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婷婷 黄 河 刘朝霞
多发性骨髓瘤(multiple myeloma,MM)是一种骨髓浆细胞恶性增殖性疾病,常以高钙血症、骨痛、贫血、肾脏损害及反复感染等为临床表现,严重危害患者健康[1]。该病属中医“骨痹”“虚劳”“骨蚀”等范畴。西医治疗MM 使总生存期从之前的2~3 年延长至现在的8~10 年[2],但治疗相关不良反应仍难以避免。研究显示,MM 治疗相关的乏力、疼痛、手足麻木等症状发生率在2.1%~72.9%[3],影响患者生活质量,严重者致使治疗中断[4]。而中医可从化疗间期切入,发挥优势,达到减毒增效的作用。本文就化疗间期MM的辨治经验总结如下。
《黄帝内经》有言:“邪之所凑,其气必虚。”目前普遍认为,虚为MM 发病基础,痰、瘀、毒是MM 起病的关键[5-7]。MM 多发于老年患者,患者或因先天不足,或因后天失养、烦劳过度、感受六淫邪毒等,痰毒瘀邪客滞于骨髓,稽留于筋骨之间,精髓无以化生,气血不能周转,筋骨失养而发病。
阴阳为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人体生命活动的进行有赖于阴阳生化。“阳化气,阴成形”,阴具有静止、寒凉、晦暗、有形、凝滞的特性,在人体生理层面而言,阴则是具有凉润、敛聚等作用和趋向的极细微物质和能量,如精血精液等精微物质以及有形之体的统称[8],精血精液的化生、汗涎二便的正常排出都是“阴成形”的生理表现。然化疗间期的MM 常因西药应用呈现正气更虚,阴阳失调的状态,刘朝霞根据临床经验,认为出现这种病理状态的症结为“阴成形”的太过或不及。
2.1 “阴成形”太过,易致阴积 MM 起病相对隐匿,毒瘀客体日久,加之细胞毒药物及免疫调节药物等西药的作用,使得MM 化疗间期患者呈现出正气更虚,邪气亦有余的特点,且正虚运化不及又生痰浊血瘀等有形之阴邪,此谓“阴成形”太过,疾病整体呈现本虚标实,虚实夹杂的状态。《难经》指出“积者,阴气也……其始发有常处,其痛不离其部,上下有所终始,左右有所穷处”,可见阴积致病具有发有定处,固定不移的特点。刘朝霞在临床实践中发现,平素感受过多寒邪或阳虚体质的MM 患者,在治疗后,阴阳不能自和,阳气更易耗损,无以温煦机体,易生有形阴邪。在处方上,重视应用温阳健脾药物,并灵活应用活血化痰祛瘀通络之品,以祛除阴邪,使阳气生发,条达于四末,使阴阳得以和合互济。
2.2 “阴成形”不及,易致内热或失“荣” 糖皮质激素(glucocorticoid,GC)目前被普遍认为具有“阳”的属性[9-10],在MM 治疗中扮演重要角色。“阳盛则阴病”,GC 的长期大量应用会导致机体阳亢,从而耗伤阴液[9,11-12]。若MM 患者平素体质偏于阴虚或气虚,则在GC 治疗中更易表现出阴虚内热的症状,在化疗间期四诊合参,对于有虚热象者,应酌加生地、玄参等养阴之品以“壮水之主,以制阳光”。
此外,朱震亨在《金匮钩玄》中讲到:“荣者,水谷之精也……源源而来,生化于脾,总统于心,藏于脾肝,宜布于肺,施泄于肾,灌溉一身”,荣气行于脉中,外荣肢体,内充脏腑。MM 患者浆细胞恶性增殖,破坏骨钙质,易致高黏滞血症、高钙血症,经西药治疗,肿瘤细胞大量裂解,高尿酸血症等随之而来。加之西药应用,对患者血象造成一定影响:有回顾性研究显示以新药为基础方案治疗的MM 患者三系血细胞减少风险显著增加[13]。化疗过程中杀伤的肿瘤细胞可作为阴邪的一类,若不能及时排出机体,则易袭阴位,如糟粕入血,则荣气无以为载,筋骨肌肤等则会失于濡养,糟粕下注,易产生水肿等水液潴留的表现。综上所述,“阴成形”不及致使失荣,既可致精血亏虚,又可兼见邪实之象,临床治疗须注意甄别,不可见虚补虚,更是要力求祛除“阴成形”不及时共存于机体的病理产物,才能达到补虚、调平阴阳的目的。
刘朝霞基于经典理论,结合多年临证经验,认为该病病位在骨髓,病机关键为“虚损”“余毒”“痰浊”“血瘀”,病性虚实夹杂,采用八纲辨证、脏腑辨证与气血津液辨证相结合的方法,在“阴成形”的理论基础上,将化疗间期MM 辨分为四型:(1)肾虚血瘀,(2)脾肾阳虚,(3)肝肾阴虚,(4)气血亏虚四型。治疗上注重标本同治,以扶正为主,并兼顾滋“阴”清“阴”,清解余毒,清透虚热,气血阴阳共调。肾虚血瘀者,宜益肾活血,清髓通络;脾肾阳虚者,宜温补脾肾,活血通络;肝肾阴虚者,宜滋肝补肾,降火通络;气血亏虚者,宜补行气血,益髓填精。
4.1 肾虚血瘀型 肾为先天之本,是人体生命活动及生理运动之原动力。肾虚则五脏六腑俱虚[14],邪毒滞留,阻滞气血,形成血瘀的病理产物,沉滞于四肢末节、腠理分肉;又因化疗药物的应用,机体正气受到一定程度损伤,加重本虚,无力供养筋骨。此型辨证要点为腰痛明显,也可伴四肢关节疼痛或手足麻木,痛有定处,患者常因疾病而精神紧张,面色不荣,口干,眠差,大便干,或排便无力,舌黯,少苔,脉沉弦或细。方选自拟益肾活血清髓方。处方上应尤其注意平衡扶正与驱邪,适量加大补虚或逐邪之品的用量,个体化用药。
4.2 脾肾阳虚型 MM 发病多为中老年人群,年龄多集中在50~79 岁[15]。肾寓元阳,为五脏六腑阳气的根本,老年肾虚命门火衰,阳不化气,痰浊、瘀血等有形阴邪易积滞于机体阳气较为薄弱之处,如下肢或四末[16-17]。此型辨证要点为神疲气短,少气懒言,面色晄白,纳呆,恶心,甚则呕吐,腰部冷痛,肌肉酸痛,也可见四末麻木,畏寒,下肢或足踝浮肿,小便清长,可见次频,大便溏薄,舌淡胖,苔白润,脉沉。方选真武汤加减,对于冷痛明显,肌肉酸痛者,加用桂枝温阳通脉。
4.3 肝肾阴虚型 肾为水之下源,肝为血之府库,MM 患者化疗前常伴较高肿瘤负荷,初始诱导治疗多选用含激素的一线治疗方案,易耗伤真阴[18]。肝肾阴虚,则生虚热,如张锡纯所谓“阳升阴不降”;阴血亏虚,手足末节则失于润养,肠腑亦见津亏之象;真阴不足,阳不入阴,阴不敛阳,夜寐困难。此型辨证要点为低热,口干,耳鸣,手足麻木,五心烦热,入睡困难,大便干结,舌黯红,少苔,脉细数。虚火因其无水,当补水配火[19],方选知柏地黄丸加减,肌肤麻木不仁者可酌加当归、生地活血养血生津,使荣气通润。
4.4 气血亏虚型 亦有MM 经大强度化疗后,收效显著,毒邪基本清逐,然虚损日久的气血一时不能得到完充,脏腑精气不足,不荣其华;此外,此型患者易受六淫与时行疫毒侵袭,常易并发各种病毒及细菌感染,对于此型患者,应力求扶助正气,预防外感。此型辨证要点为面色少华,头晕眼花,神疲乏力,心悸气短,腹胀便溏,或有肌肤麻木不仁,舌淡,苔少,脉沉细或沉涩。正所谓“有形之血不能速生,无形之气所当急固”,此型当以补气为要,兼以补血,并注意鼓舞正气,据邪于外。方选黄芪八珍汤加减。兼见便秘者,可加生地、丹皮滋阴化滞通便。
患者郑某,男,58 岁,2021 年11 月11 日初诊。现病史:患者于2020 年12 月因颈部外伤查颈椎CT发现溶骨性病变,完善骨髓相关检查,诊为多发性骨髓瘤,于外院完成2 周期化疗(化疗方案分别为:VTD,VRD)。2021 年1 月起于山东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血液科继行VRD 方案化疗。刻下症见:患者面色黯,腰部疼痛,夜甚,颈部佩戴颈托,疼痛难以转侧,痛有定处,身重,偶有腹胀,无手足麻木,纳眠差,大便偏干,3 日一行,舌质黯,脉弦。西医诊断:多发性骨髓瘤(IgGк 型DS-Ⅲ期A,ISS-Ⅰ期,R-ISS-Ⅰ期)。中医诊断:骨痹肾虚血瘀证。治以益肾活血清髓通络。予自拟益肾活血清髓方:生黄芪30 g,党参、当归、熟地、杜仲、补骨脂各15g,蛇舌草30 g,蜈蚣2条,陈皮12 g,枸杞子、炒白芍各30 g,甘草6 g。以上7 剂,浓煎100 mL,分早晚2 次温服。2021 年12 月16 日二诊:患者腹胀及身重均基本消失,腰痛明显减轻,颈项仍有疼痛,右胸皮肤可见沿肋间分布密集小疱疹,伴灼热刺痛、拒触,疱皮透亮,口苦,纳可,睡眠因疱疹疼痛不佳,大便通畅,舌黯,苔欠润,脉弦数。患者系骨痹正气不足,感染带状疱疹(腰缠火丹),急则治其标,上方去黄芪、熟地、杜仲、补骨脂、槲寄生、当归,加柴胡12 g,黄芩9 g,丹参30 g,龙胆9 g,7剂,用法同上。2021 年12 月23 日三诊:患者疱疹较前瘪小,部分破溃,刺痛减轻,灼热感不甚,口不苦,大便不稀,继服上方10 剂,疱疹基本消退。患者后继续行化疗至成功进行自体造血干细胞移植,现成功进入移植后维持治疗阶段。
按:《黄帝内经》言:“生病起于过用。”患者既往多年从事重体力劳动,体力长期过度消耗,阴精阳气随之消损,正虚邪入且难以清除,为骨痹的发病提供了基础,如《生气通天论》云“因而强力,肾气乃伤,高骨乃坏”。本病虚瘀相兼,肾虚为本,血瘀为标。此病例血瘀病因有二:一是患者颈部外伤,直接造成局部的瘀血阻滞经气;二是肾虚致瘀,骨痹起病隐匿,诊断时常已造成严重脏器损害,故属病程日久,久则致虚致瘀。《医林改错》云“元气即虚,必不能达于血管,血管无气,必停留而瘀”,《古今医鉴》云“元气虚,则不能运动其血,血遂不行,而停滞不散”,皆是此理。患者肾气虚损,无力鼓动血液运行,久而致瘀。血瘀经气不利,不通则痛,故见骨痛,瘀血属阴,故入夜痛甚,血瘀脉络气血不充,故见身重。患者系初诊骨痹合并外伤,症状明显,加之已行化疗,正气更伤,不良反应较重,精神紧张,忧思过度,肝失调达,气机不畅,肝木克土,脾失健运,故见纳差,腹胀。患者多次采用含激素的化疗方案,耗伤阴液,故见口干,便干。
处方分析:“血气者,喜温而恶寒,寒则泣而不能流,温则消而去之”,刘朝霞拟定益肾活血清髓方,方中杜仲甘温,善补肝肾,强筋骨;黄芪甘、微温,补气而生血、行血;党参甘平,健脾益气生津;且芪、参二药同归肺、脾经,共益肺脾之气,使脾气旺能“散精”,肺气旺则能“朝百脉”;三者共为君药,共奏益气养血,滋肝补肾之功。补骨脂归肝、肾经,能补肝肾,健筋骨,熟地、枸杞子甘润以滋阴益肾精。当归甘辛润,补血兼行血,为血中之气药,与黄芪合用,兼取行滞通痹之效。炒白芍调和肝脾,柔肝止痛,白花蛇舌草活血止痛,诸药俱为臣药,共奏补益肝肾,祛瘀止痛之功。陈皮佐理中气,蜈蚣内走脏腑,外走经络,开通瘀结[20],共为佐药。甘草调和诸药为使。全方寒热并用,而又偏温,能行能补,辛苦并用,行散阴邪兼清瘀热,力求调平阴阳,补肾益精而不恋邪,活血化瘀而不伤正。二诊患者除原症状外,展现肝胆热象,原方去熟地、补骨脂等温补滋腻之品,留用党参、陈皮等健脾理气之药,以丹参易当归,又增凉血之功,并加用柴胡、黄芩、龙胆清泻肝胆之热,贴合多发性骨髓瘤化疗患者机体免疫力低下的发病基础,契合临床,收效甚佳。
总之,MM 化疗间期患者不适症状呈多样化,中医从“阴成形”的过与不及辨证论治,治疗上注重温肾祛阴邪,滋肾降阴火,调平阴阳,挈其纲领,体现“因时制宜”的特色,为临床患者带来获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