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房战斗是我军历史上一次比较特殊的作战行动。这场战斗发生在抗日战争相持阶段初期和八路军第115师刚刚进入山东之时。此战,八路军以伤亡360人的代价,取得了毙伤日军1300余人的战绩。然而,由于这场战斗是在事先没有准备、完全被动的情况下发生的,且战斗过程中第115师险象环生,以至于战斗刚一结束就争议不断。
三次转移,115师师部陷入重围
1938年10月,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日军一面加紧对国民党实行政治诱降,一面把主要兵力转向后方,专门对付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国民党顽固派见风使舵,不断与共产党、八路军制造摩擦。山东是平津锁钥、联结华北华中的纽带,战略地位极为重要。鉴于山东地区党的抗日力量还比较薄弱且缺乏斗争经验,中共中央决定不待国民党同意即派遣八路军主力进入山东。
1938年12月,八路军第115师代师长陈光、政治委员罗荣桓率领师部和第686团从晋西出发,于1939年3月初到达山东省鄄城、郓城地区,连战连捷,迅速扫除了汶河上的所有伪军据点,控制了泰西大片地区。日军起初并不相信是八路军主力所为,于是接连向泰西地区发动了三次进攻,但均被八路军击退,这才相信八路军第115师主力进入泰西地区的传言非虚。
泰西地区距离济南不足一百公里。深入该地的八路军好似插入日军心腹的一把尖刀,严重威胁着日军在济南、泰安和津浦铁路中段的安全。山东日军最高指挥官、第12军司令官尾高龟藏寝食难安,于1939年5月初亲自指挥从济南、泰安、肥城、东平、汶上、宁阳等地调集的日军5000余人,配备大炮百余门、汽车近百辆,兵分多路,向泰西扑来。
由于第115师进入泰西地区不久,尚未建立起高效完备的情报网络,八路军得知山东日軍的大规模异动之时已是5月9日。此时,罗荣桓政委还在东汶宁支队传达中共中央六届六中全会精神,代师长陈光率领的师部在东平常庄收到了日军于东平、东阿县城增兵的情报。从地图上看,东平、东阿分别位于常庄的西南和西北方向。据此,陈光判断日军有合击八路军的企图,当即决定避其锋芒,带领师部向东转移。
5月10日夜,陈光率领师部转移到王庄,其间又收到了东面泰安方向日军也在集结的情报,于是召开会议以确定下一步行动方案。鉴于西南、西北和东面三个方向日军都在增兵,大家初步决定转移到汶河两岸活动。为了解汶河两岸的情况,陈光将泰西地委书记段君毅请来列席会议。段君毅建议向西南过汶河,去东平、汶上一带发展。会议最后决定采取分路突围的办法,尽快跳出日军的包围圈。其中,师部和特务营以第6支队为前导,向西南东汶地区转移;津浦支队向北面的大峰山区转移;冀鲁边第7团向津浦路东转移;第6支队渡汶河后,向平阴、东阿方向转移;第686团坚持内线作战,与敌周旋。总的来看,这是一个分头向西南、北、东三个方向突围的方案。
由于日军进攻迫在眉睫,各部队连夜分头开始行动。当夜,第6支队按计划顺利渡过了汶河,师部和特务营紧随其后向南转移,来到了安驾庄附近。不久,侦察人员报告,发现汶河南岸每隔一两百米距离就有一堆火光,隔河望去三堆火光连成一线,敌人已到汶河南岸。据此,陈光判断汶河南岸已被日军封锁,考虑到师部有上百匹骡马的辎重队,目标太大,汶河南岸是平原水网地带,不便于活动,于是决定掉头北上,先与提前到达陆房地区的第686团会合,然后一同向大峰山区转移。同时,陈光还向段君毅下达了让第6支队大张旗鼓继续前进的命令,以分散日军的注意力。
5月11日凌晨时分,陈光带着师部进入了陆房地区。陆房位于泰山西麓丘陵地带,四面环山,形如铜盆,南北长约五六公里,东西宽约二三公里。其西边是肥猪山,北边是黄土岭、凤凰山,东边是常山、东山,南边是岈山、鸠山。这些山高低错落,海拔约三四百米,多为光秃秃的石山,植被较少。其中,肥猪山高570米,山高崖陡,地势险要,为整个陆房地区的制高点。
11日拂晓,第115师参谋处长王秉璋带着特务营穿过陆房中间盆地,走到凤凰山与黄土岭之间的山口,突然得知前方的第686团2营已与日军遭遇并发生交火。紧接着,日军就开始用炮火轰击2营后方。第115师师部刚刚走出陆房村就遇到炮击,顿时骡马乱窜,一些未经战争考验的地方人员和机关干部也惊慌失措起来。陈光和其他有经验的同志赶紧采取措施,稳住了队伍。
陈光感到事态严重,判断北面已被敌人堵死,部队已不可能继续北上,随即命令部队向陆房地区撤退,接着又命令各部迅速抢占陆房周围制高点,展开防御。其中,以第686团1营、团特务连、侦察连守肥猪山和岈山,2营守黄土岭,津浦支队守凤凰山,师特务营守蛤蟆山,津浦支队第2团2营守常山,冀鲁边第7团守鸠山和望鲁山,师部设在西陆房。此外,随行的国民党肥城县长率领的地方武装也被派往东山防守。军情紧急,八路军各部指战员们接到命令后,顾不上连日行军的疲劳,纷纷以最快的速度穿过田野,越过土坡,向陆房盆地周围的各个山头奔去。终于,八路军抢在日军之前占领了陆房周围各个高地。
早晨7时许,陆房上空突然亮起三发信号弹,日军开始向陆房地区实施炮火疾袭。刹那间,方圆十几里的陆房地区被震得地动山摇。经过密集的炮火准备后,日军分别从北、西、南三个方向向陆房攻来。陈光见东面未见异常,便派骑兵连向东侦察,但骑兵连出发不久也与日军遭遇。就这样,第115师师部、第686团、津浦支队、冀鲁边第7团与鲁西区党委机关等单位共计五六千人,已经处于日军的四面包围之中。
不留预备队,坚持就是胜利
面对极端形势,陈光决心依托陆房周围高地挫败日军合围,等待夜间再行突围。为了顶住日军的攻击,他将一切可派之兵全部部署到了周边一线,几乎没有留下预备队。
在东北方向担负防守任务的第686团2营是最先与日军交火的部队。为了给后续部队布防争取时间,该营一开始就付出了较大伤亡。撤到黄土岭后,该营上下憋了一口气,要为牺牲的战友报仇。日军冲上来后,他们一度将所有的轻、重机枪子弹都打光了,最后用步枪、驳壳枪甚至刺刀、石块御敌。陈光见2营方向伤亡较大,赶忙打电话提醒:“我们的部队过于密集,被敌人炮火杀伤。有的同志存有一锤子买卖的思想,只知道豁出命来拼,缺乏全局观念。”要求各级指挥员要放眼全局,沉着指挥。部队及时改变了战术:日军炮击时,只留少数人进行观察;待敌人攻上来时,组织小部队反击,以攻为守;巧打不拼,积小胜为大胜,争取战斗中的主动。
肥猪山是整个陆房地区的制高点,谁控制了它,谁就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受命守卫肥猪山的第686团1营是一支参加过长征的红军老部队,改编为八路军后,又在平型关等作战中打出了赫赫威名,堪称第115师主力。日军也看出肥猪山的重要性,调集重兵想要将其攻下,但该山山高坡陡,难以发挥火力优势,步兵冲锋时又必须呈仰攻姿态。坚守肥猪山阵地的1营一开始就充分发挥这一优势,采取前沿只部署少量兵力,等日军炮火停止、步兵冲上来时,再派出隐蔽兵力实施反冲击,利用手榴弹和白刃与敌混战。日军远程火力难以实施有效支援,步兵爬到山脊时早已体力不支,短兵相接后地形又十分不利,始终没有讨到丝毫便宜。
上午10点多钟,日军在肥猪山一线投入的兵力已超过4000人,战斗异常激烈。为了加强一线,八路军各部纷纷实行靠前指挥。陈光下到第686团,团长下到营,营长下到连,连长下到班排。王秉璋后来回忆:“我令通信科将电话线通到第686团团部,以便陈师长亲自指挥全局。可是电话线接通后,陈光不在团部,他直接下到营里指挥作战去了。”于是,王秉璋就临时担起了指挥全局的职责。
日军十分顽强,被打退了一次,很快就会组织起第二次、第三次进攻,这个阵地攻不动,立马就转向另一个阵地。经过几个回合接触,尽管日军投入的兵力越来越多,但其指挥呆板、打法简单的特点逐渐被八路军摸透。八路军在各级干部的带领下,纷纷以营为单位组织反冲击,积小胜为大胜,逐渐掌握了战斗中的主动。激战至中午时分,肥猪山主阵地已连续打退了日军的5次进攻。八路军全线阵地不仅寸土未失,而且还给日军造成了重大杀伤,极大地打击了日军的锐气。
日军见轮番进攻难以奏效,于是改用集团冲锋战术。这一次,日军选择了岈山口的石桥作为突破口。第686团1营的一个战斗小组提前在石桥下埋设集束手榴弹,日军上桥后拉响。一声巨响过后,当场炸死10余名日军。但其余日军士兵依然悍不畏死地冲向桥头。坐镇团部指挥的第686团政委刘西元立即命令1营前去增援。不久,1营2连赶来,随即展开反击,终于将日军击退。
下午,日军调整兵力,继续进攻肥猪山主峰。3连面对数倍之敌,稳扎稳打,毫无惧色。在离主峰70米处的一块“卧牛石”附近,部署着该连的一个加强班。班长是来自江西瑞金的老红军,面对日军的疯狂进攻,他站在“卧牛石”上,光着膀子,把一颗颗手榴弹准确地投向日军的冲锋队形中,炸得敌人血肉横飞,尸横遍地。最后,这位班长不幸被流弹击中。战士们高喊着“为班长报仇!”的口号,打退了日军的进攻。守卫陆房北部凤凰山的是津浦支队。从天亮开始,东线日军从济兖公路上疯狂攻击凤凰山阵地。津浦支队经过艰苦战斗,连续打退了日軍的10多次进攻。阵地前沿留下大量来不及搬走的日军尸体。
其间,日军不断炮轰陆房附近各阵地,小小的陆房地区被围得水泄不通。随着日军四面缩小包围圈,八路军处境十分凶险。师部严令各部队坚决固守现有阵地,不得后退一步。日军见各个山头打不下来,就派出小部队突袭八路军纵深。14时许,险情第一次来临。一股七八十人的日军,从津浦支队和国民党地方武装阵地的接合部突了进来,一度进到距第115师师部只有五六百米的地方。由于八路军没有预备兵力,为了应对险情,凡有武器的人员都被组织起来,占领地形,保卫师部。情况紧急,王秉璋急忙令警卫连两个排迎击,最终在特务营的配合下,将这股日军击退。
“八路军飞了”
八路军第115师师部和第686团等部队被围后,远在东汶宁支队的罗荣桓心急如焚,每隔半小时就要用电台同被围部队联系一次,以了解最新情况。当日15时左右,师部接到罗荣桓政委从东汶宁支队发来的电报,告知说那个方向没有敌情,建议向他所在的方位突围。陈光于16时回到师部后,即派人到政治部叫来政治部副主任黄励,与王秉璋一起商量夜间突围方案。王秉璋把罗荣桓的电报拿出来,陈光决定照电报中的建议突围。
为了扭转战场不利局面,陈光决定以攻为守,令骑兵连向东面的安临站出击。该连利用速度优势,直奔安临站,而后成扇面队形冲入敌阵,将日军打得晕头转向。未等日军清醒过来,骑兵连又已安全撤回。这支奇兵打乱了日军的进攻部署,减轻了各阵地的防御压力。
在各个阵地上,八路军战士们用鲜血和生命为代价,一分钟一分钟地坚持着,自始至终没有丢掉任何一个重要阵地。特别是在肥猪山、岈山方向,第686团的指战员们为生存而战、为保卫指挥机关而战,越战越勇,先后打退了日军9次冲锋,阵前敌尸枕籍难以计数。
黄昏时分,日军精疲力竭,而且不惯夜战,只得收缩兵力,准备次日再战。陈光决定抓住敌人收拢部队时出现的空隙,实施夜间突围,并确定了突围序列:第686团掩护师机关,沿岈山小路向西南方向突围,过汶河去东平无盐村;中路辎重部队经下庄过汶河去汶上城东;津浦支队掩护鲁西区党委、泰西地委,从寨子向南经摩天岭,过汶河到荣华树村。为了掩护主力突围,还准备了小部队,以便在万一被日军发觉后进行袭扰。陈光特别强调,各部在突围途中如遇敌阻击,要死打硬拼,有进无退,坚决冲出去。同时,他还要求部队作好轻装突围的准备,除武器、弹药和重要文件以外,其他东西全部埋藏起来或直接扔掉,以便顺利突围。
夜幕降临过后,八路军各部队已分别集合完毕,并明确了突围纪律,每个人都记住了被敌人发现后的应对方法,以及万一被打散后的集合地点。大家掩埋了牺牲的战友和不便携带的辎重,安置了难以行动的重伤员,给所有的骡马都上了笼头、用布条包了蹄子,手臂上缠着白毛巾,只等一声令下就立即出发。22时,八路军开始按照规定的行军序列突围。陈光派黄励到津浦支队去组织该支队的突围,自己亲自指挥先头部队,在当地群众的带领下从山沟小路向西南岈山方向突围。八路军指战员们一个跟着一个鱼贯而走,四周除了晚风和日军哨兵的喊话声之外,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日军为防止八路军夜间突围,在陆房周围大小路口燃起火堆,派出小分队来回巡逻,但始终没有发现八路军的行动。就这样,几千人的队伍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出了日军的包围圈。
5月12日拂晓,八路军突围部队渡过汶河,到达距离陆房70里之外的无盐村和南陶城。津浦支队、鲁西区党委、泰西地委也安全转移到汶河南岸。在无盐村,八路军刚刚架好电台,就听到军委和兄弟部队在搜索第115师的声波。第115师立即报告,已经胜利突围。
12日天刚亮,日军就开始向肥猪山和陆房开炮轰击。经过长时间的炮火准备后,日军才小心翼翼地摸进村里,但却连一个八路军都没有找到。尾高龟藏得到报告后根本不信,亲自跑到陆房查看,最后只得惊呼:“八路军飞了!”
陆房战斗打出赫赫威名
陆房战斗是八路军主力部队进入山东之后与日军的第一次大仗,八路军第115师师部、第686团、津浦支队、冀鲁边第7团等部队在代师长陈光、参谋处长王秉璋、政治部副主任黄励的带领下,面对极端不利局面,冷静指挥,英勇作战,在大量杀伤敌人的情况下,成功跳出了日军的包围圈。
由于陆房战斗是在没有准备、完全被动的情况下进行的,部队一度陷入日军四面包围,而且客观上造成了一定伤亡和物资损失。因此,戰斗刚一结束,身为代师长的陈光就受到了不少议论和批评。有的批评陈光指挥失误,有的说骡马辎重损失不小。陈光一度因此情绪低落。为此,罗荣桓专门找陈光促膝谈心,跟他一起总结经验教训,鼓励他振作精神。罗荣桓还对一些干部说:“在敌后复杂的环境中,打个把被动仗,是很难免的事,况且陆房战斗还是胜利的战斗嘛!给了敌人很大杀伤嘛!”
诚如罗荣桓所言,陆房战斗是八路军主力部队进入山东之后与日军的第一次大胜仗。战后,陈光在给中央的报告中写道:“此役敌我伤亡均重。敌伤亡八百余,消耗炮弹二千余发。我伤亡二百余,直属队战斗部队此次冲散、失联人员三百余,马百余匹。大小行李大部遗失,消耗待查。”5月28日,国民党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卫立煌也将第115师战斗的简况报给蒋介石,言“战况异常惨烈,敌死伤逾千”。而山东伪军出的一份报纸则自称日军伤亡1200人。后来,经过多次比对,陆房战斗的战果被认定为毙伤敌1300余人。
陆房战斗的消息传出后,第115师浴血奋战的精神震动了全国,就连蒋介石也发电报给八路军总部,表示“殊堪嘉慰”。第115师挺进山东本属“先斩后奏”,但是他们以陆房战斗中的英勇战绩,使国民党在事实上承认了第115师在山东的合法地位。此外,陆房战斗还打击了驻山东日军的嚣张气焰,打出了八路军的赫赫威名。
(摘自《党史博采》陈守风、关志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