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治菊,王乐童,林忠伟
(1.广州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2.广西社会科学院 社会学研究所,广西 南宁 530022)
为确保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同乡村振兴有效衔接,高质量高水平开展乡村治理行动,自党的十九大以来,多次提出了“要动员全社会力量参与扶贫”的要求。在此背景下,社会工作参与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就成了应有之义,是政府工作的有效补充和社会力量的中流砥柱。事实上,为充分发挥社会工作专业力量在资源链接、关系调适、信息传播和能力培养等方面的积极作用,推动社会工作专业力量帮助贫困群众树立脱贫信心、提升脱贫能力、摆脱贫困处境,自2015年以来,民政部、财政部、国务院扶贫办的《关于支持社会工作专业力量参与脱贫攻坚的指导意见》(民发[2017]119号)等多份中央文件中都提到要将社会工作的理念、方法和技术引入到乡村工作中,促进乡村治理力量多元化,增强群众发展能力。从这些文件来看,社会工作介入乡村治理的范围较广、内容较全、对象较泛,从有劳动力的搬迁户、易地扶贫搬迁户、留守儿童到特殊群体,无一不彰显出社工扶贫力量的重要性[1]。故,本文中的“社工介入”,是指社会工作人员和机构以多种形式参与易地扶贫搬迁社区治理中,以提升治理成效的过程。
消除贫困,改善民生,逐步实现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也是中国共产党的重要使命[2]。作为脱贫攻坚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易地扶贫搬迁在解决贫困群众生存性与发展性问题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是“挪穷窝”“斩穷根”的关键之策[3]。但与此同时,易地扶贫搬迁也是脱贫攻坚工作中最难啃的“硬骨头”之一,存在搬迁社区基础设施建设落后、治理体系不完善、发展后劲不足以及搬迁群众故土难离、生计支持单一、社会适应性较弱等问题。作为社会组织的一部分,社工机构参与易地扶贫搬迁社区治理不仅有助力于搬迁群众“稳得住、能致富”的“后半篇文章”,更能在一定程度上弥补市场失灵和政府失效,加强和改进基层社会治理[4]。
正因为如此,近年来,社会工作参与贫困治理的研究正逐渐成为学界探讨的热门话题,这些探讨主要聚焦三大方面:一是就社会工作介入贫困治理的理论依据进行追溯发现,社会工作的产生和发展根源于贫困治理[5],也可以说社会工作与反贫困具有同源性[6];或者,社会工作和贫困治理在价值理念上具有契合性与亲和性[7],在发展中具有耦合性[8],在对待贫困的价值观、方法论、目标追求等方面具有同构性[9]。二是对社会工作介入贫困治理的价值意义进行探讨指出,作为扶贫济困的专业力量,社会工作嵌入贫困治理过程,能够有效激发其参与脱贫攻坚的潜能[10],实现贫困治理策略精准和过程精准[11]。三是对社会工作介入贫困治理的实践路径分析表明,可以运用扶“质”、扶“智”、扶“技”的志智双扶策略变“输血”为“造血”,可以通过济困、增收、强能、赋权的实践路径助推贫困群众实现脱贫目标[12],可以从提供精准服务、加强能力建设、促进多元合作、凸显专业优势、建设长效机制等方面提升工作成效[10]。这些研究,一定程度上构建了社会工作介入贫困治理的理论体系与实践路径,为易地扶贫搬迁社区治理中的社工介入提供了启示与借鉴。
易地扶贫搬迁是打好脱贫攻坚战的重要推手,但搬迁后,搬迁户面临如下明显问题:稳定生活压力待舒缓,急需引入心理服务;真正致富能力待强化,急需拓宽增收渠道;社会适应程度待提升,急需完善社区服务;两头居住现象待化解,急需增强社区认同;社区空巢现象待破除,急需增加社区温度。也即,易地扶贫搬迁社区群众在由“农民变居民”的大变革中,面临着生存就业、社会融入、人际关系、生活方式等方面的矛盾与冲突,群众无法通过自身之力克服心理、生活、就业、文化、教育、留守老人、儿童照料等多方面交织叠加的问题,亟待通过专业社工介入,运用社会工作方法整合各方资源、化解多重矛盾,予以系统性、整体性解决。而已有研究表明,社工介入其中的主要研判视角是“发展性社会工作理论”“优势视角理论”“赋权理论”“增能理论”等。其中,“发展性社会工作理论”是一种强调将促进人们的经济参与,发展与改善社会功能相结合的理论,突出特征是“社会资本投资”“社区为本”“参与性”[13]。根据发展性社会工作理论的观点,社工参与易地扶贫搬迁社区治理应以整合社会和经济发展为目标,以社区为本,以多重社会工作干预联动为方法,以促进社区的可持续发展和个体的能力提升为策略,从根本上助推贫困群众实现脱贫目标[14]。“优势视角理论”是一种关注人的内在力量和优势资源的理论[15],强调即便遇到再大的困难,贫困群众自身的潜力和资源都能帮助其摆脱困境[16]。从优势视角理论出发,社会工作介入易地扶贫搬迁的重点是要激发搬迁户的主体意识和自主能力[17]。“赋权理论”是一种着力赋予贫困群众自主决定权的理论[18],认为个体的问题来自与社会环境的不良互动,通过赋权促使个体有意识地互动,能让社会环境产生直接或间接的改变[12]。受赋权理论的影响,社工要立足易地扶贫搬迁户的压迫情境,协助搬迁户增强权力的可及性和权力意识的自觉性,从而激发搬迁户的内在潜能[10]。“增能理论”是一种增强贫困群众和社区发展能力以扶贫扶志的理论[12],该理论认为贫困群体虽然具有某种克服困难、摆脱困境的优势,但却常常表现出无力感,因此,协助贫困群体认识到自身的能力和需求,改变其自身的无力感至关重要[16]。在增能理论指导下,社工可通过帮助易地扶贫搬迁户构建和完善社会支持网络、提升知识水平、增强就业技能等可持续生计能力,以实现搬迁户的自我发展[10]。
上述研究一定程度上为社会工作介入易地扶贫搬迁社区提供了理论支撑和实践向路,但与此同时,这些研究也反映出一些不足:一是多数文献以社工介入贫困治理作为研究对象,缺失对社工介入易地扶贫搬迁的研究,缺乏深层的实证调查研究;二是对社工介入易地扶贫搬迁社区的身份角色、运行机制和行动窘境阐释不够;三是对社工介入易地扶贫搬迁社区的行为面向不清、路径建设不足。为弥补这些不足,本研究尝试以社工介入易地扶贫搬迁社区为主线,一方面,理清社工介入易地扶贫搬迁社区的身份角色、运行机制和行动窘境;另一方面,就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同乡村振兴有效衔接情景下社会工作介入易地扶贫搬迁社区路径进行探讨。
为深入了解上述问题,2020年12月—2022年3月,课题组采取深度访谈、集体座谈和参与式观察等方法,对贵州WA县与HS县、云南ZT市与NJ州的5个搬迁社区进行了实证调查,深度访谈了50多名易地扶贫搬迁户、政府工作人员、社工人员与帮扶干部。以此为素材,本文在进行文献综述与理论建构的基础上,分别从多维嵌入、叠加赋能、情景脱嵌、赋权增能四个角度,对社工介入易地扶贫搬迁的角色身份、运行机制、行动窘境与行为面向进行深入而系统的分析,然后就介入的优化路径以及对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同乡村振兴的启示进行探讨,详见图1。
图1 本文研究思路与分析框架
社工对易地扶贫搬迁社区的治理是嵌入式的。“嵌入”(embeddedness)一词最早在《大转型:我们时代的政治与经济起源》中被波兰尼(Kale Polanyi)提及,后来格兰诺维特(Mark Granovetter)利用“嵌入性”概念说明经济行动与社会结构的密切关系[19],使之成为经济社会学的基本概念[20]。在社会工作领域,嵌入是指专业社会工作进入中国实际的社会服务领域,从事服务并得到发展的过程[19]。由于实际社会服务在总体上是由政府主导的,所以专业社会工作进入社会服务领域是一个嵌入的过程。多维嵌入,意指社工介入易地扶贫搬迁社区的维度比较多,服务内容既包括物质援助,也包括非物质支持,如法律服务、心理辅导、文化娱乐等,工作范畴既包括针对个体的医护照顾、就业支持与能力提升,也包括针对社区的条件改善、乡村建设与社会服务,由此为社工带来多维身份。恰好,“角色理论”为诠释社工介入易地扶贫搬迁社区的多维身份提供了强有力的理论支撑。“角色理论”是阐释社会关系对人的行为具有重要影响的社会心理学理论[21]。角色是社会对个体的赋值,个体依据其在社会中所处的位置去行使权利或义务时,就明确了角色定位[22]。基于角色理论对社工介入易地扶贫搬迁社区中的身份进行分析,发现其可以作为资源的搬运工、关系的润滑剂、信息的传播者与能力的培育者。
1.资源的搬运工:到位不越位
搬迁社区工作力量薄弱、事务繁多,社会组织、社工参与到社区治理中去,一方面能够分担社区工作人员部分服务性质的工作,双方通过信息共享和工作联动,可以形成新的合力。另一方面,可以整合更多的社会资源参与社区治理,形成互补性的治理力量。之所以如此,因为社会组织成员来自社会各界,其中有专业社工、企业家、社会爱心人士、离退休干部、教师、个体户等,社会组织参与社区治理,不仅代表着其本身,同时也代表着背后的社会关系网,无形中就会将这些资源整合进来。
作为资源的搬运工,社工不仅要对易地扶贫搬迁社区进行资源的挖掘、梳理和激活,还需链接政府部门、社会组织和个人等社区外部资源,通过搬运和整合各方力量,改善和优化社区资源的合理配置,构建脱贫工作“资源性嵌入”的长效机制。例如,2020年,帮扶的DG市联合受扶的ZT市,聚焦大型扶贫搬迁安置区,首次系统开展社会工作服务结对帮扶。作为资源搬运工的DG市派出9家社工机构50名社工人员深入ZT市大型易地扶贫搬迁社区,与ZT市社工一道,在各社区中联合执业,将DG市社会各界的捐赠救助、就业帮扶、带货销售等资源导入其中,成效显著。在此过程中,社工作为资源搬运工的身份界域为:到位不越位地整合与链接各方力量。所谓“到位”,就是社工在运用专业方法和技巧为易地扶贫搬迁社区链接和搬运资源时,要正确地理解和把握政策方向,秉承社会工作专业价值理念,以社区的问题和需求为导向,全方位进行资源动员和链接,把资源搬运工作“想到位、做到位”。所谓“不越位”是指要正确认识社工和政府之间的关系,严格按照政府赋予社工的职权和任务开展工作,尊重基层单位、企业组织的工作指导权、人员安排权和财物支配权,不越俎代庖。这一点,正如WA县爱心公益协会秘书长所说:“作为一个社会组织,我们只是参与,不能判定,因为我们不是决策机关、执行机关或监督机构,我们要保证不越位。”(LXJ,20210202)
2.关系的润滑剂:从嵌入到互嵌
在群众的认知中,社区工作人员是管理者,所使用的行政手段也往往被认为是管理的工具而不是服务的工具,从而导致双方之间心灵上的鸿沟。正因为如此,搬迁户的疾苦和心声,如家庭矛盾、生活困难、心理问题、社交问题、子女教育问题等,仅仅依靠行政手段是不能解决的。社会工作在立场、利益等各方面与群众立场、利益不产生任何冲突,其出发点仅限于服务和解决问题,在工作中更加容易得到群众的信任。所以,社工人员参与搬迁社区治理的第二重身份是关系的润滑剂。
作为关系的润滑剂,社工在加强群体合作和部门协调,形成协同高效、科学合理的治理机制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作为游离于体制外的一种社会组织,社工机构积极与当地力量互动交流、打成一片,致力于打破搬迁社区和各方之间的隔阂,获得社区搬迁户和企业单位的认同,从而嵌入到当地的关系网络中,成为协调联动过程中的“传帮带”与“润滑剂”。这一点,在WA县爱心公益协会的日常工作中体现得比较明显。据了解,WA县爱心公益协会坚持将志愿服务、公益活动与政府中心工作结合起来,与相关部门保持密切沟通联系,“先后围绕疫情防控、环境保护等重点领域共同开展活动,介入过程体现了从嵌入到互嵌的演变。”(LXJ,20210202)由此可知,社工人员有时与政府、社会组织、社区及个人的关系是“互嵌”的,也即社工通过制度、资源和关系嵌入到搬迁社区治理中,而社区治理理念、地方脱贫目标和社区搬迁人员也能有效参与嵌入到社工组织运作中。通过“互嵌”,社工和各方力量都能得到长远发展。
3.信息的传播者:向内也向外
社会工作的专业介入是搬迁户从心理上走出困境的重要途径,是拔掉搬迁户“穷根”的重要手段。因此,采用社会工作的专业方法和技能,把握好社会工作的专业理念和策略,能够助推解决搬迁户的多重困难,其中之一就是通过传递内外信息,帮助搬迁户构建与内部社区、外部市场的沟通桥梁。
要沟通,就要传播信息。信息传播在易地扶贫搬迁社区治理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它是资源共享的方式,也是社区发展的推动力,因此,社工的另一身份是扮演信息传播者,使信息传播的形式更丰富,渠道更多元,共享更及时,这种传播既向内也向外。通过“社区居民驿站”微信公众号、楼栋微信群、服务大厅信息栏等方式,社工人员可向社区内群众推送就业招聘、法制宣传、文化娱乐等信息,以实现社区外部信息的向内传播。同时,社工人员掌握了社会工作的规律和专业技能,能够根据群众需求,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和路径,可以利用向外传播信息为群众解决一些实实在在的问题。例如,WA县爱心公益协会联合GZ市社工组织,依托社区老年活动中心、儿童日间照料中心、残疾人康复中心等活动场所,为留守老人、儿童与残疾人组织多种活动,有效解决了政府不便解决的治理难题。这说明,作为信息的传播者,社工人员在为易地扶贫搬迁社区传达政策方针,输入新观念新思想新知识,发送生计信息的同时,也为社区外部人员如政府、企业、社会人士等了解搬迁户信息起到了中介与桥梁的作用,这有利于实现供需匹配、有效衔接、推拉有度,优化社会合力助推社区治理成效。
4.能力的培育者:多元与联动
社工参与搬迁社区治理,不仅能够解决一些实际问题,还能让搬迁群众感受到来自社会的重视和关爱,从而进一步培育起对生活的自信,对社会的感恩,对政策的拥护以及对新生活新环境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同时,社会工作对个体疾苦的关注和社会公正的追求有利于其工作者在帮扶搬迁户的过程中,重点关注他们的观念、思想和精神,提高他们的可行能力,这有利于激发搬迁户的内生动力。而搬迁户内生动力的激发,有助于培育他们主动参与脱贫的信心与决心,阻断贫困的代际传递,久而久之,心理依赖问题自然得到解决。故此,社工参与搬迁社区治理的第四重身份是能力的培育者。
作为能力的培育者,社工在介入易地扶贫搬迁社区时,通过加强政府、市场、社会组织等多元主体的互动合作,深化“社区+社会组织+社工”联动的服务机制来发挥作用[10]。一般而言,社工培育的能力包括三类群体的能力,分别是当地社工人员能力、搬迁社区管理者能力与搬迁户能力。其中,可通过链接多方资源和联结社会资本,协助培育社区服务组织和社会工作人才,助力当地社工机构和社会组织能力提升;通过小组讨论、课堂测试、视频观看、案例分享、游戏互动等形式,将社区社会工作、群众工作新法、居民难点问题介入策略、情绪管理及压力应对、团队拓展等主题事项导入搬迁社区,为管理人员带来全新的社区治理思路与技巧;通过提供更多接受教育、掌握技能的机会,提高社区搬迁户的可持续生计能力和社会参与能力,进而促进易地扶贫搬迁社区的自治和善治。
在介入易地扶贫搬迁社区的过程中,社会工作逐渐形成了一套本土化的运行机制,从运行理念、运行模式、运行方法和运行手段四个方面保证社工介入易地扶贫搬迁社区工作的科学性、有效性与合理性。
1.运行理念:“他治+自治”
社工介入易地扶贫搬迁社区后,推动了社区治理主体由单一向多元化转变,构建了“他治+自治”的合作型治理体系,形成了“政府+社会力量+搬迁户”的社区治理共同体。这里的“他治”,是指社工秉承着专业的价值理念,运用社会工作的专业技巧,采用个案、小组和社区工作三大方法介入易地扶贫搬迁社区中,并通过发挥社会工作的专业优势,链接政府和社会等多方资源,凝聚多方力量,推动搬迁社区治理主体互动合作,形成多元主体参与易地扶贫搬迁社区治理的新格局。也即,社工加入搬迁社区时,可与当地干部、教师、医生等形成合力、展开协同,紧密链接各方资源、衔接各类项目,集中力量服务于重点人群。这里的“自治”,指的是社工秉承着“助人自助”的专业理念,遵循着“尊重服务对象”的原则,在介入易地扶贫搬迁社区中尊重社区搬迁户的价值和需求,强调社区搬迁户的优势和潜能,注重激发和培养搬迁户参与社区治理的自觉性、自主性和积极性,通过社区搬迁户的互助和自治,提升社区治理成效,促进易地扶贫搬迁户和搬迁社区可持续发展。例如,社工可与搬迁社区的党工委、物业公司、楼栋长紧密协同,入门到户发动搬迁户积极参与社区活动和社区治理,培育社区服务队伍,建立健全社区支持网络,打通居民交流互动渠道,提高搬迁群众参与社区事务的自主性和积极性,助力形成系统化、本土化的社区治理体系。可见,社会工作通过“他治+自治”的运行理念介入易地扶贫搬迁社区,强调社区治理以外部帮扶为推力,以内部发展为动力,统筹兼顾社区治理的内外力量,发挥资源集聚效应,激发搬迁群众和搬迁社区的参与意识和发展潜力,构建“政府+社会力量+搬迁户”的社区治理共同体,促进搬迁社区的可持续性发展。
2.运行模式:“常态化+运动式”
现阶段,“常态化+运动式”是社工介入易地扶贫搬迁社区常用的运行模式。一些学者用“常态治理”来概括通过科层化、组织化水平较高的制度体系,将社会治理纳入预期性较强的组织运作之中,或者称之为“治理常态化”[23]。现实中的常态化治理是以策略主义为规则意识,以半正式治理为行事风格,以不出事的逻辑为治理样态,讲究循规蹈矩、照章办事,并且还要应对和处理日常生活中的各种特殊情况和制度环境[24]。而运动式治理则是通过有意识的形态宣传和超强的组织网络渗透,以发动群众为主要手段,以政治动员为方式,集中和组织社会资源以实现治理目的[25]。社工介入搬迁社区的治理过程,是一种典型的“常态化+运动式”治理模式。“常态化”是指驻点搬迁社区的社工人员是全职的、稳定的,并且有组织、有计划地开展活动,如开展走访、收集信息、提供帮助、接待来访人员等,如GZ市HZ区对口帮扶WA县,在YSH易地扶贫搬迁社区援建了HZ小学,常态化推出了“爱心厨房”,解决了社区儿童就学问题和群众低价就餐问题。“运动式”是指面对重大事件或突发状况的时候,社工机构需要根据实际情况临时招募志愿者,或对于一些攻坚的任务临时增加人员、调整方案。这说明,稳定驻点、日常工作、常规服务是社工介入社区治理的常态化工作形式,招募志愿者短期性、临时性参与社区治理则是运动式工作形式。可以想见,常态化运行和运动式治理二者是共生并存、互为补充的,他们一起可以强化搬迁社区的服务体系建设,推动基本公共服务资源向搬迁社区倾斜,健全易地扶贫搬迁社区治理体制。
3.运行方式:“项目制+企业化”
与大部分城市纯项目制的社工组织不同,“项目制+企业化”是社工组织介入易地扶贫搬迁社区的运行方式。“项目制”指的是政府、企业、基金会等资源拥有者以项目的形式对各类非政府、志愿性、自治性的社会组织提供资金支持,各类社会组织则以项目的形式申请资金并有针对性地提供专业化的社会服务,以参与到社会治理中去的制度安排[26]。项目制是实现向社会组织赋权,提高社区服务项目规范化、多元化和高效化的重要形式。“企业化”是指社会组织采取市场化的商业模式去获取资源,其目的不是追求经济利益最大化,而是实现社会组织的公益目标[27]。在调研WA县爱心公益协会的日常运作中发现,协会是采用“项目制+企业化”的运作方式介入搬迁社区治理的。其中,协会利用项目授权获得行政认可和社会资源,采取设立站点专人服务,围绕项目整合资源等形式,结合社工组织自身技术特点,重点针对社区搬迁户的稳岗就业、空巢老人、留守儿童等服务对象,开展系列社区服务和志愿活动。与此同时,该协会还有另一重身份——社会企业。协会以劳务公司、市场中介的身份进入市场,致力于解决搬迁户的就业问题,降低搬迁社区的失业率。这说明,社会工作介入易地扶贫搬迁社区具有经济和社会双重属性,即社工组织承担着经济效益和社会公益双重任务,既要在促进搬迁户稳岗就业,提高经济效益上有所作为,又要在社工组织专业化、多元化发展上有所拓展。
4.运行手段:“专业化+公益性”
社会工作是从社会福利中发展出来的,是构成现代社会福利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28]。可以说,以“专业助人活动”为本质的社会工作,就是将社会工作的专业价值观、专业理论、专业工作方法和专业工作技巧运用到搬迁社区中,发挥社会工作的专业优势,提高社区治理的专业性。同时,社会工作坚持以福利为核心的社会公益观,将帮助服务对象之需,促进社区善治作为介入易地扶贫搬迁社区的首要任务,强调专业社会工作的助人性、福利性和公益性。这一点,ZT市大型扶贫搬迁社区社工介入方式比较明显。当地驻点社工瞄准“住得稳,住得好”的目标,运用社会工作专业方法和技巧,深入了解搬迁社区情况,评估社区居民需求,链接与整合各方资源,以全覆盖的形式实施社区长老照护、儿童陪伴、妇女能力建设、四点半课堂、残疾人关爱、生育教育、心理辅导等系列服务,并特别针对特殊困难家庭量身定制“个案专服”,协助他们增强自身能力、摆脱现实困境。不难看出,无论是为搬迁社区链接物质援助还是提供精神支持,社工为搬迁社区提供的一系列专业服务从帮扶性质来说是具有公益性的。这说明,社会工作以“利他主义”为原则,通过“专业化+公益性”的运行手段介入易地扶贫搬迁社区,强调社工人员要为搬迁社区治理提供强有力的专业服务和公益性的福利服务,不仅要运用专业方法和专业技巧解决搬迁社区存在现实的问题,还要利用专业优势和第三方身份影响社区治理和福利政策,最大程度预防问题的发生。
社会工作介入易地扶贫搬迁社区的态势整体向好,在顶层设计和基层实践方面成效显著,但也存在身份认同尴尬、政策供给不足、工作能力欠缺、角色定位模糊等问题。
1.多方排斥:身份认同尴尬
身份认同尴尬是当前社工介入易地扶贫搬迁社区工作面临的一大难题,不仅包括基层政府对社工介入易地扶贫搬迁社区的低认同,还包括各社会大众对社工介入搬迁社区治理的认同度不高。政府层面对社工介入的低认同,主要表现为政策设计流于形式,政府支持不成体系,部门合作空间不足等方面。社会层面对社工介入的低认同,主要表现在企业、社区、搬迁户等主体对社工介入易地扶贫搬迁社区的不了解、不支持、不看好,往往将社工人员等同于志愿者或慈善者,这不利于社工机构真正扎根到搬迁社区治理中,也容易让社工人员在此过程中出现“逆淘汰发展”或“悬浮式发展”[29]。当然,虽然近年来政府、社会对社工介入搬迁社区治理的认可度在逐步提高,但与实现普遍认同的目标还有一定的差距。
2.制度缺位:政策供给不足
近年来,虽然政府多次将推动社会工作专业力量参与反贫困工作和实现乡村振兴写入政策体系中,但尚未对社会工作介入易地扶贫搬迁社区做出体系化、制度化与法制化安排,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缺乏资金保障,社会组织与社工自身也面临着严峻的生存考验,工作持续性、深入性不够;二是社会组织与社工专业化水平不足,社工工作更加倾向于志愿服务,如无制度保障,无法解决群众最为期盼的就业问题、心理问题、认知问题、健康问题以及子女教育问题等难题;三是与政府协同开展工作的机制还未形成,双方信息、资源等共享程度不高,沟通渠道不足;四是社区工作人员力量有限,如无相关规定,养老、留守儿童照料、群众精神文明、文化生活等方面的问题还无法彻底解决。
3.能力欠缺:工作成效低下
社会工作在介入易地扶贫搬迁社区中存在着自身能力欠缺的问题,具体表现在:一是驻点社工专业化、职业化程度不高,在价值观念、工作方法、介入手段、工作创新等方面均有待提升,一旦国家战略发生变化或帮扶地社工组织撤离,当地社工服务工作将出现断裂,从而导致社区治理成效得不到有效巩固;二是社工服务输入规模较小,与易地扶贫搬迁社区的全部需求相比仅为杯水车薪;三是对反贫困、促振兴等相关经验知识了解不足。我国社会工作专业教育主要在城镇开办和发展,驻点社工缺乏丰富的本土化工作经验,对促进搬迁户从村民向居民身份转变,参与搬迁社区治理等方面了解不足,并且缺乏促进搬迁社区发展的相关知识储备;四是整合资源能力不强。虽然东西部协作输入了一些社工服务,尤其以东部社工组织和优秀社工为主,这些社工组织和人才具有专业技能,但对当地的政治文化经济风俗等了解还不够深刻,与政府、企业、民间组织、本地社工组织等联系还不够,处于单兵作战的状态,无法有效整合各种社会力量注入;五是介入手段比较刻板,工作模式有时失灵。部分驻点社工不了解、不熟悉、难融入搬迁社区的地方文化和风俗民情,掌握的工作模式和当地的社会政治与文化背景不符,以致介入搬迁社区的手段过于刻板生硬,难以实现本土资源的最大化利用,无法根据当地的具体情况因地制宜地开展工作,而僵化的社会工作模式危害较大,不仅会降低社工介入搬迁社区治理的工作效能,还会影响社工组织的公信力[29]。
4.定位不清:角色位置模糊
在倡导社会力量积极参与易地扶贫搬迁社区治理的情况下,政府不再是“反贫困、促振兴”领域的唯一主体,社会力量逐渐在易地扶贫搬迁领域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作为独立于政府与搬迁户之外的第三方组织,具有较高专业程度和组织化水平的社工机构与易地扶贫搬迁社区各帮扶主体之间是多元合作、和谐共生的。然而,在“小政府、大社会”帮扶格局还没有形成的背景下,基层政府仍在搬迁社区的治理中掌握着绝大部分资源和话语权,政府的行政力量也依旧占主导地位和绝对优势,这会导致社工机构的组织独立性遭到一定程度的削弱,以致其只能在专业独立与政府支持的夹缝中生存,甚至产生行政化倾向,无法充分发挥社会工作的专业水平和第三方优势,容易出现角色定位模糊的问题[29]。
社会工作在易地扶贫搬迁工作领域取得了较大成效,切实推动了反贫困工作的开展,为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目前,“搬得出”的任务已基本完成,要确保搬迁群众“稳得住”“能致富”,则缺少不了专业社会工作的支持和引导。“发展性社会工作理论”“优势视角理论”“赋权理论”“增能理论”等为社工介入易地扶贫搬迁社区提供了有力的理论支撑,社会工作实务的方法专业性和技巧科学性也为易地扶贫搬迁群众的安居乐业提供了丰富的实践指导,但如何在巩固拓展脱贫成果同乡村振兴有效阶段解决搬迁社区能力脆弱、共识不足、服务欠缺、行动迟缓等问题,如何将社会工作优势在易地扶贫搬迁户“稳得住、能致富”的后半篇文章中发挥出来,还值得进一步探讨。
从目前社会工作介入易地扶贫搬迁社区的状况来看,对社工的认同度、政策支持度、专业能力建设程度和角色定位清晰程度是影响其介入社区治理成效的主要因素。事实上,在东西部协作框架内与乡村振兴背景下,社工应充分利用资源,围绕“稳”与“扶”两个方面开展工作,“稳”主要是稳秩序、稳就业、稳收入,巩固脱贫攻坚成果,保障易地搬迁群众稳定完成由农民到居民的过渡;“扶”主要是整合各方力量和资源,共同解决易地扶贫搬迁群众在生产生活、就业增收、医疗教育、文化娱乐等方面存在的难题,推动脱贫攻坚同乡村振兴有效衔接,实现“稳得住、能就业、能致富”的目标。因此,强化社工的认同度,完善相关的政策制度,加强社工的能力建设和明确社工的角色定位是化解社工介入易地扶贫搬迁社区行动窘境的可行之举。
一是要强化社工的认同度,这不仅能为社工介入搬迁社区治理提供良好的政治和社会环境,还能一定程度提高社工参与搬迁社区治理的积极性。为此,一方面,应加强社工机构和政府部门的互联共通、合作互动,在工作中主动与政府部门共享信息和资源,在相关制度政策制定时以第三方组织的身份积极献言献策,在服务提供中作为政府力量的有益补充,用实际行动让政府部门看到社工服务的专业性、科学性、有效性,看到社会工作在搬迁社区治理领域的优势和价值,提高政府部门对社会工作的认同感[29];另一方面,社工在介入易地扶贫搬迁社区时要注意深入了解搬迁社区情况,科学评估搬迁群众需求,因地制宜、实事求是参与社区治理,以赢得搬迁群众的信任,与此同时,要向社会加大宣传反贫困社会工作成效的力度,提高社会工作在社区治理和乡村振兴领域的社会公信力和社会认同度。二是要完善相关的政策制度,推进社会工作介入搬迁社区治理的制度化、规范化建设。缺乏政策制度的支持和指导,社会工作介入搬迁社区治理的深度和广度就十分有限[29]。因此,建议不断完善社工帮扶的工作机制,既要以制度化、规范化、体系化形式将社会工作纳入易地扶贫搬迁领域的工作体系中,又要针对易地扶贫搬迁社区治理领域形成从国家到地方的政策制度安排,注重国家层面帮扶工作制度和地方层面政策制度的融合贯通,从而充分发挥社会工作介入易地扶贫搬迁社区的专业优势和价值。三是要进一步加强社工服务组织和社会工作者的能力建设。在社工服务组织能力建设方面,应加强组织内部的人员管理、项目管理、财务运作等方面的规范化程度,确保社工服务组织的可持续发展。在社会工作者的能力建设方面,不仅要强化社会工作者的专业服务理念,加强专业方法技巧的深入学习和有效运用,还要学习有关易地扶贫和乡村振兴的政策与知识,在更新知识储备的同时,系统了解易地扶贫搬迁社区治理的实践经验和成功案例,另外还要对搬迁社区的经济情况、生活方式、风俗习惯、本土资源做深度调查,了解搬迁群众的实际需求,强调社会工作方法的当地化、本土化,增强社工介入搬迁社区治理的灵活性和适应性[9]。四是要明确社工“第三方身份”的角色定位,通过建立健全相关的政策法规,确定各帮扶主体在社区治理中的责任、权利和义务,厘清各帮扶主体的关系边界,明确各帮扶主体的角色定位,一定程度避免社工的行政化倾向,使社会工作“第三方身份”的优势得到充分发挥[29]。
目前,易地扶贫搬迁前半段“搬得出”的问题已经基本解决,但后半段“稳得住、能致富”的问题,尤其是易地扶贫搬迁社区治理这一关键任务,还面临诸多挑战和困难,因此更需要社会工作的介入。事实上,本文所总结出来的社工介入的角色身份、运行机制、行动窘境与行为面向,看似专门针对易地扶贫搬迁社区治理,其实对其他领域尤其是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同乡村振兴的有效衔接,也有重要的价值与启示,具体表现在:借此思路与方法,可以让社工介入乡村的工作方法更加专业化,服务渠道更加多元化,工作模式更加本土化,实践领域更加丰富化。由此,展望未来,社工介入反贫困治理与乡村振兴会呈现如下趋势:一是越来越关注介入后的合作型治理,二是愈发重视社工介入在乡村内源型发展中的作用,三是更加强调社工介入后的赋权增能问题。故而,社工对未来乡村振兴的介入,一方面应在完善顶层设计,提高认同度的基础上,注重社会工作定位清晰化、服务专业化、方法本土化、模式灵活化,利用社工促进乡村治理体系建设,最大程度推动乡村可持续发展;另一方面,社工服务内容突出关注乡村的“精气神”,带动群众除陋习、树新风,促进良好习惯养成,有效提升文明程度,积极引导农民向市民转变;此外,应在凝练“十三五”时期东部社工对西部帮扶经验的基础上,对帮扶的制度路径、文化路径、组织路径、技术路径、人才路径等进行优化,构建科学合理的东西部协作社工帮扶体系,为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全面开展乡村振兴,助推共同富裕提供社工视角的参考。