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万芹 吴 霞
当前,学界对促进新乡贤参与乡村振兴形成两种主要的观点和路径:行政激励路径和文化培育路径。行政激励路径认为在传统文化影响下,不少从村庄走出去的成功人士有很深的桑梓情谊,他们并不缺乏参与乡村振兴的内在动力,(1)王先明:《“新乡贤”的历史传承与当代建构》,《光明日报》2014年8月20日,第1版。但因为外部政策不畅、机会平台不足、农村发展环境较差乃至在农村生活的权益难以得到保障等因素,(2)李建民、李丹:《乡贤资本返乡与乡村产业振兴的新路径》,《中国集体经济》2021年第12期。导致他们返乡存在障碍。由此,政府应该通过给予政策优惠、建立机会平台、创造发展环境、保障成功人士权益等方式来激励他们返乡。(3)钱再见、汪家焰:《“人才下乡”:新乡贤助力乡村振兴的人才流入机制研究——基于江苏省L市G区的调研分析》,《中国行政管理》2019年第2期。此种路径的核心在于通过行政力量来激励新乡贤参与乡村建设。而文化培育路径认为精英贤达不参与乡村振兴主要是因为传统文化的激励式微,新乡贤的内生动力不足,(4)钱念孙:《乡贤文化为什么与我们渐行渐远》,《学术界》2016年第3期。因此,政府需要通过修复传统文化的方式来培育新乡贤,只有加强内在的文化建设才能吸引和凝聚新乡贤。(5)季中扬、胡燕:《当代乡村建设中乡贤文化自觉与践行路径》,《江苏社会科学》2016年第2期。(6)季中扬:《新乡贤参与乡村治理的民俗文化资源》,《江苏社会科学》2019年第2期。然而,这两种路径在学界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批评。
针对第一种路径,有学者认为自上而下的行政力量作用有限,(7)胡鹏辉、高继波:《新乡贤:内涵、作用与偏误规避》,《南京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17期。政府通过配套项目和政策来“培育新乡贤”的短期行为,容易造成“资本主导”和“权威异化”,(8)吴莉娅:《新乡贤在乡村振兴中的作用机制研究》,《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研究》2018年第6期。甚至带来新乡贤实践的富人化和寡头化。(9)何倩倩:《“乡贤治村”调查》,《决策》2015第4期。而对于文化培育路径,有学者认为此路径过于理想化,在传统消失和熟人社会瓦解的现实下,通过修复传统文化资源来增强村庄社会凝聚力的方式难度较大。(10)黄爱教:《新乡贤助推乡村振兴的政策空间、阻碍因素及对策》,《理论月刊》2019年第1期。上述研究指出了当前培育新乡贤所存在的问题:行政路径重行政推动而忽视了新乡贤的内在动力培育,文化路径重新乡贤内在动力的培育,却忽视了政府在新乡贤培育中的角色和作用。新时代新乡贤的培育既需要政府发挥一定的作用,也需要加强文化建设,增强新乡贤参与乡村振兴的内在动力。(11)曾凡木:《制度供给与集体行动:新乡贤参与社会治理共同体的路径分析》,《求实》2022年第2期。但政府发挥作用不是通过直接给予政策资源和优惠待遇来给“成功人士”戴上新乡贤的帽子,加强文化建设也不是排斥政府的作用和推动,相反要把两者有机结合起来。
本文以江村组织引领新乡贤的经验为例,打开新乡贤培育思路。新时代新乡贤的培育,需要系统的社会建设和制度配套。江村的做法不是单纯的行政路径,通过行政手段推动成功人士“为乡贤而乡贤”(12)姜方炳:《“乡贤回归”:城乡循环修复与精英结构再造——以改革开放40年的城乡关系变迁为分析背景》,《浙江社会科学》2018年第10期。;也不是纯粹的文化路径,仅通过修复传统文化网络来增强新乡贤的回归动力。相反,他们积极发挥政府在重组乡土社会和培育新乡贤方面的作用,通过内生人才挖掘、资源配套、平台建设、组织建设和文化建设培育“内生乡贤”。江村乡贤人才培养的方式值得借鉴,也为新乡贤人才的培育提供了一种思路,即通过基层组织来重塑村庄共同体,培育新乡贤成长的文化环境,激活内生主体的参与动力。
在文章架构上,本文首先介绍江村培育新乡贤的建设和做法;其次,分析江村培育新乡贤的内在逻辑与机理;最后,结合当前农村社会的现实,分析新时代新乡贤培育的基础、条件和要素,并分析讨论新乡贤建设是需要再造精英结构,还是培育嵌入村庄社会的内生主体。本文的经验材料来自于2021年11月19日-2021年12月7日间在宜昌X镇所做的三次调研,每次调研3-5天。为方便分析和表述,主要运用江村的经验和做法。
江村位于三峡坝区附近,区域面积6.87平方公里,共607户、1448人。江村是一个移民村,移民占总人口90%,同时,也是一个合并村。移民合并以后,村庄内部矛盾较多,社会关系较差,村级治理工作较难开展。为推进村级治理工作,村级组织积极走访群众,化解矛盾纠纷,并在走访群众的同时,挖掘村庄中的能人巧匠,让他们在村级治理和村庄建设中发挥作用。
江村是一个山区坝区村,交通不便,村庄内部经济机会并不多,青壮年精英大都外出打工。移民以后,由于土地分配、菜园地、本村人和移民关系等问题,村庄矛盾频发,村级治理工作难以开展。村级组织为化解矛盾纠纷,经常走村串户,了解村民诉求。正是通过与群众的接触和了解,村组干部看到了村庄中存在不少能人巧匠和热心人士,可以发挥他们的智慧和力量来参与村级治理。因此,在平时的群众工作中,村组干部就注重挖掘和发现在村主体的力量。无论是能人巧匠,还是只是一些闲暇较多、关心村庄发展的热心人士,只要具有一技之长,具有某种兴趣爱好,愿意干事创业,村组干部就不断给他们做思想工作,激励他们,让他们善用自己的一技之长,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发挥自身的作用。例如,鼓励一些留守妇女利用自身手艺进行创业,鼓励在村文艺活动爱好者带领大家开展文体活动,鼓励热心人士参与村级公益事业等。
乡村各类人才缺乏,活动也少,生活也比较单调,村民闲着没事就容易闹矛盾。我在平时走家串户时就注意观察,看谁有个什么特长,有个什么技能或爱好,就鼓励他们充分利用自身特长进行创业,带动大家来参与文体活动,既能够打发时间,还能改善邻里关系。(老村支书,男,65岁)
虽然城镇化和工业化背景下,农村精英人才大量外出,但留守在村庄中的人也有很多拥有某种兴趣爱好或一技之长。据调查,江村在村的青壮年群体就有30多个(20-50岁之间),还不算留守妇女群体。这部分群体往往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在此情况下,村级组织对这部分人才的积极鼓励和帮扶就非常关键。为培育这部分在村人才成长壮大,村委班子积极搭建平台,利用各项政策,引入资源,链接各种培训机会和学习机会等。例如为鼓励留守妇女利用自己的刺绣技能进行创业,村委班子先是寻找机会让“领头人”出去学习,了解别人的经验,鼓励他们寻找自身特色和优势;其次引介各类培训机会帮助她们提高技能;同时帮助她们寻找废旧房屋作为厂房和刺绣学习基地;最后链接一些相关的政府项目或配套资源,降低她们的创业成本。在村级组织引入资源,给予一定的帮扶后,最重要还是需要留守妇女自身的努力与经营。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她们也找到了自身的特色与市场渠道,吸引了十几个留守妇女共同创业。
留在村里的人,本身的资源和信息都比较匮乏,你不扶他一把,他可能连自己的那一道坎都过不去。尤其一些留守妇女,能力不比男人差,也有时间,就是不相信自己,你不推她,她就不动。村里的男劳力,我们不用担心,他们要养家糊口,自身的拼劲也大,但也有一些遇到困境和意外情况的人,可能需要我们村委的帮扶。(村副支书,男,45岁)
为进一步培育乡贤人才,发挥这部分人才的作用,地方政府也采取了相应的措施,在区一级建立网络智慧服务平台,通过智慧终端把各地乡贤人才网络起来。网络智慧平台以村为单位认证各村(网格)的乡贤人才,让地区范围内的乡贤人才都能被找到和发现。村民只要下载智慧APP,定位于所在的村庄,根据自己的需求,搜索相关内容就会出现相关的能人和服务。如APP上有电力服务群、水电安装群、健康咨询群、民宿客栈群、劳务服务群、志愿者群等生产生活服务群,还包括各类兴趣群,如舞蹈群、艺术群、乐器群等。这些群囊括了各类技术人才和服务人员,包括电工、木工、瓦工、维修工、农机和农技服务人员、红白喜事服务人员、餐饮服务人员、心理咨询和法律顾问等,也包括具有某种爱好,愿意服务和组织大家的文体活动爱好者。当然村民也可以寻找村外相关的能人,这就可以最大范围地动员乡村社会的能人志士和热心人士,实现乡贤人才的服务与村民需求的对接。
为进一步激励这部分乡村人才成长为真正具有德性公心的乡贤人才,村级组织加强了对他们的组织建设和吸纳,培育他们的党性公心。首先,把他们发展为党员,让他们在村庄公共事务和公益活动中发挥作用。这些乡村人才被村级组织挖掘之前,大都是一些普通群众,在与村组干部的接触中,一方面感受到了村级组织的培育之情,愿意响应村级组织的号召;另一方面,他们也愿意向党组织靠拢,提高自身的政治身份。他们会积极参与村组公共事务和公益活动,逐渐被发展为党员。其次,村级组织为进一步激励他们参与村庄公共事业的责任感,让他们亮出自身的党员身份,在村委办公地点和自家门前挂牌子,并以村民代表或志愿者身份,与村庄公共事务和公益事业进行捆绑。再次,进行宣传报道,对乡村人才参与公益事业的先进事迹进行广泛的媒体宣传和社会宣传,甚至制作成视频在村庄放映,这进一步激发了他们参与公益事业的热情和自豪感。
低保户B,原是一个茶叶贩子,但因为前期茶叶行情不好,又遇到家庭成员有大病,导致家庭贫困,成了低保户。他自己也放弃了拼搏的斗志。我们班子成员在了解到他的情况以后,觉得他身心健全,有生意头脑,又非常了解茶叶的生产制造工艺和市场行情。于是,我们就想能否帮助他成立了一个茶叶合作社,收农民的茶叶,开展简单的茶叶加工和销售,既可以利用他的一技之长解决农民的茶叶销售问题,又可以帮助他脱贫致富。于是,我们把老村委办公地点租给他,还以村委的名义帮他联系银行贷款改造厂房,并特意帮他争取一些购买机械的优惠政策和合作社的奖励项目。他自己也很努力,茶叶生意越来越好,带动的茶叶销售也越来越多,农民也切实得到实惠。后来,我们还发展他为党员,让他带领贫困户脱贫。(副书记,男,45岁)
最后,少量乡村人才会进入村级组织,在村庄中担任公职。在所挖掘的乡村能人中有少量个体无论是公心、觉悟,还是做事能力都比较强,这部分公心和能力兼具的个体会成为村级组织重点考察和关注的对象。村级组织也会对他们进行相应的动员,让他们作为后备干部或聘用干部先进入村委进行锻炼,为后期正式进入村委组织做准备。这部分村庄培育出来的乡贤人才,扎根于乡村,在村庄生产生活,可以方便地参与村级公务,也有较强的积极性来参与村级治理。
为进一步加强村民之间的社会关联,推动村庄共同体建设,村级组织还会大力推广各式各样的文化活动,并让乡贤人才作为组织者和引领者。一方面村级组织鼓励乡贤人才根据自己的特长和兴趣爱好到公共场所去组织文艺活动,并发挥他们个人的影响力,动员村民参与。另一方面,村级组织还通过各种方式协助乡贤人才来开展文化活动。例如,为推动村民参与广场舞,村级组织不仅提供场所、设备,还免费供给茶水,发放一些小礼物。刚开始,一些村民纯粹是凑热闹,或占点小便宜。但大家慢慢发现,一起跳舞玩乐十分有吸引力,既能休闲健身,还能说话聊天打发时间,跳舞的人就越来越多。在各种文化活动中乡贤人才的作用也得到了正向反馈。无论是广场舞、锣鼓队、腰鼓队,还是门球、乒乓球类的体育活动,都有乡贤人才的引领和参与,大家对他们的认同感逐渐增强。
除了这些文体活动,村级组织还成立红白理事会,由乡贤人才来主持和组织实施。这一措施不仅让乡贤人才成为村民文化礼俗活动中最重要的主事人,还让他们成为村庄公共事件的公众人物和核心角色。在他们的组织带领下,村民基于红白喜事形成新的社交和地缘关系,交流往来增多。
我闲在家里没事就一个人在家里跳广场舞,村干部看我跳的还不错,就想让我带领大家一起跳广场舞。我在网上自学各种舞蹈,到村门口教他们。刚开始只有少数人跟着我学,大部分人觉得扭个屁股不好意思,尤其是老年人。后来只要来跳舞的村委就给他们免费提供茶水、发放毛巾、提供设备,鼓励村民来跳舞,人越来越多。我也鼓励大家来跟我一起跳,手把手地教他们,让他们放开。现在大家都很厉害了,我们都可以外出搞演出了。你别说文化活动搞得多了,村民之间的关系也就改善了不少,都是一个村的人,一些小恩怨就不放在心上了,有些事还能相互照应和帮忙,终归是远亲不如近邻。现在村民对我很好,也很信任我,有些老人把我当女儿看,我就想要对得起他们的这份信任和情感。(乡贤人才,女,45岁)
经过一系列的培育措施,乡村社会内生主体的潜力得到激发,一部分乡贤人才成长起来,通过江村乡贤人才的培养实践可以看出,改革的关键在于重塑了乡村能人的社会关联和利益关系,实现了他们能力和动力的双重增强。
在工业化和城市化背景下,乡村社会的精英人才大都外出务工经商,少量留守在乡村社会的能人巧匠大都由于家庭(照顾老人、孩子)、身体或是性格等原因而无法外出。他们留在村庄不意味着放弃了对自我价值的追求,相反,这部分人很想在村庄中实现自我价值。但由于农村地区经济机会缺乏,发展资源较少,在村青壮年受制于观念、资源、能力、信息等方面的限制,难以自我发展起来,这时候外界的帮扶或助推就非常重要。
村级组织在摸清楚他们需求的基础上,因地制宜地帮助他们成长,培育他们的能力。针对经济困难的,村级组织提供资源和帮扶,让他们能在市场中立足,摆脱贫困。针对想创业干事的,村级组织主动引介一些培训和项目。针对有一技之长的,村级组织给予一定的身份和平台。在此过程中,内生主体的能力不断成长,就拥有了在村庄中获得利益的机会,成长为在村的经济能人、致富带头人或某方面的领头人,从而实现自身利益的村庄嵌入。所以,对于乡贤人才来说,无论是自身利益还是社会收益方面,他们都是受益的一方,这就有了参与村庄公共事务的内在可能。
乡村人才的能力得到培育,内在的德性与公心建设是关键。为进一步激活乡贤人才的参与动力,江村把乡村人才发展为党员,甚至是村组干部,培育他们的党性和公心。但这种党性和公心不是形式化地发展为党员或给予公职身份就能获得,而是让他们在参与村庄公共事务中培育的。一方面,村级组织通过挂牌子、亮身份、亮职责等方式,让乡贤人才作为党员或村组干部积极参与公共服务,另一方面,加强对他们事迹的宣传报道,让他们切实感受到参与公共事务的荣耀感和成就感,并以自己的政治身份引以为傲。此外,地方政府还会建立平台把他们的个体能力与村庄社会的公共诉求相对接,这样,乡贤人才所提供的公共服务就与村民需求密切相关,能够真正满足农民诉求,而不是自上而下的形式化任务。乡贤人才的行动也能够得到村民的积极反馈和正向评价,这些正向反馈和评价进一步激发了乡贤人才的身份感和使命感,党性公心更强。
除了增强政治动力,村级组织还通过文化建设来加强乡贤人才的社会关联,增强他们的社会动力。江村原本共同体意识淡薄,村民关联性不强,甚至矛盾较大。村级组织通过动员乡贤人才引领村庄文化建设,在乡贤人才的引领下,村庄文体活动增加,村民之间的互动交往加强,村民对乡贤人才的评价较高。这些评价和认同也激发了乡贤人才的成就感和荣誉感,让他们更有动力为村民服务。最重要的是频繁的村庄公共文化活动,增强了村民之间的情感文化交流和互助往来,村民以往的隔阂被打破,平时的一些矛盾和误会也得以化解。村民在互动往来中,基于公共事件形成某种共识和联结,激活了村庄的舆论价值生产能力,重塑了村庄共同体意识。
江村能够实现对新乡贤的培育和组织动员,是各方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但最关键的因素有三个。
首先,江村并没有大量引入外部精英,重塑村庄的精英结构,而是培育嵌入村庄社会的内生主体。地方政府部门深刻理解了新乡贤的内涵,掌握了正确的方向。当地政府把“贤”视为乡贤人才最重要的标准,而不是外在的权势地位、财富数量或身份符号;(13)张兆成:《论传统乡贤与现代新乡贤的内涵界定与社会功能》,《江苏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4期。把更为平民化、更具有奉献精神、嵌入乡土社会的积极分子、身边好人或有一技之长的内生主体作为新乡贤的主体,并提供平台和机会让这部分乡贤人才成长起来。当前,不少地方推动新乡贤参与乡村振兴,更多的是动员外出的精英贤达,这样做似乎更省力,却容易忽视对这部分内生主体的培育。且这部分利益关系在外、社会关系也逐渐拔根的精英群体,不易受到村庄道德规范的约束,也不易受村庄社会内在的价值激励。他们参与乡村振兴的内生动力不足。为激励这部分群体返乡,一些地方政府会给予一定的项目资源或政策优惠,默许他们返乡获得潜在的利益,这些精英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新乡贤”,反而造成了精英悬浮。
其次,与走出村庄的精英人才相比,乡村社会的内部人才更容易被组织和动员起来。他们常年生活在村庄中,与村庄社会有密切的人情往来和社会关联,更为看重乡土社会的道德规范和面子价值。(14)韩庆龄:《电商经济与村落社区的现代性转型》,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0年,第250-251页。此外,他们的利益关系也在村庄中。大部分乡贤人才的家庭收入是在村庄中获得,与农民生产环节和生活环节密切相关。这些环节需要一些惠农资源支持,也需要与其他农民开展合作互助,因此,他们会主动改善与村民、与政府的关系,也希望有一些平台与机会来扩大自身的社会关系。这些人一旦能够被动员起来,很容易成为村庄建设的公益力量和村级治理的推动力量。由此可见,乡村社会的内部人才比外部精英更为有效,更容易动员,也更容易受村级组织管理。
在乡贤人才的孵化培育中,村级组织起到十分关键的作用。无论是从人才发掘、能力培养,还是从动力激发的角度,村级组织都起了关键作用,没有村级组织的亲力亲为,在村人才就难以得到培育,甚至会夭折。而村级组织之所以这么积极有为,一方面与地方政府的政策倾斜和人才定位有关,强调内生主体的培育,并给予政策和平台支持;另一方面,也与基层政府的组织建设有关,选出了真正能为民服务的村两委班子,他们积极有为,也不怕花大力气去做群众工作和人才培育工作。当前,很多村级组织全面行政化,没有动力和精力去做群众工作,人才培育工作更是疏忽。江村村级组织临危受命,面对移民后棘手的社会治理问题,他们能够积极有为,并能够利用乡贤人才来化解村庄社会矛盾,既体现了自身责任和担当,也体现了一定的政治智慧。
乡贤人才的成长和培育是一项系统工程,不仅要培育他们的能力,解决他们在乡村生存发展所面临的问题,还要解决他们内在的参与动力,而江村的乡贤人才培育工作,切实把握了“贤”产生的精髓,把乡贤培育的工作引入到乡村共同体重建上。江村原是一个移民村,村庄较为分散,村民关联不强,甚至矛盾丛生。为把原子化的村庄社会凝聚起来,村级组织注重加强共同体建设,加强对乡贤人才的吸纳,并通过乡贤人才来凝聚村庄社会。江村吸纳乡贤人才的方式不是加强传统宗族共同体建设,而是让他们嵌入村庄共同体。乡贤人才的内在动力并不是来自于传统文化和血缘共同体之上的价值激励,而是在原子化社会结构基础上,基于自我实现和为民服务而产生的内在动力,它本质上是一种个体价值与社会价值的结合,是在引领、组织和服务村民的过程中产生的。因此,现代意义上的新乡贤并不是复归传统文化来激励新乡贤的参与,而是要通过组织建设和文化建设来建立现代性的村庄共同体,(15)贺雪峰:《农民组织化与再造村社集体》,《开放时代》2019年第3期。传统文化在这里已经变为一种载体或形式,成为激发村庄公共性、激发主体自我价值和社会价值的方式。新乡贤人才个体价值的自我实现需要一个有公共性和共同体氛围的村庄社会,(16)高万芹:《新乡贤在乡村振兴中的角色和参与路径研究》,《贵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3期。因此,新乡贤的培育本质上是要加强社会关联,重塑村庄共同体意识。
与其他地方吸引外出精英贤达返乡参与乡村振兴不同,江村没有再造一个悬浮于村庄之上的精英结构,而是培育嵌入村庄社会的内生主体。地方政府深刻地理解了新乡贤的内涵,把培育内生主体作为乡贤工作的方向,而且掌握了正确的方法,通过组织建设和文化建设来重塑村庄共同体,增强村庄凝聚力。在这一过程中,地方政府和基层组织的实践起了关键作用。虽然,这种方式对政府和基层组织的要求较高,但是适应农村人才流出的现实,这也进一步启发了当前的乡贤工作与政策。
与推动成功人士返乡相比,培育内生主体成为“乡贤人才”,更有益于村庄发展。内生主体培养的方式一方面能留得住人,另一方面,他们嵌入村庄的程度更高,更有益村庄建设。地方政府的政策引领和村级组织培育也非常重要。目前,很多地方政府把“新乡贤”等同于富人资本、体制官员或文化名人,而忽视了培育嵌入村庄社会的内生主体。新乡贤培育的关键是要重建村庄社会。当前乡贤的培育需要双向的构建,既需要自上而下的政治引领与政策支持,也需要自下而上的组织建设与社会动员,本质上是要借助政府的资源和政策来加强社会关联,把基层社会组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