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的屋前空地

□ 米丽宏

1919 年，在美国留学的林语堂先生，将芝加哥和纽约的摩天大厦做了一下对比，感觉芝加哥的大楼更美一点。为什么呢？他说，因为有楼前空地的映衬，建筑更显宏伟庄严一些。

空地，本是留白，却令画面生出了韵外之致。这个可贵的“空地”理论，也适用于音乐、诗词、绘画，适用于人生。

适当留“空”，是很有必要的。林语堂说，纽约公园街有个富人，为避免自己的大楼旁边再添摩天大楼，就把住宅比邻的空地买了下来。这样一来，他有了自己想要的自由视野。

视野，是精神层面的事。所以，说富人花钱保留了楼宇的空间，倒不如说，保留的是心灵的空间。当然，以大量金钱来保卫“精神空地”，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现实中，大多数人为生计辗转奔波，哪有闲余精力与金钱来顾及玄虚之事？

然而，物理空间对精神的影响，却是不“虚”的。而为精神留一片空地，很多时候也只是意味着，在生活中加入一点内心追求，找到最贴近幸福的那一点闲暇。

也是林语堂先生讲的：一位打工女人为了省钱，租了一个小房子，房间里堆满了东西，连走动的空隙都没有。等薪水略涨了一点，她就马上另租了稍大的房，有了一点点闲余空间。这个“空地”让她感到“舒适”，也增添了生活之乐。

这舒适，说到底便是精神上的放松和自由。不要小看这一点点放松和自由，它恰是人之为人的重要指数。纵然物质生活多么地不可缺少、获得物质生活的过程又多么地艰辛，我们都不应该使其挤占精神生活的那片空间。如果，精神遭受物质过紧、过重的压迫，心灵难免缩水皱巴，甚至人性将慢慢走向畸形。

文学史上，欧洲有著名的四大吝啬鬼：泼留希金，夏洛克，阿巴贡，葛朗台，他们个性个个不同，但共同之处是，对物质过分倚重，对金钱过分迷恋。他们的心里除了金钱之外，一无所有；无底线的贪欲使他们的心灵沦丧、异化，从而造成道德的阴沟。

生命的快乐可以是外在的，物化的，更是内在的，感觉的。只看到物化的幸福，体验不到内在幸福的感觉，这几乎成了现代人的通病。

你知道吗？身居摩天大楼的人，感觉最美的瞬间，常常是忽略周遭纷纭，望向窗外旷野那一刻。

人，应该为自己的精神世界留一片屋前空地，用来盛装人间风雅，体验一下大自然的魅力。生命因之流动，灵气因之往来。

历史上，我们所熟知的苏东坡，一生宦海浮沉，几度跌入人生谷底，但他一直乐观开豁，精神世界光风霁月。贬谪黄州时，苏东坡不仅政治理想破灭，甚至衣食饱暖都成问题。但他不减半分从容，钓鱼、采药、打坐、写医书、发明美食、率领一家人开荒种地。此前的精神空地，此时俨然升级为“精神主卧”。一切的不顺，都只是云来云去，好似只添了他一阙诗词的远意。

精神的屋前空地，是我们生命中微缩的“诗和远方”。诸如泥土的温润、树叶的青绿、市井的烂漫、文人的忧思……那其间，没有现世功利，只有生命单纯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