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的小农意识改造

2022-12-15 11:35袁银传段思思
学术界 2022年3期
关键词:现代化发展

袁银传, 段思思

(武汉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2)

一、小农意识是特定历史发展阶段的产物

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审议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明确指出:“党领导人民成功走出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1〕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成功开启、持续推进、发展完善,不仅需要丰富的物质财富、先进的科学技术、合理的社会制度作为基础,而且需要现代文化心理作为支撑。在革命、建设、改革、新时代的百年奋斗历程中,中国共产党为了保持党的先进性和纯洁性,十分注重对广大党员干部和人民群众进行马克思主义思想理论教育,用无产阶级先进意识置换落后的封建小农意识,卓有成效地排除了小农意识的干扰,取得了举世瞩目的巨大成就。在世界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和落实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战略全局的背景下,在“以中国式现代化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新起点、新征程上,〔2〕科学分析、辩证批判、合理改造小农意识,是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的重要任务。

小农意识产生于原始社会后期,脱胎于原始社会的宗法血亲意识,形成和定型于封建社会。在漫长的历史演进过程中,小农意识形成了以家族血缘本位、等级特权观念、小团体圈子意识、平均主义思想、民粹主义思想等为核心的相对稳定的思想体系。小农意识是封建时代经济基础的产物,对其形成模式的本质性分析必须深入到封建时代的小农经济的生产方式以及建立在此种生产方式基础之上的社会结构。在经历了长达几个世纪的“东周战争”以后,从秦汉开始,中国社会逐步进入到了一个以家庭为生产单位、男耕女织的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生产方式占主导地位的历史发展阶段。与这种小农经济的生产方式相适应,在家庭层面形成了以“男权家长制”为核心的男尊女卑、长幼有序、讲究孝悌之义的伦理道德规范,在社会层面形成了恪守本分、重农抑商、“不患寡而患不均”的旨在抑制社会流动、巩固小农经济生产方式的“正统观念”。这种小农意识不仅是封建时代的主导社会意识形态,也在中国近现代历史进程中有着深远影响。

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意识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而人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3〕小农意识是小农社会生产和生活方式的反映,表达了农民小生产者的利益诉求。小农意识的价值诉求不仅表现在古代历史上历次的农民运动的“平均地权”的口号中,也深嵌在辛亥革命时期孙中山的“民生”思想中,甚至在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过程里的“绝对平均主义”思潮中也有所体现。小农意识并不是中国封建社会所特有的社会意识,它是前现代化社会中的一种普遍现象。放眼世界来看,很多欧美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也曾经出现过小农意识。有学者认为美国曾经就是世界上存在小农思维最为严重的国家之一,20世纪的美国西海岸地区存在有大量的私人农场主和私人牧场主,他们不仅从事农业生产,还与地方黑帮、地方武装力量、地方财团等有着密切的关系。作为一种长期存在于美国西海岸的社会群体,他们的小农思想是直接妨碍美国西部地区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的关键性因素。〔4〕

随着社会化大生产发展特别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持续深入发展,以社会主义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共同发展的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已经确立,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生产方式总体上已不复存在,小农意识滋生的经济基础也随之消失。但是由于社会意识具有相对的独立性,在我国当前一些社会群体中小农意识仍然普遍存在,如“小富即安”的“躺平”心理、“为富不仁”的仇富心理、等级特权观念、“等靠要”的思想、平均主义和民粹主义思潮等,这说明当前中国虽然彻底摆脱了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生产方式,但是小农意识、小生产习惯势力还没有完全消失,而是在新时代以变化形式存在,而且一有机会还会在有些人、有些地区泛滥,影响甚至阻碍中国现代化的发展。这是因为,小农意识本身具有相对的独立性,一经产生,就会有自身发展演变的内在逻辑,与社会存在表现出不完全同步性。其次,从本质上分析,具有小农意识的人群并非特定的农民群体,而是普遍的小生产群体。中国的改革开放是从农村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乡镇企业,城市的个体经济、私营经济开始的“增量改革”,因此在我国社会内部仍然存在着大量的小生产者群体,这构成了小农意识的社会基础。传统的小农思想也随着资本的扩张得到了改变,成为了具有资本特色的小农思想或者小商品意识,例如农村富裕起来的小包工头“挥霍斗富”、宗族势力干预土地征用和村委会选举等。而且在传统小生产者群体汪洋大海的环境中,非农民的其他社会阶层会不自觉地受到小农意识、小生产习惯势力的影响和渗透。

小农意识除了根源于特定的生产方式及其社会结构以外,还与同样由生产方式及其社会结构决定的政治上层建筑有着更为直接的关系。政治上层建筑往往表现为一国政治制度所塑造的政治体系,政治体系是影响社会经济运行的重要因素,也是一国社会意识形态形成的最直接的影响因子。

以家庭为基本单位的“男耕女织”的小农经济生产方式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使得传统的农业社会处于一种“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的分散状态。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中,曾用“马铃薯”形象地比喻当时法国的小农:“小农人数众多,他们的生活条件相同,但是彼此间并没有发生多种多样的关系。他们的生产方式不是使他们互相交往,而是使他们互相隔离……广大群众,便是由一些同名数简单相加而形成的,就像一袋马铃薯是由袋中的一个个马铃薯汇集而成的那样”。〔5〕这种分散性使得农业社会天然地缺乏对自然灾害和外族入侵等突发事件的抵御能力。为了建立稳定的社会秩序,农业社会通过“男权家长制”来建立稳定的“长幼尊卑”的家庭秩序,通过同姓同血缘的宗族关系来集合力量以抵御自然灾害和外来风险,而国家和政治体系就是放大了的家庭和宗法制度,最高统治者就是最大的“家长”,因此“我们常见这种社会是皇权的发祥地”。〔6〕这种独特的政治体系,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形塑了古代中国农业社会浓厚的小团体主义、圈子意识、宗法观念和官本位思想。这种思想意识在我们党百年奋斗的历程中也有所体现,如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曾一度出现的山头主义、流寇主义等错误思想,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的农业社会主义、绝对平均主义思潮,甚至当前“一些地方和部门选人用人风气不正,形式主义、官僚主义、享乐主义和奢靡之风盛行,特权思想和特权现象较为普遍存在”。〔7〕

二、小农意识是探索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的严重障碍

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而社会意识对社会存在具有能动的反作用,先进的社会意识对社会存在具有促进作用,而落后的社会意识对社会存在则会产生阻碍作用。小农意识作为封建时代的产物,是一种落后的社会意识,是与探索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的目标背道而驰的,是中国式现代化建设持续快速推进的严重障碍。小农意识从某种程度上讲,它代表着农民和其他小生产者的利益和诉求。改革开放以来,作为小农意识的经济基础——小农经济生产方式在我国已经不复存在,但是小农意识以一种变化了的形式持续存在着,它在经济领域主要表现为小富即安思想、仇富心理、绝对平均主义思想,而这与追求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相悖。

自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以邓小平同志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在总结社会主义建设的正反两方面历史经验的基础上,深刻认识到“搞社会主义,一定要使生产力发达,贫穷不是社会主义”,〔8〕并作出“让一部分人、一部分地区先富起来,大原则是共同富裕。一部分地区发展快一点,带动大部分地区,这是加速发展、达到共同富裕的捷径”的伟大战略决策。〔9〕改革开放四十多年的经济快速发展,已经为促进共同富裕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党的十八大以来,党中央通过推动区域经济协调发展、保障和改善民生、脱贫攻坚、乡村振兴等一系列行之有效的举措,为促进共同富裕创造了良好条件。因此,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现在,已经到了扎实推动共同富裕的历史阶段”,〔10〕并强调实现全体人民的共同富裕,“总的思路是,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在高质量发展中促进共同富裕,正确处理效率和公平的关系。”〔11〕

全体人民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是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的重要特征。这种共同富裕是“创新成为第一动力、协调成为内生特点、绿色成为普遍形态、开放成为必由之路、共享成为根本目的”的高质量发展基础上的共同富裕,〔12〕它与简单粗放落后的生产方式、低水平的生活质量是根本对立的;这种共同富裕是需要发挥人民群众的积极性、主动性和创造性,通过人民群众的勤劳智慧来共同创造的共同富裕,它与“躺平”、消极等待、眷养懒汉的社会面貌是完全无关的;这种共同富裕的实现是一个分层次、分阶段、循序渐进的过程,它与那种同时同质同标的空想方案是截然相反的。小农意识天然地与分散落后的小生产紧密联系,它钟情于小富即安基础上的享乐主义而缺乏恒定持久的奋斗精神,追求结果意义上的平均主义而忽视经济社会发展效率的重要性,这种意识是探索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的阻力而不是助力。

作为政治体系衍生的产物,小农意识是与中国封建时代的政治制度相契合的。“国家”作为放大了的“家庭”“宗族”,凭借森严的等级制度和科层管理体系维系着社会的基本秩序,统治者就是“最大的家长”,是人民的“父母官”,具有至高无上的绝对权威。中国共产党带领人民推翻了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三座大山”,建立了社会主义新中国,重塑了人民与国家的内在关系,建立了人民代表大会制度等人民当家作主的国家制度体系。但是,在领导干部的政治生活中形式主义、官僚主义、权力崇拜、特权思想、脱离群众现象时有发生,致使我国人民当家作主的制度优势和治理效能没能得到充分彰显。究其原因,小农意识的干扰难辞其咎。

现代化是一个包含经济发展、政治民主、文化繁荣、社会和谐、生态美好在内的多维的展开过程,实现政治生活的民主化也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题中应有之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发展道路是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的重要组成部分。改革开放以来,党领导人民不断地探索适合中国国情的政治发展道路,致力于发展社会主义民主。早在改革开放初期邓小平同志就曾说:“没有民主就没有社会主义,就没有社会主义的现代化”。〔13〕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通过深化对民主政治发展规律的认识,提出了“全过程人民民主”的重大理念,指出:“我国全过程人民民主实现了过程民主和成果民主、程序民主和实质民主、直接民主和间接民主、人民民主和国家意志相统一,是全链条、全方位、全覆盖的民主,是最广泛、最真实、最管用的社会主义民主”。〔14〕全过程人民民主的“主体”是全体人民,人民群众作为历史的创造者,有权在党的领导下,依法行使政治权利,参与管理国家事务和社会事务、管理经济和文化事业,表达自己的利益诉求,是一个包含了选举、参与、表达、监督在内的各个环节的民主,权利意识淡漠只是期待“明君”或“圣贤”来“为民作主”的小农意识会腐蚀人民的主人翁意识。全过程人民民主强调人民是国家的主人,国家的一切权力属于人民,这种新型的“主仆”关系是与小农意识中“君臣”“君民”关系有着本质区别的。民主是全人类的共同价值,也是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始终不渝坚持的重要理念,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全过程人民民主”,探索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必须彻底地批判、改造小农意识。

三、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如何对待小农意识

小农意识是传统农业社会和民族国家在封闭、孤立状态下形成的,是以自然经济和家族血缘为基础的前现代化环境的产物,“非主体性”是其核心表现。“非主体性”作为“普照之光”,反映和体现在小农意识的各个层面,小农思维方式上的非反思性、价值观上的非主体性(非主体性价值自我)、人格模式上的双重性以及宗教心理上的非反省性等文化心理和思想意识无一不是小农意识“非主体性”的映证。从现代化和文明的角度出发,广泛批判与现代性所推崇的“主体性”相悖离的小农意识是绝对必须和合理的。但是,当今中国社会,很多问题和矛盾交织叠加,我们既要现代化,又要反思和批判资本逻辑主导的现代性,要避免西方现代化的误区和陷阱。我们既要从现代性意义上批驳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所推许的主体性精神直接矛盾和冲突的非主体性思想意识,清扫与中华民族历史上长期存在并且在现实生活中依旧活跃的官僚主义、平均主义、教条主义、无政府主义、民粹主义等社会思潮直接联系和契合的文化心理,又要从“反思现代性”意义上对小农意识进行历史审查和科学分析,绝对不能忽视和全面否定其合理价值和在文化上的意义,因此,小农意识面临一个亟待解决的现代转型问题。

小农意识是中华传统文化的内涵之一,如何对其进行变革,实现农民思想意识和文化心理的现代化,培养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需求的新型农民,是促进全面乡村振兴乃至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重要内容。当前,中国社会正处于一个大变革和大转型时期,这种大变革和大转型不仅仅是经济层面和技术层面上的,也不只是制度层面和社会管理层面上的,还是思想意识层面、文化心理层面和价值观念层面上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和全面深化改革是一种系统性、整体性的变革,它不仅要求变革那些与生产力发展需要不相适应的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变革社会的经济体制和政治体制,而且要变革主体自身,要变革潜移默化和积淀在主体头脑中的落后而陈旧的社会意识、文化心理,尤其是基于自然经济和落后的小生产而形成的落后而保守的小农意识。

社会发展的实质,是要求经济、政治、文化三大子系统整体的良性运行和协调发展。由于主体思想意识、文化心理的变革和现代化与社会经济、政治体制的改革和现代化紧密相联,主体思想意识、文化心理的变革和现代化不仅是社会经济、政治体制改革和现代化的必然结果,而且是经济、政治体制改革和现代化的必要前提。现代思想意识、文化心理和价值观念的支撑对于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成功开启、持续推进和发展完善举足轻重,变革的主体的思想意识、文化心理一旦长期滞后于社会经济、政治层面的现代化,将会阻碍社会主义现代化的进程,甚至使其流于形式、浮光掠影和成为“一纸空谈”,导致整个经济体制和政治体制层面的现代化毁于一旦。在《人的现代化》一书中,著名现代化问题专家、美国科学院院士英格尔斯深刻指出:“痛切的教训使一些人开始体会和领悟到,那些完善的现代制度以及伴随而来的指导大纲,管理守则,本身是一些空的躯壳。如果一个国家的人民缺乏一种能赋予这些制度以真实生命力的广泛的现代心理基础,如果执行和运用着这些现代制度的人,自身还没有从心理、思想、态度和行为方式上都经历一个向现代化的转变,失败和畸形发展的悲剧结局是不可避免的。再完美的现代制度和管理方式,再先进的技术工艺,也会在一群传统人的手中变成废纸一堆。”〔15〕不仅如此,他还特别强调:“发展最终所要求的是人在素质方面的改变,这种改变是获得更大发展的先决条件和方式,同时也是发展过程自身的伟大目标之一。”〔16〕“从传统主义到个人现代性的转变,缺少了这种渗透于国民精神活动之中的转变,无论一个国家的经济一时繁荣到何种程度,也不能说明这个国家能获得持久的进步,真正实现了现代化。当今任何一个国家,如果它的国民不经历这样一种心理上和人格上向现代性的转变,仅仅依赖外国的援助、先进技术和民主制度的引进,都不能成功地使其从一个落后的国家跨入自身拥有持续发展能力的现代化国家的行列。”〔17〕

我国历经了几千年封建社会,因而拥有浓厚的封建主义传统,同时也是屹立在东方具有广泛而浓厚的小生产特点的农业、农民大国。从古代到近代,小生产占据绝对统治地位;新中国成立初期,农村拥有90%左右的全国人口,时至社会主义现代化迅猛发展的今天,处于小农经济地位的农村人口仍然将近5亿。〔18〕2020年我国历史性解决了农村地区尤其是中西部农村地区的绝对贫困问题,然而并不意味着贫困不会卷土重来,致贫的文化心理因素并未彻底消除,小农文化心理和价值观念在广大农民意识和潜意识里仍旧根深蒂固。与此同时,中国城市与农村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小农意识也被带到了城市,并广泛存在于包括工人、知识分子在内的城市人口的头脑之中。由此可见,我国拥有小农意识或受过小农意识影响的人远远多于处于小农经济地位的人,小农意识也几乎如中国“国民性”的存在,这使得相比于改变小农的经济成分和身份名牌,改造小农文化心理和价值观念困难百倍。小农意识本质上与现代化往往也充满着矛盾,现代化所要求的开放、创新等观念与小农意识从根本上是不相容的,必然也成为了现代化的阻碍力量。

当然,我们对待小农意识也不能片面地全盘否定,应该辩证视之。小农意识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内涵之一,在整个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中也必然要有一席之地,它发源于中国的农村社会,成长于中国的农业文明,时至当下,我们要推动农业农村现代化发展,完成乡村振兴的伟大战略,也离不开对农村积极优秀的思想文化资源的借鉴。中国传统农民所蕴涵的勤劳、善良、节俭、坚韧等优秀品格和思想养分,应该也必须吸收到现代化的思想意识之中,成为破解农业农村现代化难题的文化密码。即使对于小农意识中的消极部分,也应该创造条件,进行有利于人民、有利于现代化进程的改变,不应该弃之千里,简单粗暴予以“横扫”,否则我们就是以小农意识反对小农意识,不仅自相矛盾,还会使小农意识中的消极成分膨胀,因此深入仔细研究中国农民传统价值观,准确掌握和正确对待,这才不失为一种积极作为的态度。

基于自然经济和落后的小生产而形成的小农意识,虽然产生于特定的历史环境,但在其成长定型之后就具有相对独立性、稳定性和广泛性。它不仅不会因为其经济基础的消失而快速消亡,而且不会因为现代化的发展和变革而自发地发展和变革,而是通过潜移默化的方式牢固地存在和占据于人们的头脑中,通过伪装成迎合、拥护现代化的假象长期影响、支配人们的思想意识、价值观念,以此主宰和调控人们的生活和实践方式,从而成为阻碍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纵深发展和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进程的极大惰性力。由于小农意识具有广泛性、普遍性和深层性的特点,它横向拓广,渗透到社会的经济生活、政治生活、文化生活以至人们日常生活的各个领域,它纵向延伸,深入到人们意识的潜层次中,往往成为人们司空见惯、见怪不怪的东西,它的悖理性、荒谬性、落后性、反动性又为人们习以为常、容易接受,因而,它是一种极其可怕的保守力量。这种小农意识、小生产习惯势力之所以危害不浅,就在于它是以潜在的、自发的、隐蔽的方式起作用。

对于中国小农意识当代命运的分析与评价,我们应该具有历史视野和世界眼光。从人类现代化的历史进程来看,现代化肇始于西方,15—16世纪是西方历史发展的“分水岭”,在经历了宗教改革以及其后的启蒙运动、工业革命等一系列重大变革之后,西方国家相继建立起了以财产私有、个人本位、市场经济、技术进步、工具理性为核心标志的现代社会。西式现代化模式在给人类带来物质财富和物质享受的同时,也给人类的生存和发展带来了诸多负面效应和深重危机,诸如生态环境问题、能源问题、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紧张问题、人类的价值理性和人文精神的失落问题等“现代性问题”;但是,西式现代化模式并非现代化的唯一可行模式,20世纪以来,随着亚非拉国家相继摆脱殖民统治、获得民族独立,以“金砖国家”和“亚洲四小龙”为代表的新兴经济体也取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在可以展望的21世纪,全球经济重心东移的趋势将进一步加强。事实证明,非西方世界完全可以在充分借鉴西式现代化模式的各种优势的基础上,结合本国国情、历史文化传统来探索本国的现代化道路,同样可以获得成功。

因此,我们在审查小农意识的当代命运,确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价值伦理时,必须十分清醒地注意两点:既不能因为中国现代化需要大力发展工业文明、弘扬科技理性而对小农意识持全盘否定的态度,无视其对医治西方“社会病”和确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价值伦理的借鉴意义;另一方面,更不能够因为西方工业文明的片面化发展、技术理性的过度张扬在西方发达国家带来了诸多负面效应,而压抑中国工业文明的发展、科技理性的弘扬,从而把小农价值观加以无限美化,认为它是医治西方“社会病”的良药,从而延误中国现代化的历史进程。

从当今世界范围来看,西方国家尽管在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以及2020年以来的新冠肺炎疫情中遭受重大挫折,但是它们在经济实力和综合国力方面仍然占优势,“西强东弱”的格局并没有从根本上发生变化。由此可见,“现代性”的生产力发展潜能和文化创造潜能并没有完全耗尽,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追求现代性、完善现代性不仅是发达国家更是发展中国家面临的一项重要任务。1840年鸦片战争以后,中国被迫卷入了世界资本主义体系,在救亡图存的压力下,中国艰难地开始了现代化的进程。我们不是在高度工业文明和科技理性基础上进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而是直接脱胎于封建半封建的农业文明,发展现代工业文明、弘扬科技理性和人的主体性的思想启蒙任务仍没有完成,现代化在中国仍然是一项未竟事业。当然,当今中国不同地区之间发展不平衡,对于中国绝大多数地区尤其是广大中西部农村地区来说,才刚刚摆脱贫困,还没有发展到“主体性的黄昏”。因此,当今中国社会仍需弘扬和发展工业文明、科技理性和人的主体性,只不过弘扬和发展的具体道路可以根据自己的历史和民族文化传统、现实国情和国际环境加以选择,要探索一条中国式现代化的新道路。实际上,在中国小农价值观念中,有许多层面的内容都是与社会主义现代化所要确立的社会文化心理、伦理价值原则直接相抵触的,它掣肘中国现代化的进程,对此我们应该予以否定、批判和摒弃。但是,小农价值观中也有许多对防止西方工业技术文明的片面发展、对医治西方“社会病”有借鉴价值的东西,这就需要我们细心地将其剥离出来,加以正确的引导和改造。有鉴于此,我们认为,在确立对中国农民传统价值观的评价原则时,我们必须站在中国传统文化、西方文化与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历史交汇点上,以是否有利于创造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包括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设和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建设)为现实的参照系和价值坐标,运用文明的发展与文化的进步相统一、历史评价与道德评价相统一、生产力的标准与人自由全面发展标准相统一的多维评价标准,来进行具体的、历史的、客观的评价,才能对小农意识的当代命运及其未来走向,作出科学而合理的价值定位和价值判断,从而才能促使其向科学的、合理的现代化方向转化。

注释:

〔1〕〔2〕〔7〕〔12〕《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人民日报》2021年11月17日。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52页。

〔4〕宋圭武:《小农特征、小农意识及其改造》,《领导之友》2016年第1期。

〔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66页。

〔6〕费孝通:《乡土中国》,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77页。

〔8〕〔9〕《邓小平文选》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225、166页。

〔10〕〔11〕习近平:《扎实推动共同富裕》,《求是》2021年第20期。

〔13〕《邓小平文选》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68页。

〔14〕《习近平在中央人大工作会议上发表重要讲话强调:坚持和完善人民代表大会制度 不断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人民日报》2021年10月15日。

〔15〕〔16〕〔17〕〔美〕英格尔斯:《人的现代化——心理·思想·态度·行为》,殷陆君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4、6-7、7页。

〔18〕《王萍萍:人口总量保持增长 城镇化水平稳步提升》,中国经济网,http://www.ce.cn/xwzx/gnsz/gdxw/202201/18/t20220118_37264987.shtml。

猜你喜欢
现代化发展
谱写“强富美高”新江苏的现代化新篇章
基本实现现代化需要补足哪些短板?
社会化服务是实现农业现代化的必由之路
迈上十四五发展“新跑道”,打好可持续发展的“未来牌”
发达国家审计发展及其对中国审计治理现代化的启示
《农业现代化研究》第五届编委会
国企发展如何提高“质感”——以陕汽党建引领发展为例
砥砺奋进 共享发展
图说共享发展
图说协调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