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仰飞 魏军
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指出:“要繁荣文艺创作,坚持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相统一,加强现实题材创作,不断推出讴歌党、讴歌祖国、讴歌人民、讴歌英雄的精品力作。”①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J].前线,2017(11):19.新农村题材电影正是根据这一要求创作拍摄的类型化影视作品。新农村题材主要以“乡村振兴”为主题,具有明显的时代特征与意识形态属性。2020年10月上映的新农村题材电影《一点就到家》,讲述的是城市“打工者”彭秀兵返乡,带领城市“电商业者”魏晋北,与留守乡村“创业者”李绍群,在云南古寨黄路村带领村民创业,最终走上共同富裕道路的故事。这部影片票房高达3.12亿元,既成了2020年国庆档电影市场的一匹黑马,又为新农村题材电影的艺术探索与创新提供了成功典范。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农业大国,农村是中国文化的发源地,国学大师梁漱溟认为中国社会以乡村为本。在文化艺术领域,“三农”题材的作品占有相当大的比重。其中电影艺术是主流文化的重要载体,持续发挥着强大的精神引领作用。尤其是“作为乡土文化、乡土风貌的直观载体,农村题材电影尽管在建国后七十余年的时间里几经流变,地位起起伏伏,却在中国电影类别图谱中始终保有独立的位置,成为中国电影的重要创作领域之一。”[1]
1949年,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国社会百废待兴,迫切需要通过宣传,维护和巩固新生的中央政权,于是农村题材的电影就成为这一时期围绕政治宣传展开,又服务于政治的艺术形式。“十七年”时期的农村题材电影叙事,更是将个人的情感与命运纳入国家宏观层面的政治话语体系中,个人利益服从于国家集体利益,集体主义是最高准则。这一时期的中国农村题材电影成为集体主义意识形态的代言者,如1951年王家乙执导的《葡萄熟了的时候》和1959年执导的《五朵金花》、1959年苏里执导的《我们村里的年轻人》、1962年鲁韧执导的《李双双》等影片,成为这一时期电影创作的主流。回看这一时期的电影不难发现,影片描写的几乎都是底层农民,他们在党的领导下走上革命道路,从而获得解放与新生。在党的领导下,农村环境和农民生活得到改善、农民的政治觉悟得到提高。这一时期的电影作品主要反映农民如何走农村集体合作化道路,有力地塑造了一大批社会主义新农民的形象。“集体主义的基调是‘十七年’时期新中国农村题材电影主要的特征之一,它不是偶然的,也不是个性的,而是一种普遍的深具覆盖力的仪式形态存在。”[2]“十七年”时期的农村题材电影,对社会主义事业大发展,中国最广大劳动人民高涨的集体主义热情进行了生动演绎。
随着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各行各业出现了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文化艺术领域的创作也响应党的号召,呈现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局面。农村题材电影也迎来了“黄金发展期”。时任文化部副部长的陈荒煤,在题为《谈谈农村题材的电影创作》的文章中,认为这一时期农村题材电影创作呈现可喜的变化。《喜盈门》等影片备受广大农民的喜爱,创造了中国电影史上的新纪录。陈荒煤在文章中认为:这个时期“不仅扭转了农村题材作品少的状况,在艺术上也取得了值得注意的成就,为今后进一步搞好农村题材及其他题材作品的创作,提供了有益的经验。”[3]导演赵焕章在20世纪80年代拍摄的电影《喜盈门》《咱们的牛百岁》和《咱们的退伍兵》,曾被誉为“农村三部曲”,深受广大农民观众的喜爱。《喜盈门》讲述了20世纪80年代初,中国北方一个农民家庭中发生的矛盾。这部影片之所以受到广大农民观众的欢迎,正是因为这部影片针对改革开放初期的农村,农民生活富裕后,如何处理家庭、邻里的人际关系以及怎样传承传统美德等问题,给出了答案。《咱们的牛百岁》讲述的是改革开放后,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党员牛百岁带领乡亲们脱贫致富的故事。《咱们的退伍兵》讲述的是退伍兵方二虎带领乡亲们发家致富的故事。
在这个时期,导演胡炳榴的《乡音》《乡情》和《乡民》又从另一个视角,揭示了知识分子眼中的农村和农民景象,这是对乡村的一次背离。胡炳榴“三乡”影片的“基调是对‘诗意境’的追求,以及为了营造意境而对戏剧性、农村审美文化的淡漠。”[4]而吴天明导演的《人生》《老井》更是反映了另一种农村景象和生活。
“随着城市化、市场化的发展,中国改革开放的起源点农村越来越失去了被表述的中心地位。”[5]尤其是城市的飞速发展,已将农村改革带来的生活改变与神话淹没,农村题材电影逐渐从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影坛被遗忘。中国农村题材电影从“黄金发展期”进入了“衰落期”。
中国电影的商业化发展,对农村题材电影的发展产生了直接影响,使得农村题材电影创作风格更加多样化。如在市场经济大潮的裹挟下,农村劳动力涌入城市,也就是俗称的“民工潮”,以此为背景的农村题材电影《泥鳅也是鱼》(2006),由杨亚洲执导,倪萍主演,就是讲述了在农民工群体里发生的故事。可以说,这是新世纪对传统意义上农村题材电影的拓展,从而折射出中国改革开放背景下城乡文明的初步交汇融合。
2005年的“新农村建设”、2014年的“精准扶贫”、2015年的“脱贫攻坚”以及2017年的“乡村振兴”等主题电影围绕“三农”建设发展的政策的推出,使得农村题材电影的创作进一步升级,将农村题材主旋律影片与主流国家话语紧密结合了起来。以《一点就到家》《我和我的家乡》和《十八洞村》等影片为代表的电影作品,引起广大观众的瞩目。这几部影片以新农村建设、乡村振兴为创作背景,结合当下电商业、传统农业、新兴农业产业等产业发展的背景下,展现了新一代乡村青年从大城市“返回”乡村创业,建设自己的家乡,并带领家乡父老乡亲一起致富的故事。以政策为导向,兼具艺术性、商业性的电影,成为新世纪新农村电影艺术的创作新方向,更为中国电影市场注入一股全新的活力。
电影是主流意识形态传承的重要艺术载体,在当下乡村振兴中,尤其是在新农村题材电影回答时代的呼应——脱贫攻坚、乡村振兴等问题上,新农村题材抒写出属于这个时代的特色作品。
新农村题材电影《一点就到家》成功塑造了在乡村振兴进程中青年人才的形象:彭秀兵是返乡创业青年的形象代表,魏晋北是城市青年到乡村创业的形象代表,李绍群是固守乡村且创新创业的形象代表。可以说,影片中的三位主人公是新时代乡村振兴“盗火者”的艺术形象塑造。
彭秀兵坚信“只要站在风口,猪都能起飞”的理念,他有着自己的职业理想和未来规划,那就是返回家乡,创立自己的快递公司,发展家乡的快递产业。《一点就到家》里塑造的打工仔彭秀兵与以往农村题材电影中的农民形象的不同之处在于,如今的乡村青年有着自己的职业理想,不仅仅是到大城市打工,当有了能力后就会返乡创业,反哺自己的家乡。在彭秀兵心中,自己的家乡云南古寨黄路村始终是一片充满希望的神奇之地。为了改变乡亲的购物理念,彭秀兵在魏晋北的指点下,以自己的诚信发展了“秀兵快递”业务,即使面临乡亲退货,自己赔本,也要践行自己对乡亲的承诺。彭秀兵那勤劳朴实的品质,是云南古寨茶乡所赋予他的。即使因为信守承诺,给乡亲们退货,最终赔光了自己打工积攒的所有积蓄,乡村青年彭秀兵也没有向现实低头,而是重新调整快递业务理念,不断扩大经营规模,并将黄路村在外打工的乡亲们召集回来,一起为改变黄路村而努力。最终彭秀兵以自己的真诚,赢得了黄路村快递业的成功。彭秀兵在与魏晋北和李绍群合作的普洱咖啡电商业中,为乡村产业振兴拼出了一条新路。
魏晋北是城市商业精英,他在多次投资失败后,本想去云南乡村治病,却意外与彭秀兵、李绍群创业成功,融入乡村建设中,更是以“外来者”身份,成了乡村振兴背景下的乡村致富带头人。他是城市青年到乡村创业成功的代表,更是新时代城市反哺新农村,为乡村振兴服务的人才。魏晋北的“无心插柳”却成就了自己,以自己在城市打拼的电商经验,服务新农村建设,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可以说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作为“外来者”,他初到黄路村就被蜜蜂蛰,以云南土方法“老牛舔舐”来治愈蛰毒的狼狈场面,再到帮助彭秀兵经营乡村快递业务,不断融入到乡村建设发展的大潮中,经历一番波折后,他最终与彭秀兵、李绍群将云南黄路村本土的普洱咖啡推向市场,推向世界,获得成功。可以说魏晋北的成功,是当下城市人才向乡村建设转移的成功,是城市人才敢于到农村这个大天地施展自己的才华,城市人才到乡村创业的成功典范。
李绍群不同于自己的发小彭秀兵,他是从大城市回到黄路村坚守乡村又勇于创新的“乡村守护者”。作为村委主任的儿子,李绍群在北漂5年后回到云南古寨黄路村,把村里世世代代种植的茶树砍掉后种上咖啡树,甚至不惜与自己的父亲决裂。他这个人看似奇怪,却在不断地研究,不断地创新属于云南当地的特色咖啡,最终成功地研发出“普洱咖啡”。虽然被父亲拒之门外,“社死”于黄路村5年,但正是他在乡村的改革和坚守,才种植出优质小粒咖啡,将云南特色“普洱咖啡”通过电商成功地销售到全国乃至世界,带领黄路村的乡亲种植咖啡,发展电商业。“而他的这种坚持所带来的产出,也就是真正具有品质的咖啡豆,刚好契合产业结构调整带来的机遇,才是这次农民返乡创业真正能迈向成功的故事关键。”[6]
中国农村题材电影,从“十七年”时期、改革开放直到新时代,五十多年的变化与发展,无不体现着城市和乡村的二元对立。尤其是改革开放以后,在市场经济大潮的冲击下,不单单是农村题材电影日渐式微,更使得城乡二元对立日益加深。直到精准扶贫、乡村振兴等新农村建设政策的出台实施,以《我和我的家乡》《一点就到家》和《十八洞村》等新农村题材电影的异军突起,使城乡融合发展速度加快。这不仅仅是因为政策导向,更多的还是中国经济发展,城乡差别不断缩小所带来的变化。
彭秀兵在积攒了10年的工作经验和19万元的积蓄后,毅然辞职回到故乡创业。正是对自己家乡故土的热爱,促使他回到黄路村成立快递公司。他满腔热血地要为黄路村干点事,就像他在村委主任家的大喇叭中所说的那样:“黄路村1600口人,有一半都在外地打工,村子里没有一个家庭是完整的,村里更多的是留守儿童和老人,大家一起改种咖啡,发展黄路村的产业,家家都不分离……。”可见,彭秀兵作为新时代乡村青年,不像自己的父辈和乡亲们那样思想陈旧,认为“他乡”大城市就一定比自己的“故乡”好,而是认为“他乡”与“故乡”并没有区别,更不认为在大城市的“他乡”赚大钱就一定比自己的“故乡”好,他决心要建设自己的家乡。影片《一点就到家》在乡村振兴的时代大背景下,完成了“他乡”与“故乡”语境的构建,这也是当下乡村振兴要解决的长久以来存在的城乡二元差距问题,如今的“他乡”与“故乡”都是年轻人干事业的天地,一样大有可为。
作为城市青年的魏晋北,在屡次投资失败后,为了疗愈自己的焦虑症和失眠,在一切机缘巧合下,从“城市”来到都了“乡村”,来到了彭秀兵的家乡云南古寨黄路村。原本魏晋北只是“乡村”的一个“过客”,然而就在一系列的遭遇:被蜜蜂蛰,被动参与彭秀兵快递创业,见证了古老茶乡传统产业的衰落,更是遇见了在“乡村”埋头研发咖啡新品的李绍群,这位城市青年,见证了乡村的勃勃生机,终于融入到“他乡”云南古寨黄路村,与两位本土青年一起共同发展普洱咖啡电商产业,并将普洱咖啡经由现代商业模式推向全国,走向世界,探索出一条乡村振兴的新的产业发展模式。“西部农村给魏晋北带来的最大效应,是对城市青年因压力而引发的失眠症状的治愈效果,呈现了一种新型的城乡关系,同时也体现了青年接近成功、实现自我价值的广大天地在农村的预言,走进农村完成了对生理病症与精神困境的治愈。”[7]魏晋北的误打误撞,完成了“城市”与“乡村”话语共融,而现代乡村不单单需要当地优秀的青年人才,更需要来自大城市的优秀人才投入乡村振兴的滚滚时代大潮中去。
云南古寨黄路村青年李绍群,在大城市打工后返回家乡,更想利用自己在大城市学习到的理念和经验,完成对自己家乡产业的改造,以“现代”改造“传统”。然而,他的“现代”理念却遭到了担任村委主任的父亲的抵制,在黄路村“社死”了5年。李绍群看到了自己家乡的可爱,也认识到了自己家乡要发展,更需要借助大城市的现代技术和经验,乡村要振兴,离不开对传统的改造和利用。正如影片《一点就到家》的英文名字“Coffee or Tea”那样,“Tea”正是云南黄路村的传统产业——普洱茶,“Coffee”也不是所谓西方意义的咖啡,而是李绍群苦心研究的新型普洱咖啡。当“传统”与“现代”相持不下时,返乡青年彭秀兵和赴乡青年魏晋北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僵局。魏晋北的电商经营理念、彭秀兵的快递业务激活了李绍群的创新产品“普洱咖啡”,“李绍群对传统的悖离是‘成功’的,他对咖啡不仅是盲目狂热,而且可以真切地改变黄路村的经济结构。”[8]《一点就到家》中在三位乡村建设青年的带领下,黄路村的乡村振兴建设走向坦途,乡村振兴之路越走越宽阔,更使得“传统”与“现代”由对立走向和解。正如影片结尾,李绍群带着自己的咖啡,回到家里,等待他的正是顽固派——自己的父亲,父子二人对坐,父亲品尝起了咖啡,儿子饮茶,两人相视一笑,化解了一切“恩怨”,达成心灵的共鸣相通,再次将“Tea”or“Coffee”、“传统”与“现代”的叙述语境达成和解。普洱咖啡成为社会主义新农村的代言者,传递出民族自信和文化自信。
中国农村题材电影作为重要的电影类型之一,是对当下农村改革发展走向与变迁的反映,更是弘扬乡土文化的重要载体。随着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可以欣喜地发现,以《一点就到家》《我和我的家乡》和《十八洞村》等为代表的现象级新农村题材电影正在不断涌现。当下,新农村题材电影因时代的发展被赋予了多元化的内涵,也呼应了当下城乡融合发展的大趋势。影片《一点就到家》在乡村振兴的时代大背景下,通过有文化的年轻人回归乡村、守护乡村和建设乡村这一主题,加入了青春、励志等多种煽情元素,融合了城市与乡村、传统与现代等多元创作理念,通过批判与反思,为观众提供了多向度观照下新农村题材电影意涵的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