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力之
近年来,中国共产党提出了“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个重要概念。在庆祝建党百年之际,中共中央宣传部发布了《中国共产党的历史使命与行动价值》重要文献,对“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进行了系统阐述:
“面对百年未有之大变局,面对发展赤字和治理难题,人类社会迫切需要树立新的发展观,构建更加公正合理的国际体系和国际秩序。中国共产党提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一个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荣、开放包容、清洁美丽的世界,着眼解决当今世界面临的现实问题、实现人类社会和平永续发展,开辟了合作共赢、共建共享的发展新道路。”
“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不是推进一种或少数文明的单方主张,也不是谋求在世界建设统一的行为体,更不是一种制度替代另一种制度、一种文明替代另一种文明,而是主张不同社会制度、不同意识形态、不同历史文明、不同发展水平的国家,在国际活动中目标一致、利益共生、权利共享、责任共担,促进人类社会整体发展。”[1]
这一表述揭示了中国共产党所主张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基本内涵:解决当今世界面临的迫切问题,建设一个和平、安全、繁荣、包容、美丽的世界;开辟人类社会和平永续发展,合作共赢、共建共享的发展新道路。
当今世界是由不同民族国家组成的,顾名思义,人类命运共同体首先指所有民族国家或地区的物理性总和,其次指这个共同体的内部机制应该呈现维护性和建设性,而不是相反,即共同追求不同民族国家的和平共存与发展。因此,“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个概念中,无可置疑的是,人类即由不同民族国家形式组织而成的全世界人民,一个也不能少——文献用了三个否定式来界定:“不是推进一种或少数文明的单方主张,也不是谋求在世界建设统一的行为体,更不是一种制度替代另一种制度、一种文明替代另一种文明”,即是说,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不同人类文明走向“马赛克”式结构而不是单一化的一体结构;那么,这个共同体内不同国家“共同”到什么程度呢?即在国际活动中“目标一致、利益共生、权利共享、责任共担”。
可以说,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本质就是主张全世界不同国家、不同文明的长期和平共存、和平发展。作为一个愿景,这并非一个全新命题。中国古代早就有“天下大同”的理想,一直延续到近代康有为写下《大同书》,不过主要指向是理想社会状态,还不是国家间关系。20世纪中期,德国雅斯贝尔斯在《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一书中就说自己对世界历史的把握是以一条信念为基础的,这就是“人类具有唯一的共同起源和共同目标”,因此要在各种文化的特殊性中,寻求“人类历史的最大包容和最高统一”。[2]以色列学者赫拉利在其2012年出版的著作中也说:“自公元前200年左右,大多数人已经都活在各个帝国之中。看来,未来很可能所有人类就是活在单一的帝国之下,而且这会是个真正的全球性帝国。统一全球这件事,很可能已经离我们不远。”“时间来到21世纪,民族主义正在迅速失去地位。越来越多人相信,真正的政治权威应该是来自所有人类,而不是某个特定国籍的成员,而人类政治的方向也该是保障人权,维护全人类的利益。”[3]
但是,使用“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个概念,而不是什么“全球性帝国”,却是中国共产党的创新。这个概念的提出,揭示了当今世界文明圈(civilization circle)扩展的大趋势及其规律,应该从文明史的角度进行深入研究。
就文明形态而言,由于不同民族国家一般都拥有自己的文明,所以人类命运共同体必然是一个不同文明的综合体;从文明学角度来看,所谓民族国家的概念意味着特定民族甚至种族是国家人群的基本单元,即使是多民族的国家,也在客观上存在不同民族之间的主次关系。民族之人种学意义的差别,可停留在生物学意义上,不应进入历史分析,唯文化与文明的内容及过程对历史的意义则是显而易见的。
在学术研究中,文化(culture)与文明(civilization)两个概念往往同时使用,其意义并无本质区别,都是指人之创造物,有别于自然物之存在,价值在于为人所用,标志着人性形成的程度。但在实际使用时,它们之间还是有微妙的差别,文化偏重于以价值观为核心的观念形态,文明则偏着重于文化的空间存在及物态化形式——而对人类空间描述的最适合概念就是“社会”。法国年鉴学派史学家布罗代尔就认为:“‘社会’这一概念蕴含着丰富的内容。就此而论,它与文明的概念极为相似,而且二者之间还常常彼此关联。例如,我们生活于其中的西方文明依赖于‘工业社会’,后者是前者的驱动力。通过描述社会及其组成部分、社会张力、社会的道德价值和知识价值、社会理想、社会习俗、社会趣味等等——换言之,通过描绘作为社会的体现者和传承者的人民,我们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简要勾画出西方文明的特征。”[4]
关于文明与人类进化发展阶段的联系,恩格斯曾经认同美国摩尔根的说法,人类是“经过蒙昧时代和野蛮时代达到文明时代的”,“蒙昧时代是以获取现成的天然产物为主;人工产品主要是用作获取天然产物的辅助工具。野蛮时代是学会畜牧和农耕的时期,是学会靠人的活动来增加天然产物生产的方法的时期。文明时代是学会对天然产物进一步加工的时期,是真正的工业和艺术的时期。”对人类史来说,阶段区分越细致越有助于深入认识,但是,把所谓蒙昧时代和野蛮时代外在于文明时代,会带来误解,以为蒙昧时代和野蛮时代与文明状态无关。实际上,即使按摩尔根所说,“蒙昧时代”以获取现成的天然产物为主,确实还没有将人与动物彻底区分出来,而“野蛮时代”既已学会畜牧和农耕,其实已经标志着人类超越了动物,有了人的创造物,也就是文明成果。
事实上,恩格斯注意到了所谓“野蛮时代”的中级阶段生产及生活方式,称其是“从采用鱼类作为食物和使用火开始。这两者是互相联系着的,因为鱼类食物,只有用火才能做成完全可吃的东西”[5]。关于火的使用,他在《反杜林论》中作了更高度的评价:“就世界的解放作用而言,摩擦生火还是超过了蒸汽机。因为摩擦生火第一次使得人支配了一种自然力,从而最后与动物界分开。”[6]人既已达到与动物界分开的地步,便不能说还没有进入文明时代。因此,火的使用是文明史上的标志性事件。1968年,毛泽东有一句批语:“历史上最大的几次文化大革命是发明火,发明蒸汽机和建立马克思列宁主义。”[7]尽管当时正值中国“文化大革命”期间,但是,毛泽东批示中所使用之“文化大革命”一语,不应该解读为正在进行的“文化大革命”,而应该解读为“对人类文明具有革命性的事物”,因为批示中所列之事物,特别是火的使用以及蒸汽机的发明,都与中国的“文化大革命”没有什么联系,而与文明史的阶段性有着标志性联系。
因此,“文明”有理由成为人类发展史的基本概念,英国的汤因比就是把“文明”作为历史的基本研究单位,他认为“历史研究的可以自行说明问题的单位既不是一个民族国家,也不是另一极端上的人类全体, 而是我们称之为社会的某一群人类”。[8]他主张“从文明的角度, 而不是从国家的角度去考察历史, 把国家仅仅看作是文明的生命中相当次要的和短暂的政治现象的原因,国家正是在文明的怀抱中诞生和消亡的”[9]。
关于文明对历史的超越性,美国亨廷顿深入研究了文明冲突的持续现象,他提出,“文明终有终结,但又生存得非常长久;它们演变着,调整着,‘而且是人类最持久的结合’,是‘极其长久的现实’。它们的‘独特性和特殊性’是‘它们长期的历史延续性。事实上,文明是所有史话中最长的史话’。帝国兴起又衰落,政府上台又下台,但文明依旧,它‘历经政治的、经济的、社会的甚至意识形态的动荡而幸存下来’”。[10]
的确,文明是所有史话中最长的史话,研究人类史并展望其未来,必须借助于“文明”这个概念。准确理解并领悟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深远意义,亦是如此。
文明发生于人类的进化。在复杂的进化史上,随着人类能力——特别是智力的提升,一个族群内部逐渐产生出人们共同的创造物,比如说,特定的语言系统,栽种的植物,驯养的家畜,人本身的生产(两性关系)的定型及家庭的出现,处理人生阶段(婚姻、生死)的习俗,等等。因此,汤因比说的“社会的某一群人类”就是指在一定空间中共同生活的一部分人,无论是事实上还是在想象中,都可以把这群人的存在看成一个圈状结构。
当然,这个圈状结构一方面是相对的,另一方面是确定的,正如亨廷顿所说,“文明没有明确的边界,也没有精确的起点和终点。人们可能而且确实重新界定过它们的认同,结果,文明的内涵和外延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各民族的文化既相互作用又相互重合。各种文明的文化彼此相似或相异的程度也发生着相当大的变化。然而,文明是有意义的实体,尽管它们之间的界限难得清晰,但这些界限却是真实的”[11]。
显然,越在远古,受限于人的远行能力的不足,不同的文明圈一定呈分散、多样而且互不沟通的状态,各个圈状结构的文明规模小而且数量多。[12]然后,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远行能力逐渐提升,于是孤立的小型文明才有可能走向较远的地方,遭遇别的文明,发生文明间的接触。进一步发展就是文明圈之间(而不是少数个别人)的接触。由于双方的差异,发生了汤因比所说的“挑战—应战”的反应,文明冲突的结局或者是一方被另一方消灭,或者是合并,这样就使得文明圈的个体数逐渐减少,而有生存能力的文明圈在规模上逐渐扩大。
文明圈的发展与国家史的嬗变本质上是同一回事,只不过前者看重文明要素的变化,后者看重以人为中心的事件演变,赫拉利认为,“想观察历史的方向,重点在于要用哪种高度。如果是普通的鸟瞰高度,看着几十年或几世纪的发展走向,可能还很难判断历史趋势究竟是分是合。要看更长期整体的趋势,鸟瞰高度便有不足,必须拉高到类似太空间谍卫星的高度,看的不是几世纪,而是几千年的跨度。这种高度能够让我们一目了然,知道历史趋势就是走向分久必合”。“想清楚看到历史的大方向,最佳的办法就是数数看不同时期地球上究竟有多少种同时共存的文化。我们现在常认为整个地球就是一个单位,但在历史上的大多数时间,地球其实像是星系,各个人类文明各自构成不同的世界。”他说,在公元前四世纪到公元前三世纪左右,中国正处于群雄争霸的战国时代,而同时在中美洲,各个不同的玛雅文明互相竞逐,然而对于这两个区域的人来说,其隔膜就如火星和金星一样。
那么,文明史上到底曾经有多少不同的文明圈共存呢?赫拉利给出的数据是,“大约在公元前10000年,地球上有数千个人类文明。但到公元前2000年,这个数字已经只剩下数百个最多也只有两三千个。至于到了公元1450年,这个数字更是急遽下降。当时即将进入欧洲探险时代,地球上仍然有许多像是塔斯马尼亚这样独立的‘小世界’,但将近九成的人类都已经紧密相连,活在由亚洲和非洲组成的‘亚非世界’里。当时,绝大部分的欧亚非(包括撒哈拉沙漠以南的一大片地区)已经有了紧密的文化、政治和经济连接”[13]。
汤因比着眼于6000年世界史,概括出19个主要文明,分别是:第一代的埃及、安第斯 (印加)、苏美尔、米诺斯、玛雅、印度、墨西哥 (阿兹特克)、尤卡坦;第二代的希腊、中国、赫梯、巴比伦;第三代的西方、东正教(俄罗斯)、远东(日韩)、东正教(拜占庭)、波斯、阿拉伯、印度教。4个“流产的文明”:流产的远西基督教(爱尔兰)、流产的远东基督教(景教)、流产的斯堪的纳维亚(维京)、流产的叙利亚(腓尼基)和5个“被遏抑的文明”:波利尼西亚、爱斯基摩、游牧(中亚)、奥斯曼、斯巴达,共28个。
亨廷顿在20世纪末对当代世界文明的概括便少多了:中国文明、印度文明、伊斯兰文明、西方文明、拉丁美洲文明、非洲文明(他使用“可能存在的”之说法),只有6种。亨廷顿的6个文明圈当然已经是一个非常少量的概念了,但即使汤因比的28个文明圈也不算是一个多的概念,因为在文明史上,超量概念的文明圈的存在其实经历了很长时间。(见图1)
图1 新石器时代以来的东半球文明圈分布(1)图片来源:[美]塞缪尔·亨廷顿:《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周琪等译,新华出版社,1999年版,中文版序言第34页。
美国的菲利普·巴比格在其《文化:历史的投影》中,将公元前3000年的文明形态定位为9种,而到了20世纪50年代,归并为3种,而从影响力来说,可以简化提炼为文明的“东方和西方之间有规则地交替的现象”[14]。(见图2)
图2 公元前3000年至公元1950年全球主要文明的归并走向(2)九个主要文明(展示其在空间的分布和时间的持续,并不表示范围),图片来源:[美]菲利普·巴比格:《文化:历史的投影》,夏克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202页。
文明圈的扩展性规律,见之于全球。以中华文明圈而论,所谓夷夏关系的演变就生动反映出文明圈由多而少的过程。关于中华大地上的文明圈,《礼记·王制篇》的描述是:“中国、夷戎五方之民,皆有性也,不可推移。东方曰夷……南方曰蛮……西方曰戎……北方曰狄……中国、夷、蛮、戎、狄,皆有安居。”所谓“中国”一词最早出现于西周初年何尊的铭文,只是指中原一带的核心地区,如此,有学者认为,“在夏代之前(亦即在华夏民族形成之前),中原地区的族群可称为‘华夏集团’,海岱地区的族群可称为‘东夷集团’,江汉地区的族群可称为‘苗蛮集团’”[15]。
事实上,中原地区与西部和北部的所谓狄、戎接触较晚,直到商王朝时期,才有与古羌人(即西戎)发生战争的记载。夏商周三代及之前,部族关系的演进主要是以黄河、济水、淮河流域为历史舞台的,存在东西之分,东部为诸夷(以山东半岛海岱地区为核心),西部为诸夏(以中原地区为核心),这两大地区在文明起源及发展过程中互动互化,最后由万邦林立的单一制的都邑邦国走向多元一体复合制的王朝国家。
但实际上,所谓东夷本身就不是一个单一的文明圈,它处在分而合的过程中。所谓合,是指东夷的一些部落融入了华夏,所谓分,则既指一些东夷部落未进入华夏体制,也指其内部的分化。夏代已经有东夷融入华夏的例证。例如,《左传》襄公四年曰,“(后羿)……因夏民以代夏政”。“后羿”亦被称为“夷羿”,是东夷族重要成员,他成为夏朝的国君,乃是夷族融化为华夏族的典型案例。但是,夏代时期,在海岱地区还有体制外的所谓“九夷”,即畎夷、于夷、方夷、黄夷、白夷、赤夷、玄夷、风夷、阳夷等。到了战国时期,齐国把东夷的残留部落全部归并,东夷文明圈便不复存在。当然,到秦灭六国,齐国自身作为文明圈也不存在了。
夷夏融合只是中华文明圈的一个演进阶段,然后,华夏文化与所谓蛮、戎、狄等诸种文明之间的关系,总体上也与夷夏融合的过程大同小异,也是小文明圈并入大文明圈的大趋势。许倬云指出,“周封建体系内的国家逐渐融合,又逐渐将国内和邻近的其他族群分别融入这一大国的系统之内,最后终于形成了一个不断扩大的天下世界。此后中国两千多年的历史中,中国始终自居为‘天下’”[16]。就是说,在中华文明圈的融合过程中,大文明圈是以黄河流域为中心的汉文化圈,小文明圈是东北、长城以北的北方、西北、西部以及西南的少数民族文化圈,当小文明圈逐渐融入大文明圈之后,“天下”就成为更大的文明圈。
在欧洲,曾经最大的文明圈是罗马帝国。帝国崩溃之后,长期存在小的文明圈互相征战的现象。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实际上还是在欧洲土地上形成了以基督教为核心的大文明圈,直至今天之“欧盟”构架。布罗代尔以这个过程为例,将小圈与大圈的重叠看成“年轮结构”,“就像树干中一圈一圈的年轮,欧洲的成长分为不同的层次。它最古老的年轮——树的核心部分——是指罗马帝国征服的部分,在一个方向,向西和向北远届莱茵河和多瑙河,在另一个方向到了不列颠群岛(尽管它在这里的统治并不稳固,而且统治的不是全部而只是部分地区,主要是东南部)”。“在这些界线之外,欧洲文明是后来在罗马帝国灭亡之后出现的:在这里,白木质是新生的,而且薄。中世纪的欧洲向周边地区殖民(按该词最好的含义),向那里派遣传教团并兴建教堂。遥远的罗马在那里建立的修道院和主教管区奠定了坚实的基础。”[17]
实际上,世界现今的大文明圈都是这样演进形成的。一旦确认人类文明圈由来已久的大趋势是由分散、个别而逐渐向统一,那么最终达其最大化时,只能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构建天下大同式的最大文明圈——人类命运共同体,确是一种的美好愿望,但是,运用赫拉利所说的“太空间谍卫星的高度”来观察几千年有文字可考的文明史,应该说愿景的成分还很大。既然如此,提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现实依据何在呢?应该说,此乃情势所迫:在21世纪,人类社会面临的重大危机不再是单个国家或者地区的危机,而是全球性的危机,使得单个文明国家已经不能单独地解决这种全球性危机,必须超越政治制度、意识形态、宗教的局限,共同应对才可战胜。这些重大危机主要有三:第一,核战争对人类文明的毁灭性威胁;第二,地球环境的急剧恶化,生态危机频发;第三,生物危机,新型病毒和细菌的攻击。除此之外,逆全球化思潮对世界经济的重创、以信息化危机为标志的科技革命之不可预测后果等,都使得人类命运的共同性成为不可回避的未来状态,无论民族国家之间有多大的差异和矛盾,所有人都处于同一条船,同舟共济既是拯救之道,也符合人类文明圈的最大化的客观趋势,人类只能选择构建命运共同体。
人类面临的三大共同重大危机中,核战争对人类文明的毁灭性威胁当然极其严重,但由于核武器掌握在少数国家手中,而核战争的爆发对这些拥有核武器的国家同样是灭顶之灾,因此,全人类对此的共同危机感在某种程度上只存在于想象中。而地球的生态危机不一样,它的发生与所有国家有关,其危害也是普遍性的,而且处在现实的进行时状态,不是想象中的可能性。至于由新型病毒和细菌攻击带来的生物危机,在某种程度上与生态危机有联系——地球生态的改变正是新型微生物出现的条件之一,因此,此一危机也可以并入生态危机来讨论。
18世纪开始的工业革命给人类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新型工业文明,但是,工业文明在克服农业文明的静态缓慢之弊端时,也给人类带来了始料未及的弊端,酿成生态危机。生态危机主要见之于两方面:一方面,工业文明急剧增加了对自然资源的开发利用,造福于人类,但是,自然资源的再生能力大大落后于开发速度,例如煤炭、石油等,都是地球形成过程中以非常漫长的地质年代时间形成的,人类不可能在开发完了以后马上能够迎来新的资源的形成,这样,工业文明面临难以为继的前景;另一方面,由于人类活动在朝着超越自然安排的方向前进,由此改变了自然的节奏和规律,造成了对原生态的环境的污染,而这种污染了的环境又对人的健康造成极大的危害。
以气候变暖为例,据政府间气候委员会(IPCC)(由世界气象组织和联合国环境规划署于1988年成立)关于地球温室气体浓度变化的数据报告,在过去65万年中,地球温室气体浓度的波动始终被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甚至在进入文明史后很长时间内,浓度也只是在稳定机制控制下波动。然而,从20世纪初开始,温室气体浓度急剧上升,突破了65万年来一直维持的上限。特别是两次世界大战之间和冷战结束之后,平均温度上升最快;只在冷战时期,温度上升明显减缓。这意味着,存在了至少65万年的稳定机制在短短100年内就被打破了,整个生态系统处于瓦解过程中。[18]权威研究显示,气候变化和化石燃料的使用导致全球每年近450万人死亡,到2030年可能导致每年600万人死亡,这意味着,2030年之前全球将有超过1亿人口死于气候变暖,而拯救的“机会将稍纵即逝”。[19]
2018年,美国健康效应研究所、健康指标和评估研究所发布了《2017年全球空气状况》, 这份报告着重于户外污染指标:环境细颗粒物(PM2.5)和臭氧。报告显示,92%的世界人口居住在超过世界卫生组织(WHO)空气质量指南规定的年度平均PM2.5浓度10μg/m3的地区。部分地区(如中国、印度、巴基斯坦和孟加拉国)86%的人口生活在PM2.5浓度超过 75μg/m3的地区。2015年,人口加权平均PM2.5浓度最高的地区位于北非和中东,而卡塔尔、沙特阿拉伯和埃及是受影响最严重的国家。全球臭氧的人口加权浓度在1990年至2015年间增长了7%。[20]
拯救地球和人类的意识,20世纪以来一直滋长着。早在1972年,受联合国委托,世界152位专家完成了题为《只有一个地球——对一个小小行星的关怀和维护》的报告。报告最后写道:“在这个太空中,只有一个地球在独自养育着全部生命体系。地球的整个体系由一个巨大的能量来赋予活力。这种能量通过最精密的调节而供给了人类。尽管地球是不易控制的、捉摸不定的,也是难以预测的,但是它最大限度地滋养着、激发着和丰富着万物。这个地球难道不是我们人世间的宝贵家园吗?难道它不值得我们热爱吗?难道人类的全部才智、勇气和宽容不应当都倾注给它,来使它免于退化和破坏吗?我们难道不明白,只有这样,人类自身才能继续生存下去吗?”[21]
美国学者贾雷德·戴蒙德(Jared Diamond)对生态危机的剧烈性及其后果非常担忧,在公元第三个千年到来时,他使用了“崩溃”的字眼来警醒世人,他说,“由于当前的人类社会过着不可持续发展的生活方式,不管用何种方法,世界的环境问题都必须在今天的儿童和青年的有生之年得到解决。惟一的问题在于,是以我们自愿选择的愉快的方式来解决,还是以不得不接受的不愉快的方式来解决,如战争、种族屠杀、饥荒、传染病和社会崩溃等”[22]。戴蒙德对未来的判断可能过于悲观,地球环境系统的彻底衰退应该不是个体生命能够目睹到的,但是,衰退导致的问题在日益加剧,这也是不可否认的。
当下国际关系中的一个案例能够证明生态问题的紧迫性。自2017年特朗普任美国总统以来,中美关系进入最紧张的时刻,双方围绕经济贸易关系、意识形态和政治问题进行了激烈的对抗,中美之间的高层交流几乎中断。这种状态,一直延续到拜登总统时期。但是,一则新闻自有其特殊意义:2021年4月,美国派出气候特使克里访问中国。此前的2021年3月,在美国阿拉斯加州举行了中美高层战略对话,双方进行了剑拔弩张的交锋,几乎完全扫荡了残存的一点和气,但是,双方还是同意加强在气候变化领域的对话合作,于是有了克里的中国之行。美国国务卿布林肯2022年5月在华盛顿大学发表的重要演说中说,美国必须与中国进行建设性接触,“我们将这样做——不是作为对我们或其他任何人的恩惠,也绝不会以背离我们的原则为代价,而是因为共同努力战胜重大挑战是世界对大国的期望,还因为这样做直接符合我们的利益。任何国家都不应因为相互之间的分歧而在危及人类生存的跨国问题上阻止进展”[23]。
由此可以看出,生态文明意识在全球的形成,确实已经超越了政治、意识形态和宗教,此问题对全人类的重要性已形成共识。
赫拉利说得好:“现在出现像是冰冠融化这种全球性问题,也正在侵蚀各个独立民族国家本身的合法性。毕竟,没有任何主权国家能够独立解决全球暖化的问题。中国人所称的‘天命’,正是要解决全人类的问题。而现代的天命,也真的就得解决天上的问题,像是臭氧层破洞和温室气体的累积。未来的全球帝国,很有可能正是环保当道。”[24]
应该说,在21世纪,全球危机导致而非虚幻愿望的现实性,使得人类确实前所未有地面临了构建命运共同体的问题。那么,在全球对抗和地区对抗依然存在的大背景下,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路径是现实的吗?回答仍然是肯定的,因为,中国智慧性地提出 “三个不是”的设想,其核心思想是从共同危机、共同利益入手,绕开现实对立因素,不强加于人。
“三个不是”即: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不是推进一种或少数文明的单方主张,也不是谋求在世界建设统一的行为体,更不是一种制度替代另一种制度、一种文明替代另一种文明,而是主张不同社会制度、不同意识形态、不同历史文明、不同发展水平的国家,在国际活动中目标一致、利益共生、权利共享、责任共担,促进人类社会整体发展。
显然,由于“三个不是”绕开了国家间的现实对立因素——不认为可以轻而易举地排除掉,真正开放性地面对所有国家和地区,真正做到不强加于人,说得上是一条现实路径——建设性而不是毁灭性的路径。
对中国来说,提出这样的主张是具有自我超越性的。新中国对世界共同体的想象,在改革开放之前有两段记忆。第一段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社会主义想象,中国与苏联结盟,加入社会主义阵营,其共同政治理想是在全世界消灭资本主义制度,然后通过社会主义的过渡而进入共产主义。因此,社会主义作为未来的世界共同体,是不可能与资本主义共存的。1981年1月4日,中国已经改革开放,邓小平对美国来访者提出,美国有四种需要澄清的观点,“第四种观点,认为中国政府信奉的意识形态旨在摧毁类似美国这样的政府。这样的观点至少不是八十年代的观点,也不是七十年代的观点,而是恢复了六十年代以前的观点”[25]。
第二段是中苏关系破裂以后,中国将对世界的社会主义共同体想象转移到第三世界共同体想象,也就是后来说的南南(南方的第三世界国家)联合对抗北方(北方帝国主义、社会帝国主义即苏联)。1974年2月,毛泽东将三个世界理论定义为:“我看美国、苏联是第一世界。中间派,日本、欧洲、澳大利亚、加拿大,是第二世界。咱们是第三世界。”“亚洲除了日本,都是第三世界,整个非洲都是第三世界,拉丁美洲也是第三世界。”[26]1974年4月10日,重返政治舞台的邓小平在联合国大会第六届特别会议上发言,全面阐述了毛泽东关于三个世界划分的理论,并说明了中国的立场,他指出:“中国是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也是一个发展中国家,中国属于第三世界。中国政府和人民,一贯支持一切被压迫人民和被压迫民族争取和维护民族独立,发展民族经济,反对殖民主义、帝国主义、霸权主义的斗争,这是我们应尽的国际主义义务。”[27]三个世界的战略框架是,第三世界团结为一体,分化瓦解第二世界,击败第一世界。
历史已经过去,从当下文本解读可以明显看出的是,当我们在新时代提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不是推进一种或少数文明的单方主张,也不是谋求在世界建设统一的行为体,更不是一种制度替代另一种制度、一种文明替代另一种文明时,我们对世界共同体的想象已经不再是20世纪六十年代、七十年代的想象了,已经明确地超越了意识形态,也超越了固守型的文明观,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求同存异,是真正的有容乃大。2017年12月1日,习近平在中国共产党与世界政党高层对话会上发表的主旨讲话中明确指出:“我们不‘输入’外国模式,也不‘输出’中国模式,不会要求别国‘复制’中国的做法。”[28]
但是,我们注意到有中国学者指出,还是不断有人把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看成一种意识形态的选择:“关于人类命运共同体,存在不少困惑或误解,国内外皆有,西方尤甚。误解一,人类命运共同体是新时代的共产主义。认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共产主义‘幽灵’再现,中国要输出意识形态。”[29]
前面已述,之所以要超越意识形态,超越固守型的文明观去倡导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基点不是出于对理想世界的想象愿景,而是出于拯救世界的现实考量。打个比方说,当一栋楼房着火时,救火一定会成为所有住户的认同;而在平安时要向住户提供盖新楼的建议,一定会有很多分歧,因为住户的经济状态、人口结构、地理方位需求甚至审美意趣都是不同的,想要随意超越是不可能的。
对中国来说,必须承认,对所有国家提出理想世界的想象,这是需要能力匹配的,国内有学者清醒地指出,“考察历史上国际秩序重大变迁的案例便可得知,塑造国际秩序需要超强的综合国力、和平的变迁手段、足够多的重要国家的支持,并且需要遵循从区域到全球的路径。这些条件并非为时下的中国所全然具备”[30]。如果承认尚不具备这些条件,那么,持文化多元主义的立场,让不同文明共存,这是一种现实主义的、理性主义的态度。让中国长期处于与别的文明的尖锐对抗中,既不符合文明发展的伦理向度,也不利于中国的和平发展愿望,与中国提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良好意图背道而驰。
在当下,对中国来说,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面临的一个现实而尖锐问题就是中华文化与西方文化的关系。既然西方目前对中国的文明模式不予认同,而中国对西方的文明模式也持批判态度,又不能由此而抛弃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出路只能是寻求大家都能接受的最大公约数,就是全人类共同价值。须知,中国本来就没有否认过全人类共同价值。习近平在联合国讲坛上明确阐述过全人类共同价值这个概念:“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是全人类的共同价值”。[31]中共中央宣传部发布的文献也指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揭示了世界各国相互依存和人类命运紧密相联的客观规律,反映了全人类共同价值,找到了共建美好世界的最大公约数”[32]。
所谓最大公约数,当然是针对世界上所有国家而言的,排除西方国家是完全不可想象的。西方社会在表述自己的价值观时,与中国的表述有所不同,但并非绝然对立,还是有很大的重叠性,特别是和平、正义、民主、自由这几个概念。这说明将全人类共同价值作为共建美好世界的最大公约数,基本上是没有歧义的。这些基本价值观既涉及个体的善恶观念,也涉及群体生活的维系——所有社会都有这种需要。正如有学者所说:“中国贡献的人类文明方案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人类文明重建的中国方案符合全人类共同价值,是全人类的最大公约数,而不是中华文明的世界化。人类新文明,既不能是西方中心主义的,也不能是东方中心主义的。日益多极化的世界,不可能接受单一文明膨胀为人类文明的结局。”[33]
应该说,确认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是全人类共同价值,并非是出于某一文明主体的特有立场,而是反映了人类文明发展的基本向度,概括为技术向度与伦理向度。其中,“发展”属于技术向度,而“和平、公平、正义、民主、自由”主要属于伦理向度。当然,这只是相对而言,技术向度与伦理向度是有内在联系的,本质上也属于价值范畴。
人之为人在于人对自然界具有主客体意识。由于人的目的是让自然界为自己的生存服务,那么人在本能上总是希望能够获得更多物质资源,只有技术的成长才能达此目的,于是文明发展就有了技术向度。技术向度指向人与自然的关系,即人以何种手段从自然界获取更多的生活资料,以满足自己的生存需要。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之所以“唯物”,就在于其认为,最根本性的文明成果不是社会制度,也不是宗教,更不是艺术,而是生产工具。恩格斯就说:“正如现代工具制约着资本主义社会一样,蒙昧人的工具也制约着他们的社会。”[34]事实上,文明阶段就是用工具来标识的,如新旧石器时代、青铜器时代、铁器时代、蒸汽机时代等,由于生产工具的改进,人类的生存方式和生活状况才得以不断提升。
欧洲工业革命以后,工业文明的全球扩张性客观上反映出技术向度是文明发展的第一向度,是文明评价的一个主要指标。1938年,毛泽东在读梁漱溟的《乡村建设理论》的批注中也曾经写道,中国封建社会的“农业文化当然高于游牧文化”,而近代以来中西方社会文化的碰撞及其中国的失败,原因“不是都高,而是资本主义社会高于封建社会。故两者相遇后者失败,其账已结”。[35]可见,发展与否,决定了社会文明形态的高度。
人类文明发展的第二个向度是伦理向度,指人与人的关系,即社会关系运行方向的伦理性。由于技术向度直接关系到人的自然生存,因此而对人产生极其强大的诱惑力,难以抗拒。但是,当人已经进化为人时,如果人性的内涵只停留在技术向度上——通过技术而获得更多的资源、能量,人固然可以优越于动物,但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何在呢?德国哲学家卡西尔指出:“文化存在的理由是在于人类引进了另一个价值标准。真正的价值并不在乎一些有如自然或天命所赋赐的礼品一般的物质。真正的价值完全在于人类自身的行为,和在于人类藉此行为所要成全的。”“人类文化所应允的和所能为人类带来的。并不是一般意义的幸福(G1ückseligkeit)而是一些‘与人类的尊严相匹配的福祉’(Glückwtirdigkeit)。文化的目标并非要实现世间上的福泽,而是要实现自由和实现真正的自律;此一所谓自由和自律,并不是指人类施于自然之上的技术性驾驭,而是指人类施于其自身的道德驾驭。”[36]人类施于其自身的道德驾驭就是伦理要求,即文明发展的伦理向度。
从长距离文明史来看,人际关系的向善性而不是向恶性体现了社会关系运行方向的伦理要求,就是说,人与人的关系总体上在朝着友善和谐的方向走,而不是相反。与古代社会相比,现代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兽性行为(大规模杀戮、虐待等)呈减少趋势,明显受到内在与外的引导和制约,内在的引导和制约指人性意识的成长,人们普遍受到人的价值观的熏陶;外在的引导和制约指人道主义的价值观转化为国家与国际间的规则、法律,人权受到保护,战争行为受到制约。
关于人际关系向善性的趋势性表现,马克思和恩格斯在《神圣家族》中指出:“并不需要多么敏锐的洞察力就可以看出,唯物主义关于人性本善和人们天资平等,关于经验、习惯、教育的万能,关于外部环境对人的影响,关于工业的重大意义,关于享乐的合理性等等学说,同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有着必然的联系。既然人是从感性世界和感性世界中的经验中获得一切知识、感觉等等的,那就必须这样安排经验的世界,使人在其中能体验到真正合乎人性的东西,使他常常体验到自己是人。既然正确理解的利益是全部道德的原则,那就必须使人们的私人利益符合于人类的利益。既然从唯物主义意义上来说人是不自由的,就是说,人不是由于具有避免某种事物发生的消极力量,而是由于具有表现本身的真正个性的积极力量才是自由的,那么就不应当惩罚个别人的犯罪行为,而应当消灭产生犯罪行为的反社会的温床,使每个人都有社会空间来展示他的重要的生命表现。既然环境造就人,那就必须以合乎人性的方式去造就环境。既然人天生就是社会的,那他就只能在社会中发展自己的真正的天性;不应当根据单个个人的力量,而应当根据社会的力量来衡量人的天性的力量。”[37]
向善性而不是向恶性体现出社会伦理关系运行方向,不能通过简单举例来加以说明——在当今的任何地方,要举出血腥的罪恶行为的存在是很容易的,但是,通过长时间段的比较,便可以看出明显的趋势:在当今世界,人性、人道主义观念是处在普遍的认同中,人权保护意识对野蛮杀戮、虐待、摧残行为是超越性的,而不是相反。主要见之于四个方面:其一,和平愿望超越并制约战争;其二,规模性的社会虐待行为受到制约;其三,无论是否发生社会制度变革,阶级分化社会中的底层苦难状态也在逐渐改善中;其四,人民参与政治的权利成为常态,人民的自由权也大大超过传统的非民主社会的状态。
当然,趋势不等于实际存在的全部历史,也并非自动实现,一切必须进行具体历史分析。中国是由中国共产党领导并奉行马克思主义的国家,与西方国家有很大的制度差异。既然将全人类共同价值作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最大公约数,那就应该以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为典范,对欧美资本主义价值观及其文明形态进行一分为二的分析和研究,揭穿西方文明中所谓的“普世价值”的虚幻性,也确认西方文明对人类文明的贡献,认同其中所包含的人类共同价值。对西方文明进行全盘性的否定和批判,是违背历史唯物主义的,也解构了人类命运共同体。
同时,对中国来说,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参与世界历史的同时,应该也必然保留中华文明的某些原有特征,继承传统并革新传统,创造之结果就是中国式的人类文明新形态。未来可以预期的是,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个最大文明圈的过程中,相对小一点的中华文明圈不可能不发生走进“世界历史”的变化(事实上近代以来一直在变化中),也不会完全丧失自己的文明特征。变与不变,基本的着眼点在于:按照向上向善的价值准则接受一些新的文明要素——其合理性往往表现在多数文明圈都在接受或者受影响,从而改变自己原有的不良状态,比如中华文明已经接受的工业文明,将本民族文化传统中的自由、民主、人权的价值内容与国外的相应理念对接,批判封建专制时代的“三纲五常”、权力崇拜、男尊女卑对人的价值的蔑视——即康有为所言“中国之俗,尊君卑臣,重男轻女,崇良抑贱,所谓义也”[38],改变封建制度中的反民主做法,让人民享有更大的民主权利,等等。
当各种文明既有所自我保留,又能够在交流中创造新文明形式时,人类命运共同体便获得了文化上的充分证明——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最大文明圈,地球上所有的文明都因共同危机而共同应对,互相容纳,减少对抗,让世界可持续地绽放着人类文明的灿烂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