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以来中国银行业不良资产处置新变化与新对策

2022-12-15 06:06罗玉辉
清华金融评论 2022年11期
关键词:不良贷款困难银行

罗玉辉

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以来,部分行业的不良资产曾出现上升趋势,带动银行业不良资产率提高。资产管理公司、资产投资公司等金融机构在化解不良、推动经济结构转型、防控金融风险方面的作用再次凸显。本文以疫情以来不良资产处置的“新变化”为出发点,提出了这一时期不良资产处置的“新对策”,即“六个转变”。

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席卷全球,给世界各国的经济注入一剂冷却剂。随着疫情的持续发展,叠加国内经济不断加大的下行压力,部分行业的不良资产曾出现上升趋势,带动银行业不良资产率提高。同时,金融供给侧改革深入推进,金融风险防控在攻坚战后迈入体制机制建设时期,作为不良资产处置需求方的资产管理公司(Asset Management Company,简称AMC)、资产投资公司(Asset Investment Company,简称AIC)等金融机构在化解不良、推动经济结构转型、防控金融风险方面的作用再次凸显。

疫情以来中国银行业不良资产呈现出以下四个新变化:一是不良资产的规模持续增加,不良贷款率可能随着信贷规模的增长而小幅波动;二是中小型银行将成为本轮不良资产的重灾区,其自身风险将随着疫情持续和经济低迷而持续暴露;三是不良资产的行业分布差异显著,尤其是受影响严重企业,其不良贷款率和不良资产规模将持续“双增”;四是不良资产规模在受疫情影响严重的区域将增加,如吉林、上海等新冠肺炎疫情严重的地区,不良资产率在短期内会出现跳升。

疫情以来中国银行业不良资产的整体情况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以来,实体经济受疫情防控影响较大。从银行业资产质量看,2019年我国银行业的不良贷款余额为2.4万亿元,不良贷款率为1.86%;然而到2020年一季度,银行业不良贷款余额为2.6万亿元,不良贷款率为1.91%;仅仅3个月,银行业不良贷款余额增加约2000亿元,不良贷款率升高0.05个百分点。随着国内实施科学的疫情防控,经济生产逐步恢复正常,从2021年第一季度开始,银行业不良贷款率开始回落,截至2022年第二季度末,银行业不良贷款率为1.67%。这既与银行机构多元化积极处置化解金融风险有关,也与疫情期间信贷额度的增加有关,因为2022年第二季度末不良贷款的总体规模是29539亿元,比2022年第一季度末的不良资产总体规模多出416亿元。党的二十大明确提出支持实体经济发展,六大国有商业银行发挥金融支持实体经济的“活水”作用,在基础设施、制造业、绿色金融、普惠金融等方面加大信贷支持力度,这些领域关乎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是人民所盼和政策支持的,信贷结构的调整会优化商业银行的资产结构,对未来减小不良资产承压具有长效功能。

表12020 —2022年第一季度银行业不良贷款的季度形势分析

疫情以来不同类型银行机构的不良资产情况

疫情以来,不同类型银行机构的不良贷款率分化发展。从不良贷款率的高低来看,2020年农村商业银行的不良贷款率最高,2020年基本保持在4%左右,且在2020年第二季度末达到疫情时期的最高值4.2%,并于2021年回落,远高于其他几种类型的银行机构。城市商业银行的不良贷款率在2020年前三季度保持在2%以上,并于2020年第四季度开始回落到1.8%左右。股份制商业银行在疫情时期表现较为平稳,不良贷款率始终在1.5%均值范围内波动。大型商业银行在2020年疫情发生之初,其不良资产有抬升趋势,但在2021年这一趋势发生改变,其不良贷款率也逐步回落。民营银行不良贷款率较低,且受疫情影响较小。外资银行的不良贷款率最低,且在疫情暴发之初呈缓慢下行趋势,最后稳定在0.6%以下。

在银行业不良贷款的组成中,存量上以国有银行为主,而增量上则以中小银行、农村商业银行和农村信用合作社为主;从五级分类来看,不良贷款余额以次级类和可疑类为主,损失类占比相对较少。从不同类型商业银行差别来看,大型商业银行和农村商业银行次级类和可疑类的不良贷款占比较高,大型商业银行和股份制商业银行的损失类不良贷款占比较高。且随着疫情的持续和经济结构调整,中小银行的风险会进一步暴露。截至2021年底,4600余家银行业金融机构法人中,中小银行数量占比达80%,这些银行的抗风险能力相对不足,尤其是包括农商行、农合行、农信社等在内的农合机构和村镇银行风险最高,高风险机构数量分别为186家和103家,占全部高风险机构总量的93%。

图12020 —2022年第一季度不同类型银行的不良贷款率

此外,从最近发生的微观个案来看,个别村镇银行存在着公司治理不完善以及违法违规、信贷资金被大股东掏空等非法情况。在疫情影响和经济下行之下,这类风险逐渐暴露,且产生广泛的社会影响,影响银行信任度。

部分行业成为不良资产的重灾区

从行业来看,一是经济刺激政策的实施及监管层对不良贷款容忍度的提高,导致银行不良资产处置动力下降,由于不良贷款供应减少,加剧资产方市场竞争,使竞价风险大幅增加。其中,监管对于困境中的中小企业“不盲目抽贷、断贷和压贷”等政策,客观上放宽了对于相关行业不良资产的容忍度,可能导致不良资产规模有所增长。二是由于无法正常开展现场尽调与催收工作,所以限制和阻碍了业务拓展和资产处置清收进程。从投资人意愿看,一是企业开工迟延,影响债务企业及投资人的还款意愿与还款能力,部分企业还存在持币观望现象;二是疫情对第二、第三产业涉及的固定资产市场投资造成了负面影响,对公司资产处置及开展重组类业务产生重大影响。疫情以来,制造业、建筑和房地产业、批发零售业等80多个细分领域的银行不良资产规模显著增加。

部分地区的不良资产形势不容乐观

自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发生以来,不论是经济下行压力较大地区还是大型都市圈的银行不良资产规模都出现了差异化的上升情况。依据银保监会高风险金融机构所在地区分布看,辽宁、甘肃、内蒙古、河南、山西、吉林、黑龙江等省份高风险机构数量较多,主要因为这些地区在疫情以来的中小农户和小微企业出现资金流断裂,破产注销数量增加。自2022年3月开始,深圳、上海、北京等一线城市陆续发生影响范围广、封闭时间长的疫情防控,这些地区部分行业的不良资产呈增加趋势,如酒店业、餐饮业、娱乐业和旅游行业等,长时间的疫情封控势必会加大这些行业的正常信贷的偿还难度,因此这几类地区的特殊行业面临着信贷偿还压力,是区域不良资产的潜在来源。

疫情以来银行业应对不良资产的“新对策”

基于疫情以来不良资产发生的“新变化”,本文有针对性地提出当前银行业应对不良资产的“新对策”。具体包括六方面:

在“审慎监管”下兼容“政策目标”

在常态的经济运行环境下,对金融机构采用“审慎监管”原则是维护金融稳定运行、预防金融风险的必要举措和基本要求。但是,疫情以来,经济受到较大冲击,家庭、企业、政府等多主体都面临流动性困难,如果沿用经济正常运行时采用的“审慎监管”,可能难以估计部分困难行业的现实困境。此时,从整体和长远经济发展看,可建立部分暂时性与“六保”工作相适应的监管机制。这样,才能保障放松监管对经济的托底效应。在风险可控的原则下,可探索对特殊行业的贷款制定特殊展期政策(疫情时期已经出台一些政策协助企业脱困,如不让银行断贷、抽贷、压贷等),甚至对发生暂时性流动性困难的个别优质企业提供进一步的信贷额度支持,确保相关企业能够快捷地获取帮助并渡过难关。当前,部分银行对个人信用卡账户的还款宽限,起到了较好的金融稳定作用,值得借鉴推广。

表2 上市公司行业利润及同比增速

由“一己之力”变为“齐心协力”

可调动广泛的力量增强AMC服务实体经济的能力。在多方齐心协力、多管齐下,就能够在困难时刻,为AMC、AIC提供更多资金从事不良资产的收购和处置,更好化解区域性、行业性的金融风险。受疫情影响,部分地区、行业、企业及民生领域还面临贷款难,对小微企业、困难行业存在抽贷、断贷、压贷行为,这些行为不利于共渡难关。当前,我国金融机构大多是公有制性质,负有维护金融稳定的天然义务和自驱动力。对监管层而言,要坚持“放”与“管”的统一,可考虑试点困难区域的银行、AMC等金融机构对社会资本适度放开股权投资比例,引入更多的社会资本进入金融领域进行战略投资和财务投资(同时扎密监管制度,严查严管挪用银行资金、关联交易等掏空银行的行为),并形成放大效应,帮助困难地区困难行业走出疫情。同时,银行可与AMC加强业务配合,对困难行业和困难企业采用业务组合拳,共同为受疫情影响严重的企业输血,确保相关企业正常金融信贷业务的可持续性。资本市场也可助力AMC、AIC补充资本金,例如以不良资产收购、实质性重组等形成的资产开展资产证券化融资,提升低效资产的盘活价值。具体操作中,可将企业生产经营中形成的应收账款、应付账款、融资租赁、小额贷款、企业融资债权等,以及合法持有的商业物业、基础设施等不动产,作为基础资产,发行资产证券化产品。

由“利润导向”变为“主动反哺”

在疫情之下,AMC等不良资产处置机构作为一类商业机构,应在利润导向下主动反哺实体经济、服务实体经济渡过难关。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来看,金融行业属于虚拟经济,其本身并不直接创造物质财富(在现代经济核算中计入国内生产总值(GDP),属于重要的经济活动),是实体经济发展过程中让渡的一部分剩余价值支撑了金融资本的运行。没有实体经济的发展,就难以有金融的发展,为实体经济服务是金融的本质本源本业本根。回想改革开放以来,中国金融从小到大、从弱到强的发展逻辑是什么?那就是中国强大的实体经济。中国实体经济养育了现有的金融企业,在经济困难时便需要金融反哺实体经济,进行精准滴灌。2020年,在疫情蔓延的第一年,党中央、国务院果断决定金融机构要让利实体经济,救助困难行业、企业。据统计,2020年全年金融系统实现了向实体经济让利1.5万亿元的目标,有力支持了复工复产和“六稳”“六保”。金融服务和反哺实体经济的力度显著加大。2022年以来,中国一线城市上海、深圳、北京、广州等不同程度受到新冠肺炎疫情影响,困难行业、困难企业、困难家庭不断出现,此刻作为虚拟经济的金融业应加强对实体经济的有效支持,如总行可以增加对受疫情影响严重区域的授信额度、降低利率水平、延长贷款期限、创新金融服务产品等,银行向AMC转让不良债权时,也可以加大对这类区域的转让规模,从“两端”加大对受疫情影响严重区域的金融支持。

由“定价模式”变为“择时模式”

顺经济周期时,银行业处置不良资产选择“定价战略”,即把不良资产的价格卖得越高越好,从而把损失降到最少,乃至收回本金。而在逆经济周期时,市场普遍处于艰难时期,一些发展困难的企业或行业会产生更多不良资产,此时市场不对该行业产生信心,导致信贷无法有效展续,此时的不良资产也同向反馈,即不良资产的价格也比较悲观。若银行此时执意低价出售这类行业的不良资产,可能资产价格偏离公允价值加大,对出售方来说损失较大。例如,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2020年以来不良资产最终客户的购买力减弱,主要表现为不良资产的价格呈现下调趋势;潜在的竞买客户减少,市场活跃度降低;由于不良资产的长期经营能力难以在短期内培养到位,市场较难承接大批量不良资产,因此在可预见的时期,地方AMC的业务同质化程度依然较高,同业竞争压力依然较大。因此,从经济理论角度看,银行在符合监管考核要求下,可以对这类企业采取适当的展期、续贷、增信甚至债转股等方式,协助企业渡过暂时性流动性困难,不要着急把这类暂时性“不良资产”贱卖出去(真正不属于救治范围的除外)。疫情终将结束,行业景气终会来临,从理性经济行为看,有条件有能力的银行机构应放弃之前的“定价模式”,转而给予有关行业更多支持和帮助,走向一种新的“择时模式”。“以时间换空间”,支持、帮助困难行业困难企业度过危机,最终也为金融机构获取更好利润提供机会。

由“利润为主”变为“处置为主”

银行业以信贷为主,接触的多是优良资产和优良企业,对不良资产处置缺乏专业人才和专业技术。如果银行已经认定一些不良资产即将成为“冰棍”,无救活的可能,可以卖给AMC,这时就应放弃利润目标(或追求亏损的最小化),积极与五大AMC、银行系AIC、地方系AMC及外资系AMC联系,让AMC和AIC去协调企业上下游、不良资产的买主和地方政府资源,及时盘活项目资源,目的是让这类企业能够暂时渡过难关,以时间换空间来确保行业的稳定性和金融稳定性。以2022年的房地产风险化解为例,中国长城、东方相继发行100亿元金融债券,用于化解房地产行业风险。四大AMC不仅拥有丰富的不良资产处置经验,而且在2017年中央金融工作会议以后回归主业,推行“处置为主、微利为辅”的发展战略,切实成为金融领域的防火墙和安全网。因此,对于AMC而言,国家将其定位为金融稳定器和风险隔离网,若这类机构单一追求“利润”,不仅偏离了国家政策要求,而且对其自身而言,犹如“刀口舔血”,很难像银行等通过“优良资产”获取“可观利润”,若按照国家政策要求去办,将“不良资产”处置时时刻刻作为主业,则不仅能够稳定中国金融安全,而且可通过金融稳定推动经济增长,并以经济增长反哺金融发展,最终会为AMC获得平均的社会资本回报率,这也是社会主义制度下金融企业“公共属性”约束下的发展逻辑。

由“单轮前进”变为“双轮驱动”

疫情以来,之前“大而不倒”的房地产巨头在多重因素使然下危机频现,一些大型房企通过出售资产来挽救危局,这也决定疫情时期将是房地产资产并购和不良资产处置的“大年”。如果按照传统思路,完全由金融机构、AMC的“单轮”市场化处置这些庞然大物的不良资产,势必捉襟见肘。个别房企负债较多,对外抵押资产情况也较为复杂,大多存在重复抵押、保全查封、冻结资产等情况,对不良资产收购造成较大困难;另外,各家债权人利益难以调和,导致业务开展进度缺乏效率。如果单由AMC处置,可能难以有实力拯救这个危局,如果让该企业破产,可能损害区域社会稳定,也对系统性的金融风险催发“蔓延情绪”。此时,可由当地政府主导,在维护区域稳定的前提下,积极协助金融机构、债权人委员会、当地职能部门帮助企业理清债务、恢复生产,尽快帮助这类企业走出危机。同时,地方政府可协调属地财政、税务、发改等部门稳定这类企业的正常运营,也可鼓励地方国企与AMC协同参与化解风险,通过“有为政府”和“有效市场”的共同作用,来协助这类企业度过危机,最终实现由之前金融机构“单轮驱动”的模式向“政府+市场”联动的“双轮驱动”模式的转变。

结语

新冠肺炎疫情是世界经济的“黑天鹅”,对中国经济和全球经济正常发展造成较大损害。2022年是中国和全球经济的艰难时刻,疫情叠加世界地缘政治问题,导致全球能源价格高企、粮食危机隐现,成本推动型通货膨胀不断蔓延。在这种情况下,西方发达经济体纷纷采取“自保”的货币金融政策,如美国推行密集的结构性加息,以大规模缩表来推动美元走强、美债走高,其最终目的是推动资本回流。同时,其他经济体纷纷效仿美国,相继加息,全球经济衰退趋势难以避免。经济的不景气必将导致金融业不良资产增加,2022年度《中国金融不良资产市场调查报告》的最新数据显示,疫情的冲击加剧了不良资产二级市场投资主体对未来经济不确定性的担忧,银行资产包规模不仅呈现断崖式下降,而且资产包的整体质量出现一定程度下滑,投资者购买不良资产的预期年化收益率整体水平与疫情之前相比显著下滑,投资意愿受到一定影响。预计未来几年,受影响严重的企业、行业难以快速回归常态。这就要求银行等金融机构提前做好预案,对受影响较大行业和区域的信贷资产应科学谋划,既要关注现在,又要着眼未来,对困难企业给予合理的信贷支持。因此,本文以疫情以来不良资产处置的“新变化”为出发点,提出了这一时期不良资产处置的“新对策”,即“六个转变”,有助于包含AMC、AIC在内的金融机构更好地协助困难企业输血、走出疫情并尽快恢复正常的生产运营,打赢一场社会主义“金融向善”的疫情防控战。

猜你喜欢
不良贷款困难银行
江西银行
困难中遇见团队
困难我不怕
记忆银行
关于加强控制商业银行不良贷款探讨
选择困难症
中关村银行、苏宁银行获批筹建 三湘银行将开业
把时间存入银行
用活“三字经”密织不良贷款防控网
不良率农行最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