出修建大型水利会挤占军粮的时候,范仲淹首先实事求是地承认了征召民夫会消耗大量的财物,对地方经济产生一定的压力的问题;接着又结合苏州的实际情况进行分析:苏州自古以来属于经济发达地区,财政资金相对比较充裕,每年可以纳粮三十四万斛,官私合计纳粮可以达到数百万斛。这一强大的经济基础为后期水利工程的修建提供了物质上的保障。在此基础上范仲淹还对经济形势进行了预判:在之后的工程建设的时间内,如果正好是丰收之年粮食充足,可以凭借强大的物力和财力尽快完工;如果工期是灾荒之年,则可以通过这个大型工程的建设,为流离失所的百姓提供大量的工作岗位和劳务报酬,来帮助他们度过灾年。这样也有利于萧条期经济社会的恢复和稳定。综合考虑来看,这个工程的推进实施,能够切切实实解决地方长期以来因地势低平、防洪不当而持续存在的水患问题。同时还可以通过政府投资创造出大量的社会需求,带来大量的就业,这对于解决灾年时期的流民问题,维护经济社会的稳定、和谐起到积极的促进作用。
范仲淹“以工代赈”思想的成功实践,为我们现如今的大型工程的建设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思路。同时也可以说明我们打破之前形成的一些认识偏差——把国家通过财政政策进行的宏观调控和罗斯福新政盲目画上等号,把经济建设中的伟大创造全部划给资本主义世界。透过史料,我们看到了早在千年之前,中国古代的政治家就已经将具体国情和现实问题进行结合,并提出过如此伟大的思想。
“庆历新政”是范仲淹长期以来执政思想及为民担当的一次伟大的实践,庆历三年(1043)九月,范仲淹上书《答手诏条陈十事》,提出了“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择官长、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减徭役、覃恩信、重命令[[明]陈邦瞻撰《宋史纪事本末》卷二十九,《答手诏条陈十事》,河北师范学院历史系中国古代史组点校,中华书局,2015年]”十项改革措施,这次上书也标志着庆历新政的正式展开。
在宋朝初期,宋太祖为了克服唐末以来藩镇割据的问题,进一步加强了中央集权。通过“杯酒释兵权”,夺取了藩镇的兵权,聚集精兵强将于京师,由中央财政统一供养。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中央财政供养的兵员与日俱增,军费开支巨大,给中央财政造成了极大的负担。同时,由于收精兵强将于中央,军队呈现强干弱枝的局面,无力应对日益崛起的辽和西夏。
为了解决长期困扰宋朝的“三冗”和边境少数民族侵扰,范仲淹提出了“寓兵于农,农战结合”的构想。在《答手诏条陈十事》第七条有“约府兵法,募畿辅强壮为卫士,以助正兵。三时务农,一时教战,省给赡之费。畿辅有成法,则诸道皆可举行矣。”的记录。对于“寓兵于农”的政策,笔者认为有以下几层含义:
其一是节用。府兵“每岁三时耕稼,一时习武”。遇到军事任务时农民便披甲为兵,入伍即战。平常的日子里则不会耽误农耕,他们有时间经营自己的土地。同时务农所产生的收益足以养活兵士并满足日常的开销。在这个过程中,国家只需要将国家手中的土地以及无主的土地分给兵士,少去了之前所需要支出的军费开支。不仅如此,除了军费开支上面的节流,政府组织府兵进行集中开垦,扩大原有的耕地面积,新开垦的土地的产出带来的财政收入即是开源。开源节流双管齐下,有效地应对了之前的财政资金负担。
其二是强军。结合范仲淹担任庆州、耀州、延州知州的实践经验。推广战略要地修筑堡寨,发展民兵的政策。与其他人的进攻政策相比,范仲淹的防守政策没有显得没有那么积极主动。但正所谓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韩琦等人的深入进讨策略大多以损兵折将为收尾。
之所以认定范仲淹的积极防御政策才是适合宋朝国情的良策。原因有以下三点,其一,敌军长期生活在边疆地区,充分了解地形,且游牧民族行军灵活机动,宋朝军队胜利后也是占其地而无力守;其二,修筑堡垒派兵驻扎,建立长期的守备力量后,周围的原住民见宋军的强大自然会前来归附,可以起到不战而胜的效果;其三,驻军长期在驻地生活,甚至于之后的家族也在此地栖息,面对敌军来袭有守土抗战的坚定决心,这将会大大增强军队士气,提升战斗力。综合以上三点,可见范公政策的强兵节用之效。
尽管之后庆历新政以失败告终,大量的新政措施被废除,但是范仲淹发展沿边弓箭手的“修军备”政策却从未中断。范仲淹的这一构想与之后王安石“熙宁变法”时推行保甲法的目的不谋而合。
通过我们的研究,我们认识到了范仲淹这一历史名臣的另外一面。我们一如既往地欣赏范仲淹《岳阳楼记》中洋溢的文学天赋,敬仰其“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为民担当的情怀,向往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了然心境。但是在与范公对话之后,我们还认识到了他的另一面——他是一个时代的杰出改革者,是我们悠悠历史长河中杰出的经济学家,更是文修武备的璀璨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